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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鑄錯本無心 擂台爭勝

2024-04-25 18:52:35 作者: 梁羽生

  追蹤疑有意 錦帳逃人

  雲蕾聽得旁人談論,知道這紅面老人正是黑石莊的莊主轟天雷石英,那女的便是他的女兒石翠鳳了。雲蕾暗暗喝彩,暗自笑道:「這老頭兒紅臉尖嘴,果然像畫上的雷公,生下的女兒卻這樣俊秀。」

  只見石英抱拳向台下一拱,朗聲說道:「小老兒的賤日生辰,承各位大哥賞面,不惜屈駕到這小莊子來,俺先敬大家三杯!」台下賀客轟然道好,各自把酒幹了。石英拈鬚笑道:「黑石莊窮鄉僻壤,無以娛賓,叫各位見笑了。俺這女兒還粗會拳腳,就叫她練幾路笨拳,給各位叔伯陪酒如何?」眾人更是大聲叫好。石英又笑道:「只是一人練拳,亦無趣味,敢煩沙寨主、韓島主和林莊主的三位令郎,給她賜教幾招。看誰練的最好,俺也有點小小的彩物,三位世兄意下如何?」他雖沒有明言比武招親,席上群豪卻都知道他的用意,韓島主和林莊主先自叫道:「好極,好極!」帶了兒子,在人叢中便飛上台來,矯健之極。那沙寨主略一遲疑,也帶了兒子縱上台來。那擂台高達二丈有多,沙寨主一躍即上,他的兒子腳尖在台邊一勾,卻險險跌了下來。台下群眾,大為驚詫。這沙寨主,在黑道上是頂兒尖兒的人物,武功精純,人所共知,他的兒子家學淵源,盡得他的所傳,心狠手辣,又兼人在壯年,在黑道上的威名,已趕上了他的父親。知道底細的人,都料他今日必操勝算,誰知他一上擂台,就先給韓島主和林莊主的兒子比了下去,而這一縱一躍,也大不如他平日的功夫,這可真真出人意外。

  沙寨主眉頭一皺,訥訥欲言,韓島主的兒子韓大海已先躍到台心,一揖說道:「石老伯爽快之極,我也不客氣了,就讓我先請教世妹幾招吧,世妹可要手下留情啊!」石英笑道:「好說,好說!我就喜歡爽快的人。大家都不必客套了,有多少本事儘管拿出來,打傷了我有藥醫。」韓大海應了一聲,雙掌一揖,劈面就是一招「童子拜觀音」,雙掌齊出,既是敬禮的家數,又是雄勁的招數,石英道了聲「好!」沙寨主父子相對苦笑,把想說的話吞了回去。

  石翠鳳身子滴溜溜一轉,倏然轉到韓大海的背後,韓大海連發數招,左右搏擊,卻連她的裙角都撈不著。雲蕾心道:「原來她練的和我同一家數,都是從八卦游身掌化出來的。」雲蕾在桃林中所練的「穿花繞樹」身法乃是八卦游身掌的最上乘功夫,雖是在八卦游身掌中變化出來,實已在正宗的八卦游身掌之上,所以這時看石翠鳳在台上繞來繞去,一招一式都看得十分清楚。台上的韓大海卻已眼花繚亂,但覺四面八方都是石翠鳳俏生生的影子。雲蕾看了一陣,心中暗笑,只見韓大海跟著石翠鳳團團亂轉,越打越糟,卻儘自支撐,不肯停手。韓島主皺眉喝道:「笨小子,你不是石姑娘對手,還不退下來麼?」

  韓島主這麼一嚷,石翠鳳的身形略略遲緩下來,韓大海突然躍起,撲騰騰三拳連發。雲蕾暗笑道:「真是個不知進退的魯莽笨蟲,別人讓他他還不知道。」只見石翠鳳微微一閃,左肘一撞,韓大海水牛般的身軀,撲通跌倒。石英趕忙扶起,道:「鳳兒,你還不上來賠罪麼?」韓大海道:「沒傷著,石姑娘你真好功夫,我,我……」他是個愣小子,「我可不敢娶你做老婆啦!」幾乎說了出來。他的父親雙眼一瞪,把他嚇得不敢作聲。

  林莊主的兒子林道安輕搖摺扇,緩緩走出,陰聲怪氣地道:「我也領教幾招,世妹你可得讓著點啊!」他生得溫文爾雅,說話也似女子,點穴的功夫卻是又准又狠。只見他摺扇一合,扇頭一指,便徑奔石翠鳳脅下的軟麻穴,石翠鳳又使出八卦游身掌的身法,繞著他轉,林道安守著門戶,並不隨她移動,冷不防就是一招,扇頭所指,全是人身上的麻穴和暈穴。一雙色迷迷的眼睛盯實石翠鳳的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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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翠鳳心頭煩躁,暗中想道:「看這傢伙的模樣,不是個正經的人兒,這雙眼睛就叫人討厭。可不要給他得了手去。」石翠鳳實是不願嫁他,掌法越來越緊,可是林道安武功委實不弱,點穴的功夫也須小心防備,打了五七十招,石翠鳳毫無辦法。林道安十拿九穩,心道:「看你這女流之輩有多少氣力和我對耗?」摺扇一縮,只待她疲倦無神,便要將她點倒。

  酣斗中石翠鳳欺身直進,忽然櫻唇一啟,向他微微一笑,齒如編貝,梨窩隱現,林道安心神一盪,想道,「我這樣的人品武功,自然是教她心折的了。」滿心以為她一笑之後,便要認輸,摺扇一封,也報了一笑,不料石翠鳳突然笑道:「得罪啦!」攏指一拂,在他太陽穴上輕輕一按,林道安大叫一聲,眼前金星亂冒,竟然暈倒台上。

  林莊主看著兒子功敗垂成,好生惱怒,卻是不敢發作出來。石英在林道安腦後一捏,道:「沒事,沒事!鳳兒,你怎麼出手不知輕重,專打人家的要害!」林道安醒了過來,冷冷一笑,道:「石姑娘,領教啦!」和父親並肩縱起,一躍跳下擂台。

  石英搖了搖頭,又拈鬚笑道:「小女僥倖連勝兩場,這回可要請無忌世兄教訓教訓她了,可別讓她太得意啊!」無忌乃是沙寨主兒子的名字,在三人之中,石英對他最為賞識,就是嫌他手底太過狠辣,在綠林之中,有威名而無德望。但石英心想,世上難求十全十美之人,有這樣一個女婿,也算是不錯的了。

  石英深知沙無忌武功在自己女兒之上,以為他必欣然動手,不料他眉頭一皺,忽然苦笑說道:「不必比了,若然今日要比,那小侄就乾脆認輸了!」

  此言一出,座上群豪,無不愕然。石英怫然不悅,說道:「沙賢侄此話怎說,莫非小女不堪承教麼?」沙無忌又是一聲苦笑,緩緩將衣袖捲起,只見右臂上一道傷痕,直到手腕,傷痕深處,骨頭都露了出來。石英吃了一驚,道:「賢侄是怎麼掛彩的?」沙無忌向台下掃了一眼,道:「昨日在陰溝里翻了船啦,哼,哼,著了一個小賊的道兒。」他的父親沙寨主沙濤接口說道:「昨日我叫胡老二和他去追一個從北邊來的羊牯(盜黨術語,即打劫的對象),卻不料他暗中請了一個保鏢,十分扎手,無忌給他傷了。」石英更是吃驚,那胡老二乃是沙濤的副寨主,武功尚在沙無忌之上,以二人之力,竟然給一個保鏢的殺敗,實是難以思議。沙濤忽地冷森森說道:「大哥,你看該怎麼辦?」

  石英怔了一怔,忽地哈哈笑道:「這麼說來,那保鏢的倒也是個能人。只不知他是何來歷?現在何方?我亦想會一會他,與你們兩家和解和解。」沙無忌面色一變,道:「小侄出道以來,從未如此受辱,此事和解不了。」忽的向台下一指,道:「這廝吃了狼心豹膽,膽子可大著哩,他就在這兒。」沙濤大叫一聲,喝道:「我沙家父子還要會會你這位能人,往哪裡走!」

  擂台上兩條人影倏地撲下,賀壽的客人一陣大亂,紛紛叫道:「點子在哪裡?」賀客中幾乎有一半是沙寨主的朋友,見此情形,爭來相助。說時遲,那時快,只見沙濤一個箭步,奔到雲蕾面前,五指如鉤,撲地當頭便抓;雲蕾身法何等快捷,一閃閃開,沙無忌也跟蹤追到,左手一抬,一柄匕首直插過來。雲蕾腳跟一旋,反手一拂,笑道:「哈,原來你就是昨晚的蒙面小賊!」只聽得噹啷一聲,沙無忌的匕首已給拂落。

  雲蕾一個轉身,肘撞腳踢,打翻兩個奔來助拳的人,一躍跳過一張八仙桌子,沙濤拔出腰刀,追過去便砍,雲蕾叫道:「不要臉,要倚多為勝麼?」將桌子一掀,碗碟紛飛,乒桌球乓,一陣亂響,沙濤閃身不迭,給酒飯菜汁濺了一身,身上湯水淋漓,血脈僨張,嗖嗖兩刀,刀法敏捷之極,雲蕾急忙拔出寶劍,迎面一架,沙濤一個矮身斬馬刀勢,向下截斬雲蕾雙足。雲蕾怒道:「好狠的強盜!」身形一起,一個「燕子斜飛」之勢,在刀光閃閃之中掠身飛過,青鋒一指,當胸便戳,劍勢比刀勢更狠更疾,沙濤嚇得急忙低頭,猛聽得又是噹啷一響,腰刀竟被雲蕾的寶劍削為兩段。

  這還是雲蕾不想傷人,所以僅僅將他的兵器削斷。沙濤卻不承情,騰空撲起,伸手又抓,雲蕾劍鋒一轉,一招「斗轉星橫」橫削過去,沙濤已知她的兵刃乃是寶劍,早有防備,東挪西展,霎時間換了數招,迫切之間,雲蕾竟未能將他逼退。又有幾人上前助拳,雲蕾劍法施展不開,沙濤大喝一聲,手掌一翻,當頭劈下!

  雲蕾眼睛一瞥,只見沙濤的手掌,掌心殷紅如血,知他練有毒砂掌的功夫,這一掌萬萬不能給他打中,急忙間伸手一拉,硬將一個助拳的拉了過來,向前一擋,沙濤慌忙縮手,雲蕾撲的又從缺口跳出,躍過一張桌子,拿起碗碟,迎頭亂扔,將助拳的打得面青唇腫,湯水淋漓。正自鬧得不可開交,只聽得知客的紛紛叫道,「不成話,不成話啦!」

  沙無忌拿起一張椅子,又搶上前來,狠狠砸下,雲蕾霍地一個「鳳點頭」,一劍劈去,將椅子也劈成兩邊。沙濤雙手一錯,呼呼劈來,雲蕾更不換招,劍柄一抖,趁勢刺出,忽地人影撲面而來,當中一立,雙掌斜分,雲蕾、沙濤各自倒躍三步,只聽得石英大叫道:「沙大哥給小弟一點薄面,這位小哥也請住手。」

  沙濤道:「大哥,你替我作主。咱們父子的面子也全靠你一句話啦。」石英看了雲蕾一眼,心道:「天下間竟有如此美貌的男子,若非親眼見他本領,可真不敢相信他能把沙家父子打得一敗塗地。」心下好生躊躇。雲蕾道:「石莊主,我得罪你的貴客啦,今日我登門拜壽,可不敢和你動手,要殺要剮,隨你處置。」按江湖上的規矩,雲蕾到此拜壽,也便是石英的客人,有天大的事情,石英也該擔待。沙濤聽了,暗暗罵聲好個伶俐的小賊。雙眼一翻,忽地問道:「石大哥,敢問這位小哥高姓大名,師父是哪一位?」石英一愕,道:「我怎麼知道?」沙濤哈哈一笑,道:「原來石大哥並不與他認識。在座的各位大哥,可有誰認識他嗎?」這時滿園賀客都圍住雲蕾,沒一人與他相識。沙濤冷笑道:「大哥可清楚了,這小子是冒充賀客,名為拜壽,實是避難。讓他白食事小,說出去可不損了咱們山西黑道上的顏面麼?」

  石英好生不悅,道:「依大哥之意如何?」沙濤道:「把他所保的那個主兒的照夜獅子馬與珠寶交出來,再讓無忌照樣在他手臂上拉上一刀,那就萬事作了。」雲蕾聽他說出「照夜獅子馬」的名號,心道:久聞照夜獅子馬是蒙古最罕見的名馬,以前乃是貢物,縱出千兩黃金,也難求得。想不到那書生的白馬,竟然就是照夜獅子。腦海中不覺泛出那書生似笑非笑,一副懶洋洋的神氣來,想起日前種種之事,對那書生的身份更是懷疑。

  石英見雲蕾一副出神的樣子,只道他嚇得呆了,朝他肩膀輕輕一拍,道:「這位小哥,你又有何話說?」雲蕾道:「他劫人,我救人,這有什麼好說的?他們若不服氣,就請上來好了,只要他們父子勝了,莫說只是在臂上拉了一刀,就是三刀六洞,我也逃跑不了。」石英面色一沉,心道:「原來這小子還是初出道的雛兒,豈不知到了這兒,我就是事主,我既說明要把事情擱到肩上,你向他們挑戰,可不就是向我挑戰麼?」果然沙濤聽了,哈哈大笑。

  雲蕾眼睛一瞪,道:「你狂什麼?你父子儘管上來,看俺可曾怕你?」雲蕾記住周山民所教過她的江湖規矩,若遇上對方人多,而又是成名人物的話,那就得把話拿住,邀他們單打獨鬥。雲蕾心想,沙家父子二人也不是她的對手,所以樂得一邀就邀斗他們父子二人。豈知周山民所教的「江湖常識」,只是一般情況,並不適合今日之用。只見沙濤哈哈大笑之後,朗聲說道:「石大哥,你聽清楚了?這小子的眼內豈止沒有俺沙家父子,也沒有你大哥啦!」

  石英面色又是一沉,道:「俺自有吩咐,喂,這位小哥,你願比劍還是比拳?」雲蕾道:「什麼,和你比嗎?莊主,你的躡雲劍天下聞名,小輩焉能與你動手?我只是要和他們比劃比劃!」石英陡然一喝,道:「住口!誰要在我這兒動拳動刀,就得朝著我來!」雙眼一掃,此話明里是說雲蕾,暗中卻也說著沙家父子。

  雲蕾一怔,一時間不知如何應付。只聽得石英又道:「你既然怕我的躡雲劍法,那就比拳好了。」雲蕾道:「晚輩不敢。」石英面色一端,道:「不比不成!不過念你乃是小輩,老夫也不屑與你動手。翠兒,你與我接他幾招!小子,快快上擂台去!」

  石英這一番話,大出眾人意外。沙家父子,更是惱怒,面色青里泛紅。要知石英今日讓女兒擺下擂台,雖未說明用意,眾人卻無不知道他乃是藉此選擇佳婿。石英瞥了沙家父子一眼,並不理睬他們,仍是不住價地催促雲蕾:「好小子,你既有膽敢混進黑石莊來,就該有膽上擂台去顯顯身手,咄!你不上去,難道要老夫把你拋上去麼?」聲色俱厲,咄咄逼人,周圍賀客,卻都暗暗偷笑,這樣做作,分明是看中雲蕾了。

  雲蕾抬頭一望,只見石翠鳳杏臉泛紅,眼光也正射下台來,和她接個正著。雲蕾心念一動,忽然一整衣帶,慨然說道:「恭敬不如從命,那麼我就上去接小姐幾招。」眾人早已讓開條路,雲蕾從容走出,一躍上台。

  石英吩咐了管家幾句,傍著沙濤坐下,拈鬚笑道:「沙大哥,咱們多年交情,我也不能叫你吃虧。」沙濤氣得說不出話,卻又不能發作。石英微微一笑,又道:「不過後輩中的能人,咱們也該栽培栽培,若然定要置之死地,那就顯得咱們氣量窄了。」石英是山西、陝西二省的武林領袖,沙濤只得忍著氣道:「大哥說的是!小弟承教,告辭了!」石英將他一按,道:「看了這場,也還未遲。你看,他們打得多熱鬧呀!」

  只見擂台上兩條人影,此來彼往,穿來插去,眩目欲花。大家都是差不多的身法,滴溜溜地繞著擂台疾轉,雲蕾一身白色衣裳,石翠鳳則是綠襖紅裙,衣袂飄揚,越轉越疾,有如一片白雲捧出一團紅霞在碧綠的海上翻騰,令人眼花繚亂。

  若依雲蕾的本領,本來可以在三五十招之內,將石翠鳳打倒,但云蕾有心要看石翠鳳的「躡雲步」身法,所以出手並不狠辣。躡雲步法也是從八卦游身掌中變化出來的一種步法,以輕靈飄忽見長,與「迷蹤拳」並稱北派的兩種上乘的輕身功夫,石英的「躡雲劍」威震江湖,就是以這種步法作基礎的。石翠鳳雖然只得父親五、六成的功夫,施展起來,已是令人神搖目奪。雲蕾使出「穿花繞樹」的身法,和她游斗,打了一百來招,心中暗道:這躡雲步法果是不凡,與我的所學各有所長,只可惜她的火候還差得太遠!

  石翠鳳見雲蕾這樣的人品武功,早已傾倒,只是廝鬥之下,見雲蕾出手,分明是故意留情,狀同兒戲,心中暗道:我若不露出兩手功夫,將來成親之後,豈不教他輕視。石翠鳳是個好勝的姑娘,誤會雲蕾有意相讓乃是輕視,掌法一變,竟如疾風迅雨,柔中帶剛,掌劈指戳,其中竟雜著躡雲劍的路數。雲蕾心中一愣,抖擻精神,一口氣接了她十來招,也施展了師門絕技,以「百變玄機」劍法化到掌法上來,虛實相生,變化莫測,真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後,頓時化客為主,著著搶攻。石翠鳳見她如此,心中倒反歡喜,暗道:到底逼得你使出真實的本領了。越發賣弄,酣斗中突出險招,身子向前一傾,竟然欺進雲蕾懷中,三指一伸,來扣雲蕾的脈門,雲蕾武功雖比她高,這一招卻也真難化解,百忙中不假思索,手腕一抬,將她手臂托高,左臂一攬,將她結結實實抱著,手指在她脅下一捏,石翠鳳身子酥麻,不由自主地倒入雲蕾懷中。雲蕾「啊呀」一聲,聽得台下鬨笑之聲,猛然醒起自己現在的身份乃是男兒,不覺滿臉通紅,急忙在她脅下一按,解開已被封閉了的麻穴,將她輕輕一推,隨即躍後三步,抱拳一揖,說道:「姑娘包涵,小生得罪了!」

  擂台下石英拈鬚微笑,沙濤面色鐵青,道:「恭喜大哥選得佳婿,小弟告辭了。」石英把手一招,叫管家過來,道:「沙賢弟,做大哥的替你賠罪,這裡有一包珠寶,聊作賠償之資;那照夜獅子馬非凡馬可比,只好請賢弟到我的馬廄中挑選十匹最好的馬,以為抵償,請賢弟手下留情,放過他所保的這趟鏢吧。」石英先前聽得沙濤所說,還以為雲蕾真箇是保鏢的人。

  沙濤冷冷一笑,道:「謝大哥厚賜,小弟還薄有資財,不敢貪得。只是黑道上的規矩,這趟鏢小弟既然一度失手,那就不能就此罷休,這個要請大哥見諒。」一揖到地,攜了沙無忌排眾而去。石英好生不悅,叫管家送客,自己也躍上了擂台。

  擂台上石翠鳳滿面通紅,見父親上台,低下頭來,手指輕捻衣帶,雲蕾面色亦甚尷尬。石英哈哈大笑道:「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年少英雄,難得難得。」石英適才在台下,已向管家查到雲蕾的拜帖,知道了她的名字,又笑道:「雲相公,你這樣的身手,何必要做保鏢?」雲蕾道:「我並沒有做保鏢呀!前日在路上偶然結識一位朋友,替他抵禦劫賊,無意之中,與沙寨主父子結下樑子。」石英心中一寬,道:「原來如此。你家中尚有何人?訂親沒有?」雲蕾遲疑半晌,道:「只有一位哥哥,尚未訂親。」石英哈哈大笑,道:「少年人提起訂親,就害臊了。」雲蕾更是尷尬,只聽得石英又道:「這擂台你打勝了,我要給你一點彩物。」拿出一枚綠玉戒指,上面鑲著兩粒「貓兒眼」寶石,閃閃放光,石英道:「這是翠兒的母親臨終

  之時交與她的,現在轉送你了。」雲蕾道:「既是石小姐之物,晚輩不敢接受。」石英又是哈哈大笑,道:「這是給你們訂婚的禮物,為何不能接受?」雲蕾道:「晚輩不敢高攀。」石英面色一沉,低聲問道:「你嫌棄我的女兒麼?」雲蕾道:「豈敢嫌棄小姐,只是此事萬難從命。」石英怒道:「這卻是為何?」雲蕾眼睛一瞥,只見石翠鳳輕拈裙角,漲紅了面,兩隻又圓又大的眼睛,注著自己,眼中泛著淚光,心念一動,暗中想道:「也好,且待我來個移花接木之計。」便假意推辭道:「尚未稟過尊長,如何好私下訂親?」石英道:「你兄長現在何方?」雲蕾道:「我兄弟自幼失散,不知他的下落。」石英眉頭一皺,道:「那麼你要稟告誰人?」雲蕾道:「我父母雙亡,有一位世交叔祖,待我有如孫兒,婚事須要稟告於他。」石英道:「你的世交叔祖姓甚名誰,是何等人物?」雲蕾道:「我世叔祖的名字在這裡不好說得,他是武林中有數的人物。」石英大笑道:「武林中有數的人物,提起我轟天雷石英的名字,大約也總得賣點交情,這婚事你是無須顧慮的了。」雲蕾納頭便拜,叫了聲「岳父大人!」在懷中取出一枝珊瑚,道:「客中沒帶什麼東西,這枝珊瑚權當聘禮。」石英哈哈大笑,把珊瑚交給女兒,拉起雲蕾在台中心一站,朗聲說道:「此後這位雲相公便是我半個兒子,他日在江湖上走動,請各位多多照顧。」台下賀客紛紛賀喜,石英又道:「揀日不如撞日,我年老怕煩,趁各位朋友都在這兒,就讓壽筵與婚宴齊開了吧,省得他日再勞駕各位到來。」賀客們起鬨鬧酒,拍手笑道:「雙喜臨門,妙極妙極!」便有人來灌雲蕾喝酒。

  雲蕾道:「我年紀尚輕,這婚事還是暫緩吧。」石英道:「我有意留你在身邊,你們早日成親,方便得多。」不由分說,便要雲蕾與石翠鳳在台上交拜天地,哈哈笑道:「我轟天雷做事素來爽快,擂台招親,擂台成禮,省去多少繁文縟禮!」賀客們也都笑道:「這真是武林佳話呀!」待雲蕾再拜過岳丈之後,又紛紛灌她的酒。

  雲蕾心中暗暗叫苦,正自盤算不得脫身之計,見眾人勸酒,來者不拒,放懷喝了十來杯酒,暗運內力一迫,忽地「哇」的一聲,嘔了出來,酒氣噴人,搖搖欲墜。耳中聽得賀客們叫道:「呀,呀!雲相公醉了!」雲蕾酒意確實也有了幾分,趁勢裝醉,身軀一晃,傾倒翠鳳身上。石英道:「少年人不會喝酒又不知道節制,翠兒,扶他回去。」一面卻又笑道:「雙喜臨門,我這老頭兒也不知道節制了,來呀,再干一杯!」說完雲蕾,自己卻與賀客鬧酒。

  雲蕾閉了眼睛,把頭擱到翠鳳肩上,任由她扶到房中,和衣便睡,起初本是裝醉,漸漸也覺疲倦,不知不覺睡了過去。一覺醒來,只見房中紅燭高燒,房外月移花影,貼上牆來,已是夜深時分了。石翠鳳坐在床沿,衣不解帶,小心服侍,見雲蕾睜開眼睛,微微笑道:「相公你酒醒了麼?」倒了一杯濃茶,道:「這是神曲茶,給你解酒消滯。你不必起來,我給你喝。」輕挪玉臂,扶著雲蕾,將茶杯送到了她的口邊。

  雲蕾呷了口茶,但覺縷縷幽香,沁人心脾,仔細看時,這房間布置得十分華麗,當中一張茶几,上面放著一個形式奇古的三腳鼎,中貯檀香,發出青煙。石翠鳳見她注視,笑道:「聽爹爹說,這鼎乃是周鼎,是很難得的古董,我瞧也沒有什麼特別。那茶几聽說是南海的沉香木做的。」雲蕾吃了一驚,周代的古鼎,南海的沉香都是價值連城的東西,翠鳳卻隨隨便便地擺在房中,毫不當做一回事。再看時,只見珊瑚、碧玉、珍珠、寶石等所做的小擺設,總有十來件之多,只是案頭那枝珊瑚樹就高達二尺,自己所送給她當作聘禮的那枝珊瑚,簡直不能與之相比。雲蕾好生疑惑,心中想道:那石英雖是武林宗主,也不應豪富如斯。

  石翠鳳倚在她的身邊,低聲問道:「雲相公,你家是做什麼的?」雲蕾道:「我小時父母雙亡,聽說我爺爺曾做過朝中的大官。」石翠鳳眉心一蹙,道:「雲相公,你真的歡喜我麼?」雲蕾道:「你長得這樣好看,武藝又好。不止我歡喜你,我看凡是男人,都會歡喜你的。」石翠鳳道:「嗯,這是什麼話?」雲蕾道:「我有一個結義兄弟,人品武功,遠勝於我。」石翠鳳眉毛一揚,道:「你的結義兄弟干我甚事?嗯,我知道了,你今日再三推辭,原來是不想和我成婚。」雲蕾一怔,道:「不是不想,你聽我說,我那結義兄弟……」石翠鳳「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怒聲問道:「你當我是什麼人啦?你再說什麼結義兄弟,我就死在你的面前!你不要我,乾脆說出好啦!我知道你們這種官宦人家的子弟,看不起我們這樣的人家。」雲蕾道:「什,什麼話?我也不知道你是哪樣人家!」石翠鳳道:「你真箇瞧不出來麼?我是大強盜的獨生女兒!」

  雲蕾微微一笑,道:「那也算不了什麼,我那結義兄弟,他是個更大的強盜!」石翠鳳這一氣非同小可,道:「你盡說你的結義兄弟,這是什麼意思?」雲蕾見她怒成這個樣子,猛然醒起,在洞房花燭之夜與她說別個男人,確實是不合時宜,心中想道:我就是想替山民叔叔訂親,也不可如此急切。只聽得翠鳳又道:「我自幼隨父親闖蕩,不知多少人家向我家求婚,我曾立誓,不是我自己看上的我絕不嫁他!若然是我看上,他又不要我嗎,那麼我就唯有一死!你今日在擂台之上對我輕薄,而今既已成親,卻又不將我當成妻子,你是否存心欺負我呢?」雲蕾想不到她脾氣如此剛烈,心想她未見過山民,哪知她合不合意,「移花接木」之計,代人訂親之事,更不敢提。翠鳳又逼問道:「你說呀,你是否願意把我當成妻子?」

  雲蕾道:「誰說我不把你當成妻子呀?你別哭呀,你可要我怎樣做才能稱心如意呢?」石翠鳳心道:那麼你為什麼不和我親熱?可是這話卻說不出來,閃著淚光的粉面發出羞紅。雲蕾拉她的手,微笑問道:「姐姐,你今年幾歲?」翠鳳道:「十八歲啦。」雲蕾道:「你比我長一歲,我真的要叫你姐姐啦。你的妹妹……」石翠鳳詫道:「你的酒沒醒麼?我不是對你說過,我沒有姊妹麼?」雲蕾一怔,想起自己又忘記了男子身份,不覺失笑,道:「我是糊塗了。姐姐,我做你的弟弟好嗎?你的弟弟不懂說話,姐姐不要見怪。」輕輕撫弄她的手背。翠鳳破涕為笑,道:「你真像個孩子。好,那你聽姐姐的,把衣服脫了再睡。你瞧你的鞋也還沒脫哩。這被褥都要換啦!」適才雲蕾和衣睡倒,翠鳳還有著一分新娘子的羞怯,不敢碰她。而今經過了一場談話,漸漸廝熟,見雲蕾兀是不肯起身,嗔道:「難道你還要姐姐替你換衣服嗎?」說完之後,噗嗤一笑,從臉上紅到耳根。

  雲蕾好生為難,正打不定主意,忽聽得門外丫鬟問道:「姑爺酒醒了嗎?」翠鳳道:「醒了。」丫鬟道:「老爺請你和姑爺上去。」翠鳳道:「嗯,我倒忘了。」低聲叫雲蕾道:「弟弟,那你起來,不用換衣服啦。」雲蕾如釋重負,揭開錦被,一躍而起。

  石翠鳳開了房門,吩咐丫鬟道:「把被褥全都換過。」丫鬟見錦褥上滿是鞋印泥污,掩口暗笑。石翠鳳一手提燈,一手攜著雲蕾,轉過幾處迴廊,走上一座大樓。

  樓高五層,石翠鳳攜著雲蕾走上頂層,只見樓中擺著一張圓桌,桌上擺了無數珍寶,石英坐在當中,左右坐著四人。石英見她進來,一笑說道:「今回要多留一件啦,翠兒蕾兒,你們都揀一件,餘下來的才給好朋友們。」

  雲蕾莫名其妙,翠鳳道:「這是我們的老規矩,你聽爹的話,先揀一件。」

  雲蕾拿了一個碧玉獅子,石翠鳳也隨手拿了一枝玉簪。雲蕾舉目四顧,這房間倒很樸素,房中除了一個鐵箱之外,竟是既無家具,又無擺設,只是牆上掛著一幅巨大的工筆畫,畫中一座大城,山環水繞,還點綴有亭台樓閣、園林人物,看來是江南的一處名城。石英笑道:「你歡喜這幅畫麼?明日我再和你說這幅畫的故事。好,你們可以回去了。」

  雲蕾與翠鳳走出房門,只聽得房中客人說道:「真可惜,這是最後一次的交易了。」石英哈哈笑道:「世間哪有百年不謝之花,我年已老邁,這買賣不能幹了。好,咱們還是照老規矩,你們估價吧。」雲蕾好生奇怪,想再聽下去,卻給翠鳳拉了下樓。

  回到新房,床上被褥全已換過,猩猩氈子配上湘繡的大紅被面,越發顯得美艷華麗,遠遠聽得更鼓之聲,翠鳳道:「嗯,已三更啦。」雲蕾道:「我現在倒不想睡了,你給我說說,你爹適才是怎麼一回事?」

  翠鳳道:「我爹是一個獨腳大盜,每年出去做案一次。鄉人都不知道。他每次做案回來,總要讓我先揀一件珠寶,其餘的才拿去發賣。」雲蕾道:「偷來的東西怎好拿去發賣?」翠鳳道:「自然有做這路生意的人,剛才那四個漢子就是專收買爹爹珠寶的人,聽說他們神通廣大,在北方劫來的拿到南方去賣,南方劫來的就拿到北方去賣,從來沒失過手。我爹爹賣得的錢,一小部分置了產業,其餘的全拿來救濟江湖上的窮朋友。」雲蕾道:「嗯,原來如此,怪不得你爹爹有賽孟嘗之稱。」

  翠鳳微微一笑,聽得更鼓又「咚」的一下,美目流盼,睨著雲蕾笑道:「你要和我談個通宵麼?」雲蕾道:「我再問你件事,那幅畫又有什麼故事呢?」翠鳳道:「我也不知道,爹從未和我說過。」沉吟半晌,道:「我也奇怪,爹什麼事都和我說,就是從未提過那幅畫。」

  外面更鼓又「咚」的一下,翠鳳笑道:「你還有什麼要問嗎?」雲蕾搜索枯腸,想不出什麼可拖延之計,勢也不能和她談個通宵,心中大急。翠鳳低聲問道:「雲相公,你真的不嫌棄我麼?」雲蕾道:「你永遠是我的好姐姐,我怎會嫌棄你呢?」翠鳳柔聲說道:「好,那麼咱們明兒再談吧,你也該睡啦。」

  雲蕾手摸衣襟紐扣,口中說道:「是啦,是啦。是該睡啦。」手卻停在紐扣旁邊,並不去解。正自無計可施,忽聽得外面更鑼急響,人聲喧囂,有人大叫道:「捉賊,捉賊!」

  轟天雷石英的家中,居然有賊光顧,這可是天大的笑話!留宿的賀客,

  都是三山五嶽的能人,聞聲紛紛跳起,四處搜索。

  雲蕾一笑道:「睡不成啦,這賊人一定是覬覦你爹爹珠寶來的。」與翠鳳雙雙躍出,徑奔藏寶樓來。

  雲蕾輕功超妙,遠在眾人之上,霎眼之間,不但越過了家丁與賀客的前面,而且把石翠鳳也甩在後邊,石翠鳳又喜又惱,喜者是「他」為了石家之事,如此著急;惱者是大聲呼叫,「他」卻不肯一停。

  石家莊園廣闊,那藏寶樓在後院東角,雲蕾一溜煙地跑到樓下,回頭一望,只見石翠鳳的身形,還在外面大院的屋頂。雲蕾拔劍出鞘,飛身一掠,腳勾檐角,單手一按,從第一層的檐角,飛上了第二層樓,側耳一聽,忽聞得怪聲啾啾,有如鬼叫,靜夜之中,令人膽寒。

  雲蕾罵道:「小賊裝神弄鬼,想嚇人麼?」聽得異聲來自樓內,擦燃隨身所帶的火石,燃起火折,便鑽了進去,往上一闖,在三樓的樓梯之下,猛一抬頭,忽見四條大漢,都是用著「金雞獨立」之勢,挨次立在梯級之上,一足舉起,似乎正欲奔跑下來,卻被人用「定身法」定住似的,瞪著雙眼,喉頭格格作響,「呵呵」作聲,尤其可怕的是,一個個的臉部肌肉,都因痙攣而扭曲變形,就像剛從地獄中闖出來的惡鬼!

  雲蕾驚叫一聲,青冥寶劍虛刺一劍,奔上樓梯,挽了一個劍花,護著自己,只聽得「呵呵」之聲,叫得更是悽厲。雲蕾一劍刺出,猛又縮了回來,醒起這四條大漢乃是被人點了穴道,是友是敵,尚未分明,大著膽子,舉起火折,往前一照,四人面部雖然變形,細看之下,仍分辨得出乃是適才向石英購買贓物的四個珠寶客商。這四個客商能做這種生意,武功當非泛泛,而竟在奔下樓梯的霎那之間,被人點了穴道,樓梯狹窄,而且又是以一襲四,這人武功之強,出手之快,可想而知。

  雲蕾心道:這種厲害的點穴,真是見所未見,不知我用本門的解穴之法,能否有效?察看四人形狀,大約是被人點了脊椎之下的麻穴與啞穴,試用解啞穴麻穴之法施救,果然應手見效,只見四人大叫一聲,突然撲倒,雲蕾急急躍開,但聽得金玉相撞之聲,四人懷中的珠寶,滾滾滿地。

  雲蕾又是一怔,這四人所有的珠寶,價值何止十萬,那麼偷襲他們的賊人,顯然不是為了財物而來了。雲蕾喝問道:「賊人去了沒有?」四人一手按著胸口,一手向上一指,氣喘吁吁,竟是說不出話。原來四人本被點了啞穴,恃著內功都有火候,強自運氣沖關,所以喉頭髮出怪聲,穴道一解,勁氣外冒,喉嚨辣痛,身疲骨軟,竟如大病了一場。

  雲蕾打醒精神,壯起膽子,鑽出窗外,一縱身又跳上四樓的飛檐,忽聽得頂樓上石英的聲音說道:「我們父子兩代已等了六十年了,你不肯露出真容與我相見麼?」雲蕾急急飛身直上。

  頂樓上燭影搖紅,雲蕾勾著檐角,一眼瞥去,只見一個人影背著自己,沉聲道:「拿來!」這聲音竟似在什麼地方聽過似的!只見石英將牆上所掛的那幅畫取下,捲成一卷,那影子突然伸出雙手,一手取畫,一手竟似向石英當頭拍下。雲蕾大叫一聲,長身飛起。猛聽得呼的一聲,暗器挾風,迎面奔到,雲蕾揚劍一擋,只覺一股大力,有如奔雷壓頂,火花四濺之中,暗器固然是被震得粉碎,雲蕾也給震得站不著腳,突然一足踏空,從頂樓檐角倒跌下去!幸得雲蕾武功不弱,伸足一勾,又勾著了屋檐。

  黑夜之中,呼呼風響,第二道暗器又奔了下來,發暗器之人,用的竟是連珠手法,雲蕾暗用「千斤墜」的重身法,勾實屋檐,青冥劍揚空一擊,火花飛濺之中,暗器裂成無數碎片。這暗器原來是一塊石頭。雲蕾擊碎暗器,向上望去,忽見石英探出頭來,大聲喝道:「是誰?」忽而聲調一變,驚叫道:「蕾兒,是你麼?不干你事,快快躲開!」

  雲蕾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看那賊人分明是要劫石英的寶物,何以石英反而助他?竟發出飛蝗石阻人援救?這時藏寶樓下,人影幢幢,已有賀壽的客人,趕了前來,雲蕾還未及躲開,忽見石英躍了出來,大聲叫道:「賊人已給我打跑了,沒事了,大家都回去吧!」雲蕾眼利,忽見那條人影,從背面的窗子穿窗飛出,輕靈迅疾之極,雲蕾不假思索,飛身一轉,掠到屋檐的另一邊,那人影已縱到外邊護院的牆上。雲蕾施展上乘輕功,飛身撲去,但見那人從牆頭飛起,在半空之中,突然扭轉頭來,伸手向雲蕾一招,那人面上蒙著黑巾,只露出一雙眼睛,雲蕾看不清楚,仍然飛身追趕。

  牆外是一片樹林,樹林中忽聽得一聲馬嘶,月光之下,只見一匹白馬從林中跑出,雲蕾一見,又是大吃一驚,這白馬神駿非凡,正是前日相遇的那個書生的坐騎!雲蕾嚇得呆了,此事真是萬分難解:前日相試,那書生分明不會武功,何以竟會到此盜寶?那蒙面之人到底是不是他?而且到底是不是盜寶,亦屬難知。若說是「盜寶」,何以那四個客商的珠寶,他全不取,只取了一張畫去,難道那張畫比價值連城的珠寶更要值錢?尚有一點更可疑的是,那書生看來只是二十多歲的少年人,何以適才石英又說等了他六十年?

  種種疑團,橫塞胸臆,雲蕾正在推敲,忽聽得後面人聲嘈雜,石英大聲叫道:「窮寇莫追,蕾兒回來!」雲蕾更是疑惑,看石英今晚所作之事,竟是處處護著那個賊人。雲蕾年少好奇,非但不聽石英之話,反而身形急起,飛出牆外,忽又聽得林子裡一聲馬嘶,雲蕾舉首一看,更是驚異!

  從林中跑出的那匹紅鬃馬,正是雲蕾的坐騎,雲蕾記得這匹馬乃是系在黑石莊前,不知怎的竟會到了林子裡面?那蒙面怪客這時已跨上馬背,卻並不催馬前行,回過頭來,又向雲蕾招手,這回雲蕾看得較為清楚,雖然還未敢斷定,但那人的身材卻十分似那書生。這一下惹得雲蕾心中火起,罵道:「兀你這廝,竟敢兩次三番,前來戲我!」飛身上馬,雙腿一夾,催馬便追。那匹白馬四蹄一起,迅逾追風,霎眼之間,衝出林子。雲蕾聽後面馬蹄之聲,知是石英率領莊丁策馬追趕,更是放馬飛馳。那匹「照夜獅子馬」固然是世上罕見的白馬,即雲蕾這匹坐騎,也是千中選一的蒙古戰馬,黑石莊的馬匹哪裡追趕得上?不消片刻,兩匹馬都馳上了從陽曲西去京都的大道。

  蒙面人的白馬一直在雲蕾半里之外,看看雲蕾追趕不上,又放慢下來,雲蕾又是氣惱,又是好奇,急欲揭破心中之謎,也不顧前面有何危險,一股勁地往前直追!

  追風踏月,駿馬飛馳,一後一前,追逐了百數十里,殘月西下,曉色雲開,不知不覺已是清晨時分,也不知追到了什麼地方,但見前面又是一片叢林,蒙面人回頭叫道:「失陪了!」白馬四蹄翻飛,沒入林中。

  雲蕾怒道:「你跑到天邊,我也要追你!」拍馬飛趕,剛到林邊,忽聽得白馬嘶鳴,林子中有人怪嘯!雲蕾一勒馬韁,只見那匹白馬閃電般飛奔出來,馬背上的人已不見了。雲蕾吃了一驚:那蒙面人的武功非同小可,難道竟然給人暗算,只逃出這匹馬來?

  林子裡怪嘯之後,又傳來了呼喝之聲,雲蕾略一思索,翻身下馬,施展上乘輕功,跳到一棵樹上,只見林子中追出數人,叫道:「可惜,可惜!給那白馬跑了!咦,還有一匹紅馬,呀,可惜,也跑了!」雲蕾的馬是久經訓練的戰馬,懂得自行躲避,但只要主人叫喚,又會回來,雲蕾不用擔心,在樹枝上展開輕靈的身法,從這一棵跳到另一棵樹,片刻之間,已到茂林深處。

  林中人語嘈雜,雲蕾隱了身形,偷偷窺下,見前日所遇的那個書生箕踞在一塊岩石上,他的蒙面巾已解開了。在他周圍,高高矮矮,圍著了七、八個人,沙濤父子也在其內,另外還有一個披髮頭陀,一個青衣道士,相貌奇特,最為惹人注目。

  只聽得沙濤冷冷笑道:「饒你這廝溜滑,也終難逃我的掌心,你想要命麼?」那書生搖頭擺腦道:「夫螻蟻尚且貪生,況屬人乎?」沙濤道:「你既然要命,快快把你的照夜獅子馬喚回來!你的珠寶我們可以不要,這匹馬卻是非要不可!」那書生又搖搖頭道:「寶馬神駒,豈能輕易易手!」沙濤冷笑道:「你的保鏢已在黑石莊作嬌客了,誰來替你保駕?」那書生忽然把手一指道:「豎子何知,我之保鏢來矣!」忽然聲調一轉,大聲叫道:「保鏢的你還不快快下來救駕麼?」正是:

  波譎雲詭難預測,柳暗花明又一村。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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