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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沾惹

2024-04-29 22:09:09 作者: 尤四姐

  布暖推門進去,他坐在榻沿上,唯恐穿著褻衣失體統,在外面套了件攢花襴袍。沒繫上絲絛,半耷拉著,有些落拓不羈的味道。

  她想起昨天那個火辣辣的吻,由不得臉上發燙。看見書案上散亂的字畫,匆忙轉過身去替他整理。

  容與也有些不好意思,這麼幹晾著愈發尷尬,便咳嗽一聲道:「是有差使麼?怎麼來得這麼早?」

  她嗯了聲,「賀蘭讓我送兵書來。」說著頓住了動作。

  他寫了一手好字,介乎楷草的行書,字與字之間有細若遊絲的牽連,濃淡相融,顧盼呼應。但叫她驚訝的不是他的筆毫,是宣紙上流動的行草,和石畔倚榻而臥的佳人。字和畫迤邐地結合,直拍打進她心裡去。

  瑞雪照煦,和風布暖……她的手指滑過那八個字,輕輕笑起來。不愛她麼?他只是顧忌太多,不知道怎麼表達。這個悶葫蘆,想是要她主動,他才會被動的回應她。

  他到這時候方想起來先前的字畫沒有收,一下子慌了手腳。起身走了兩步,疾道:「你別看!」

  她抬起頭,朝他抿嘴淺笑,「我已經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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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臉上浮起奇怪的表情,侷促道:「練筆隨意寫的,你別往心裡去。」

  她一手壓在宣紙上,眼睛裡是狡黠的神氣。瞥了瞥他道:「如此你應當寫『大知閒閒,小知間間』才是,怎麼寫我的名字?」

  他答不上來,憋得臉發紅,那模樣哪裡像位上將軍,倒像個理屈詞窮的傻子。她覺得自己挺不厚道,把他呲達得這樣。

  「我剛來就聽說你犯頭疼,現在怎麼樣了?」她轉過身去把字畫捲起來,插進邊上的山水瓷瓶里。走近了打量他,臉色尚好,頭髮拿金印帶低束著,少了不可攀摘的傲然,就是個晨起的尋常人。

  他說:「好些了。」暗裡也奇怪,她當真成了醫他的良方。自打聽見她和高念賢說話起,他的頭疼竟不藥而愈了。

  她不放心,扶他坐下來,探手摸摸他的額頭,「可傳郎中看了?忍著不成,回頭耽誤了更麻煩。」

  他失笑,一個十五歲的丫頭,竟在他面前賣起老來!心裡有淡淡的歡喜,一面又不免傷懷。這樣看似平常的事,在他們之間卻極難得。不知能維持多久,也許馬上要被爭執和猜忌衝垮。

  「先頭請過了太醫,沒什麼大礙。說是勞累過度,歇一陣子就好的。」他指指榻前的杌子,「坐吧,從蘭台過來好些路呢!」

  她微低著頭,窗口的風吹進來,織錦襴袍裹住了曼妙的腰肢,從側面看過去不盈一握。他忙別過臉,又有些臉紅心跳,「賀蘭放你來的麼?替我謝謝他。」

  布暖意外地抬起頭,促狹道:「謝他什麼?你不是樣樣要師出有名的麼,告訴我謝他什麼,我好帶話給他。」

  他愣住了,謝他什麼?謝他讓布暖來看他,謝他創造了時機讓他們相處。這丫頭無法無天,敢來堵他的嘴了!他拔高了嗓子,「布暖,你好大膽子!」

  她吃吃地笑,「我怎麼了?我什麼都沒說!自己想得複雜,倒來怪我!」

  他彆扭起來,自己如今還不如她,叫她拾了牙慧拿他打趣。換作旁人他老早就拍案而起了,正因著是她,他張口結舌的樣子也不覺得有多丟人。不過臉上還是要裝一裝的,因此板著面孔,一副不快的表情。

  他溫吞的樣子更縱容了她,她才發現他有這樣可愛的一面。二十七歲的將軍,憋屈著就是這等反應麼?她學賀蘭浪蕩地晃晃腿,伸出一指來勾他下巴,「哭喪著臉做什麼?娘子,給郎君笑一個!」

  他的眉毛直挑起來,抓住了那根纖細的手指一扽,把她扽進了自己懷裡。揚手在她的尊臀上拍了兩下,「別以為大了就不好打你,趁著我還打得動,斷不能叫你爬到頭頂上來!」

  她哀哀叫著,反手抱住他,飛快在他唇上啄了兩下,「你打,打我一記我就親你一記。你只管打吧,橫豎我不吃虧。」

  「膽兒肥!女孩子家不知道害臊!」他假作斥責,臉上滿不是這麼回事。幸福裝不下了,就從笑容里溢出來。他去扳她小巧的下頜,她眼裡波光瀲灩,他把唇印上去,吻她的眼睛。一點一點挪下來,貼在豐滿的唇瓣上。

  這是甜膩蝕骨的香艷!她氣喘吁吁地揚起手臂圈他頸子,把他的舌頭勾出來,半吞半含著,用力吸了吸,「還裝麼快說愛我……快說……」

  他的腦子全亂了,能感覺到的只有她火辣的吻。順勢把她壓在榻上,他簡直要瘋了!她凹凸有致的曲線、咻咻的鼻息,把他推進深淵裡去。他聽見自己沙啞的嗓音:「暖,我愛你……一直愛著你……從你五歲起就愛你……」

  她喜極而泣,眼淚從兩頰滔滔流下來。終於等到他這句話,等得心力交瘁,心境都蒼老了。

  加深這個吻,彼此都覺不夠,恨不得長到對方身上去,嵌進去,再也分不開。

  外面校場上演兵操練的吆喝聲隱約飄過了紙糊的窗欞子,也就一瞬,神思變得清明。他慢慢停頓,收回手,把臉棲在她的頸窩裡,半晌才平復下來。

  真是死一樣的煎熬,他對她有強烈的欲望,這叫他感到慚愧。他愛她是一樁,但對自己嫡親的外甥女下手,又是另一種迥然不同的心情。也許愛和性是分不開的,因為愛,所以想要得到。然而如此簡單直白的道理,到了他這裡就要變得困難了。他到底不是禽獸,最後一道防線不能突破。

  肢體上有殘存的記憶,她曾棲息在他手心裡,美好得讓所有男人發狂。他忍得生疼,已經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不能再得寸進尺。藍笙是插在他心頭的一根刺,他在吻她的時候都無法忘記,她和藍笙過了定,有一半是屬於藍笙的。他抱著自己的外甥女,抱著好友的未婚妻,怎麼能做到心安理得?

  她枕著他的胳膊,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兩個人躺在胡榻上,額抵著額,心跳紊亂,氣息也紊亂。她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停下,但只要是他決定的總有道理,於她來說他愛著她就足夠了。她不敢去問他他和知閒到了怎樣的地步,怕觸到他的痛處。兩個人都有軟肋,都害怕傷筋動骨。明天的事怎麼樣不可預知,但願出現好的轉機。他的婚期日益臨近,她的恐懼也日益強烈。強迫自己不要去想,可走到這一步,又容不得她不去想。

  誰能夠坐看深愛的人另娶他人?如果沒有占有欲,便不是真正的愛。她考慮過賀蘭的話,屬於你的東西不要放棄,她應該把握住。容與是個強大的人,有著將領典型的固執。除非他自己轉變,否則別人無法左右他的思想。難道真的要像賀蘭說的那樣引誘他麼?然後利用他對她的愧疚鎖住他,讓他不能展翅,淪為她的裙下之臣?

  她到底沒有這樣大的決心,也沒有那樣大的魄力。不是他自願的,即使留住一時,日久年深了也會恨她。如今是兩難,進一步未必是奇峰險灘,退一步也未必海闊天空。

  她去攬他,沒有甲冑的身體是真實的血肉之軀。她說:「容與,我不知道以後怎麼辦。你不要和知閒成親好不好?」

  他的嘴角拉出個無奈的弧度,「然後呢?你也不嫁藍笙,跟著我東躲西藏?也許還要被朝廷懸賞緝拿,幾十年,過著不見天日的生活?」

  她沉寂下來,不是考慮自己,只怕為了自己的自私毀滅掉他。她悵惘道:「我不愛藍笙,你是知道的。就算硬著頭皮成了親,也還是不快樂。」

  他當然可以體會,他的處境和她一樣,但是沒有選擇,不管將來和誰婚嫁,配的人都不可能是對方。她太年輕,考慮不了那麼多,自己卻是個官場上摸爬滾打多年的老手。要扼制現在的局勢,只有靠他的冷靜處理。

  他支起身拉她坐起來,替她攏好了頭髮和衣襟。打圈領上的飄帶時手指僵硬,小心翼翼唯恐觸碰到她。心裡也懊惱,自己昏了頭,這樣的事居然出現了不止一次。他真是沒臉面對姐姐,她也許永遠不會想到,自己最信任的弟弟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為人足重、不務矜誇」的讚揚聲背後,會有個肖想自己外甥女的骯髒的靈魂。

  「來了有陣子了……」他垂眼道,「耽擱久了賀蘭不說,蘭台的人也要鬧家務,早些回去吧!」

  她早知道是這麼個不了了之的結局,果然的不出所料的時候,還是叫她灰心到了極點。

  「那你好生歇著吧!」她道,「兵書都叫人送進殿裡去了。」

  他應了聲,送她到門口。又想起來一樁事,便道:「你捎話給賀蘭,讓他近來仔細些。不該做的事少做,免得引火燒身。」

  布暖聽了心頭一跳,暗想莫不是他對太子妃幹的好事敗露了,天后忍不住要和他算總帳了?她戚戚道:「可是有什麼風聲麼?」

  他不方便同她明說,只道:「總之不妙得很,如今魏國夫人也不在了,內宮沒人能給他撐腰。若是再橫行無忌,少不得落個慘澹收場。」

  她聽了發慌,一味戰戰兢兢地點頭。他的視線落在她光潔的脖頸上,那兩處紫痕讓他汗顏得很,只得仍舊把帕子系上去。

  她也沒了停留下去的心腸,反正自己和他的問題一時半會兒解決不了,賀蘭的處境堪憂,便辭了他,匆匆出了北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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