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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純妃之死

2024-04-29 21:14:48 作者: 再讓我睡一會

  自打從養心殿回宮後,純妃便一直心神不寧。

  女人的直覺向來是最準的,於是即刻著人去查探,近兩日都有曾去過養心殿面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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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終,除燕懷瑾和朝中各個大臣外,唯有皇后到過養心殿,統共去了兩次。

  莫非是皇后同他說了什麼?

  要知道,自那次帝後爭吵後,即便和好,她也再未主動前去養心殿,哪怕一次。

  聯想皇后告誡她的那番話,純妃相信,只要她再多露出幾分馬腳,待時機成熟,仁安帝便會毫不猶豫地將他們母子滅口,韓逋亦無法倖免。

  懷疑的種子在心底逐漸發酵,她在房中來回踱步,越往深處思索仁安帝的話,越覺得不對。

  刀尖懸在頭上,僅差咫尺。純妃整個人繃直,坐立不安,愈發覺得皇后的嫌疑最大。

  闔宮誰人不知她倆八字不合,見了面便明里暗裡的擠兌彼此。

  純妃喚來心腹,草草書了封信,交代秘密送至韓逋手上,自己則馬不停蹄衝到坤寧宮要求面見皇后。

  除去每日晨時請安,這位實乃稀客,故坤寧宮的宮女們被嚇了一大跳,頗有幾分無措。

  純妃盛氣凌人,怒氣沖沖,甫一見著皇后,便迫不及待地質問:「你在養心殿都和他說了些什麼!」

  皇后威儀不改,橫眉冷對的模樣簡直和燕懷瑾如出一轍:「你如何斷定是我?」

  「咱也別拐彎抹角了,有就有,沒有就沒有,你衛婉鳶何時這麼磨嘰了。」

  「大膽!竟敢直呼皇后娘娘名諱!」婧姑姑本就不喜純妃,聞言更是怒斥其猖狂。

  「無妨,隨她去。」她抬手示意宮人們退下,待殿中只剩兩人,她才不溫不火道,「本宮的確見了聖上,也曾提及有關你的事,但並無半分針對你的意思,告密更是無稽之談——他本就知曉所有秘辛。」

  純妃尚存僥倖的心重重一墜:「你說他……什麼都知道?」

  「是,所有。」皇后睨一眼因不堪重負而倒退幾步的純妃,「他今日同你說了何事?」

  染著丹蔻的指甲深深嵌入肉中,她強撐清醒地將在養心殿內的種種細節複述。

  「原來如此。」皇后眸光平靜如水,輕描淡寫道,「與他朝夕共處這麼多年,還摸不透他的心思麼?你想得沒錯,他的確動了殺心。無論你知或不知,終究逃不過。無需問我,難道還得我清清楚楚地告訴你,聖上的涼薄嗎?」

  純妃強顏歡笑。

  她當然明白如今自己已無路可逃,這天下都是他的,就算藏到天涯海角,苟且偷生又如何?一來此非她行事作風,二來韓逋和燕懷澤、燕昭情的命比她的重要得多。

  最好的法子,便是以她的命,換韓逋與一雙兒女的性命。

  一敗塗地的人生,該是時候結束了。

  皇后冷眼旁觀純妃幾番變化的表情,難得對她此刻心境感同身受。

  她是個聰明人,明白該怎麼做。

  鬥智鬥勇這麼多年,曾經的宿敵即將迎來生命盡頭,她卻半點未覺歡喜,更多的,是兔死狐悲的淒涼之感。

  舊時的專寵和情愛,以及那般盛大熱烈的偏愛皆作得假,對純妃如此,何況旁人?

  只見她踉蹌幾步,反應過來昔日種種,並非她一手掌控,反倒像跳樑小丑一般滑稽,在早被看穿的戲台上演著唯她自己活在想像中的故事。

  恐怕那人連她來找皇后對峙都預料到了吧,這世間有什麼是沒有包攬在他棋局內的呢?

  純妃雙目猩紅,仰頭大笑兩聲,恨道:「君恩,不過如是。」

  「我未愛過他,更不會為此難過。該被可憐的人是你啊,皇后娘娘。」她眼神無比諷刺,愈是絕望,便愈要用言語包裹自己,「你和他青梅竹馬、相伴多年,什麼甜言蜜語,什麼山盟海誓沒聽過?到最後,他也不過全說給我這樣的人聽罷了。」

  皇后如同一塊無欲無求的木石,看她的目光除了悲憫,再無其他情緒。

  純妃一凜,仿佛被她的眼神所刺激:「我與韓逋至少偷來了幾年相愛相守的光陰,亦做好為彼此斷頭的準備,你呢?他用那所謂的天下委屈你,難道就是愛你了?」

  「多謝你。俗話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但本宮的事情,無須你來操心。你也再不必激怒本宮,本宮絕非昔日的衛婉鳶。自作孽不可活,欺君罔上,意圖謀反,隨便哪條拉出來都夠你誅九族的,還能偷來這幾年的時光,知足吧。」

  「無所謂了。」她裊裊婷婷,身著華美的衣裳,卻好似空殼,「我已做好為他們赴死的準備,至於族人,當初他們為父兄和整個家族的前程將我送入宮中,可曾想過我的感受?眼下我也不願意顧及他們了。」

  皇后垂下眼睫,有片刻的出神,又很快道:「沒得選。」

  從她口中得知自己既定的結局,純妃再無心思與其糾纏,唯在離開前逆著光停步回首,聲音縹緲:「皇后,我此生末尾,竟也只剩你能說這些話。」

  恍惚間,又回到第一次進宮時,那滿懷抗拒和忐忑的少女。

  「男歡女愛,真的快樂嗎?我得到了多少,你又得到了多少?」

  珠光寶翠是虛假的榮寵,灰暗淒冷是死去得真心。

  「純妃,永別了。」

  「衛婉鳶,我等你。」

  ……

  燕京城的天空澄澈明亮,曦光中總會瞧見細小的塵埃四處飛舞,它們不像鳥兒,沒有翅膀,在陽光下胡亂地衝撞。

  襦裙是藍色,和天比起來,就格外的幽靜。胸前綴的那許多瓔珞珠,走起來叮叮噹噹。

  純妃想起閨閣時期,韓逋帶她去城外踏青,穿過長街買糖炒栗子時,總會緊緊握著她的手。

  城外的陽光透過葉片斜斜散落,四下溫暖起來,忽遠忽近,有鳥鳴響起。眼前忽閃,是少年臉上的光,而他的身後好像落了片黃金雨,使少女懷春的她一下說不出話來。

  她還記得,韓逋在宮裡見到她時的眼神,震驚又絕望,仿佛萬念俱灰,背都直不起來。

  她何嘗不是呢。

  在這四方的牢籠中,為氏族門楣,為保住性命,做過多少害人害己的事,她一點也不後悔。

  唯一後悔的,是在得知要入宮選秀消息時,未曾放下一切去私奔。

  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

  她悲嘆自己的無奈,悲嘆命運。

  外人瞧著,後宮諸艷坐擁榮華富貴,是天大的好事,多少人垂涎欲滴。可只有她們自己知道,入宮後最渴望的,其實是過普通人的生活,和心愛的人一起,平平安安,白頭偕老。

  魂不守舍地回到鍾粹宮,院子裡烏泱泱站了一群人。

  小宮女見到她就像抓到主心骨,忙上前稟道:「娘娘,是……派來的公公,來了一刻鐘有餘,他們帶了——」

  純妃心下瞭然,吩咐道:「都給我下去。」

  小宮女年紀尚淺,未敢置喙,低頭匆忙退下,內心卻急成一團亂麻。本以為分到鍾粹宮是件肥美差事,她還曾取笑分到坤寧宮的姐妹,怎料是她選錯了路!

  那公公聞聲尋來,規矩禮數半分不差,但看她已然是看死人的眼神:「純妃娘娘,咱家奉聖上之命前來,等候多時了。」

  純妃深吸口氣,脊背挺直。

  俞姑姑瞧見端著酒盞的太監時便覺不對,眼下更是驚出一身冷汗。好在她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只要主子還在,她便得繼續撐著挨著。

  「且慢,既然來了,便候著吧,本宮還有事沒處理完。」

  「這……」公公猶豫三分,狀似為難,「聖上他——」

  「不必用他來壓我,哪怕現下他人就在鍾粹宮,本宮亦不會退讓半分。」說罷裙擺一揚,走進屋內。

  公公哪還有法子,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現在她還是主子,自己便只得乖乖候著。

  回屋後,俞姑姑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焦急道:「娘娘!這該如何是好啊!」

  純妃波瀾不驚,比死水還要平靜:「阿俞,主僕一場,多謝你伴我這一路。」

  俞姑姑睜大眼睛看著仍舊美麗的她,驚愕失色。

  她拆開桌上來自韓逋的回信,緩緩摩挲了好一會兒後才打開。讀罷,眸中淚光閃現,她緊緊閉上眼:「阿俞,你聽好了,本宮床下的暗層中有一木匣,屆時本宮走後,你要親自將其交到睿兒手上,將來他會順道護你出宮,你可在宮外頤養天年。」

  「娘娘!」

  「還有,倘若有誰問及我與韓逋往日的情分,你定要矢口否認,誰問都是!」

  俞姑姑止不住地掉淚,點頭道:「奴婢曉得,甘願為娘娘赴湯蹈火。」

  純妃苦笑:「赴湯蹈火不必了,就讓本宮一人赴黃泉吧。阿俞,本宮想自己呆一會兒。」

  「奴婢……謹遵娘娘教誨。」

  ……

  銅鏡映出女子姣好的輪廓,低眉斂目間,似有淚痕閃過。

  她未曾預想到,最後一次給自己描眉梳妝,竟這般倉促簡陋。

  沒有焚香沐浴,沒有更衣選釵,唯有她細細描眉,勾勒唇形。

  一炷香後,她換上一套湛藍的衣裙款款走出房門,對一眾公公太監道:「要本宮喝,可以,你需得將本宮的話原原本本說給聖上聽。」

  那公公是個人精,聞言忙點頭哈腰道:「那是自然,聖上吩咐了,娘娘想說什麼儘管說,咱家定一五一十代為傳達。」

  她輕蔑地哼一聲:「本宮唯有一句要交代,你且告訴他——信守承諾,不要再殺人。睿兒與悅兒從始至終,未曾知曉任何內情。」

  「好嘞。」公公一揮手,身後的小太監便低著頭將酒盞呈上來,往前一遞,而公公笑眯眯道,「娘娘,您請吧。」

  觸及冰冷的杯盞時,純妃的指尖仍不由自主地發顫。盞中酒水發出醇香,隨掌心搖曳,瞧不出分毫異常。

  「天家富貴,共赴黃泉。」

  純妃將摻有毒藥的酒一飲而盡,趁未其發作前勾唇一笑。

  一場圍城,所有謀求算計,疑心陰毒,到頭來不過一場空。

  曾經目睹她寵冠六宮,甚至暗度陳倉的紅梅,如今亦見證她的死亡。

  「我願來世只做尋常布衣,和心愛之人相夫教子,再不生於世家氏族,再不踏入宮門半步。」

  華麗衣著,珠翠傍身,終究比不上一場舊夢。

  杯盞落地,深宮之中,不知是誰傳來幽幽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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