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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一章 治黃之策

2024-05-23 07:59:00 作者: 晴空一度

  七月,夏日炎炎,高溫炙烤著大地,而對於溝壑縱橫的黃土高原而言,則意味著又一年的大旱即將到來,塵土在空中肆意飛舞著,看上去似乎捲起了一道道黃色的巨浪。

  寧渝拉開御輦上的帷幕,面無表情地看向了漫天的塵土,由於能見度太差的緣故,他根本看不到風沙之外的景象,能看到的只有伏在地面上的稀疏樹木,焦黃的葉子預示著它們即將乾枯而死,就連頑強無比的小草也都倒伏在了地上——這是一片生命的禁區。

  如今,車隊所在的位置就位於寧夏,而他們所要前往的目的地是固原,曾經的大明九邊之一的固原鎮。

  寧渝放下了帷幕,轉身坐回了御輦,望著下首的一名眉目稀疏的老者低聲道:「陳公啊,這一次辛苦你陪著朕跑一趟了,著實不易啊!」

  那老者面帶幾分緊張,連忙從小凳子上站起來要給寧渝磕頭,然而卻被寧渝給攔住了,他將老者一把按回在凳子上,一邊道:「這一次朕來固原,可不是要看陳公給我磕頭,而是要請陳公出山,再治黃河!」

  原來,那老者姓陳名定,卻是一個有來頭的人物,他的父親便是當年協助河道總督靳輔治理黃河的幕僚陳潢,此人幾乎一手主張了康熙時期的黃河治理,頗有可圈可點之處,因此寧渝才會將他的第三子陳定請出山,來負責這一次的黃河治理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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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臣無能啊,只怕是難以向陛下交代.......這事,還是請陛下另選賢能,臣定當全力輔佐。」陳定面露謹慎之色,卻是一力推辭這份差事。

  「陳卿可勿要推辭,當年省齋公的一番功績可並未被掩蓋,朕是知道的!」

  寧渝神情中帶著些許凝重,他低聲道:「如今黃河年年決口,受災百姓何止百萬千萬,先前朕之所以力主要從黃土高原移民,便是為了從源頭減輕黃河之患,可是除了治本,咱們還要治標啊!」

  「家父.......哎,這實在是一言難盡啊!」

  陳定長長嘆了一口氣,這裡面的確掩蓋著一代人的心酸和血淚。

  當年三藩之亂驟起之時,黃河泛濫導致江淮七縣淪為黃泛區,受災百姓多達數十萬,許多人倒伏路邊,慘狀非同尋常,因此當時等到三藩之亂結束後,康熙便馬上派人著手治理黃河,而當時治理黃河難度係數大,因此他便選定了一個十分精明強幹的大臣擔任新的河道總督,而此人便是靳輔。

  靳輔出任河道總督之日,正是黃河、淮河泛濫極壞之時,當時工部尚書冀如錫親自勘察河工發現不僅河道年久失修,而且缺乏得力的治河人才,前任河督王光裕無能,計劃的幾項治河工程只是停留在了紙面上,因此靳輔面臨的局面十分困難,找不到突破口。

  為了尋找真正的治河人才,靳輔在給康熙的奏疏當中,甚至這麼寫道:「毋論紳士兵民以及工匠夫役人等,凡有一言可取,一事可行者,臣莫不虛心採擇,以期得當。」

  而在這種情況下,陳潢很快就脫穎而出,他自幼便不喜八股文章,年輕時攻讀農田水利書籍,併到寧夏、河套等地實地考察,精研治理黃河之學,因此當二人相逢之時,靳輔對陳潢的才學十分欽佩,很快便延請其為幕僚治理黃河,以後靳任河道總督,陳潢隨往,凡治河之事,靳輔必相垂問,潢必竭誠解答,在之後的十餘年當中,靳輔治河所有規劃都出自於陳潢之手。

  陳潢為了報答靳輔的知遇之恩,自然是不惜辛勞,常常跋涉險阻上下數百里,一一審度,最終他在治理方法上繼承和發展了明代著名治河專家潘季馴的思想,即繼續堅持『築堤束水,以水攻沙』的治河理論,並在這個基礎上,決定將『分流』與『合流』結合起來,用『分流殺勢』的方式來應對河水的保障,而以『合流攻沙』作為長遠發展的安排。

  在之後的數年當中,靳輔與陳潢便奔波在治河的一線上,而他們首先第一步做的就是將清口爛泥淺引河四道,並且疏浚清江浦至雲梯關的河道,創築束水堤一萬八千餘丈塞王家岡、武家墩大決口十六處。

  為了防止黃河下流決口,靳輔與陳潢又提出在上流建減水壩,每座壩各有七個洞,每洞寬一丈八尺,總計可以泄水之處為十二丈六尺,漲水時可用以宣洩,後來又為築江都漕堤,塞清水潭決口,便在湖中離決口五六十丈的地方築偃月形堤,築成西堤一,長六百五丈,又挑繞西越河一,長八百四十丈,該河北命名為『永安河』,而堤被命名為『永安堤』。

  到了康熙二十二年之後,靳輔根據康熙帝解決防止減水淹民的指示,在宿遷、桃源、清河三縣黃河北岸堤內開了一條新河,稱為中河,而此河上接張莊口及駱馬湖清水,下歷桃、清、山、安,入平旺河達海,對於當時的漕船而言,走中河度仲家莊閘,可以少走黃河一百八十里的險路。

  因此,時人無不讚嘆,「中河既成,殺黃河之勢,灑七邑之災,漕艘揚帆若過枕席,說者謂中河之役,為國家百世之利,功不在宋禮開會通,陳瑄鑿清江浦下。」

  陳定深沉道:「凡數年之後,黃河從此便安瀾無患,爛泥淺運口從此再無淤淀之患,即使重運過淮,揚帆直上,也如履平地.......只可惜........」

  「只可惜你父與靳公後來終究功虧一簣,未能繼續治黃大業,甚至還落了個被撤職的結果.......」寧渝淡淡說道,他對這些資料的掌握並不比陳定少。

  陳定嘆了口氣,低聲道:「陛下所言不虛,我父和靳公為了能夠根除黃、淮兩河水患,提出了對黃、淮兩河上、中、下游進行『統行規劃、源流並治』,可是清廷以為此策不可,徒費錢糧,引起朝中彈劾,以致於康熙不再信任靳公......」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特別是在治理黃河這個大工程上面,自然也有無數人盯著,而靳輔作為河督,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康熙的猜忌。

  實際上從康熙二十四年開始,靳輔與陳潢的決策就開始被朝廷反對,而在這其中最要命的就是康熙皇帝不再贊同靳陳二人的方法,他認為減水閘有益河工無益百姓,決定要將高郵、寶應等州縣的減水壩泄出來的水引到海里,而這件事並不為靳輔所贊同,因此康熙便委任當時的安徽按察使于成龍主持。

  于成龍雖然號稱是『天下第一廉吏』,可是並非專業的治河人才,因此他主張疏浚海口以泄積水,可是在靳陳二人看來,下河海口高出內地五尺,疏海口引潮內浸,只會使得海水倒灌,危害更大,因此二人在治河上就已經開始發生了分歧。

  到了康熙二十四年十月的時候,康熙將二人一同召入了京城,會同九卿詳加討論,原本在第一次討論的結果中,大家都認為靳輔是專業人士,而于成龍對河工未經閱歷,應該採信內行的建議,然而並不為康熙所喜。

  後來眾人揣測帝心之下,通政使參議成其范、給事中王又旦、御史錢珏等人開始支持于成龍,而禮部侍郎孫在豐又被委任為主持開下海,因此使得更多的人對靳輔展開了攻擊,甚至工部還提出靳輔治河已經九年,未獲成功,糜費錢糧,應交部里嚴加議處,只是被康熙暫時保下來了,但是從此靳輔便不再被康熙所信重。

  等到了康熙二十七年正月時,江南道御史郭琇上疏劾靳輔治河多年,一味偏信陳潢之言,今天議築堤,明天議挑浚,浪費銀錢數百萬,沒有終止之期,又指責他今天題河道,明天題河廳,以朝廷爵位為私恩,從未收到用人得當之效,甚至在最後還指責靳輔奪取民田,妄稱屯墾,取米麥越境販賣以謀私利。

  到了二月的時候,給事中劉楷又上疏劾靳輔用人不當,人浮於事,而御史陸祖修也劾靳輔『積惡已盈』,認為康熙應該像舜殺了鯀一般殺了靳輔。

  一時間,靳輔成了眾矢之的,被郭琇、劉楷、陸祖修、于成龍、慕天顏、孫在豐攻擊,頓成風雨飄搖之勢,而康熙也再一次召集了大學士和九卿討論這件事,在這一次的會議當中,康熙徹底失去了對靳輔的信任,決定將靳輔革職,讓福建總督王新命擔任河道總督,而陳潢身上的僉事道銜亦被革去。

  陳定喃喃道:「家父並不以官位為重,可是他被革職之後,便再也無法同靳公治河,為山九仞,功虧一簣........在不久之後便已經仙去,只留下了《河防述言》、《河防摘要》數冊.......」

  寧渝默然,事情的發展也的確如此,新任河道總督王新命為了討好于成龍,將靳輔治河方略進行了大改,甚至都引起了康熙的不滿,認為于成龍所言純屬無稽之談,而王新命的舉措更是各懷私憤,只是治理黃河終究再一次陷入了停頓。

  說道這裡,陳定不由得意興闌珊道:「啟稟陛下,臣倒不是不願意為朝廷效力,可是治河乃千古第一艱難之事,自古以來這治河之臣有幾個落得好下場?臣實在不想落得家父那樣的下場。」

  「陳卿,朕不是康熙,亦絕不會干擾陳卿治河方略,此事難度大,時間久,這些都是朕所知道的,就算用一百年的時間去堅持來做,朕以為也是應該的。」

  寧渝神情坦誠地望著陳定,拉住對方的雙手,「陳卿無需擔憂自己會重覆先祖後轍,只要陳卿願意承擔這份責任,朕就是陳卿最堅定的後盾!」

  「可是......可是陛下,當年家祖之策也未嘗是陛下所需要之策啊........」

  見陳定言語中依然不放心,寧渝決定給他透一點底,他輕聲道:「實際上,朕是非常欣賞當年陳公的『統行規劃、源流並治』之策,此策雖然耗時最久,靡費最大,可卻是最能觸達治河根基的策略,與朕眼下的策略也有幾分異曲同工之妙!」、

  「還請陛下賜教。」陳定依然恭恭敬敬地行禮,這絕非是君臣之禮,而是對於知識的渴求。

  寧渝感慨道:「黃河之所以常常泛濫,便是因為泥沙俱下,導致水面年年升高,以致於洪水泛濫,黃河也屢屢改道。」

  「建炎二年之時,杜充為抵禦金寇南下,在滑州掘開大堤,導致黃河至此由北入渤海改而南入黃海,如今黃河然時有北沖,但均被人力強行逼堵南流,南流奪淮入海期間,鄭州以下,清口以上的黃河主流也是遷徙不定。」

  「如今黃河或由泗水入淮,或由汴水入淮,或由渦水入淮,或由潁水入淮,或是同時分幾支入淮,而如今黃河兩岸地形已經呈現南高北低之勢,將來再此北決也只是時間的問題,這就好像是一把懸在我們頭頂上的劍,隨時有可能會落下來!」

  實際上,由於寧渝不清楚黃河治理歷史,因此他如今還不知道府是,在靳輔大治黃河之後,由於清廷不治海口,導致海口漸淤,河底漸高,使得後續黃河下游的決口日漸頻繁,可以說平均每六個月就決口一次,與明代時期相比已經是每況愈下。

  更嚴重的是,到了19世紀的時候,黃河連續在1841、1842、1843、1851年發生了4次大的潰決,一直到了1855年,終於使得黃河在河南蘭陽北岸銅瓦廂再一次改道,而這一次黃河改道奪山東大清河入渤海,將口門刷寬達七八十丈,一夜之間,黃水北瀉,豫、魯、直三省的許多地區頓成災區,受災人口多達七百餘萬。

  儘管寧渝不知道,可是他也明白眼下的困境有多麼難以走出來,這關係到的不僅僅是一條黃河,也是數千萬百姓的福祉。

  「竭天下之財賦以事河,古今有此漏卮填壑之政乎?」

  寧渝不由得發出輕嘆,他負手走到車輦窗前,聽著窗外呼呼大作的風生,低聲道:「如果不從根源治理黃河,就算我們今天砸下再多的銀錢去治理,將來終究是一場無用功,就好像當年的靳、陳二公一般,一番心血化為泡影。」

  說到這裡,寧渝轉過身子,面色堅定的望向陳定,一字一句道。

  「朕會徹底放權給你,給你二十年的時間治理水患,再花一百年的時間種植林木,恢復黃河兩岸乃至於黃土高原的水土,到了那時,咱們的子孫才能真正的做到安枕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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