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 家亂
2024-05-23 17:29:07
作者: Loeva
正月里的一場動亂,顯然影響深遠。
恪王與梁太師二人的罪證確鑿,他們的一眾死黨也被牽連在內,緝捕的緝捕,下獄的下獄,雖然一時半會兒還不知道結局,但死的人肯定不少,剩下的即使活著,也只是活受罪而已。其中恪王的家眷因為是先帝骨肉,皇帝親兄,若能保下一條命,倒還能落得個終身幽禁的結局。因跟兩家聯姻而受貶斥的人家,都人人自危。首當其衝的劉氏一族,為了自家子侄的人命官司,以及宮中太后的權勢地位,也是自顧不暇。
與此同時,因恪王與梁太師倒台而受益的人也不少,周念便是其中一個。
路二叔笑道:「東府建的學堂,裡頭專教家生子識字的那位周先生,是位學問極好的人。他父親是咱們侯爺的世交好友,我雖不記得,但你爹應該是見過的。只可惜他家被人陷害,全家都死了,只留下周先生一個。如今皇上聖明,查明當日周家老爺的冤案,是梁太師欺瞞了先帝的結果,便親自下詔給周老爺平反了。這下周先生就不再是官奴,而是官家少爺了,侯爺正張羅著在附近給他找房子、打家具,還早早幫他去衙門辦好了戶籍,好參加今年的童生試呢!」
春瑛喜道:「這是好事呀?!那位周少爺,我從前在他那裡打過雜,他是個很和善的人,還教過我讀書識字呢!他也夠苦的,從小家破人亡,熬了這麼多年,總算等到這一日了!」她越想心裡就越高興,周念這十幾年裡最大的念想就是平反了吧?他總算得償所願了,那他日後應該不會再鬱鬱寡歡了吧?她暗暗看了路二叔一眼,想著無論如何也該向周念道一聲賀,便小聲說:「二叔,周少爺現在在哪裡?反正路不遠,咱們拐到后街他家去,向他道聲賀如何?」
路二叔卻連連擺手:「去了也沒用,周家平反的聖旨一下,侯爺就把周先生接進府里去了,如今他住著上好的客房,丫頭小子侍候著,綾羅綢緞穿著,象貴賓一般。學堂里停了幾天課了,大家都在犯愁,周先生走了,將來誰接手學堂呢?真真可惜,我本來聽人說周先生學問好,性子又和善,還打算過幾年把小四送過來呢。」
春瑛想了想,笑道:「二叔怕什麼?你忘了,學堂是東府開的,不是侯府開的,沒了先生,二太太那樣仔細的人,定會再找一位來。橫豎只是教些淺顯的文字禮儀,外加算兩筆帳而已,用不著有很深學問的人,找個肚子裡有點墨水的秀才,也就完事了。」接著又問:「周少爺平反了,這是好事呀?為什麼二叔會說,侯府如今出了亂子?」
「可不是出了亂子麼?」路二叔擠擠眼,「你想呀,周先生家裡平反,聖旨里說的是梁太師欺瞞先帝,以致害了忠良。咱們二少奶奶可是梁太師的親閨女,能忍下這口氣麼?先前被亂兵衝進府門殺了幾個人,她的丫頭還中了一箭,接著又是梁太師問罪的消息,她本來消停了兩日,還躺在床上病倒了,結果一聽說這件事,就立刻跑出來問罪,直說是周先生誣陷了她老子。」說到這裡,他又嘆了口氣,「也是不巧,周先生進了府後,求了侯爺,把他一個表弟和一個表妹接了過來,就安置在他在后街的小院裡。聽說他這表弟妹也是被奸臣陷害得入了官的,前兩年平反了,卻窮得連口飯都吃不飽,一直躲在郊外的村莊休養。他們親人見面,說起這些年的經歷,都是唏噓不已。也不知道是誰,偷偷聽他們說話,聽到周先生說侯爺一直把他藏在家裡庇護的事,嘴上也沒個把門的,居然告訴了人,結果傳到了二少奶奶耳朵里。二少奶奶鬧著要拿這件事去御前告狀,說侯爺欺君,窩藏罪人呢!」
春瑛啞然。這位二少奶奶,是不是急得糊塗了?這種事,聽起來似乎是很大的罪過,但只要皇帝不在乎,又能對侯府造成什麼危害?周念這些年一直待在侯府里,為保皇派打擊恪王府和梁太師,是出過力的,皇帝不可能不知道,自然是默認了他藏身侯府的事實,後來更是過了明路。如今周念也不是罪人了,正式平了反,就算事情公開了,別人也不會說侯爺欺君,多半還會誇他是至誠君子,保護好友遺孤免遭奸人謀害呢!
話又說回來了,二少奶奶若真的要破罐破摔,噁心一下夫家的人,至少也得要有一兩個人證、物證,證明侯爺的確是在周念「回京」前窩藏了他。可是當年知道這件事的人,有誰能為她作證?而且以她現在的處境,哪裡有人力財力去做這種事?更何況,就算她運氣好找到了證據,那又如何?皇帝頂多是不痛不癢地申斥侯爺幾句,再重一點的話,也許會罰幾個月俸祿,也就完事了。難道皇帝會因為自己最討厭的人的女兒幾句話,就把一直站在自己這邊的支持者以及兄弟的岳父幹掉嗎?他雖有些多疑,但也沒糊塗到這個地步!
春瑛一邊搖頭,一邊嘆息:「二少奶奶是糊塗了,侯爺一定沒讓她鬧下去吧?」
「當然沒有!」路二叔雙眼睜得老大,仿佛在說春瑛問的是傻話,「誰窩藏罪人了?周先生怎麼會是罪人?!相反,二少爺只嚷了句要把二少奶奶休掉,她就再不敢說話了,只知道哭,還說只要不休她,她就不把這件事告訴別人。想也知道,她若是被休回家,就只能跟著倒霉了。不過老太太和太太都覺得,這個媳婦還是早些休掉的好,梁太師犯的可是謀逆大罪,萬一要誅九族,豈不是連累了侯府?聽說侯爺今兒去了靖王府,想來是去探口風的,雖說是御賜的姻緣,但此等罪家之女,休了也是常理吧?」
春瑛嘆了口氣,這位二少奶奶,一直不是聰明人,如果她是個好媳婦,侯府說不定還不會做絕了,可她娘家都失了勢,正是人人喊打的時候,她怎麼還要鬧呢?這不是把自己逼得越發往絕路上去了嗎?就算是威脅,也應該找個真正有份量的把柄啊!
她又問:「這幾天侯府就是被二少奶奶鬧得不安寧?她就有這麼大本事?我有些不信,換了我是當家的太太奶奶們,早就把她關在屋子裡,省得她再出來鬧了。」
「誰說不是呢?」路二叔笑道,「侯府的亂子可不止這一處。我方才說了,周先生接了表弟表妹進京,聽說他那表妹是個美人,我是沒見過,可她搬來的那天,下馬車時,后街有好些人都瞧見了,都說是絕色。二少爺老毛病又犯了,總是找藉口來拜訪,又叫二少奶奶知道了,在屋裡大聲嚷嚷,別的院子的人都聽見了呢。三少奶奶去勸,她還在那裡說風涼話,說三少爺跟周先生一向親近,說不定就娶了人家的表妹做二房。」說到這裡,路二叔忍不住笑著搖搖頭,「虧她說得出來!也虧三少奶奶好脾氣,居然還說這是好事,日後兩家更親近了,親自去向老太太提,結果被老太太駁了回來,又罵了二少奶奶一頓,還埋怨侯爺,不該把人隨便領回家。誰知太太卻說姑娘是好姑娘,娶進門也無不可,一屋子太太奶奶們在鬥法呢,我們奶奶都嚇得不敢回來了。那對兄妹更是好不尷尬,都勸周先生儘早搬出去呢。周先生還能怎麼辦?只好託了學生的父母找房子。因那家人知道我對這些事最熟,便托到我跟前。我找了幾個地方,正打聽租金,過幾天得了信就告訴他們。」
果然亂得很,春瑛忙道:「還請二叔多多費心,給他們找個乾淨又便宜的地方吧。」想了想,「周少爺不是看重享受的,只要房屋堅固完好,地方乾淨,足夠他們幾個人住就行了,最好是離這裡不遠,周少爺只怕要常來侯府的。我覺得……像二叔你家的小院子那般大小就很不錯。狗尾巴胡同一帶,還有再往南邊走的小豆腐巷,幾年前就有這樣的小院子出租,只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
二叔笑道:「我也是往那邊去找的,附近通共也就這幾個地方可以賃到不錯的宅子,都是慣了賃給上京候官或述職的官兒的,一應家具都齊全,價錢雖貴些,卻比別處省事,買下來也很方便。」
馬車已經拐進了后街,正朝街尾方向前進。春瑛有些奇怪:「二叔,你還有事要辦麼?」
「小伍討了假,家去幾天了還沒回來。大少爺還要等著使喚他呢,我順路過來瞧瞧他是怎麼了。這裡是后街,你喜歡就下來走走,都是自己人,不怕的。若是煩了,就在車上等著,我很快回來。」
「哎。」春瑛應了,看著二叔跳下車,把馬韁繩往路邊的樹幹上系好,為以防萬一,還搬了塊石頭來檔住馬車的後輪,方才拍拍手,往斜對面去了。
春瑛在車上掀開車簾往外看。這時候天還很早,許多人都在府里做事,因此后街來往的人不多。她覺得反正都出了府,也不用講究什麼規矩不規矩的了,她又不是千金小姐,不用講究不見外男這種陳規腐制,便索性跳下車來,四周看看,想到車裡放著自己的行李,又不敢遠離。
「春瑛?」身後傳來一聲熟悉的叫喚,春瑛回頭一看,驚喜地叫道:「十兒?!你怎麼回來了?不是說搬到鋪子後面去了麼?!」
十兒穿著一身蔥綠京絹圓領夾襖,青色的坎肩,下系棗紅裙子,挽著婦人的髮式,頭上插了幾支金珠釵環,倒是一臉好氣色,眼中還帶著喜氣。她身後跟著一個小丫頭,十歲左右的年紀,穿的是她過去的舊衣裳,手裡挽著一個大包袱。
春瑛高興地迎上去:「我還打算改天去你家找你呢,我今兒出來了!以後就跟父母一塊在外頭過活,新房子我還沒去過,聽說是在我姐姐家附近。等我收拾好了,你一定要來玩!」
十兒睜大了眼,隨即高興地握住她的手:「你總算盼到今天了!怎麼?是因為前些天你立的那個功勞?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有法子的!」
春瑛抿著嘴笑,也不多做解釋,打算等以後請十兒來家裡玩時,再詳細跟她說,忽又打量著十兒的腰身,有些遲疑:「你……是不是有些發福了?」
十兒一掌拍了過來,嗔道:「哪個發福了?!我這是有了,有了!」還挺了挺肚子。
有了什麼自然不言而喻。春瑛微微張大了嘴,圍著她轉了一圈,還有些發愣:「多久了?上回見你時,明明還……」
「有四個月了,我也是才知道不久。」十兒不知為何臉色一紅,「為了這個被我娘好一通埋怨呢,她如今天天給我做好吃的,囑咐我天天來吃,我婆婆不在京里,知道了也是這麼說,結果我只好天天跑過來……怪不得你會說我發福呢!再這樣下去,說不定我就要變成母豬了!」
春瑛掩口笑道:「你變什麼都不要緊,只要你家那位不嫌棄就好。」
「他敢?!」十兒一揚下巴,「如今我是雙身子,他小心侍候還來不及呢,若他敢給我一點兒氣受,看他爹娘哥嫂不撕了他?!」
十兒的話雖然帶著狠勁兒,其實是笑著說的,眼角眉梢處,都是幸福。春瑛為她高興,拉著她的手:「一定要好好保重身體。多吃點吧,胖點就胖點,大不了生完孩子再瘦回來。你如今身子金貴,我也不敢讓你到處走動了,改天我去找你說話。」
十兒笑著點頭,她身後的小丫頭提醒她:「奶奶,親家太太在招手叫你呢。」
春瑛和十兒一起望過去,果然看到王大家的站在遠處的家門口,正朝這邊揮手。春瑛遙遙笑著向她行了禮,她點著頭走了過來,笑道:「是春瑛呀?今兒真巧啊,你爹娘身體可好?」春瑛與她寒喧片刻,她便丟下一句「有空來家裡坐」,然後去拉女兒:「你這丫頭,真不省心!巴巴兒的怎麼走過來了?!連車也不雇一輛!要知道你現在可不是一個人!我今兒買到了新鮮的魚,給你燉了個湯,你快趁熱喝了……」一路拉著女兒走一路喋喋不休,十兒無奈地回頭看了春瑛一眼。
春瑛忍著笑揮手送別,看著她走進娘家院門,便回到馬車邊,卻又聽到有人叫喚:「是……春瑛嗎?」遲疑的語氣,熟悉的聲音,春瑛立刻回頭,發現是周念。
她高興地上前兩步,向他行了個禮:「周少爺,我還以為今兒你在侯府里不出來了呢,沒想到能遇見你。我都聽說了,恭喜恭喜,你總算守得雲開見月明了,將來必定蟾宮折桂,一帆風順!」
周念笑了笑,低頭一禮:「承你吉言。」頓了頓,又問:「你怎麼會在這裡?可是討了假回家?」
春瑛搖搖頭:「不是,其實……」嘴角忍不住往上翹,「我今天出府了!是二老太太和二太太放我的,我這就要回家去啦,以後可能不會常來。既然遇上了,周少爺,請容我向你告個別吧。」
周念眼中閃過一絲愕然,接著便被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覆蓋過去:「是麼?那麼……我也……恭喜你……得償所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