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楚天江

  天色微亮之時，凌汐池便去向冰冽辭行，她並沒有多提什麼，只說自己突然不想去烈陽城了，要跟著月弄寒學劍法。

  月弄寒也附和著她的話道：「冰兄，你放心吧，我會照顧好這小丫頭的。」

  冰冽似乎早知道她會這般做，便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低低地嗯了一聲，說道：「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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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轉身去收拾東西了。

  冰冽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冰涼冷淡，聽不出任何情緒，凌汐池卻還是有些捨不得的，畢竟他是她來到這裡之後的第一個朋友。

  畢竟，今日一別，就不知有沒有機會再見了。

  看到冰冽在收拾東西，寒驀憂一頭霧水不解地問：「阿冽哥哥，我們要去哪裡？」

  冰冽頭也不抬道：「回烈陽城。」

  「什麼？」寒驀憂驚叫出聲：「阿冽哥哥，我們好不容易才離開那裡，為什麼還要回去？」

  她以為冰冽會帶她遠走高飛。

  冰冽神色凝重地看了她良久，眼神中有猶豫有掙扎，但還是回答得很堅決：「驀憂，有些事我必須去做。」

  寒驀憂的臉一白，咬著唇問：「必須的嗎？那我呢？我好不容易逃離王宮，就是為了你啊。」

  冰冽望著烈陽城的方向，眼神逐漸變得幽深，帶著一種莫名的悲戚，說道：「驀憂，我已經沒有退路了，我知道你不想回去，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永遠都不要再回那個地方，但我不得不回去，否則天大地大再無你我二人的容身之地，我爹的也冤情永遠不會有沉冤得雪的一天，身為人子，我不能讓我爹蒙受著不白的冤屈，我也不能讓冰家永遠存在於世人的唾罵當中。」

  「可是……」

  見寒驀憂還想說什麼，凌汐池拉了拉月弄寒的衣角，低聲道：「我們去渡頭等他們，若是他們要走，我們送他們一程。」

  月弄寒會意，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膀，跟著她朝渡口走去。

  水上風輕蘋花老，蘆荻如雪自飄揚。

  楚天江早上的風景確實美得讓人離不開視線，尤其是那一望無際的平鏡，更是讓人胸懷廣闊。

  凌汐池卻沒有任何心思去欣賞，她在這裡等了許久了，仍是遲遲不見冰冽他們過來的身影，或許冰冽最終還是舍不下寒驀憂，和她遠走高飛，浪跡天涯，畢竟那麼美的一個姑娘，誰能捨得讓她受傷呢。

  這時，月弄寒突然在她耳邊道：「怎麼，是怕他們不過來了，你沒機會再道別一次嗎？」

  凌汐池懶得理他，將目光投向了那至水平線上緩緩升上來的紅日。

  日出東方，朝霞萬丈，映得江花勝火。

  她伸手擋住那刺得人眼睛都睜不開的朝陽，突然道：「月弄寒，等他們走了，你也走吧。」

  身旁一片寂靜。

  凌汐池扭頭看著他，嫣然一笑：「怎麼，不想走啊，捨不得我這麼可愛的小姑娘是嗎？」

  月弄寒揚了揚嘴角：「我還欠你一招劍法呢，我可不是一個喜歡拖欠別人的人。」

  凌汐池看著他的眼睛，認真道：「謝謝你，月弄寒，可是你不能再和我待在一起了，我會連累你的。」

  月弄寒神色微凝，復又笑道：「我這個人啊，最不怕的就是連累了，你遇到的那些問題啊，我可以想辦法幫你解決，反正我閒著也是閒著，你有沒有興趣跟我去寒月國遊玩一下呀。」

  凌汐池知道他來歷不凡，帶她去寒月國是想保她一命，可是她不能接受。

  於是她搖了搖頭，低聲道：「我要去烈陽城。」

  月弄寒有些動容，「你明知道那麼多人在找你，你去烈陽城就是自投羅網，為何還要去呢？」

  月弄寒的話觸動了她心底的那根弦，心緒一時之間翻江倒海，百味雜陳。

  誰又想自投羅網呢？

  可是她和冰冽一樣，沒有退路了呀。

  如果可以，她多麼希望自己就和以前一樣，想交朋友就交朋友，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不用擔心自己什麼時候會沒命，不用害怕自己邁出步子後寸步難行，也不用去想她竟然有一天會落得有家回不了。

  她想要回家，就必須勇往直前，即便是龍潭虎穴，她也得去闖一闖。

  月弄寒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笑了起來，「跟我走吧，像你這樣的姑娘，本就應該生活在陽光底下，人生沒有那麼多身不由己，退一步的話還是有很多選擇的，你這麼單純，在這個江湖生存不了。」

  凌汐池抬頭看著他，不解道：「你為什麼要幫我呢？這些麻煩並不好解決呀。」

  月弄寒思索了一下，說道：「嗯，大概是我時日無多了吧，我想多去做一些我想做的事情。」

  凌汐池訝然，失聲道：「你怎麼了？」

  月弄寒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實在不想告訴你，其實我快死了，看在我快死的份上，陪我走一程好嗎？」

  凌汐池從未想過有人會如此淡然地說出自己快死了的話，語氣輕鬆得就像在說吃飯睡覺這些再尋常不過的事情，可月弄寒的表情不似假裝。

  她怔了怔，低聲道：「可是我不能答應你，不是身不由己，而是人總有一些必須要去做的事情。」

  月弄寒看她那樣堅決，便也不再勸她了，笑道：「好吧，那我這個將死之人就陪你去看看你那些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路吧，這個你總不會拒絕吧。」

  凌汐池剛想說話，便看見冰冽帶著寒驀憂和芮兒走了過來，三人都已喬裝易容了一番，看不出來本來面目，若不是寒驀憂向她打招呼，她也幾乎認不出來。

  她知道冰冽的易容術是很好的，因為在離開仙水鎮後的一段時間裡，他們也曾為了避人耳目易容過，後來是因為走了山路才恢復了本尊。

  風更大了，她走到他們跟前，胸中愈加憋悶和不舍。

  她看著冰冽，冰冽也看著她，眼神頗有些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悲壯之感。

  冰冽低聲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保重！」

  凌汐池點了點頭，千言萬語湧上心頭，到頭來，也化作了一句：「保重，後會有期。」

  太陽逐漸升起，渡頭陸續有船隻經過。

  她現在遠處，遠遠地看著冰冽三人上了船，船行駛了很遠之後，才又和月弄寒一起走到了渡口上。

  在此之前，她還是回去幹了一件事情，把她隨手扔掉的火陽訣秘籍找了回來。

  「兩位客官，可是要渡江嗎？」

  兩人剛走到渡口，一艘小船至渡頭旁的一個蘆葦盪里駛來，看到她站在渡口，便出聲詢問。

  撐船的是一個披著蓑衣看上去老實巴交的大爺，一張布滿皺紋的臉上掛滿了笑容。

  這樣的老人總是讓人感覺到親切，凌汐池連忙朝他揮了揮手，笑道：「對啊，老爺爺，我們要去烈陽城，你可不可以載我們一程啊。」

  老大爺聽了過後，將船篙往水裡一撐，船立即靠到了岸邊。

  凌汐池走上前去，望著那位老大爺笑道：「大爺，從這裡到烈陽城需要多少錢啊！」

  那大爺沖她擺了擺手，大著嗓門道：「丫頭，要不了多少錢的，大爺不圖這個，今天我家裡的老婆子讓我去王都置辦一些東西，這不，我今兒早上從下邊上來，剛好看到有人在這裡，知道是在這兒等船的，就想著順道載你們一下。」

  凌汐池跳上了船，笑道：「大爺，我們剛好也要去王都，那就麻煩您載我們一下了。」

  為著仙水鎮的際遇，她對這些看起來忠厚老實的人特別有好感，因為亂世之下，這些掙扎在底層的老百姓實在太不容易了，可即便是這樣，他們還是那麼淳樸善良。

  這時，有一隻手按上了她的頭，凌汐池面容不善地抬起頭，警告地望向尾隨她上船的月弄寒，示意他將手拿開。

  誰知月弄寒只是看著她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拍了拍她的腦瓜子，搖了搖頭。

  「有病！」

  凌汐池嘟嚕了一聲，不再理他，也跟著轉身進了船艙。

  基於對那位老大爺的好感，所以她在船上的幾天生活也不至於太過乏燥無味，老大爺總是在撐船的時候跟她講一些奇聞軼事，或是他年輕時的一些離奇經歷，要不就是跟她說哪裡的山最高，哪裡的水最美，哪裡的花最香，哪裡的景最奇。

  依著他的講解，凌汐池的思緒竟也跟著飛了整整大半個瀧日國。

  而月弄寒那個傢伙，一上船就知道呼呼大睡，甚至有時連吃飯都叫不醒他，只有她一個人閒不住，倒是利用這個時間將江上的美景賞了個遍。

  終於在第四日的早晨，船駛進了淺水區，凌汐池很早便醒了過來。

  天剛微亮，天氣不是很好，江面上凝著一層淡淡的薄霧，渡口隱在霧裡，將那一條通往烈陽城的古道顯得若有似無。

  她抬頭看著灰青色的天，空氣是潮濕的，周圍一片靜謐，只餘江風吹過的聲音。

  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看來，這一場秋雨如期而至了。

  風輕輕地吹過她的臉頰，帶來了絲絲冰涼的寒意，她伸出手，任由細如牛毛的雨絲落在手心，傳入心底的，卻是無限的淒涼。

  秋天的一川煙雨應該是很美的，但是現在對她而言，這無疑過於淒楚了。

  凌汐池突然覺得有些冷，直到一件帶著體溫的衣服輕輕地壓在了她的肩頭。

  她一扭頭便對上了月弄寒那雙難得正經的眸子，「瀧日國的秋雨雖然悽美感人，但是剛入秋，季節反差太大，寒氣便會鬱結在體內，對身體不好。」

  江上的蘆花點點從眼前飄過，天地間寫滿離思，無限蕭索落寞。

  凌汐池望著那些蘆花，說道：「以前聽過一句詩，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可不曾想到我還未到壯年，便已身臨其境了。」

  月弄寒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撐著下巴望著那一望無垠的江面，嘆道：「你這般傷春悲秋可不像你的性子，雖然我總覺得你有一股不同於這個世界的氣息，但是你既選擇入江湖，便得適應江湖，江湖紛爭在所難免，重要的是你的心，既能俯仰自得，又能處變不驚，那也就無愧於心了，所以，無論遇上什麼，讓自己開心最重要。」

  凌汐池瞥了他一眼，突然笑道：「你現在像個老夫子也不像你的性子。」

  月弄寒哈哈笑了起來，說道：「既然你說我是個老夫子，那老夫便再提醒你一句，無論前路如何，千萬小心提防你身邊出現的任何人。」

  此時正好一個浪頭打來，巨大的浪聲掩蓋住了他的聲音。

  凌汐池晃了晃，一時沒聽清，大聲問道：「你剛剛說什麼？」

  月弄寒正要開口，那撐船的老大爺突然道：「小丫頭，我們已經進港口了，馬上就要靠岸了。」

  凌汐池沒再理他，忙上去幫那老大爺搖櫓，待到船靠岸後，她還沒反應過來，便聽見月弄寒在身後說道：「我就說嘛，烈陽城那有那麼容易去，你的麻煩來了。」

  凌汐池不解，疑道：」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