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路家二叔
2024-05-23 17:20:25
作者: Loeva
路家二叔看上去有三十多歲了,麵皮倒比堂兄路有貴還要衰老些,黑黑瘦瘦的,穿的也是不起眼的布衣,不過他五官端正,又透著一股實誠人的氣質,讓人一見就倍感親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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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進門後先是摸了摸春瑛的頭,問:「病都好了?想什麼吃,就告訴二叔,二叔保管給你弄到。」春瑛傻笑兩聲,小心地退到一旁,生怕這位二叔發現侄女的殼裡已經換了人。
路媽媽上來問好:「怎麼這時候過來?吃過飯了嗎?不巧,你大哥剛剛吃醉酒,已經睡下了。」
路二叔瞧了瞧炕上的兄長,跺腳道:「我一聽說你家的事就趕過來了,哥哥怎麼就睡下了呢?那我還是回去吧。」他將手裡拿的布包放到桌上:「這是我從江南帶回來的東西,裡頭有一包雲苓,嫂子把它碾碎了,每日早起用滾水兌上一盅給春兒吃,身體弱的人最適合不過了。底下還有兩塊料子,不是什麼好的,嫂子留著給孩子們做衣裳吧。」接著他頓了頓,又從懷中摸出幾塊銀子來。
路媽媽看到布包里的東西,已經十分歡喜,見他還要給銀子,臉上掙扎了一下,推道:「不用不用,有這些就夠了,你大哥知道我收了你的銀子,定要罵我的。」
路二叔便索性把銀子放到桌上:「我給侄兒侄女們的銀子,跟大哥不相干,嫂子只管收著就是。我也不是白給的,嫂子若有空閒,就給我多打幾雙鞋,去年中秋前給的幾雙,都已經穿壞了。」
路媽媽驚呼:「那可是千層底!足足有八雙!都穿壞了?」她嘆道:「你說你整日在外頭跑,得的銀子再多又有什麼用?累得人瘦成這樣,眼看都二十八歲了,還沒娶媳婦。你這樣混下去,叫你大哥和我怎麼放心?」
路二叔笑了笑,也不應答,只說:「我走了,等大哥醒了,嫂子跟他說一聲,叫他明兒來找我。」說罷又摸春瑛的頭,便匆匆出門去了。
春瑛抓了抓被他弄得有些凌亂的頭髮,嘴裡嘀咕著「怎麼老是摸我的頭」,見母親小心地收起了銀子,便有些好奇地問:「娘,二叔辦的外差,到底是什麼呀?怎麼會半年功夫,就穿壞了八雙鞋子?」
路媽媽翻看著布包里的料子,隨口答道:「不過是替上頭的主子們跑腿辦事罷了。他這回下江南,聽說是到府里舊年置下的幾個莊子上去了,又順道採買了一些物品。這樣的差事雖說好處不少,卻也極辛苦的。你二叔一年三百六十日,就有兩百多天是在外頭,吃不好睡不好,連個縫補衣裳的人都沒有,你看他身上穿那件袍子,還是前年我給他做的,袖子都快磨壞了。」
春瑛聽著,覺得有些不對勁,既然好處不少,二叔怎麼會穿得那麼……普通?難道說……他是故意的?
她留了個心眼,也許路家這位二叔,不象他的外貌那麼老實呢。
「發什麼呆?菜都冷了,快吃!」路媽媽將燭台移近了些,好看清楚料子的質地,嘖嘖兩聲:「這可是上好的松江棉布呢,瞧這個,是三梭布,留著給你弟弟做兩件衣裳,若有剩的,就做件小衣給你,好不好?」
春瑛探頭去看,只知道是兩塊白布,看不出有什麼不同,胡亂應了,又埋頭吃飯。
路媽媽收拾好料子和藥材,又嘆了口氣:「這些東西可不便宜,雖然你二叔月錢加賞錢也有不少,可如今不同往日,跟在大少爺身邊做事,只怕日子不好過呢,偏還為我們花那麼多錢。」
春瑛眨眨眼:「娘,我總聽你們說起大少爺,可他的事我不太記得了,他……是姨娘生的對不對?所以在府里不好過?」她沒有問出口的是,二少爺也是庶出,為什麼就能得寵呢?
路媽媽道:「若是姨娘生的也就罷了,偏偏他……」頓了頓,才道:「反正你只要記著,大少爺在老太太和太太跟前都不得臉,遲早要分家出去的,你進了府里,少跟他屋裡的人來往,大少奶奶面前,也不要太殷勤了。」
春瑛若有所思。
一晚無事,次日早上,路有貴從妻子處得知堂弟的口信,雖然心存疑惑,也還是尋了個空找他說話去了,待晚上回到家,妻子問起是什麼事,他便道:「二弟這回下江南,收了些土產在手,沒來得及出脫,過幾天他又要出門了,怕東西壞在手裡,讓我幫他打聽呢,只要下家可靠,便宜些也無妨。待事成了,他便分我一份銀子。」
路媽媽喜道:「這可是大好事!既然是二叔相求,你應下了吧?」春瑛也立刻丟開通勝書,盯著父親看。
路有貴點點頭,卻又板著臉道:「他的貨物,賣得的銀子自然是他的,分給我做什麼?閒時請我喝盅酒就算了。」
春瑛閉了閉眼,又撿起書繼續翻著,路媽媽便罵說:「你怎麼犯傻了?!那是你本家兄弟!拿幾個辛苦錢算什麼?!」
「你也知道那是辛苦錢,他一個人沒家沒業的,日子過得容易麼?何必占他便宜?」
路媽媽一跺腳:「誰占他便宜了?不過是點車馬費,你跑腿難道就不費力?家裡又不寬裕,你看二叔穿得寒酸,卻不知道他是個財主呢!」
路有貴掃了她一眼:「行了,有那幾塊銀子,你還在乎這些小錢?消停吧。那是我兄弟!」又轉頭對支起耳朵偷聽的春瑛道:「整日捧著那書做什麼?你又認不得字,還不如多做點活。」
春瑛忙笑道:「這上頭的畫兒有趣,我看著好玩。」眼珠子一轉,又問:「爹,你識字不?能不能教教我?」她懷疑小時候富貴過的老爹不是文盲。
「你爹我自然是識字的,不然怎麼看帖子?可你一個女孩兒,要認什麼字?你又不是府里的小姐。」路有貴十分不以為然。
「認字總是比不認字好,我要是識字,也能看帖子,看帳本,出去買菜也不會被人騙了秤。」春瑛小心地偷換了概念,希望老爹不要發現。她只需要一個幌子,好掩蓋她實際上「認字」的事實。
可惜路家老爹不太配合:「要學算數找你娘就行了,她也認得數字。別的就算了。啊,爹的帽子壞了,你給整整。」
春瑛看著那帽子,泄氣地接了,隨手拉過針線籃子縫起來。路媽媽見狀,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雖學過些,多年不用,早忘光了,如今只記得十個數字長什麼樣兒。你盧嬸子才學得多呢,她足足認得幾百個字,都是姑太太在家時教的。不過最聰明的要數陪嫁過去的青鮫,不但背得一肚子的詩,還跟姑太太學了彈琴下棋呢。」
春瑛大感興趣:「都是姑太太教的嗎?姑太太一定是位才女吧?」
「自然是才女。」路媽媽說得興起,「長得也好,性情更是一等一的,待我們這些侍候的人好著呢,可惜她嫁得遠,姑老爺家是南京的金山伯,姓霍,也是世代襲爵的人家,門當戶對,感情也好,就是長年見不得親人……」說到這裡,她又有些難過了。
春瑛忙安慰幾句,心思卻轉到了別處。既然上一代的小姐是才女,那麼現在的小姐也應該不是文盲,等她進了府,還是有機會接觸書本的,或許那二小姐也會學姑姑那樣,教丫環識字呢?反正只剩下幾個月了,她先忍耐一下吧。
接著,她留意到母親的話里透露出一個訊息:姑老爺家在南京。她又想起了昨晚上的松江布,既然這個世界有南京,有松江,看來這裡真的是明朝了,不過似乎跟自己所知道的明朝有些不一樣呀。
春瑛忍不住再看了那本通勝書一眼。她剛剛讀到孝經故事,當中有一個叫「將軍侍母」的典故,是這麼說的:本朝建文年間的一位將軍,生母早逝,由繼母撫養長大。當了將軍之後,他繼母病了,他不嫌髒不嫌累,親自服侍老人吃藥、洗腳,即使被濺得一身藥汁也毫不在意。有人勸他,那又不是親母,不需要親自服侍,交給丫環就可以了。他卻說,繼母對他有養育之恩,與親母無異,服侍母親,是為人子女的孝道,怎麼能嫌棄母親生病呢?皇帝知道後十分感動,特地命人將他的事跡加到孝經中去。
這是發生在建文二十三年的故事。於是春瑛就糾結了。她分明記得明朝的建文帝登基沒多久就被叔叔朱棣搶了皇位,自個兒也失蹤了,怎麼會有個建文二十三年?原來還以為是巧合,只是恰巧用了同一個年號而已,可現在既然地名也能對上,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再看到建文年間那位皇帝的名號是太宗,她開始猜想,莫非歷史發生了變化?
她忍不住丟下帽子再去翻書,翻到後來,無意中發現一幅簡易地圖,看不出有什麼具體的地形變化,只認得那一彎曲線的位置大概是江南,突起的有點象山東,然後正中寫著「大明」兩個字,左上方小圈圈標的是亦力把里,正上方的歪梯形是瓦剌,右上方的花生是清國。
這都什麼跟什麼呀?她到底穿到了什麼地方?!
糾結了一會兒,她便索性把書拋開不管了。不論她穿到了什麼地方,日子還要過的不是嗎?這些國家大事跟她一個家生子不相干!
春瑛拿起帽子賭氣般拍了幾下,才發覺老爹在看自己,忙補救:「帽子上有些灰……」
路有貴瞪她一眼,才說:「看這樣的畫兒也能看入迷?快把心思都放回到正道上來!」然後又瞪妻子:「都是你招的她!有功夫憶當年,還不如給我兄弟相個好媳婦!」
路媽媽賠笑著拿話混過去了,待吃完了晚飯,卻悄悄走到廚房,對正在涮碗的女兒小聲道:「等會兒幫我把那雙鞋子納好,咱們明天去找你二叔。別讓你爹知道。」
春瑛眨眨眼:「找二叔?幹什麼?」
「傻丫頭!」路媽媽敲了她一記,「你爹糊塗,白白放過了銀子,咱們可不能辜負你二叔的一片好心。」
春瑛長長地「噢」了一聲,心領神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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