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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吾非良人(上)

2024-04-29 21:16:06 作者: 再讓我睡一會

  廊腰縵回,檐牙高啄,寒風張牙舞爪地朝面中襲來,身前帶路的太監被凍得瑟瑟發抖,邁出的腳步無不僵硬。

  溫璟煦腦後的發尾也被風吹得七零八落,衣擺紛飛,露出狐裘下一隻繡著鳳穿牡丹的香囊。他低下頭看了一眼,將香囊包裹於掌心。

  眼前的場景與記憶慢慢重合,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也是這般,頂著令人不寒而慄的凜冽寒風,穿著不太合身的衣服,跟在誰的身後,安靜等待雪落在肩頭。放在往日,這樣冷的天氣,百姓都不願出門,不願被那寒氣包圍,皆於家中和親友齊聚一堂。

  可他再也沒有家了。

  疾風狂嘯而來,他面無表情,攏了攏衣服,身子是暖和的,心卻是冷的,仿佛冷風真真實實地扎進血肉。

  他討厭冬天。

  ……

  「世子!你快走!走!」劉伯撕心裂肺地喊聲響徹天際,他不斷將溫璟煦往前推,即使遍體鱗傷,也希望他能逃得越遠越好。

  彼時溫璟煦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本應繼續在父母親人的疼愛中長大,長大後承襲公爵之位,再不濟降了爵,此生也當不愁吃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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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一切美好都在這個隆冬的夜晚,由一群不速之客終結。

  他們蒙著面,有備而來,很快占領國公府的各個角落。他們身材高大,拎起他和妹妹簡直輕而易舉,手無縛雞之力的母親為了保護他們,抽出劍奮力試圖砍倒歹徒,但不過杯水車薪,最終插翅難飛。

  母親在他和妹妹眼前,被兇徒親手刺穿,溫璟煦從不知道,母親的血那樣紅,那樣多,一直蔓延到他和妹妹腳下,直至他的足襪浸濕。

  父親生死未卜,僕人東逃西竄,性命堪憂之際,無人在意昔日的主子是死是活。溫璟煦將妹妹護在懷中,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半點脫困的法子。

  他從不信鬼神,不信神跡之說,眼下卻無比期盼,神也好,鬼也罷,若能救下父母親人,將他拉入十八層地獄也無所謂。

  可所有祈禱皆無濟於事,他拼死掙扎,最終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妹妹倒在鋒利的刀刃下。

  「娘!!阿淳!!」

  那一刻他明白,即便他再恨,再如何反抗,也救不回她們的命了。

  是他太弱小,沒有保護家人的能力。

  弱者永遠只有默默哭泣,坐以待斃這一條路。

  利刃即將刺破胸口時,溫璟煦想,這樣也挺好,這樣也不錯,至少沒有獨留他一人苟活,失去爹娘和妹妹的日子,要他如何一人活下去。

  然而老天總喜歡開不合時宜的玩笑,刀尖於他胸前無力地垂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廚房的劉伯和張哥,憑著蠻力一路殺到這兒,趕在千鈞一髮之際救下了他。

  溫璟煦呆坐在原地,眼神空洞,淚水奪眶而出。

  劫後餘生,他沒有半分慶幸。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死的不是他!

  張哥渾身是血,還喘著粗氣,操著一口北方口音將他背起:「來不及了世子,老爺吩咐我們護夫人與少爺等出府,沒想到只剩下……」

  溫璟煦還是沒說話,像一個失去魂魄的玩偶,靜靜趴在他肩上,臉頰淚痕清晰可見。

  劉伯滿眼不忍,拿起架上的披風蓋在溫璟煦身上,瞬間,溫暖重新包裹住他。又替他戴好帽子後二人對視一眼,又拾起斧頭與柴刀:「張哥,一會兒我打頭,你護著世子,從偏門出去。」

  「明白。」

  確認披風將溫璟煦從頭到腳遮蓋後,兩人沒有再廢話,推開門,不要命地護著他逃走。溫璟煦緊緊抱住張哥的脖子,不敢抬頭,也不敢直面昔日歡聲笑語的國公府,已於一夜之間變為血流成河的地獄這個事實。

  幾人逃走的動作太明顯,很快引起了歹徒的注意,領著其他人追了上來。

  眼看國公府最後的血脈也要葬送於此,劉伯與張哥在看出彼此赴死的決心後相視一笑,劉伯跑得氣喘吁吁,仍不敢掉以輕心:「老張,你聽著,繼續往前,莫約半條街,去鎮安侯府門前求救!公爺與侯爺交情不錯,那裴侯爺也是位至情至性之人……聽聞國公府有難,必然不會袖手旁觀,你帶著世子去,不要回頭!」

  劉伯重重喘了口粗氣,最後看他們一眼,就要轉身停下。

  可手臂卻突然被人拉住,他低頭,望著那隻纖細的手,耳邊傳來溫璟煦帶著哭腔的顫聲:「劉伯……你不要走,你不要死。」

  這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啊。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死。

  劉伯從前鄉野出身,大字不識,為在燕京混口飯吃,沒日沒夜地給人做苦力,但依舊吃不飽穿不暖。

  直到某日,他給身子不適的兄弟頂工,碰上一位貴人。據說那是如今風頭正盛的靖國公爺後,劉伯不屑一顧,他以為這些達官貴人,錢多,事兒也多,從頭到腳都嬌貴得很。可當日一見才知,靖國公爺身長八尺,羽扇綸巾,儒雅端正,即便對他一個打雜的夥計也客客氣氣。

  他一介粗人,見這位國公爺生得俊美,便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誰知他不僅沒生氣,還朝著自己頷首一笑。

  沒過多久,一位自稱是國公府管家的人找上了他,問他願不願意到國公府的廚房去工作。

  他不解,詢問管家為何,管家搖搖頭,說:「公爺覺著你人不錯,瞧著也老實,恰逢小世子出生,廚房缺人手,便差我來問問你。」

  劉伯欣然應允。

  一晃十年,他在國公府的日子,無一不是開心的。在這裡,他不必擔心吃不飽穿不暖,也不必擔心老闆剋扣工錢,更有主子願意信任他,還交到了不少兄弟。

  原以為他此生都能侍奉國公爺一家,報答當年的恩情。

  為何好人總是不得善終?

  他無從知曉答案,但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小世子葬身於歹徒的刀下。只要小世子還活著,終有一日,國公府上下數百條性命,會有大仇得報的一天。

  「世子,你快走。」劉伯將他與張哥往前推:「你要為父親母親報仇,要為國公府報仇!」

  ……

  「娘!!」

  又一次,他在噩夢中驚醒。

  額間滿是冷汗,就連衣裳也被浸濕。他捂著自己的脖子,青筋凸起,呼吸急促,仿佛下一瞬就要窒息。

  滅門那夜所目睹的一切,好似一場夢魘,壓抑得令人窒息。據說父親的屍首被找到時,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完好的肉,讓人不忍再看,大哥死在父親身旁,甚至最後,連張哥都為護他而死。

  若不是緊要關頭,裴照安的出現,或許被他們拼死救出的自己,也會命喪黃泉。

  無數次,他眼前不斷出現妹妹和母親被刺穿的畫面,殷紅無際的血,不絕於耳的慘叫,四處逃竄的人們……絕望環繞著他,死亡就像一把尖刀,無時無刻懸在他頭頂上。

  「為什麼……為什麼死的不是我。」

  耳邊忽然傳來幽幽嘆息,月光灑落身前,微風拂過,有人逆光而來,輕撫他的背部,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方才都是一場夢。」

  好溫柔,像是迎來了一個美夢,有人在耳邊呢喃細語,為他擦拭剛剛做噩夢時流下的汗水,告訴他這一切都已過去,我們都愛你。

  溫璟煦緩緩睜開眼,她的輪廓在眼前逐漸清晰,鼻尖縈繞她周身令人無比安心的沉香。

  「阿瑤姐姐……?」

  「是我,璟煦,別怕。」

  溫璟煦瞬間又有了想要流淚的衝動。

  她如同神憐憫賜予的,從天而降的禮物。

  「阿瑤姐姐。」他垂著眼,低低喚她一聲。

  裴瑤笙長舒口氣,將他擁入懷中,手依舊輕撫著他的背:

  「睡吧,我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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