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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2024-04-29 21:05:48 作者: 星零

  帝家軍不是因忠義侯之過才會亡於青南山嗎?難道還有隱情不成?眾臣面面相覷,尤其是幾個靠軍功晉位的侯爺,他們對於帝家軍之事比尋常人更加憤慨。

  

  韓燁抬頭朝任安樂望去,心中暗嘆,這一刻終於還是來了。

  嘉寧帝神色微變,斂了面容,沉聲道:「帝梓元,帝家軍之事已有定論,乃忠義侯錯截假信,誤以為北秦鐵騎攻城,才會截殺帝家軍於青南城下,此事忠義侯已在大理寺招供。朕雖為這八萬將士痛心,卻也不能再遷怒於那一萬不知情的將士,徒造殺孽。」

  「那一萬將士自然無辜,和我帝家將士一樣,他們也不過是別人手中的利刃。黃大人……」任安樂朝黃浦望去,「堂審之時,忠義侯可曾說出他截獲的消息是從何而來?」

  黃浦起身,搖頭,「下官曾反覆詢問,但忠義侯不肯言半句。」

  任安樂揚了揚眉,「大人可想過,帝家軍奔赴西北之事乃絕密,忠義侯遠在千里之外的西北,他怎麼會截獲帝家軍的消息?以大人斷案多年的經驗,大人可否猜一猜,哪一種情形最為可能?」

  黃浦神情微凝,想了想,面容有些驚駭,「靖安侯爺當年遭人構陷才將帝家軍遠調西北,那知道這件事的除了靖安侯爺……就只有那頒下假皇諭的人!」

  隨著黃浦話音落定,仁德殿外一陣死寂。當年那人究竟是誰,不僅害得帝家百年名聲毀於一旦,連那八萬將士也殘忍得一個不留,簡直令人髮指。若帝家軍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慘死西北,那也太冤枉了!

  「帝梓元,朕知帝家軍亡於西北是人間慘事,可這件事絕非兒戲,你如何能證明?」嘉寧帝摩挲著手上的扳指,道。

  「陛下,臣有證人,能證明當年青南山之事絕不是忠義侯所說的如此簡單,請陛下允許那人上殿面見聖上。」

  太后眼一沉就要反對,嘉寧帝壓住她的手,面容格外淡漠,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嘆息聲響起:「母后,現在已經動不了她了。」

  太后朝下望去,只見殿下百官面露憤慨,神色凝重,手握軍權的公侯更是一臉戾氣,心底生出了點點寒意來。太后虛弱地朝後靠了靠,本就不濟的精神更是頹散,這都多少年沒有過這種感覺了。

  自從帝盛天消失,帝家被滅後,這種時時刻刻如鯁在喉、膽戰心驚的日子已經十年沒有出現過了。

  「好,你今日要論個是非黑白,朕便允你,到底是誰,知道十年前青南山的真相?」

  「陛下,草民知道十年前的青南山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蒼老的聲音在石階下響起,眾人齊刷刷抬眼望去,只見一身著盔甲的老者從石階下行來,他的盔甲很舊很破,卻擦得乾乾淨淨。他走得很慢,一步一步,但邁出的步子卻堅定無比。

  老者走到御台前的石階上,停在任安樂身旁,朝嘉寧帝緩緩跪下。

  「草民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是一個歷經了戰火和生死的老將,他眼底的堅毅毫無保留地告訴了所有人這一事實。當目光落在他垂老卻挺直的身軀上時,所有人無法不動容。

  「你先起來,告訴朕,你是何人?」御座上傳來嘉寧帝威嚴的聲音。

  「草民是十年前的青南城副將張堅。」張堅起身,回道。

  太后臉色一凜,前往西北的殺手遲遲沒有傳消息回來,想不到竟然還是讓此人給逃脫了,還被任安樂給尋到!

  此話一出,眾人一驚,不是說青南山一役的將士早就不在人世了,任安樂竟還能將當年的青南城副將給找了出來。

  左相見太后和嘉寧帝臉色沉鬱,起身喝道:「張堅,忠義侯已在堂上招供,他因誤截假信,以致在青南山下誤殺了帝家軍。如今當著文武百官和陛下,你要好好答話,若是信口雌黃,你那青南山一萬守將的一世聲名便要付諸東流!」

  張堅朝左相望去,目光沉定,「相爺,草民從西北邊陲萬里赴京,難道就是為了說假話不成。」

  不愧是上過戰場扛過刀的硬漢,這些年憋屈在京城時不時被滿口文章的左相硌硬的老公侯們,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看著張堅格外對胃口。

  左相被堵得說不出話來,憤憤一甩袖袍,回到了席上。

  張堅轉頭望向嘉寧帝,聲音微啞:「陛下,草民正是為了我青南城一萬兄弟而來,我不能讓他們背上誤殺同袍的罪名。」

  「十年前侯爺根本沒有誤收假信,而是收到了從京城來的密信後才會領著騎兵營的將士去了青南山。」

  此話一出,不少武將立時站了起來,廣場上一陣喧鬧。

  嘉寧帝擺手,眼沉如墨,「張堅,你怎麼知道送信之人來自京城,又如何確定便是此信命令忠義侯截殺了帝家軍?」

  以忠義侯的謹慎,若是知道副將得知了真相,根本不會留他活到如今。

  「回陛下,草民會知道是因為當年這封信是草民親自轉交給侯爺的。」張堅像是陷入了回憶中,聲音緩了下來。

  「十年前的冬日,有人來侯府送了一封信,只說是京城的老夫人思子心切,送來的家書,當時草民巡營歸來,正巧在府門前碰見,便替侯爺拿進了書閣。第二日我拜府時聽管家說侯爺看了書信心情沉鬱,草民以為是老夫人出了事,便欲入書閣勸慰侯爺。哪知書閣里沒有人,草民無意中看到炭盆里在冒煙,一時好奇上前查看,發現裡面焚燒的正是前一日草民帶回的家信。當時那信還未燒完,草民匆忙間看到了「帝家軍」幾字,草民雖心生疑竇,卻未往深里想。

  「三日後,侯爺傍晚點兵,率將前往青南山截殺北秦鐵騎,可是交戰之時,草民卻聽見衝下來的士兵喊著自己乃是帝家軍隊。當時草民察覺不妥,向侯爺進言,哪知侯爺一意孤行,定要剿滅山上軍隊。到了深夜,山上就沒了聲息,侯爺說兄弟們英勇,犒賞全軍,領著我們回了青南城。

  「草民心中疑慮未消,便在回城之時尋了個藉口返回了青南山,那時已至拂曉,已能視物,草民在山腰和山底看見……」他頓了頓,聲音乾澀,「漫山遍野的帝家軍都沒了生息。草民驚慌大駭之下,未敢停留,轉頭便回了青南城,不敢對人提起半句。第二日,帝家謀逆的消息傳來,草民當時還隱隱竊喜,以為侯爺是奉皇命如此,哪知數日後,陛下勸降帝家軍的聖旨傳來,草民如晴天霹靂,惶惶不可終日。這一役後,侯爺陸續將參戰的騎兵同袍遣送至各邊疆小城,草民也不例外。從此遠居邊塞,一晃便是十年。」

  張堅抬首朝嘉寧帝望去。

  「陛下,草民隱瞞真相,自知死罪。可這十年來草民不敢言半句,不是捨不得這條老命,而是為了我那些生死與共的兄弟,他們沒讀過書,也不識字,在西北一待就是一輩子,最自豪的就是自己是個保護百姓、效忠大靖的老兵。如果他們知道自己殺的不是北秦人,而是和他們一樣的大靖將士,他們這輩子都不會安生!可是十年了,當年青南城的兄弟早就死的死,回鄉的回鄉,他們至少還得了百姓的照拂和祭奠。但那些死在我們手裡的帝家將士,背了十年叛國的罵名,埋在不見天日的青南山……他們的冤屈又能向誰說!陛下,那也是我大靖的將士,大靖的百姓啊!」

  張堅猛地跪下,一遍又一遍叩首於地,老淚縱橫。

  仁德殿外,只聞得見身著破舊將袍的老者哀戚的叩首懺悔聲,不少年邁的老公侯和老將軍憤怒地移過頭,拂掉眼角濕意。

  他們的年歲和張堅大多差不多,歷經十年戰亂,有了從龍之功才會榮耀全族、光宗耀祖。可面前這個老將,明明為大靖打了一輩子仗,守了一輩子疆土,保衛了一輩子百姓,臨到老了,卻不敢安享晚年,只因他遵循了軍令,稀里糊塗地殺了同袍手足,所以一生良心不安,如今還要在這皇城之中、百官面前叩首請罪,偏那瞞盡世人的忠義侯卻在京城享了十年富貴,多麼可笑!

  韓燁坐得筆直,緊緊握住椅子,逼自己望著那老將,目光不移動半分。

  這是他們韓家造下的孽,他們韓家的罪!

  安寧臉色蒼白,不忍去看那青石的地板上漸漸現出的血跡。

  不知從何時起空中飄起了雪,像是應著老者嗚咽的低訴一般。任安樂抬頭,望著漫天飛雪,突然想起她帝家被滿門抄斬那一日,帝北城也是一日大雪未停,她當時的滿心悲怨和這老將何其相似?

  任安樂彎腰,低身,半跪於地,生生托住老者的肩,將他緩緩扶起。

  「老將軍,你沒有罪,那一萬將士也沒有,梓元拜謝老將軍給了我帝家將士一個真相。」

  任安樂的聲音不大,卻令人動容,滿殿朝臣心生感慨,直嘆這個真正的帝梓元倒是傳承了帝家風骨,頗有當年帝家主的氣韻。

  她安撫了張堅,將他扶至一旁,才抬首朝一直沉默的嘉寧帝望去。

  「張老將軍的證詞,陛下可信?」

  任安樂這一問,逼得嘉寧帝進退兩難,若答「信」,那這件事便會順藤摸瓜,從忠義侯身上繼續查下去;若答「不信」……嘉寧帝苦笑,廣場之上,文武百官,還有誰會不信這老將之言?

  「若陛下不信,可宣忠義侯至仁德殿,和張老將軍當堂對質,以解陛下疑慮。」任安樂負手,朗聲道。

  正在此時,眾人未注意的地方,一小太監慌慌張張靠近御台,朝趙福低語了幾聲。趙福臉色大變,不動聲色地靠近嘉寧帝稟告。太后隔得近,模糊聽到了幾句,華貴的妝容亦掩不去她眉間瞬時冷沉的郁色。

  眾臣望見剛才尚算冷靜的陛下頓時冰冷的臉色,心底一凜,難道是出了什麼事不成?

  嘉寧帝擺了擺手,一雙眼深不見底,「不用了,朕相信張堅所言,確實如黃卿猜想一般,是構陷帝家的人指使忠義侯做下此事,殘害同袍,朕決不輕饒忠義侯。帝梓元,朕會著兵部和大理寺共查此案,早日尋到那幕後之人,給帝家和帝家軍一個交代。」

  直至此時,這一樁公案總算有了定論,眾臣懸著的心正欲落下。哪知,任安樂清冷莫名的聲音將眾人之心一下子便又提了上去,不帶半點含糊。

  「陛下,那幕後之人就在這仁德殿前,陛下今日便可還我帝家一個公道,何須再尋?」

  二十年前大靖皇朝剛立之時,太祖和帝家主兩擎天下,韓家和帝家無論兵力,還是威望皆在伯仲之間。一山不容二虎,若天下間有誰對帝家心懷忌憚,說句心裡話,全大靖朝官百姓都知道,唯有皇家。

  但這話卻不能說,也沒有人有膽子說。

  此時,望著石階上立得穩如泰山的任安樂,眾臣齊皆沉默下來。他們也想知道,當帝家孤女隱姓埋名十載,一朝揭露十年前的真相時,皇家到底要如何應對?

  「帝梓元,你說主使之人就在這仁德殿外?荒唐,滿朝大臣、皇親國戚誰敢做這種事?又有誰敢構陷帝家?」嘉寧帝的面容威嚴莫名。

  此話一出,眾大臣臉色一變,急忙回憶自家當年可和忠義侯府有過過節,這種時候若是背上了構陷的名聲,光天下百姓的唾沫就足以將他們淹死。

  「陛下,臣從未言是諸位公侯陷害了我帝家。」

  聽見任安樂的話,眾臣才算舒了口氣。

  嘉寧帝挑眉,「哦?那你說的是誰?」

  當年帝家之事哪怕是證據全翻了出來,也根本尋不到人指證幕後指使者,這一點,嘉寧帝比誰都清楚。

  「陛下。」任安樂昂首,「先從那封送到帝北城的密信說起,能模仿筆跡者雖有,可前提是那人必須熟知被模仿者的慣用筆法。據臣所知,陛下每日的筆墨都會送進皇家珍閣典藏,無用的當日便會銷毀,皇宮守衛森嚴無比,陛下的物品更是被嚴加看守,恕臣直言,這世上最難模仿的便是陛下的御旨。至於天子玉璽,若非熟知內宮之人,又怎能輕易地偷到手。而且那人還能將污衊的信函藏于靖安侯府,背後的勢力更是不容小覷。」

  這話說得太微妙了,眾臣臉上的表情那叫一個精彩。嘉寧帝目光沉下,「帝梓元,你究竟想說什麼?」

  任安樂未答,只循著自己的話說下去,「不止如此,那人一封信函便能讓朝廷一品公侯、手握重兵的忠義侯俯首聽令,毫不遲疑……」

  任安樂停下,稍一停歇,直直朝御台上的嘉寧帝望去。

  「臣斗膽,請陛下猜一猜,我大靖之上能同時做到剛才這些的能有幾人,而這仁德殿前最有可能做下的又是誰?」

  滿殿靜默。眾臣瞪大眼,望著朗聲質問的任安樂,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大靖之上視帝家為眼中釘肉中刺欲除之而後快的那人,不就是……儘管努力克制著動作,但眾臣的眼神還是不由自主地朝御台上飄去。

  韓燁眉頭一皺,連他也只能查到密信是從宮中送出,根本無法確定是父皇還是皇祖母,任安樂為何會如此說?到底還有什麼,是他也不知道的?

  「好,好!好一個帝梓元!」嘉寧帝臉上的平靜終於破裂,他望向任安樂,微有冷意,「帝梓元,你說的……是朕。」

  嘉寧帝猛地拍掌於御桌上,朝任安樂喝道:「荒謬,滑天下之大稽,朕是大靖天子,萬民皆為朕之子民,朕怎會做下如此人神共憤之事!你若懷疑於朕,拿出證據來,否則朕定不饒你!」

  任安樂毫不避退地迎上嘉寧帝的眼,緩緩道:「陛下,臣沒有證據。」

  眾臣呼吸一滯,韓燁神色亦是一變,卻聽得任安樂朗聲道:「可是依臣所見,若陛下是那幕後之人,所有的一切都能解釋得通。為何我父親毫不懷疑那封書信的真偽,為何忠義侯會依密令行事,未有半點拖延……天下間能做到如此地步者,不可否認,陛下的嫌疑最大。臣不願冤枉陛下,可臣也不想一門冤屈不得昭雪,臣懇請陛下拿出證據,向臣和天下百姓證明……陛下無辜。」

  讓天子向萬民證明自己無罪!這等誅心之言,也太大膽了,眾臣靜默地看著對質的兩人,心中暗道。

  若這層顏面沒被赤裸裸撕開,皇家尚可遮掩一二,拖些時日去尋個幕後之人,做個交代。可如今任安樂如此直白地在文武百官面前質問,皇家已無可迴避。

  或許該這麼說,任安樂這是在逼陛下,要麼就竭盡全力尋出真兇,不得有半點推諉,要麼就擔下構陷帝家、屠戮八萬將士的罪名。

  今日之後,天下百姓雖不敢言,但所有人都會猜想陛下就是那陷害忠良的人,皇家天威自此蕩然無存。大靖立國不過二十載,根基尚未大穩,若有人因此事興風作浪,煽動百姓,那韓家江山恐會危矣!

  在座的大臣哪個不是深諳朝堂之道,幾乎是瞬間,就將這利弊給分析得清清楚楚,看向任安樂的眼神更是不同。一介女子,區區幾句話便能讓天下陷入動盪,也太駭人了些。

  嘉寧帝比仁德殿下的百官想得更多、更遠。他抿住唇,眼中的怒濤幾欲洶湧而出,卻到底忍了下來。帝梓元蟄伏十年,將帝家被誣謀反之事的證據全擺在了百官面前,皇家當年錯斬忠良已失了民心,若他這個大靖天子還擔上屠戮子民的罪名,必將被萬民口誅筆伐……好一個帝梓元,她竟是比當年的帝盛天更加棘手。

  太后沉默地坐在御台上,轉頭瞥向一語不發的嘉寧帝,心有懊悔。若是十年前在帝北城就殺了帝梓元,也不會留下隱患,到如今連累得整個皇室都要背上罵名。

  后妃公主的位置上,安寧坐得筆直,她沉默地望向任安樂,一雙眼沉不見底。

  「這樁樁件件,陛下確實比任何人都值得懷疑,若要臣釋疑,請給臣一個說法。」任安樂見嘉寧帝不語,緩緩開口,那眼卻迎向了安寧,毫不躲避。

  廣場上陷入了僵持之中,百官望向御台的眼神越來越複雜,也越來越動搖。

  狡兔死,走狗烹。若當年忠君為國的靖安侯都難以善終,那難保日後的他們不會是同樣下場,仁德殿外的氣氛突然詭異起來。

  嘉寧帝知道這些大臣在想些什麼,看著他們眼中對帝王的尊崇愈加淡去,他皺緊眉,這種時候他不能什麼都不做。

  「父皇。」嘉寧帝剛欲開口,安寧卻毫無預兆地從席上走出,行到石階前,緩緩跪下,「兒臣知道真相。」

  安寧公主一句話,讓眾臣瞠目結舌。

  嘉寧帝看著跪在地上的長女,冷聲斥道:「安寧,休得胡說,十年前你不過八歲,怎會知道此事!」

  安寧垂下頭,附身頭抵在青石階上,一字一句回道:「父皇,兒臣沒有說謊,兒臣確實知道十年前構陷帝家的幕後之人是誰。」

  望著神情凝重的安寧,太后心底有瞬間的不安,像是有什麼失去了掌控一般。

  「安寧!休得胡鬧!」嘉寧帝神色冷沉,怒喝。

  見嘉寧帝不允許安寧說話,一旁的老公侯們倒是坐不住了,紛紛起身進言:「陛下,此事事關重大,公主當時雖年幼,或許曾窺得一二,公主說出真相對陛下亦有益,何不聽聽公主的說辭?」

  他們是大靖的朝臣,如果有證據能證明嘉寧帝是無辜的,朝堂得穩,他們自然皆大歡喜。

  眾臣相諫,嘉寧帝不好拂逆,只得盯著安寧,頹然一擺手,「安寧,你說。」

  安寧抬頭,望向石階下的百官,沉默半晌,才緩緩開口。

  「諸位大人,帝家之事和我父皇無關,我父皇也全不知情。當年將密信送往帝北城、命令忠義侯截殺帝家軍的人是,是……皇祖母。」

  石階上的滿朝文武已經不記得今日是第幾次被震撼得說不出話來了。他們想過無數個可能,但絕對想不到從安寧口中說出的幕後之人居然會是天子生母,當朝太后!

  慧德太后悲憫天下,心懷萬民,自太祖之時起便是舉國上下尊崇愛戴之人,這樣善名遠揚的太后,怎麼會是構陷帝家、屠戮子民的幕後黑手?

  但安寧公主性子剛直,素得朝臣敬重,若不是真相,她又怎會說出這種話來冤枉自己的親祖母?

  幾乎是同時,所有人朝御台上的太后齊刷刷望去,在看見太后蒼白的臉色時不由動搖起來。大靖之上若有誰的權勢能做到這些事,慧德太后好像……也是其中一個。

  「安寧,這種話豈能隨便說出口,剛才你指證的可是你的親祖母,大靖的皇太后。」皇親中,鬍子花白的明王起身,神情嚴肅,顫巍巍道。

  明王是太祖唯一還在世的兄弟,在宗親中輩分最大,威望最高。此事已牽扯到太后,他縱使不願摻和,也不得不出來說一句。

  「明王,你讓她說,哀家要聽聽哀家的好孫女到底能說出什麼話來!」太后的聲音從御座上傳來,格外冷漠。

  安寧迴轉頭,平日頗有神采的眼睛就像失了魂一般。她望向御台,靜靜開口。

  「皇祖母,十年前父皇下旨賜帝家滿門死罪的那晚,我去了慈安殿的佛堂。」

  太后怔住,不敢置信地望著安寧,瞳孔猛地緊縮,握住扶椅的手微微顫抖。

  韓燁猛地抬頭,朝任安樂望去,目光灼灼,隱有指責之意。

  到了這一步,她早就知道安寧可能知道真相!

  任安樂迎向他的怒火,雖坦坦蕩蕩,卻同樣有些不忍。

  「那日父皇賜了帝家死罪,我本想去慈安殿求祖母為帝家求情,可是殿外守衛森嚴,我和良喜就爬進了慈安殿後的佛堂。當時,皇祖母和張公公也在佛堂,我在佛像後親耳聽到張福說是他偷了父皇的玉璽,遵皇祖母之令將偽造的御旨送往晉南,才騙得靖安侯發兵西北。」

  安寧垂眼,極慢卻一字一句說完,「若諸位大臣不信,只要審問慈安殿的大總管張福,便可得出真相。帝家之事,父皇毫不知情,和父皇也沒有半點干係。」

  太后身後站著的張福臉刷地就白下來,數九臘月的時節,額上的汗竟比夏日出得還多。

  安寧叩首於地,淺黃的公主朝服上沾滿了雪漬,狼狽不堪。

  「父皇,兒臣十年前便知道真相,卻未說出來,讓靖安侯和八萬將士背了十年冤屈,兒臣枉為大靖公主,願受父皇責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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