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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2024-04-29 21:06:45 作者: 星零

  晨曦剛露之時,皇城的青龍鐘被敲響,尚在睡夢中的朝臣匆匆奔往皇宮,半道上聞了此事,個個面色冷凝,沉重異常。

  原本三國國婚在即,現在可好,北秦的公主和東騫的皇子死在了京城,大靖就算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了。

  儘管再匪夷所思,這件事終究是發生了,且毫無迴旋餘地。天子大臣勳爵公侯,再加上一個剛從宗人府里放出來的太子,在金鑾殿上立了一晌午,也只想出一個派遣使臣速去兩國國都,解釋火災乃意外,大靖極力修好邦交之意的辦法。

  這幾乎是現在唯一的應對之法。當然,想得長遠些,還有一件事更重要。在使者拜訪兩國的同一日,嘉寧帝頒下密旨,八百里加急送往兩國邊境,令邊疆統帥嚴守城池,謹防兩國來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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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終究時不待大靖,十日之後,使者還未抵達兩國,嘉寧帝的密旨亦未送到邊境統帥之手,北秦和東騫叩關的消息就傳到了京城。

  兩國四十萬鐵騎毫無聲息襲擊邊境,施老元帥陣亡於軍獻城,九皇子韓昭亦被北秦先鋒斬於邊塞,屍首無存。大靖西北、東北兩面國境同時失守,十五萬大軍潰敗百里,軍獻城一役死了五萬將士。失守的城池裡來不及撤離的百姓慘遭屠戮,不過三日,便有上萬之計。

  消息傳到京城時,得知幼子慘死、老帥犧牲的消息,嘉寧帝當場便砸了上書閣里的玉璽。

  這場戰爭來得太快太突然,代價太大,如颶風一般讓安寧了數年的大靖動盪起來。

  靖安侯府,同時得了消息的帝梓元收起密折,對一旁的洛銘西道:「不用再查了,只過了這幾日,連大靖的使者都還未抵達北秦東騫,兩國就以為莫霜和宋言報仇的旗號燃起戰火。別苑的火不是北秦,就是東騫放的。」

  帝梓元一邊起身一邊道,「苑書,備好車馬,我要入宮。」

  洛銘西見帝梓元匆匆朝書閣外走,「梓元,你打算如何做?」

  帝梓元腳步一頓,「銘西,我除了是帝家的家主,還是一個將軍。」

  見帝梓元走遠,洛銘西神情複雜。

  事到如今,大靖的未來早已不在韓家或帝家掌控之中。若兩家不暫時放下舊怨,兩國夾擊之下,大靖只有亡國一途。

  乾清殿裡,正在接受方簡之診脈的嘉寧帝聽到趙福來稟帝梓元求見,沉默了半晌,從榻上坐起來,嘆了口氣,擺手讓她去上書閣等著。

  上書閣內,兩雙同樣凝重的眼對視了良久,嘉寧帝才開口:「靖安侯,你想如何?」

  「施老將軍已亡,請陛下允臣掌帥西北。」帝梓元一點也不含糊,直接開口。她和韓仲遠都是聰明人,十日之內,大靖連丟五座城池,死傷無數。這次北秦和東騫來勢洶洶,必是早有謀劃,若是不齊心協力,大靖必亡。

  大靖保不住,他們的爭搶就沒有半點意義。

  嘉寧帝點頭,「好,朕允。朕會讓太子和安寧一起入西北。」

  帝梓元頷首。憑她一人,也守不下來。

  「還有一事,請陛下應允。」

  「你說。」

  「請陛下讓晉南十萬大軍橫穿疆土,出兵北上。」帝梓元一字一句開口。

  嘉寧帝猛地抬頭朝帝梓元看去,良久後,才眯著眼道:「哦?你不怕折損你晉南兵力?」

  「若不能護國護民,養兵之意何在,將士天命就是守護疆土。」帝梓元道,見嘉寧帝仍不鬆口,她嘴角微有嘲諷:「陛下是怕這十萬大軍改道,直入京城?」

  嘉寧帝抿了一口茶,並未回答。他自然不能隨便答應,若這十萬軍隊攻進京城,不等北秦和東騫打來,韓家天下就亡了。

  「陛下放心,臣會和太子及安寧先赴西北,有我在陛下的大軍中為質,洛叔叔不會攻進京城。」

  帝家只有帝梓元一女,她若死了,帝家再無翻身之日。有帝梓元在西北,洛川定不會異動。再說兩國來襲,邊境也無兵可援,帝梓元的建議,已是上策。

  「好,朕答應你。讓你晉南大軍取道北上,同禦敵於國門之外。」嘉寧帝揮手,應下此事。

  見目的達成,帝梓元便退了出去。

  帝梓元出了上書閣,行到重陽門前。

  韓燁一身冠服,正在等她。他身後站著安寧和一身素服神情悲痛的施諍言。

  兩人數日前見面時還以為自此勢不兩立,哪知三國開戰,生生扭轉了此時的命途。

  「你要和我們一起去西北?」韓燁了解帝梓元,自然知道她現在為何入宮。

  帝梓元頷首,望向三人,「這場仗,我陪你們一起打。」

  她話音落定,趙福從遠處匆匆行來,朝幾人行禮,「太子殿下,安寧公主,陛下招兩位殿下入乾清殿覲見。」

  兩人隨趙福入了乾清宮。嘉寧帝半靠在榻上,不是剛才接見帝梓元時的強勢威嚴,反而有些垂老之意。

  也是,數月之內連喪兩子,就是個鐵打的人,怕也受不住。

  安寧只站在內殿靠門的地方,垂著眼不願靠近。

  嘉寧帝看她良久,終是朝她嘆了一聲:「安寧,你下去吧。」

  安寧沉默抬首望了嘉寧帝一眼,轉身離去。

  嘉寧帝朝韓燁招了招手,韓燁走近他身邊。

  「安寧已經知道當初帝家的事是朕一手造成。」嘉寧帝緩緩開口。

  韓燁猛地抬首,皺起了眉。

  「韓燁。」嘉寧帝突然開口喚他,「朕是帝王,這一生無論做了什麼事,從不言虧欠後悔,對安寧亦是如此。」

  「朕已喪兩子,對你別無所求,只希望你能保住性命,回來繼承皇位。」

  這怕是韓燁有生以來聽到嘉寧帝說過的最服軟的話,他詫異抬首,朝榻上臉色蒼白的帝王看去,一時有些不忍。

  嘉寧帝不等他回答,繼續道:「你知道為什麼朕從來沒有生過罷黜你之心,甘願讓你幾個兄弟做你的墊腳石?」

  韓燁沉默地搖頭。

  「因為你是朕的嫡子。」嘉寧帝猛地坐起身,望向窗外昭仁殿的方向。「朕也是先帝嫡子,本該是名正言順的大靖太子。可先帝一生都未相信於朕,至死都未立朕為太子,朕這個嫡子在朝中舉步維艱。你是我韓仲遠的嫡子,當年我失去的,我全都雙手捧到你面前,只為不讓你步上朕的後塵。」

  他迴轉頭,灼灼看向韓燁,「朕縱使負盡天下人,可唯獨對你,耗盡心血。你若還有一點為人子的本分,就給朕活著從西北回來。」

  韓燁掩在袍中的手握緊,他突然跪倒在地,以頭磕地:「拜別父皇。」

  韓燁行完禮,猛地起身朝殿外走去。

  一會兒後,趙福從後殿走出,替嘉寧帝端來湯藥服下,「陛下,殿下想必能明白陛下的慈父之心。」

  嘉寧帝臉色紅潤了不少,望向韓燁遠走的方向,擺擺手,「但願如此。」

  與此同時,一輛不起眼的馬車橫穿大靖邊疆,秘密入了北秦。

  駕駛馬車的是一個面容粗獷的漢子,他掀開馬車布簾,高興地朝裡面道:「公主,我們終於回北秦了。」

  車廂內,莫霜臉色蒼白,一動不動,聲音卻是一如既往的威嚴,「肖恆,我們都回北秦了,三國也打起來了,你還不肯解開我的穴道?」

  肖恆為難地撓撓頭,「公主,陛下吩咐了,您性子倔,不回到京城,絕不能解開您的穴道。」

  他說完小心翼翼放下布簾,全力急速朝北秦都城而去。

  馬車內,莫霜長嘆一口氣,閉上了眼。

  挑起三國之戰,她竟然是因為這麼個原因才被送到大靖京城,真是可笑!

  第二日金鑾殿上,嘉寧帝下了一道諭令,命韓燁、帝梓元、安寧、施諍言同時出京,率軍十五萬增援西北和東北。讓朝臣震驚的是,嘉寧帝居然同意晉南十萬大軍橫穿大半國境,奔赴邊疆。

  自此,離八萬帝家軍亡於青南山,已有整整十一載。

  三國之戰,正式拉開序幕。

  北秦三十萬鐵騎,東騫十萬大軍,孰危孰緩一見便知。大軍疾行八日後,在臨關分道揚鑣,施諍言領五萬援軍東馳而去。韓燁、帝梓元、安寧領剩下十萬大軍繼續北上。

  送走施諍言的那日,安寧牽著馬頭望了很久,帝梓元驅馬上前,問她:「捨不得?」

  安寧未回她,只是突然道:「梓元,前些時候東騫送來國書時,諍言對我說要娶我過門。」

  帝梓元一怔,隨即笑道:「這是好事,等這場仗打完了,我給你們主婚。」

  安寧神色有些恍惚,「剛才送走他的時候,我總覺得這是我們最後一面了。」

  氣氛有些凝重。邊疆告急、施老將軍陣亡、韓昭慘死,還有慘遭北秦屠戮的百姓成了這十萬馳援大軍心上的重擔。

  帝梓元在安寧肩上重重一拍,「安寧,我們會活著回來。你是大靖的公主,堅強些,你的子民需要你。」

  安寧迴轉頭,露出了這些日子來第一個笑容。她看著帝梓元,道:「梓元,謝謝你肯放下舊怨,和我們一起來西北。」

  「好了好了,你再瞅一會吧,這一別,怕是至少半年都見不了了。」帝梓元沒接過話頭,彎了彎眼,牽著韁繩迴轉頭,看見不遠處的韓燁,投了個讓他安心的眼神。

  韓燁舒了口氣,朝帝梓元頷首,領著溫朔去了中帳。

  苑琴和洛銘西被帝梓元留在了京城,以防嘉寧帝異動。溫朔請了聖旨和他們一同出京,這回韓燁卻沒有阻止。帝梓元想起一年前下江南查個賑災案韓燁都生怕溫朔受了一點磕碰,便問他為何這次如此大方。

  韓燁回她:他不能照顧溫朔一世,溫朔總要學著長大。

  不知為何,那時這話聽著有些感傷,帝梓元搖搖頭,朝軍前而去。

  隊伍中間,韓燁和溫朔齊頭並進。

  韓燁轉頭看著少年的眉眼,聲音隔著厚厚的盔甲傳出來:「溫朔,為什麼還要留在我身邊?」

  溫朔移過頭,「姐姐身邊有很多人,可殿下的身邊只有我一個。」

  韓燁握著韁繩的手一頓,眼眶有些澀然,卻帶上了溫和的笑意。

  他一手養大的少年總算沒有白費他九年的時間和心血。

  一入西北境內,戰爭引起的恐慌感便撲面而來。距離開戰不過一月,北秦大軍已拿下五座城池。若再過百里,攻破潼關和堯水城,便可長驅直入,直搗大靖腹地,堯水城和潼關已是大靖最後的關口。

  臨近堯水城附近,越來越多的百姓攜家帶口朝中原逃命,齊整而過的大軍倒是讓他們眼底生出了些許神采,但他們依舊沒有放棄離城。兩國強兵壓境,奪城即屠,他們被嚇破了膽,實在不敢再留在這是非之地。

  傍晚之時,韓燁一行入了堯水城。守城的將領是施老將軍的副將唐石。施老將軍領兵死守軍獻城時,他依命護送百姓,退守堯水城,此時城內還有三萬老兵。

  韓燁幾人安頓完十萬大軍,便和唐石一起入了城主府。

  書閣內置放著附近地勢的沙盤,正好適合布軍。

  「殿下,侯君。」如今有援軍馳援,唐石舒了口氣,他行到沙盤旁,指著堯水城對幾人道:「北秦前日已經攻下了鄴城,按他們的行軍速度和休整情況,末將猜最多三日,他們便會抵達堯水城。」

  「北秦這次來攻堯水城的兵士有多少?」韓燁沉眉問。

  「二十萬。」唐石聲音低了下來,加上韓燁帶來的援軍,堯水城也不過十三萬軍士,更何況北秦東騫合兵出擊,不只堯水城這一處要守。

  「無須自亂陣腳,堯水城地勢艱險,易守難攻,可以一戰。只要我們堅守住此城半個月,北秦大軍被拖在此處,反而有利於我們收復其他城池。」帝梓元仔細觀察沙盤上的地形,接著道:「北秦雖說兵強馬壯,卻地處漠北,糧食不足,他們只適合短線作戰,補給定會成為他們的致命傷,一旦戰況拖延,戰敗是遲早之事。唐將軍,你先說說堯水城附近有哪些城池需要增援?」

  素聞靖安侯君善兵法,今日一聽果真不假。大敵當前,這份氣度謀略一點不輸在疆場領了大半輩子軍的施老將軍。

  唐石聽見帝梓元的話,眼底滿是贊服,回得卻有些遲疑,「侯君,附近有兩座城池需要增援。」他朝沙盤左邊指去,「一是西邊距此一日路程的山南城,此處和北秦隔著燕林雪山,因為常年冰雪,所以只設兵兩萬。如今兩國來勢洶洶,若北秦人翻過雪山,就可繞過潼關和堯水城,直接攻入大靖腹地,不可不防。還有以東距堯水城一日路程的青南城,此城若是被北秦攻破,堯水城必受北秦鐵騎夾擊之禍,潼關定會失守。」

  北秦三線作戰,兼有東騫遙相呼應。大靖將士疲於奔命,百姓惶惶不可終日,難怪不過一月時間,西北將士就被北秦攻得連連敗退,毫無還擊之力。

  安寧繁盛的大靖,照如今看來,已有滅國之兆!

  唐石話音落定,房中有片刻的沉默。十一年前八萬帝家軍埋骨青南山不是秘密,這座城池更是帝家隱痛。

  「梓元,我去青南城。」安寧突然開口,「給我三萬人馬,我一定把青南城守下來。」

  「公主,如今青南城外可是有北秦七萬鐵騎!」北秦總共出兵三十萬,二十萬逼近堯水城,七萬守在青南城下,還有三萬極有可能去了山南城,北秦想的也是雙線夾擊,攻破這兩城早日踏進中原腹地。

  「不行。」帝梓元搖頭道:「安寧,青南城不比堯水城有天險可守,城外皆是平原之地,本就兇險。晉南馳援大軍至少還要半月才能趕到,你若堅持要去,必須帶足五萬將士,否則根本守不住。」

  「梓元,堯水城比青南城更重要,百里之外有二十萬鐵騎,是北秦老將鮮于煥親自領兵,我數年前與他一戰,兵力多於他一倍都沒有討到半點好處,你要守住堯水城只會更難,更何況山南城也需要增援。你給我三萬士兵即可……」見帝梓元皺眉,安寧拍了拍她的肩,「我知道你擔心我。梓元,青南城有鍾海,放心,我一定護好自己,也保住青南城,帝家軍沒馳援之前,我絕不退半步。」

  安寧說得豪氣干雲,一掃這些日子來的頹勢,意氣風發。

  帝梓元見她回了西北仿佛重新活過來了一般,點頭,終於應了下來。

  「我去山南城。」韓燁將戰旗指向沙盤上山南城,沉聲道:「我在山南城待過一段時間,熟悉此城地形。梓元,給我一萬兵力便可。」

  「韓燁!」看著兩兄妹要的兵一個比一個少,帝梓元眼底有些怒意。

  「放心。」韓燁接著道,「我去山南城,日後說不定還可助你一臂之力。梓元,你現在只剩下九萬人馬,要在帝家軍馳援前和鮮于煥二十萬大軍對抗,更難。」

  書閣里沉默下來,安寧拍了拍手,大聲道:「好了好了,就這樣定下了。晚上吃一頓,明早各奔東西,待擋住了北秦蠻子,咱們再好好相聚!」

  帝梓元和韓燁被安寧臉上的笑容感染,點頭算是允了她的提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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