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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玉生煙

2024-04-29 21:14:23 作者: 再讓我睡一會

  參天大樹棲於水湖旁,螢火蟲仍繞其飛舞,河水仍靜靜流淌,林間微風掃過,盪起一圈又散又合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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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存過後,裴筠庭半睜著眼,緩緩回神。她從未有一刻像如今這般倦怠,疲憊不堪,說話的力氣也無。

  耳邊傳來他溫柔的低聲詢問:「裴綰綰,水是乾淨的,要不……我帶你下去洗個澡?」

  裴筠庭有些猶豫。

  看明白她的想法,燕懷瑾抖著肩膀笑了好一會兒,隨後將人攔腰抱起:「怕什麼,不會再折騰你了。」

  裴筠庭輕哼一聲,手攬上他的脖子:「誰知道呢。」

  這頭兩人溫存中,另一頭被燕懷瑾調走的暗衛們正圍著火堆吃展昭幾人給的烤肉,趁著難得休息的空隙聊天:「你們說,主子預備何時與二小姐成親啊,我這都等不及要喝喜酒了。」

  「雖然我也挺喜歡二小姐,可這……成不了吧?要能成,聖上不早就賜婚了,何必等到現在?」

  「唉,這話我不認同。」另一個人嚼了嚼嘴裡的烤肉,揮揮手裡的串,「你莫不是還未知曉他倆如今的關係?我賭能成。」

  「我也覺得他倆一定能成。」展元望著火堆,目光有幾分遲緩,聲音卻篤定,「況且一想到,最後並非二小姐與主子成親,我這心裡,就總刺撓。」

  聞言,展昭頗感認同地點了點頭。

  周思年混跡在這群人中間,一言未發,也因此,其餘人也沒怎麼注意到他。

  聽罷他們的議論,周思年才似回神般,露出一抹耐人尋味的笑意。

  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不輕不重,放在廣闊的郊外,沒點耳力是極難察覺的。然而能在燕懷瑾身邊,為他所用的人,豈為凡夫俗子,剛一聽到聲響,便齊刷刷地站起身來。

  眾人轉頭望去,就見燕懷瑾正抱著昏睡的裴筠庭,穩穩噹噹地朝他們走來。

  離得近了就會發現,二人發尾尚留有清洗過的痕跡,濕漉漉地搭在腦後。

  周思年目光複雜,但為不打擾睡著的裴筠庭,便沒出聲,眼瞧著燕懷瑾徑直將人抱到馬車上,小心翼翼地放下,又吩咐銀兒軼兒替她擦乾頭髮後才離開。

  不知為何,心中無端萌生一種香豬拱了自家白菜的感覺,說不上壞,可又實在說不上好。

  他轉過身來,微嘆口氣。

  ……

  裴萱盯著牢籠外昏暗的燭光,呆滯地躺在地牢那張她曾經無比嫌棄的,又髒又臭的小床上,用整整一天一夜的時間,回顧了自己半長不短的一生。

  牢里的腐霉夾雜陣陣惡臭鑽入鼻中,她卻始終麻木不仁。

  她想起裴筠庭對自己說的最後一番話。

  「裴萱,你自始至終都恨錯了人,我要是你,現在就能斷了自己。」

  彼時裴萱用無比陰毒憤恨的目光瞪著她,喑啞著嗓子道:「裴筠庭,你別以為自己贏了就能耀武揚威,一輩子那麼長,誰又能料到未來的日子如何呢?我賭……賭你一定沒有好下場。」

  「不勞費心。」裴筠庭付之一笑,「我的結局如何,尚未可知,但你的人生,已經一望到頭了。」

  裴萱的心狠狠往下沉了一沉:「什麼意思?」

  「莫非你還心存僥倖,認為做了通敵叛國,殺人未遂的事還能逃脫不成?」她語氣稀鬆平常,好似只是在談論今日天氣如何,「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屆時你出來後,日子也不會比在牢里好過多少,於你而言,恐怕生不如死。」

  裴萱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可未等她作出反應,燕懷瑾便帶著裴筠庭離開了。

  以她如今的處境,也只得看著一行人揮揮衣袖,逕自遠去。

  一門之隔,牢內牢外,涇渭分明。

  直至腳步聲漸漸消失,一切歸於平靜後,裴萱才塌下脊背,緩緩癱坐在地。

  她都聽獄卒說了,殺人未遂,主犯絞刑。從犯分兩種情況,一起動手的杖一百,流放三千里;參與謀劃但未動手的,杖一百,徒三年。

  裴萱疲憊不堪地閉上眼,做了一個夢。

  夢裡她回到了十年前的鎮安侯府,回到了那個讓她一生難忘的窗台下,聽著老夫人,她的祖母吩咐將聖上賞賜的衣料給長房的姑娘挑走後,再把剩的給二三房的姑娘相看。那天夜裡,年幼無知的她拉住母親,破天荒地詢問為什麼庶女總要低人一等。

  再轉眼她已到上學的年紀,卻依舊無法得到與嫡子嫡女一樣的待遇,進入藏龍臥虎,學生們非富即貴的翰林院讀書,還是趙姨娘求老侯爺和老夫人許久,軟磨硬泡後,二三房的孩子才得以進入僅次於翰林院的麗正書院上學。

  二三房皆由妾生,故不受作為正妻的老夫人待見,老侯爺自致仕以來便對庶支不聞不問,整日閒散,修身養性,寧願養只鳥兒也不肯管管他們。

  她開始意識到,嫡與庶,一字之差,中間隔著多大的鴻溝,宛若銀河,憑一己之力根本無力扭轉。

  其實諸如此類的事情,她早已目睹無數次。

  譬如她曾無比渴望,卻也只能眼巴巴望著的,溽暑里的那碗櫻桃冰酪;譬如自己的父親,正因是庶子,所以才會被人棄之如敝屣;譬如裴孟喆出事後,身邊人趨利避害,那幾個妾偷偷收拾行李,準備聽著風聲逃走,連合離書都不敢要。

  凡果必有因,凡因也必有果。以因為果,無論因果,皆為自己修得。③

  一切因果,皆為咎由自取。

  恍惚間,她好像聞到遠處飄來的,櫻桃冰酪的味道。

  睜眼,沒有旁人挑剩的布料、沒有爭吵不休的爹娘、更沒有櫻桃冰酪。

  陰暗幽寂的地牢中,她終於從這場曠日持久的夢中走出來,幡然醒悟,原來裴筠庭說的是真的。

  這並非好夢。

  是她,恨錯了人。

  真正有錯的,一直都是世俗。

  然而無論再說什麼,都無法挽回她蹉跎的光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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