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誰薄命,憔悴入銅鏡
2024-04-29 22:33:52
作者: 端木搖
寢殿的四角點著多盞茜紗宮燈,燈火通明,但他的眸光著實詭異,令人無端發毛。
這個大宋皇帝,可真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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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了兩聲「陛下」,他才回神,笑問:「你叫什麼?」
我道:「民女叫『阿眸』,陛下為什麼帶民女進宮?」
「餓了吧,朕命人傳膳。」他再次避開我的問題,揚聲喊人,拉我坐下來。
「陛下認識民女?」我決定打破砂鍋問到底,看他到底想裝到什麼時候。
「初次相見,就帶你進宮,你不會介意吧。」這話很怪異,既客氣又霸道,語氣溫柔得能溺死人,不像帝者該有的作風。
不介意才怪,但他是皇帝,我能說什麼?我只能莞爾一笑,「陛下什麼時候讓民女出宮?」
宋帝緩緩道:「不急,不急。」
宮人奉上珍饈菜餚,四小碟,四大碟,都是宮外難以見到的美味佳肴,精緻鮮嫩。
他夾了幾樣菜放在我的白瓷碗中,「嘗嘗味道如何。」
肚子快餓扁了,我決定露一露「民女」的真本色讓他瞧瞧,於是,我風捲殘雲地吃完碗中的菜,接著掃蕩餐碟,大嚼特嚼,滿嘴油光,口沫橫飛,十足的野丫頭行徑,毫無規矩可言。像他那樣細嚼慢咽、姿勢優雅,吃個飯還拿捏著手勢、禮數,不累嗎?
果不其然,他目瞪口呆地看我津津有味地吃,忘記了進食。
肚子填了個七八分飽,我朝他一笑,打了一個響亮的飽嗝,「民女吃飽了,陛下慢用。」
宋帝搖頭失笑,接著吃,忽然問道:「阿眸,你家住哪裡?家裡還有什麼人?」
心下一頓,我面不改色地回道:「民女家住鄉下,只有一個哥哥。民女聽聞臨安城繁華熱鬧,就跑出來玩玩。」
和完顏撣一樣,他開始盤查我的爹爹、娘親了。忽然,我想到了一個可怕的事實:假若娘親真的是沁福帝姬,那麼,這個大宋皇帝很有可能就是娘親的兄長。
他自然記得娘親的容貌,正因為如此,他在西湖看見我,才會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才會迷暈我、帶我進宮。顯而易見,這個就是我身在大宋皇宮的原因。
這麼說,宋帝是我的舅舅?
假若我對他說,我是沁福帝姬的女兒,他會有什麼反應?
那麼,他應該也知道,娘親沁福帝姬嫁給爹爹,生養了一對兒女,他會怎麼想?從宋金兩族的宿怨、宿仇而言,他能接受嗎?還有一個問題,娘親與宋帝的兄妹情誼是深是淺?
他在臨安城中偶然遇見我,有沒有懷疑我是沁福帝姬的女兒?或者只當我是一個與沁福帝姬擁有相似容貌的普通女子?
諸多問題充塞心間,一時之間難以理清,越想越亂。
宋帝吃完後,宮人撤下餐碟,寢殿又剩下二人,安靜得令人不安。
我忐忑地想,他不就寢嗎?他究竟想怎麼樣?思來想去,還是冷靜為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阿眸,會下棋嗎?」宋帝擱下茶杯,忽然問道。
「會一點點。」我鬆了一口氣,只是下棋而已。
宮人取來黑白棋子,收拾好書案,站在一側等候傳喚。
他讓我先下,我就不客氣地先下一子,「陛下,請。」
他放下一枚黑子,端起白瓷茶杯,慢慢飲了一口,看著我笑……
我棋藝一般,自然及不上他,第一局,我輸了。從這局看來,他下棋的戰術、戰略與步法,和他的言談舉止一模一樣,溫潤綿密,從容不迫,往往是不起眼的棋子起到關鍵的作用,以溫吞之術漸成圍合之勢,令人防不勝防;最後,他綿密的殺招令人窒息,毫無喘息的餘地,全盤皆輸。
宋帝的棋風和金帝的棋風大相逕庭,一柔一剛,一溫一冷,一中庸一狠辣,一從容一血腥,可謂天淵之別。
心神一凜,我怎麼想起那個可惡、可怕的地府閻羅完顏亮?
「陛下,民女有一個殘局,能解的人鳳毛麟角,陛下想試試嗎?」我靈機一動。
「哦?朕倒有興致,試試。」宋帝興致高昂地笑。
我擺好殘局,黑白雙子各司其位,含笑挑釁道:「陛下要好好想了,民女等著。」
他專注地看著殘局,眉頭微皺,凝神細想,時不時地飲茶,時不時地用食指和拇指撐著下巴,時不時地轉換坐姿,時不時地看我一眼。
我暗自偷笑,這個殘局是去年趙琮與我一道破解的殘局,這次派上用場了,假若今晚宋帝一直想不出破解之法,那就太好了。
他冥思苦想,我百無聊賴,起初還有耐心等,沒多久就開始犯困。不知不覺的,我迷糊起來,身子一歪,腦袋一低,就昏睡過去……朦朧中,好像有人抱起我,我想睜開眼睛,可是太困了,懶得睜眼,懶得動彈,就又睡了過去。
清醒時,不知道是什麼時辰,只燃著一盞宮燈,整個寢殿暗影重重、寂靜如死。我爬起身,看了看身上的絲衣,想了半晌,才確定是宋帝將我抱到他的龍榻上。可是,他睡在哪裡?
原來,他睡在貴妃榻上。
越發不明白,為什麼他讓我霸占他的龍榻,堂堂九五之尊卻睡小榻?他為什麼對我這麼好?讓我住在別的寢殿不就好了嗎?難道他已經知道我是沁福帝姬的女兒?已經知道我是他的外甥女?
不想那麼多了,我躺下來,繼續睡。
次日一早,殘局還在,宋帝不在了,懷瑾、懷瑜說他上早朝去了。
吃了早膳,我想外出走走,以免體內積食太多,可是,這兩個口齒伶俐、面容清秀的宮女不讓我外出,說是陛下的吩咐,我不能擅自離開福寧殿。
為什麼不讓我出去?難道他擔心有人知道他藏了一個民女在寢殿?
百思不得其解。
午時,他回來與我一道進膳。
我決定以柔克剛,含笑甜甜道:「陛下,民女身份低微,住在陛下的寢殿,於禮不合,只怕會引人非議,有損陛下清譽,不如讓民女住在別處吧。」
宋帝一口否決:「朕自有分寸,你安心住在這裡,不必理會外面的事。」
「可是,讓陛下睡在小榻上,民女於心難安。」我裝作不安的樣子。
「莫非你想與朕共寢?」他傾身而來,別有意味地問。
「沒有,民女怎麼敢?」我低下頭,默默地吃飯。
如此看來,他決心讓我與他同吃、同住,可是,他為什麼非要這樣?
這夜,宋帝繼續想殘局的破解之法,半個多時辰後,他終於想出破解之法,開心得縱聲大笑。在這寂靜的寢殿,他朗朗的笑聲分外惹人注意。
連續三夜,我睡龍榻,他睡小榻,相安無事,井水不犯河水。原本我擔心他在睡夢中突然發瘋,做出什麼怪異的舉動,看來是我多慮了。他待我很好,溫言軟語,還給我好吃好住,但是,他嚴令禁止我外出,我在寢殿悶了足足兩日三夜,就像江南的梅雨季,都快發霉了。
第三個白日,午膳後,宋帝去書房批閱奏摺,囑咐我乖乖地待在寢殿,想玩什麼都可以,就是不能踏出寢殿半步。我坐在桌前,雙手撐腮,百無聊賴,悶都悶死了。
想起在金國皇宮蒹葭殿的日子,那時候也是無所事事,但是可能心思特重,身受折磨,心力交瘁,還想著大哥,加上每日服藥,昏睡的時候多,就不覺得難熬了。
「姑娘,不如看看書吧。」懷瑾見我無聊,提議道。
「看書太悶了,姑娘撫琴吧。」懷瑜瞪她一眼。
「姑娘會撫琴嗎?」懷瑾問道。
我搖搖頭,懷瑜訕訕地笑,「不如寫字作畫?」
我再次搖頭,五指隨意地敲擊桌面。
從未覺得日子這麼難熬,今日算是領教了。
忽然,腦中閃過一抹靈光,我開心地站起來,「去準備茶具,本姑娘要煮茶。」
她們十分贊同,說陛下喜歡飲茶,也喜歡煮茶。
沒多久,懷瑾和懷瑜吩咐宮人將煮茶的茶具搬進寢殿,卻見不到我,在殿中找我。我躲在槅扇後面,待她們走近,我一個個地擊暈她們。之後,我換上她們的宮娥裝束,將她們拖到隱蔽處,然後微低著頭,走出寢殿。
福寧殿的侍衛沒有瞧出異樣,我順利地離開。
可是,站在宮道上,我傻了,哪裡才是宮門?應該往哪個方向走?
歷朝歷代的皇宮應該都是坐北朝南,皇宮正門應該在南方,東西兩邊應該有側門,那麼,就往西走吧。
正值日頭最盛的午後,後宮嬪妃大多在殿中歇息,宮人也不會在日頭底下溜達,我很順利地一路往西走。就在這時,我聽到一道不善的叫聲:「懷瑜!」
是叫我嗎?
對,是叫我,也許我的背影和懷瑜很像,那人才將我當做懷瑜。
我慢慢轉身,低著頭,恭候那人的垂詢,心想著,那人敢用這種語氣叫懷瑜,想必頗有來頭。
一個三十來歲的宮娥快步走到我面前,「太后傳你問話,你速速隨我來。」
太后?就是宋帝的母后?
糟了,我根本不是懷瑜,去見太后豈不是露餡了?然而,我逃得掉嗎?
乖乖地跟著這個宮娥來到大宋皇太后的寢殿,慈寧殿。
踏入大殿,一股陰涼撲面而來,緊接著是一股淡淡的檀木香。我不敢抬頭,行至中央,跪在地上行禮,「奴婢參見太后,太后萬福。」
皇太后坐在北首座椅上,正在飲茶,語聲柔緩,「抬起頭。」
抬頭?
「回稟太后,奴婢臉上長了幾顆小痘痘,不便抬頭,只恐污了太后的鳳眼。」我畢恭畢敬道。
「太后讓你抬頭,你就抬頭,羅嗦什麼?」那個宮娥訓斥道。
我無奈地抬頭,慢得不能再慢了,完了,死定了……
端然坐著的皇太后,身穿華貴宮裝的皇太后,一臉肅容的皇太后,目光觸及我的臉,那雙眼眸遽然睜大,面色劇烈一變,左手倉惶地按在案上,仿若失控一般,微微地抖,卻不小心碰到了白瓷茶杯,以至於茶杯掉在地上。
清脆的一聲,茶杯應聲而裂,半杯茶水濺開。
雖然我不是懷瑜,她也不至於反應這麼大吧。
她震驚地望著我,滿目錯愕,滿面怒容,還有些微的懼怕。她身旁的宮娥也是一臉驚異,不敢相信地盯著我。年紀小的宮人立即收拾地上的碎片,擦去水漬。
那宮娥喝問:「你不是懷瑜,你是誰?為什麼冒充懷瑜?」
「驚擾太后,奴婢該死。」我連忙請罪,「今日懷瑜偶感風寒,奴婢叫阿眸,代她當值。」
「我叫你,你為什麼不說清楚?」宮娥又問。
「你叫什麼?阿眸?」皇太后恢復了常態,之前的各種失態、神色悉數消失。
「是,奴婢叫阿眸,是新來的宮女。」眼下只能這麼說了。
「混帳!你根本不是新來的宮女!」皇太后陡然怒喝,站起身,塗脂抹粉的臉龐驚怒交加。
「奴婢真的是新來的宮女,太后若不信,可以問問懷瑾和懷瑜。」我慌張地解釋,這個皇太后的眼睛太毒了,居然猜到我不是宮女。
「蘇晴,將她帶到後殿!」她下了一道不可抗拒的命令。
聽聞,皇太后是宋帝的生母,靖康之難時,與宋二主、宗親一起被金兵擄去金國,前些年,金帝才讓她回宋。宋帝極盡孝道,全心全意侍奉老母。
皇太后晚年得享兒孫之樂,幸福美滿,為什麼這麼對待一個身份低微的宮人?為什麼將我關在慈寧殿的後殿?還命人嚴加看守我?
後殿不大,也許很久沒人住了,就沒有人氣,陰涼,陰森。
殿外有宮人和侍衛把守,若是硬闖出去,必然不行,沒兩下就被抓回來。我想著可行的出逃法子,可是,我還沒弄清楚皇太后將我關在這裡的緣由,越想心越亂,一時之間沒了主意,看來還是稍安勿躁為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咳,才出虎穴又入狼窩,真倒霉。
半個時辰後,皇太后終於駕臨,身旁只有那個叫做蘇晴的宮娥,其餘人都在殿外候著。
我暗自打量著大宋尊榮華貴的皇太后,她年歲已大,不過保養得不錯,臉膚白皙,細紋頗多,眼眸妙麗,頗有年輕時候的風韻,看來當年是個美人。她的頭上戴著珠玉琳琅、寶光流轉的鳳冠,穿著繁複、華貴的宮裝,胸前掛著一串檀木佛珠,與她嚴肅的臉容極為不稱。
「太后有話問你,你老老實實地回答。」蘇晴狠道,「若有半句虛言,小心你的小命。」
「是。」小命被人捏住,我只能這麼說。
「哀家問你,你家在哪裡?父母是誰?叫什麼?」皇太后冷硬地問。
「奴婢家在鄉下,無父無母,只有一個哥哥。」諸如此類的問題,我已經回答過好幾遍了。
「你當真是新進宮的宮女?如何進宮的?」她的眼眸微微眯起,凝聚起一束森冷的光。
「奴婢是新進宮的,是懷瑜引薦奴婢進宮的,因為奴婢和懷瑜是同鄉。」幸好之前問過懷瑜的家鄉,否則這會兒我也不知道怎麼胡謅。
「一派胡言!」蘇晴怒斥,「宮規森嚴,懷瑜怎麼會引薦你進宮?再不說實話,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是真的,太后明察,是懷瑜為奴婢打點的,至於如何打點的,奴婢也不清楚。」供出懷瑜,是想著說不定宋帝會知道我被皇太后關在慈寧殿,興許他會救我。
「罷了。」皇太后遲緩道,閉了閉眼,略略抬手。
蘇晴揚聲喚人,兩個年輕的侍衛走進來,不由分說地抓住我,用長長的黑布條綁住我的雙手、雙足,讓我坐在凳子上。我完全可以拼力反抗,可是,我這三腳貓功夫,如何打得過身強力壯的侍衛?
於是,只能任人宰割。我猜不到,高高在上的皇太后想對我怎麼樣?
忽然想到,宋帝瞧出我的容貌與娘親相像,皇太后必定也瞧出來了,難道這就是原因?難道她想軟禁我?甚至殺我?
我揚聲叫道:「太后,奴婢究竟犯了什麼錯……太后開恩,饒了奴婢這一次吧……」
皇太后的眼中浮動著殺氣,冰冷地下令:「絞殺!」
我震駭,她真的要殺我!
可真是佛口蛇心!
我拼命地大叫:「太后為什麼殺奴婢?太后饒命……救命啊……救命啊……」
蘇晴走過來,陰沉地瞪著我,手中拿著一條白綾。我奮力掙扎,可是兩個侍衛使力壓住我的肩,令我無法動彈。怎麼辦?怎麼辦?
她將白綾繞住我的脖頸,急速收緊,我叫道:「太后,你濫殺無辜……你吃齋禮佛,心中有佛,心存仁善,怎麼能濫殺無辜?」
皇太后似有不忍,看向別處,深深吸氣,閉著眼道:「你不要怨怪哀家,哀家只不過是未雨綢繆。為了江山社稷,為了萬千子民,哀家不得不這麼做。」
藉口!都是藉口!
蘇晴雙手用力,拉緊白綾,勒住我的脖子,越來越緊,越來越死……氣息被勒斷,窒息的感覺很難受,我拼命地掙扎、反抗,都無濟於事……眼冒金星,淚水從眼角滾落,四周沉寂如死,什麼都聽不見了……眼前的一切越來越模糊,皇太后的臉龐模糊一片,只有那凌厲的目光射過來,變成劍鋒,直刺我的胸口……
我快死了嗎?
爹爹,哥哥,大哥,二哥,上官大哥……
恰時,有一抹人影急匆匆地進來,我仿佛聽見一道震怒如雷的吼聲:「住手!」
勒得死死的脖間陡然一松,我得以順暢地喘息,然而,很累,很倦,濃重的黑暗襲來……失去知覺的最後一剎那,好像有人攬抱著我。
也許,我只是暈了一會兒,醒來的時候,雙手、雙足已經鬆綁,我坐在凳子上,靠著一個人。換言之,身後的人讓我靠在他身上,淡淡的龍涎香繚繞在鼻端。我微微側首,是繡工精細、飛龍升騰的墨色龍袍。
心中驚詫,是宋帝救了我。
「阿眸,好點了嗎?哪裡不適,告訴朕。」他的臉上布滿了關心與憂切。
「好些了,謝陛下關心。」手足恢復了點力氣,我推開他,慢慢站起身。
「陛下,此女不能留!」皇太后重聲道,臉龐緊繃,頗具威嚴。
「母后,兒臣不允許她有絲毫損傷。倘若她有何不測,兒臣唯母后是問!」宋帝不甘示弱,語氣極重,所說的話也頗為傷人。
我震動,沒想到他為了我,對自己的生母說出這麼不孝的話。
皇太后氣得全身發抖,雙手握緊,「你——」她瞪向我,怒指著我,「你竟然為了這個來歷不明的女子對哀家說出這樣的話?」
宋帝臉紅脖子粗,不再是我所見的溫潤如玉,「只要母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兒臣對母后一如既往,事事周到。」
她厲聲質問:「她是禍害、是妖孽,你想重蹈覆轍嗎?你置江山社稷於何地?」
「兒臣從未想過重蹈覆轍,兒臣只是想做心中想做的事,與江山社稷無關。」溫和的人一旦動怒,還真可怕,宋帝便是如此,沉朗的嗓音充滿了怒氣,「母后不必理會兒臣,安心在慈寧殿禮佛,切莫做一些讓佛祖不高興的事。」
「哀家這麼做,都是為了你,為了大宋江山社稷!」
「夠了!兒臣不想再聽這類冠冕堂皇的話!」
「哀家活夠了,哀家一把年紀,還怕什麼人說三道四?哀家只是不想你因為一個女子誤國、誤了天下蒼生。」皇太后痛心疾首地說道。
「兒臣可以保證,絕不會因為某人、某事而誤國、誤了天下蒼生,母后大可放心!」宋帝說得咬牙切齒,神色冷峻,眉宇間縈繞著隱隱的戾氣。
「好……好……好……」她失望地長笑,好像忽然明白了什麼,「到了今日,哀家才知道,你竟然這般怨怪哀家……這就是哀家養的好兒子……」
「兒臣告退。」
宋帝牽著我的手,大步流星地離開。
我聽得心驚膽戰,這對母子究竟怎麼了?吵成這樣是因為我嗎?
回到福寧殿,宋帝揮退所有宮人,就連懷瑾和懷瑜也瑟縮著退出大殿,掩上殿門。
他坐在書案前,右手擱在案上,面色依舊冷峻,胸口微微地起伏,看來是氣得不輕。
我站在一側,大氣不敢出,暗自盤算著,如果他問起,我應該怎麼回答。
懷瑾、懷瑜醒來後,必定立即去向他稟報,他這麼快就找到我,直闖慈寧殿,可見他的能耐。不過說來也是,沒有幾分能耐,這皇帝也當得太窩囊了。
過了半瞬,他提起我出逃一事,語氣飽含怒火,俊眸怒睜,「說!為什麼逃走?」
為什麼逃走?
真好笑,他無緣無故地將我軟禁在此,強迫我和他同吃同住,這算什麼?我為什麼不能逃走?我就應該乖乖地待在這裡,永遠不見天日?永遠不出宮門?永遠不回家?
「說!」宋帝怒問。
「我不是宮裡的人,陛下為什麼帶我進宮?」我脫口而出,豁出去了,這幾日憋得太難受了,我質問道,「陛下與我非親非故,為什麼將我軟禁在此?我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民女,一沒犯法、二沒做傷天害理之事,陛下憑什麼軟禁我?我逃走有什麼錯?難道就因為陛下是九五之尊,握有生殺大權,就可以隨便毀了一個女子的名節嗎?」
他愣愣地凝視我,眼神複雜,似有疑惑,又好像有欣賞。
半晌,他站起身,俯視我,眉宇間微含笑意,好像怒火在這個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你想知道原因?朕可以告訴你,因為,朕喜歡你。」
我錯愕地呆住。
喜歡我,就可以將我軟禁在他的寢殿?
不行,他不可以喜歡我!
我不自禁地後退兩步,「我不想待在皇宮,宮中很可怕,剛才我差點兒丟了一條小命。」
「你無須擔心,也不必害怕,朕會保護你。」宋帝前進兩步,俊臉對著我,僅有微末的距離,笑意泠泠,「倘若母后再找你麻煩,朕拼了這條命也會護你周全。」
「可是……」他靠得太近了,我再次後退,心跳加速。
「你還擔心什麼?」
「我離家已久,哥哥會擔心我的。」
「那讓你哥哥到臨安來,朕給他一個差事。」
「哥哥喜歡自由自在,不喜拘束,我也不習慣拘束,宮中規矩繁多,我無法適應。」越說聲音越小,其實,我為什麼要怕他?剛才那股咄咄逼人的勁兒跑哪裡去了?
「諸多藉口。」這句話,頗有寵溺的意味,宋帝含笑望著我,握著我的雙臂,眸色漸漸暗沉。
不好,這樣的目光很危險,我立即道:「陛下說喜歡我,可是,我對陛下……只有敬畏之心,並無男女之情。再者,我視陛下為父輩……」
他盯著我,自信地笑,「現下只有敬畏,再過不久,也許就是思慕。」
如此看來,他動了心,有意「降服」我,讓我心甘情願地留在宮裡。
冷靜,我必須冷靜,千萬不能衝動!
宋帝撫觸我的額,憐惜而溫柔,「過兩日,朕冊封你為賢妃。冊封前,就先委屈你住在這裡。」
他要納我為妃?
我驚駭地愣住,這怎麼可以?他是我的舅舅,我怎麼可以成為他的妃子?
他拍拍我的臉蛋,笑得風光霽月,「你先歇會兒,朕去書房一趟,稍後與你一起用膳。」
我呆呆地看著他從容地離去,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絢爛的夕陽中。
怎麼辦?
身在宮中已有三日三夜,二哥和上官大哥一定急瘋了,一定在城中四處找我。
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逃出皇宮?
翌日,晚膳時分,宋帝差人來說,今晚要與劉婕妤一起用膳,就不回來了。我心中暗喜,一邊吃一邊想,吃得差不多了,自稱有點不適,讓懷瑾傳太醫來瞧瞧。
很快,太醫來了,把脈後說我脈象正常,並無什麼不妥之處。我反覆地強調,夜裡難以入眠,臥榻至少半個時辰才能入睡,而且總是無緣無故地驚醒,一夜數次。太醫皺著眉頭,尋思了片刻,說我的脈象並無難眠的跡象,我說許是我吃得多、身子底子好的緣故,讓他開一些寧神安睡的藥,或者點那種有助於入眠的薰香。
太醫只好讓宮人送來一些薰香,我聞了聞,的確有助於睡眠。
就寢的時辰到了,我心想,假若今晚宋帝在劉婕妤那裡留宿,那就更妙了。
果不其然,他差人來說,今晚不回福寧殿。
懷瑾、懷瑜點燃薰香,服侍我就寢,放下帷帳,我坐在榻上,看著她們熄了茜紗宮燈,囑咐道:「今晚我要好好睡一覺,你們不許打擾我,不許隨意進來。除非有刺客,知道嗎?」
她們應諾,輕步退出寢殿。
過了好一會兒,我凝神細聽,殿外再無聲響,便輕手輕腳地下榻,熄了純金麒麟香獸中的薰香,再回到榻上,靠在大枕頭,想著下一步計劃。
夜闌漸深,睡意襲來,我努力地讓自己清醒著,卻終究支撐不住,迷迷糊糊地睡著。不過只是淺眠,沒多久又驚醒。睡著,又驚醒,又睡著,又驚醒,如此反覆幾次,終於熬到子時。
摸黑換上自己的衣衫,躡手躡腳地打開窗扇,從窗台爬出去。此處的侍衛比較少,我順利地離開福寧殿,沿著牆根、就著夜色的籠罩,悄悄地向東門潛行。
到處都有禁衛巡視,守衛還真是森嚴,我貓著身子,左閃右避,東躲西藏,不是躲在朱漆圓柱後面,就是藏身在花叢中,嚇得後背冒汗。一路行來,不知道受到多少驚嚇、遇到幾次驚險,有三四次差點兒被禁衛發現。我後怕地捂胸,心劇烈地跳動,一抹額頭,滿手冷汗。
應該快到東門了吧,我估摸著,看見一隊禁衛從前方的宮道上走過,我立即衝過去,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疾奔。然而,也許是踩到了什麼滑溜之物,我控制不住,滑倒在地,伴隨著一聲慘叫。
直挺挺地摔在地上,四肢、後背很痛,手肘有些擦傷,所幸有點三腳貓功夫,沒有磕到頭,不然就不妙了。
正想爬起來,我看見,幾個禁衛瞪大眼睛圍觀我,長戟的鋒尖對著我的身子:倘若我是刺客,身上早已被捅了幾個血窟窿。
完了,出逃計劃失敗!
「你是什麼人?」其中一個禁衛喝問,「三更半夜,為什麼鬼鬼祟祟的?」
「抓起來,交由上頭審問。」另一個禁衛道。
被禁衛抓住,讓他們的頭子審問,那不是要脫一層皮?
一個禁衛拽我起身,我立即道:「我是福寧殿的宮女,近身服侍陛下。」
禁衛不信我的說辭,盤問道:「現下是子時,你在這裡做什麼?」
應該怎麼說,他們才會相信?我苦著臉道:「我是新來的,今夜當值,我想上茅房,不過皇宮太大了,我走著走著,就迷路了。各位大哥,遇到你們真是太好了,福寧殿怎麼走?不如你們帶我回去,可好?拜託你們了。」
他們將信將疑,突然,我身後傳來一道冷冽的聲音,「不如讓朕帶你回去,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