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別來無恙
2024-04-29 21:12:31
作者: 再讓我睡一會
春意闌珊,寒梅不再。巳時的鐘粹宮內風聲鶴唳,宮女太監烏泱泱跪了滿地,大氣不敢出。
一旁的地上散落著破碎的瓷片及滾燙的茶水,而純妃坐於上首,翠羽步搖在發頂顫顫悠悠,半邊身子倚著座椅,閉目蹙眉,戾氣未消。
俞姑姑領著燕懷澤走進殿內,朝地上的侍從使了個眼色,一群人才戰戰兢兢地退出去。
燕懷澤瞥一眼滿地狼藉,朝純妃鞠禮請安,隨後半開玩笑地侃道:「哪個不長眼地惹了母妃不悅,抑或者,是兒臣做錯了事?」
純妃揉揉額角,頭疼道:「與你無關,不過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奴才罷了。」
「有兒臣在,母妃日後大可少操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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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妃終於睜眼望向他,目光審視:「說起來,怡親王那頭還沒有消息?」
「兒臣說了,母妃無需再操心。」他輕吹茶盞,看著白茫茫的霧氣四散,「此次母妃不顧我的阻攔,聯合韓相,執意對三弟與阿裴出手,究竟為何?」
聞言,她微嗤一聲:「那小子就算了,本宮問你,你究竟要被裴家那丫頭迷到何時?本宮替你相看了多少簪纓世家的小姐,你都避而不見。從前本宮說的,你全都忘了嗎?」
若非眼下手邊沒有旁的東西,她真想拔下簪子往這不爭氣的兒子臉上扔去。
可到底是親生骨肉,殷切期盼,望他成龍,盼他登基,悉心教養這麼多年,兒子越長越大,卻逐漸生出自己的想法,不如從前聽話,愈發令人頭疼。
她刀尖舔血,替他鋪了這麼久的路,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坐上那個位置。他倒好,好端端的,被裴家那丫頭勾了半條魂,行事瞻前顧後,真是恨鐵不成鋼!
「兒臣沒忘,兒臣有自己的考量,如今我已滿弱冠,凡事可以自己做主,母妃幫得了我一時,幫得了我一世嗎?今非昔比,往後的路都要我自己走,母妃,您該相信我才是。」
「要本宮相信你,可以,你先拿出成果來給本宮看,否則本宮如何能夠放心?」
「母妃要我如何?」燕懷澤感到陣陣心累與無力,儘管已竭力維持平靜,攥緊的手卻將情緒暴露無遺,「先說好,兒臣不會再——」
「本宮要求的不多,明日本宮會宣御史大夫之女蔣梨入宮,你過來見見,並非強求你一定要接納她。還有,過幾日你清河郡的表妹即將入京,你得好生替她作打算。」
母子四目相對,純妃臉上半是算計,半是疲憊,而燕懷澤的倔強與複雜則漸漸敗下陣來,他偏過頭,眼中光影明暗交雜。
鍾粹宮裡,內里卻深埋著兩人對峙掙扎的洶湧浪濤。
末了,純妃擺擺手:「此事就這麼定了,日後你會明白的,本宮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和悅兒。」
燕懷澤靜默片刻,邊點頭,邊將手中半涼的茶盞放下,同來時那般,規規矩矩行了個禮:「兒臣告退。」
……
幽州城外,兩輛馬車停駐在樹旁休息,侍衛和丫鬟正給馬兒餵食,少女掀開帷帳,微提裙擺走下馬車,張望一番,卻沒發現意想中的身影。
「燕懷瑾!」
清風襲來,樹影搖曳,日光透過枝葉照落,只見粗壯的樹枝上赫然躺著一位雪青色薄衫的少年郎。
聽聞她在喚自己的名字,燕懷瑾雙手枕在腦後,半掀眼帘,同時懶洋洋地應了聲:「在。」
少年擁春山朗月入懷,灼灼其目也。
裴筠庭仰頭望著他,視線落在他手腕的佛珠上,原本早已平復的心情又掀起波瀾,無可避免地回憶起那天的白日宣淫……
見她凝視腕上的佛珠良久出神,燕懷瑾不明所以地伸出手:「話說回來,你贈我佛珠,我是不是也該回個禮?」
裴筠庭回過神來,一抹慍色出現在臉上,瞧不出是羞是惱:「隨你。」
回程前兩日,二人怎麼相處怎麼彆扭,說各懷鬼胎也不為過,她費了好大一番勁才裝出那副與平日相差無幾的模樣。
燕懷瑾倒也緩了幾日,不過他不是第一回經歷這樣的「夢」,藏起心思來比裴筠庭熟練許多,是以眼下兩人的相處還算自然。
方才她在馬車上看書,燕懷瑾尚未有一直待在裡頭的勇氣,索性尋了處舒坦的地方閉目養神。
想起上回到幽州城來已是幾個月前的事,他倒沒感嘆時光飛逝,腦中浮現的唯有冰冷刺骨、陰氣森森的地牢,被他嚴刑拷問了一遍又一遍的外邦人,以及在他手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細作——然而這些,裴筠庭都不必知曉。
也不是怕她會因恐懼而疏遠自己,想當年這姑娘面對渾身是血的他,眼都不曾眨一眨,只是他希望自己能為她撐起一片天地,成為她的依靠,守護她心裡的那點美好,內憂外患,他來擔著就是。
僅此而已。
「你說周思年這會兒在做什麼呢?」裴筠庭撐著下巴,百無聊賴地問道。
燕懷瑾輕巧地從樹上躍下,理理衣角,聞言覷她一眼:「突然關心這個作甚?」
「你算算,距咱們離開燕京,少說過去了三個月,他竟一封信也沒來過!」
「他一個大理寺少卿,每回忙起來,為了查案,連口飯都來不及吃,你還指望他能想起來給你寫信?全國上下大大小小的要案,皆得送至大理寺覆審,他每日批閱卷宗批得頭疼,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寫信,待想起來,咱也是時候回程了。」
裴筠庭思忖片刻,覺得也是,周思年比誰都希望逝者沉冤得雪,希望他手上的每個案子都公平公正,水落石出,上任以來勤勤懇懇,兢兢業業,在老百姓心中,他是廉而潔,一身正氣的好官,也是勤而儉,兩袖清風的好榜樣。
周思年不會武功,只跟著裴長楓和裴筠庭學過幾招,勉強能作防身用,可遇上窮凶極惡的歹徒與殺手,卻如何都不夠看。即便如此,查案追兇時,他也總沖在最前頭,不肯放過一絲線索,一點機會。
在這點上,他是值得敬佩的。
「那日闖進驛館襲擊我們的人有線索了嗎?」她忽然想起此事,「左右回京之後無事可做,我去同周思年探討探討,總歸能挖出些什麼,如今敵在暗我在明,不好掌控局勢。」
「別急。」他意味深長道:「等著瞧吧。樹欲靜而風不止,待回京後,可就沒有如今的閒情逸緻了。」
……
落日餘暉,西天燃著鮮紅的霞光,落在帝王的黃袍上。
西山日薄,用以形容他此刻心境再貼切不過。
幾刻鐘前,他才將摺子批閱完,手邊又遞來了錦衣衛的情報。他撂下溫熱的茶盞,掃了一眼,再無品茶的興致。
「好,真是好樣的。」他失神地望著手中信箋,忽然感到有些許力不從心。
在位十幾年,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什麼明槍暗箭,爾虞我詐沒經歷過,偶爾回首去望身後的路,無一不是他披荊斬棘,一路扛過來的。
然而高處不勝寒,昔年亦師亦友的前輩,終究難相伴。
他老了,卻尚不能老。
江公公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伴君多年,他永遠能敏銳地察覺到座上帝王的情緒變換。
幾步間,腦中飛速思索近日都有何事能讓聖上如此煩心。
不過好在,眼下終於有了件值得展顏的喜報:
「聖上,三殿下不日便將抵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