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7章苦心

  又一次激烈的交鋒，又一次讓人絕望的無疾而終，韓琦坐在馬車裡離開皇宮。

  年輕的皇帝得到了大臣的支持，作為回報，他給他們提拔官職，賞賜財物，一點都不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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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來越多的人向他效忠，喊著肉麻的話，皇帝坐在寶座之上意氣風發。

  一道很簡單的選擇題，一邊是隨時要下台的宰相，一邊是年輕的皇帝，選誰還要猶豫嗎？

  韓琦痛苦的閉上眼睛，陷入深深的挫敗之中。

  木子連續發來五份急報，言辭懇切的告訴朝廷，現在不是決戰的時候，大宋沒有必勝把握，糧草不能這樣供應，否則會出大事。

  監軍老楚苦苦哀求，木帥與眾將赤膽忠心，朝廷不需制衡……

  韓琦去過邊關，知道打仗是怎麼回事，一次次的據理力爭，結果卻一次次的無功而返。文相與越來越多的人支持司馬的做法，引經據典的反駁，一個個口若懸河理直氣壯，仿佛不這麼做木子立刻就會黃袍加身……

  趙曦站出來溫言細語的勸說他的大臣，木帥一向忠君愛國，不會做大逆不道的事，和稀泥的樣子受到了大人們的稱讚，君臣一副甜蜜的場面。

  韓琦忽然覺得那些面孔如此陌生，他很想大聲問問，你們都是蠢貨嗎？

  大人們當然不是蠢貨，他們只是看到了飛黃騰達的機會罷了……

  老木發動了南懷寨之戰，燒毀遼軍糧草無數，報捷文書中又一次舊事重提，遼人勢大，不宜決戰，遼人襲擾糧道日益頻繁，軍前糧草不足，急需儲備，否則有大敗之憂……

  韓琦看後大驚，他知道木子是何等驕傲的人，這麼多年以來，木子從來沒向任何人服軟過，而現在，他竟然服軟了，他聽從朝廷命令冒險出戰，哪怕為此犧牲千餘青龍軍精銳士卒。

  為了那個夢想，木帥在忍辱負重，他沒有別的要求，只求朝廷別扯後腿，不要用控制糧草的手段……

  趙曦與大人們在垂拱殿裡哈哈大笑，他們在慶賀自己馴服猛虎的勝利，然後不顧韓琦的苦苦哀求，又一次發出了催促出戰的公文……

  回到府中，老王在等他，相對於韓琦，老王明顯更加焦急，神色憔悴，雙眼布滿血絲。

  沒有一句寒暄客套，甚至沒有見禮，老王期盼的道：「韓相，如何？」。

  韓琦緩緩坐下，艱難的搖了搖頭。

  老王如遭雷擊般呆住，哆嗦著嘴唇道：「大事休矣……」。

  老王沒去政事堂做吏房主事，因為他第一次去垂拱殿就直言朝廷不該屢次催促木帥出戰，大宋在安次只有十幾萬兵馬，而對岸卻有大遼皇帝率領的兵馬二十餘萬，冒然出兵是取敗之道。

  文相公反駁，大宋中路有兵馬近三十萬，木帥是百戰名將，取勝易爾。

  老王很憤怒，大宋雖然中路有兵馬三十萬，但三關不可不守，糧道不可不護，要去掉堡寨關城的守軍與民夫，還有數萬是戰力低劣的地方禁軍，真正能用的兵馬不足十萬，跨過高粱河去攻打兩倍於己的遼軍是送死，你們為什麼要逼迫木帥？

  有大臣直言道，木帥向來足智多謀，屢次以少勝多，此次卻不急於用兵，我看不是打不過，分明是不想打，他與遼皇有舊，前日在眾目睽睽之下與遼皇把酒言歡，是不是……

  趙曦出面輕輕訓斥這位大臣，說朝廷信任木帥忠心，不要亂說。只是大軍出征靡費甚巨，希望木帥能體諒朝廷苦衷，早日與賊決戰，凱旋班師。

  老王瞠目結舌，大軍出征，朝堂之上竟公然懷疑主帥……

  激憤的老王跪地請求，希望朝廷派他去大名府做司馬大人的副手，結果，文相勃然大怒，朝廷調度官員是兒戲嗎？怒斥他荒唐，失了為臣者的體統……

  從此老王的官職就沒了下文，皇宮的門都進不去了。

  這就是不知好歹啊，陛下和文相看得起他，提拔他進政事堂，這傢伙竟然公然擰著來，現在好了，別說政事堂了，還有沒有官做都不一定了。

  老木的奏摺一道道送進京里，言辭一次比一次懇切，朝廷催促出兵的公文一次次送走，一次比一次不客氣，老王心急如焚。

  他跟老木很熟，直到老木的脾氣，這眼看著要出大事了。可他幫不上忙，每天在老韓家裡等消息，每天重複著同樣的話和動作，一次比一次絕望……

  二人沉默許久，韓琦讓人送上酒菜與老王對飲，二人卻只一杯杯喝著苦酒。

  「韓相，朝廷如此逼迫木帥，到底想幹什麼？他們就不怕木帥一怒之下……」。

  老王知道木帥的脾氣，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木都頭從來不是什麼受氣的人，為什麼皇帝和那些大人們就不知道？他們忘了嗎？

  木帥多次公然殺人，從幫派到大臣，甚至王爺世子，他殺起來都毫不猶豫，他們都忘了嗎？怎麼敢這樣逼迫他的？真拿他當軟柿子了？現在他可是率領數十萬大軍的。

  韓琦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苦澀的道：「介甫，不是他們不明白，是你不明白……」。

  老王一愣，問道：「韓相，何解？」。

  韓琦提起酒壺，邊斟酒邊道：「他們是看準了木帥不會起兵造反，木帥十餘年來為大宋四處奔走，終於有了今日局面，怎麼可能親手去打碎它？木帥數次殺人不假，又有哪次有損國事？他一直在辛苦布局，只為奪回幽雲罷了」。

  老王愣住了，慢慢想著老木這些年的所作所為，最後終於明白了。

  老木多年以來看似懶散，看似狂放不羈，看似跋扈動輒殺人，可他始終在為大宋奔走。

  相州兵變，出使遼國，密州練兵，設市泊司，南征儂智高，東京軍改……太多了，可以說他一直在拼命重建大宋，整個大宋甚至海上，每一處都有他的痕跡……

  木子若是起兵造反，大宋旦夕就有滅國之憂，可皇帝一點都不怕，因為他從小在牛家村長大，對木子太了解了，他看準了木子絕對不會親手毀了大宋。

  「原來木帥才是……可為何陛下又為何要……」。

  韓琦明白他的意思，老王想問，既然老木想收復幽雲強盛大宋，皇帝為什麼不坐享其成做個盛世皇帝，非要橫生枝節？

  舉杯與疑惑的老王碰了一下，韓琦嘆道：「咱們這位陛下不願做木帥的外甥了，後宮那塊誓碑讓他寢食難安」。

  老王呆住了，他全明白了。

  老木一手把趙曦扶上了皇位，趙曦做了多年老木的外甥，所有人都知道他活在老木的羽翼之下，壓的他瘋狂，那塊誓碑給了他最後一擊。

  太祖皇帝在後宮留下三塊石碑讓子孫謹記，第一塊，不殺柴氏子孫，大宋代周立國，太祖對柴氏有所愧疚，遂立此碑。

  第二塊，不殺士大夫。五代亂世，武人橫行，天下毫無忠義，大宋立國重立國策，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為了養士，太祖立下這塊碑。

  至於第三塊，復幽雲者封王！

  幽雲對大宋的意義不需多說，太祖立碑自然是為了激勵後人。

  這就是癥結所在。

  木帥若收復幽雲，聲望將如日中天，到時候，皇帝趙曦就將永遠在他的光環之下，永遠是他的外甥，就算在將來，在史書之上，世人也會只記住木子而忽視趙曦這個皇帝，所有人都會說木帥以一己之力收復幽雲建立盛世，而趙曦只是個坐享其成的庸才皇帝罷了……

  所以趙曦要逼迫木子，他的目的不是要讓木子快點收復幽雲，而是在逼迫木子自知收復幽雲無望而退兵……

  韓琦苦澀嘆道：「陛下以為他還年輕，這次不能成功還會有下次，他覺得沒有木帥也能收復幽雲，他想換個明目成就這件大功業，可他哪裡明白，這已經是最後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