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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

2024-04-29 22:33:56 作者: 端木搖

  隔日早間,宋帝下了朝,帶我到沁陽殿。

  沁陽殿距離福寧殿的確很近,黑色匾額上三個金色大字在日光下閃爍著耀眼的金芒。

  所有宮人都退至殿外,只有近身服侍他多年的內侍王福星跟在後邊,等候旨意。

  經過宮人不眠不休地打掃、清理後,這座殿宇乾淨整潔、一塵不染。我舉眸四望,桌椅案幾皆是上好佳木,各色玩物琳琅滿目,令人目不暇接。粉紅紗簾,淺紫帷幔,海棠玉屏,典雅古琴,令人眼前一亮的是那幅水晶珠簾,一顆顆渾然天成的剔透水晶串成一幅珠簾,晶光流轉,閃爍如幻;微風拂過,水晶輕然相碰,叮呤作響,清脆悅耳,疑是敲晶破玉之聲。

  撩開水晶珠簾,進入寢殿,又是另一種如夢如幻的光景,有如閬苑仙境。柔軟舒適的穿枝花地衣,點金繪鳳的梳妝檯,絹紗流蘇蓮花宮燈,嬌憨可愛的玉兔香爐,鑲金嵌玉的沉香木床榻,鮫綃帳,鸞鳳幔,幔帳上遍繡細小的海棠花,睡在榻上,仿似睡在一樹胭脂海棠花下,爛漫得不似人間;榻上放著淺粉軟枕,鋪著紋繡鳳羽的錦衾。其餘擺設、物件,非金即玉,極盡奢華靡麗。

  

  雖然我所見的富貴奢靡不多,卻也瞧得出來,這沁陽殿,所用的一物一件,皆是窮工極麗,令人嘆為觀止。

  宋帝當真寵我,給了我這般絕無僅有的榮寵。

  他與我環顧許久,臉上布滿了自得與滿意,笑問:「瀾兒,喜歡嗎?若有什麼不滿意,或是有什麼喜歡的,朕讓王福星再置辦一些。」

  「父皇,只怕我住不慣這般奢華的寢殿,這些金光、玉光簇擁著我,我會睡不著的。」我訝異地看著寢殿,滿目驚嘆。

  「過一兩日就習慣了。」他笑眯眯地看我,「瀾兒,朕會給你最好的一切。你這個沁寧公主,是大宋最美、最得寵、最幸福的公主。」

  「謝父皇。」我微笑道,也許宋宮和金宮不一樣,在這裡,宋帝的呵護與寵愛不會令人窒息。

  這時,懷瑾、懷瑜進來,屈身行禮,「奴婢參見陛下,參見公主。」

  宋帝笑道:「今日起,她們二人就在沁陽殿伺候。王福星,再安排兩個宮女、四個內侍在沁陽殿伺候。」

  王福星笑著應了,「如若公主覺得缺了什麼,跟奴才說一聲,奴才立即為公主置辦。」

  我頷首,宋帝笑得風和日麗,「朕先走了,你先到處看看,午後朕再來看你。」

  我恭送他離開,然後望著這奢靡的寢殿,思忖著,這可真是一座奢華得如同仙境的牢籠。

  深宮寂寥,長日無聊,雖然我是公主,有宋帝親口許諾的自由,但真的可以隨意出宮嗎?

  咳,假若沒有答應上官大哥來臨安就不會發生這麼多事了,就不會遇見舅舅了。然而,見死不救不是我的作風,上官大哥的恩情,我不能不報。

  也許,逃出金國皇宮,再入大宋皇宮,成為大宋公主,是命中注定吧。

  忽然,身後有腳步聲,我立即轉身,但見一人站在水晶珠簾外,臉龐緊繃,滿目陰鬱。

  皇太后。

  我走出寢殿,微微福身,算是行禮,「太后。」

  她頭戴鳳冠,身穿繁複的宮裝,充分彰顯出她的身份地位與尊貴威嚴。她不理我,打量著殿中擺設,面色越來越差,越來越氣。

  今日,她是來找茬的嗎?是不是又要殺我?

  她的近身宮人站在殿門處,面無表情;懷瑾、懷瑜匆忙地走進來,神色惶急,好像很擔心皇太后會傷害我。

  「放肆!」皇太后怒喝,「誰讓你們進來的?哀家沒有許可,你們也有膽子進來?」

  「太后息怒,奴婢……有命在身,不能離開公主五步之外。」懷瑜驚懼得言辭不暢。

  「陛下之命?」皇太后喝問。

  「是。公主進宮不久,對宮規所知有限,陛下命奴婢二人跟隨公主左右,以便隨時提點公主。」懷瑜應道。

  「既然公主不清楚宮規,哀家就好好教導她。」皇太后重重地喝道,「退下!」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我揮退她們,她們只好退出大殿。

  皇太后森厲地瞪我,問:「你娘在哪裡?」

  我斷定,她不喜歡娘親,視娘親為禍害、妖孽,估計也想殺害娘親。這個心腸歹毒的皇太后,不配得到天下萬民的敬仰。於是,我決定以不變應萬變,「娘親身在何方,我也不知,我已有好些年沒見過娘親了。」

  她不信,「當真?」

  我心平氣和地回道:「信不信,太后隨意。」

  靜默半晌,皇太后的眼眸忽然睜亮,兇狠道:「清靜了幾年,想不到妖孽重現人間。哀家告訴你,哀家絕不會讓妖孽為害大宋江山社稷!」

  「我只不過是一介弱女子,太后太看得起我了吧。」我戲謔一笑,嘲諷道,「太后如此煞費苦心,是不是過於庸人自擾?」

  「狐狸尾巴露出來了。」她指著我的眼睛,聲色俱厲地說道,「哀家就知道,你是你娘派來的,向哀家復仇,擾亂朝綱,危害社稷!」

  「這麼說,我是迷惑陛下的狐媚妖孽?」我咯咯冷笑,「那太后可要當心了,我有的是狐媚手段,專門迷惑男人的心,把陛下迷得神魂顛倒,毀了大宋半壁江山。」

  「你——」皇太后的臉上怒火燎原,氣得全身發抖,「哀家絕不會讓你得逞!哀家一定會殺你!」

  「拭目以待,我就等著太后來殺我!」我好整以暇地笑,「不過,太后在殺我之前,一定要想清楚,倘若父皇知道自己有一個蛇蠍心腸的母后,會作何感想?」

  「啪」的一聲,一巴掌從我的臉頰狠狠地摑過,辣辣的疼。

  我捂著臉,但聽得皇太后嚴厲道:「你是公主,但哀家是陛下的母后,就是你的長輩,你口出狂言,對哀家不敬,哀家就給你一個教訓!」

  身在他人屋檐下,只能忍得一時風平浪靜,再怎麼說,她畢竟是宋帝的母后、是我名義上的祖母,我不能衝撞她。於是,我像個受盡委屈的小媳婦兒低聲道:「謝太后教導。」

  有人走進來,腳步聲略沉,「瀾兒還小,剛進宮幾日,不熟悉宮規,母后何須動怒?」

  我看向宋帝,微低螓首,盡力表現出楚楚的嬌弱。

  他走過來,撫著我微熱的臉頰,疼惜地問:「疼嗎?」

  我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悽然瞅著他,泫然欲泣。

  他扶我的肩,柔聲撫慰,「稍後朕讓太醫給你瞧瞧,你先去裡面歇著。」

  我眨眨眼,走入寢殿,站在簾幔後,聽著外面大殿的動靜。

  「母后,今日之事,兒臣不再多說,但兒臣希望,這是最後一次。」宋帝語氣鄭重,義正辭嚴。

  「野丫頭就是野丫頭,哀家只不過是替你教導她,讓她儘快熟悉宮中規矩。」皇太后冷冷道。

  「教導便教導,又何必掌嘴?」他的嗓音越發冰冷,「瀾兒不是野丫頭,是湮兒的女兒,是朕的女兒,是大宋公主!」

  「她也是金賊的女兒!」她陡然提高語聲,嗓音尖銳而嚴厲,「她是沁福和金人所生的妖孽,她的身上流著金人的血,你怎麼能冊封她為公主?哀家不同意,她也不配!」

  「兒臣說她是公主,她就是公主!」宋帝面色驟然一沉,「母后不喜歡她,兒臣不會強求,但請母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當母后給兒臣一個面子。」

  皇太后氣得臉頰發紅,眼珠子滾了幾輪,哀痛、失望、憤恨交錯在眼中,「那些年,你為了沁福失了分寸,差點兒做出逾越人倫的事;如今她的女兒又來迷惑你,你當真為了這個野丫頭置江山社稷於不顧嗎?你是不是非要氣死哀家才甘心?」

  他怒吼:「她只是一個小姑娘,與江山社稷有何干係?兒臣冊封她為公主,讓她有一個安定溫暖的家,讓她平安喜樂,有什麼不對?兒臣喜歡她、寵愛她,對江山社稷又有何不妥?」

  我聽明白了,他對同父異母的妹妹、對娘親有著超乎兄妹情誼的心意。

  皇太后咄咄逼人地質問:「你對沁福有什麼心思,你自己知道;這野丫頭和沁福那麼像,你保證不會失了分寸嗎?你保證不會對野丫頭做出有失體統的事嗎?」

  宋帝堅決如鐵,「兒臣不會!」

  「好,你可是你自己說的,你最好牢牢記住!」

  「也請母后不要再為難她,否則,兒臣不會善罷甘休!」

  「哀家竟然養了一個冠絕古今的好兒子!」

  皇太后說得咬牙切齒,卻又浸滿了濃濃的失望與傷心。說罷,她憤憤地離去。

  我立即走向床榻,坐下來,想著皇太后在盛怒中說的話,宋帝對娘親當真有超乎兄妹情誼的心意嗎?假若真有其事,便是皇室醜聞,是宮闈禁忌。

  不久,宋帝進來,面上早已沒有了怒氣,只有眉宇間存留一點郁色。

  我迎上去,「父皇,我沒事,只是一巴掌,父皇不必掛心。我知道太后不喜歡我,可是我也不想父皇為了我和太后生了嫌隙,讓宮人引為笑柄。」

  「還是你懂事。」他冷峻的面色和緩下來。

  「父皇不是去書房嗎?怎麼又折回來了?」我猜想,許是宮人看見皇太后駕到,立即去通報。

  「朕來得正是時候,否則不知你要受多少委屈了。」宋帝憐惜地看我的臉頰,「沒那麼紅了。」

  「無礙,父皇還有政務在身,快去吧,我先在沁陽殿四周逛逛。」

  宋紹興二十年,我十八歲。

  及笄禮應該在十五歲舉辦,不過,宋帝說錯過了不要緊,補辦便是,及笄和冊封一起辦了,在宮中熱鬧一番。

  九月十五是好日子,我沒有異議。

  闔宮上下,從妃嬪到宮人,都知道我這個新來的沁寧公主,知道宋帝寵愛我,寵得無法無天。

  確實,他恨不得將世間最好、最美、最珍貴、最珍稀的一切都賞賜給我,讓我擁有所有的珍寶。沁陽殿的偏殿堆滿了各種玩意兒,後宮有寵的妃嬪也紛紛送來賀禮,以示友好,順便討得宋帝歡心。

  可是,那些珍寶,我從未看過一眼。

  幾日來,已將風景如畫、美如錦繡的皇宮逛了兩遍,最初的新奇與新鮮消失了,接下來便是煩悶與無聊。這日,黃昏將至,懷瑾、懷瑜勸我出去走走,散散心,我懶得動,整個上身趴在桌前,半邊臉貼在桌面上,一動不動。

  雖說皇宮處處是景,有很多好玩、好看的地方,可是,美景看多了,也會倦怠,倒像是那些美景看我了。

  忽然想起二哥,好像有幾日沒見他了。我問:「普安郡王今日在宮中嗎?」

  「應該在宮中。」懷瑜回道。

  「那出去走走。」

  我蹦起來,一陣風似地朝外疾奔,她們小跑著追上來。

  不太記得去資善堂的路,在她們的引路下,終於來到我朝皇子們讀書的地方。

  踏入資善堂,一股清幽之氣迎面撲來,石徑兩側種滿了修竹,至此秋涼時節,竹葉染黃,漸成凋零之勢,微覺蕭條。若是春夏時節,必是鳳尾森森、碧綠鬱郁,一院子修長的「個」字,交翠疊碧,籠下一方清涼與傲骨。

  來到後苑,我讓懷瑾、懷瑜退下,在正堂等我。

  二哥坐在石案前,自斟自飲,案上擺著兩碟小菜、一壺酒。我站在廊下,靜靜地看著他,一時之間,被他落寞、沉鬱的神色震住。

  他身著一襲灰白長袍,垂落的廣袂化成一片染了傷色的雲;他的側顏如玉雕圓潤,又似峭壁剛毅,俊美得令人屏息,卻滿面愁容,眉宇間蘊著沉沉的憂傷。

  我不解,二哥為什麼這般憂傷?為什麼一個人喝悶酒?

  苑中種植幾種名貴品種的花卉,幾叢秋菊傲然綻放,黃如錦,白如玉,自有一股清冷的傲氣。牆角一片碧瑩瑩的葉子襯托出數朵緋色月季,鮮紅欲滴,嬌艷之態引人注目。另一邊種著幾株芙蓉,卻是我極少見到的深紅色,花瓣堆簇如綢,輕薄如綃、婉然可愛,令人一見傾心。

  趙璦使勁地倒酒,卻倒不出來,大聲喊人。

  我連忙走過去,「二哥。」

  他抬眸,微覺詫異,立即掩飾了方才的失態,「你怎麼來了?」

  「郡王有何吩咐?」內侍問道。

  「再來兩壺酒。」我揚聲道。

  內侍得令,自去拿酒。我看著他因酒而薄紅的俊臉,問:「為什麼一個人喝悶酒?是不是有什麼不開心的事?」

  趙璦已有兩分醉意,語調變得怪異,「三妹即將冊封為公主,為兄很高興,怎麼會不開心?」他指著我,雙眸浮現血絲,「既然來了,就陪我喝酒。」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不開心,但我也不開心;宮中的日子富貴而安逸,卻很悶,悶得發慌,我很想放縱一下,無拘無束地痛飲一番,「好,我陪你喝。」

  內侍奉上兩壺酒,沉靜退下。

  我斟了滿滿的一杯酒,舉杯道:「二哥,先干為敬。」

  「為了三妹冊封為公主,喝!」趙璦一飲而盡。

  「為了你我成為真正的兄妹,喝!」他再次斟酒,利落地倒入咽喉。

  「為了我們可以時常見面,喝!」他豪爽得異乎尋常,好像落進肚子的不是酒,而是茶水。

  我也連飲三杯,因為喝得太急,酒意上腦,頭有點暈。

  卻注意到,他所說的三句話,差不多一個意思,難道他不開心是因為我冊封為公主一事?

  他又想斟酒,我連忙阻止,「二哥,別再喝了。」

  「三妹,你知道嗎?」趙璦盯著我,整張臉紅彤彤的,如西天的晚霞紅艷絢爛,「有時候,我寧願你不再來臨安,寧願你我沒有緣分。」

  「二哥,你醉了。」我隱隱地明白,他歡喜於宋帝是我的舅舅,苦惱於我被冊封為公主。因為,一旦冊封,我和他就是名義上的兄妹,再無任何可能,他對我的心意如何安放?

  「醉了好……可惜,我還沒醉,還要喝……」他執起青瓷酒壺,仰起頭,壺嘴對著嘴,將酒倒入口中。

  我立即阻止他這般放浪形骸地喝,搶了酒壺,畢竟這是宮中,耳目眾多,假若宋帝知曉,想必不會輕易饒過他。

  趙璦喃喃地說著醉話,「給我……給我……把酒壺給我……」

  本想喊人,卻又擔心被宮人知道了,傳到宋帝耳中。於是,我架起他,一步步地走向他的臥寢……終於,我將他扔在床榻上,劇烈地喘氣。他已經醉得不省人事,跟死豬一樣,鼾聲響亮。

  我歇了一會兒,費了好大力氣才將他的身子扶正,蓋上錦衾,讓他好好睡一覺。

  二哥,你的心意,我明白,可是,就算沒有如今的冊封之事,我對你也只有兄妹情誼。

  忽然,頭很暈,越來越暈,天旋地轉,我失去了知覺……

  不知睡了多久,只覺得這是一個悠長、深沉、安靜的夢,夢醒處,好像有人在叫我,一聲緊似一聲,像是懷瑾、懷瑜的聲音。

  猛地驚醒,我睜開眼,她們焦急、惶恐的臉映入我朦朧的眼帘。

  「公主……」懷瑜站在床前,緊張得好像有人要砍她的頭,「陛下來了。」

  「哦。」我迷糊地應道,宋帝來了有什麼好緊張的,我起來行禮不就好了嘛。

  「公主,陛下來了好一會兒了,什麼都看見了。」懷瑾急得快哭了。

  頭還有點暈暈的,我越發不解,費力地支起身子,卻發現,我半個身子壓著一個人,這個睡得比我還沉的人只穿著中單,而我也只穿著絲衣。這是怎麼回事?我不是在沁陽殿睡覺嗎?

  似有一桶冰水澆下來,我完全清醒了,想起我在資善堂和二哥喝酒,他喝醉了,我扶他回房,然後不知怎麼回事,我就暈了……怎麼會這樣?我怎麼會和二哥躺在一張床上、而且衣衫不整?

  抬眸望過去,宋帝站在房中,著玄色帝王常服,目不轉睛地盯著我,面色冷峻,不,應該說是嚴峻冷厲、沉鬱冰寒。

  「二哥……二哥……快醒醒……」我推著趙璦,用足了力氣,大叫一聲,「二哥……」

  「嗯……別吵我……」他嘟囔了一聲,閉著眼拂開我的手。

  我使勁地拍他的臉,總算把他弄醒,然後我立即下床,懷瑾、懷瑜服侍我穿好衣衫。

  看見宋帝之後,趙璦也從迷糊中清醒過來,顧不上穿衣,跪在他面前,惶急而無措,想解釋,卻不知從何說起,「父皇,兒臣……」

  「啪」的一聲,宋帝狠厲地摑在他的臉上,厲聲怒喝,「她是你妹妹!你竟然做出這等禽獸不如的事!」

  「父皇聽兒臣說,兒臣什麼都沒做過……兒臣和皇妹是清白的……父皇明察……」趙璦急急地解釋,面色慘白。

  「你最好給朕解釋清楚!」宋帝怒不可揭,眼中涌動著滾沸的怒氣,恨不得仗劍殺人似的。

  「父皇,兒臣和皇兄真的是清白的。」我也跪在地上,簡略地陳述,「兒臣來看看皇兄讀書的地方,飲了兩杯酒,不知怎麼回事,就暈了,醒來就這樣了……」

  「為什麼飲酒?你們不知道酒能亂性嗎?」宋帝轉向趙璦,怒斥道,「你竟敢誘瀾兒同你飲酒!畜生!」

  「不是這樣的,父皇,兒臣和皇妹只是薄飲兩杯……」趙璦順著我的話,又是驚懼又是慌亂。

  「父皇明鑑,那酒一定有古怪。」

  我直覺那酒有古怪,他自然是醉了,可是我才飲了三杯,怎麼會突然暈倒?即使醉了,和他同睡一榻,也不可能衣衫不整。如此看來,必定有人在酒中做了手腳,又將我們的衣衫脫了,做成酒後亂性、淫亂宮闈的樣子。

  我冷靜道:「父皇,兒臣和皇兄怎麼會做出有違倫常的事?父皇務必徹查,查查那酒,查查資善堂的宮人,兒臣覺得,一定有人陷害兒臣和皇兄。」

  宋帝聽進去了,眉宇微蹙,似在沉思。

  趙璦轉首看我,我對他使眼色,他的心神穩定了些,不再慌亂。

  我也不敢肯定有人陷害我和二哥,不過此事必定不尋常。

  半晌,宋帝面上的厲色稍稍和緩,道:「此事,朕自會查清楚。」又對二哥道,「如若再因酒誤事,朕嚴懲不怠!」

  趙璦道:「是,兒臣銘記在心。」

  我舒了一口氣,卻聽得宋帝冷冷道:「瀾兒,跟朕回去。」

  我對二哥眨眨眼,在懷瑾、懷瑜的攙扶下,離開了資善堂。

  酒醉一事,不了了之。

  我不知道宋帝有沒有徹查,不知道是否查出暗中搞鬼的人,我也不敢問。這件事就這麼揭過去了,好像從未發生過。不過,趙璦比我倒霉多了,宋帝罰他在府中抄書五日,無召不得入宮。

  這幾日,為了讓宋帝消氣,我也不敢太張揚,就在沁陽殿前庭後苑散心。

  可是,悶了五日,我就受不了了,只能在宮中到處走走、看看。

  經過幾年的修建、營造,大宋皇宮頗具規模。臨安本就是個山靈水秀的江南佳麗地,宮中建了多處猶如閬苑仙境的苑囿,供帝後、妃嬪遊玩。堂、閣、齋、樓、台、軒、觀、亭、榭,星羅棋布,數不勝數,令人嘆為觀止。這些建制與林木花卉、碧池綠波相輔相成、相映成趣,可謂處處是美景,行走其中,猶如穿梭在富麗堂皇的畫中。走累了,可以隨便找個佳處歇腳,再繼續逛。

  懷瑾、懷瑜陪著我漫無目的地走,時不時地勸我停下來歇一歇,可是,這些風景都看膩了,有什麼好看的?

  忽然,我想起一個有趣的地方,就問她們太醫院怎麼走。

  來到太醫院,一股濃郁的藥香撲了個滿身,那般熟悉,我深深地吸氣,仿佛回到了家。

  太醫和醫侍們正忙著,見禮後,我說要看看這裡有什麼醫書,醫侍就帶我來到珍藏醫書、古方的房間。

  木柜子上擺滿了醫書,我喜不自禁,終於找到了打發光陰的好法子。

  先把懷瑾、懷瑜打發回去,然後,我躲在這裡看醫書,無人打擾,愜意、悠閒得很。

  看著看著,一本書就啃完了,我坐得腰酸背痛,起身伸伸懶腰、舒展筋骨,決定明日再來。

  涼風習習,日頭西墜,西天的雲海艷紅如燒,氣象萬千;霞光璀璨,照在宮牆上,仿佛披著一層曼妙而綺艷的紅紗,隨風輕揚。

  我走在宮道上,步履輕快。

  前方走來一人,步履沉緩;著天青色長袍,一張俊逸的玉臉被晚霞染紅,淡淡地笑。

  二哥,趙璦。

  他站在我面前三步遠,長身玉立,霞光將他的背影拉得很長很長,而我的背影,朝著反方向延伸,背道而馳。

  「皇妹,近來可好?」他問,語聲輕淡,如冷瑟的秋風。

  「很好,你呢?」我的唇角含了一縷笑意。

  「嗯。今日母后召我進宮,問了一些事,現下正要出宮。」趙璦袍角微掀,一本正經地說道。

  「皇兄好走。」我也矜持地說道。

  他朝我點頭,正要舉步,卻忽然,面色劇變,箭步奔過來,扶住我的肩,合身擋在我面前。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這樣衝過來,被他的猛力一衝,支撐不住,轉了半圈,軟倒地上。他也跟著蹲下來,「呃」了一聲,眸光輕顫,面色瞬間蒼白,全身僵硬。

  我慌了,隱隱覺得不妙,「二哥,怎麼了?」

  說罷,看見他的後背右肩處插著一支利箭,我連忙扶著他,驚惶道:「二哥,你中箭了。」

  原來,他衝過來,是發現了這支暗地裡射來的利箭。很明顯,這支箭是射向我的。

  二哥,你再一次以身替我擋箭,救我一命,你教我如何償還你的恩情?

  趙璦眉頭緊皺,忍著痛,額頭冒汗,「我沒事,不要擔心。」

  我心痛道:「此處離太醫院不遠,我扶你去太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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