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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秋日 四

2024-05-23 07:22:53 作者: 衛風

  宮裡有新的消息傳來。

  瑞夫人觸怒皇上,被貶為美人。太后遷居東苑靜養,瑞夫人隨駕同往。

  東苑,聽起來很有意境的一個名字。

  實際上……也的確是個有意境的地方。

  那裡是前朝遺宮,還曾有詩曰:回望雲溪煙柳東,四時美景各不同。可那是曾經。百多年前,太祖不喜那處宮殿的頹敗之勢,於開平七年始建現在的皇城,開平十五年遷入,從此那座遺宮只留有少數宮人雜役打掃留守,人們稱其為東苑。

  那裡鄙棄已久,就算沒有狐鳴鬼哭,長草也能埋到人腰。能住人的宮院實際只剩下東苑靠繁河近的那座知易宮。

  太后這一遷居,與放逐無異。

  這個消息就象一顆石頭投入了原本就不平靜的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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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奇異的是,宮中朝上反而比平時要安靜的多,不光御史沒有就此進言,連號稱王半朝的太后胞兄左丞相王濱都沒有就此發一句話。

  眨眼間,風雲變幻。

  阿福已經不會單純的認為,後宮的事,只是後宮女人的事。玉夫人據說出身平民,也是上次采征納選時進的宮,除了皇帝她沒有別的倚仗。

  上次玉夫人跌倒這件事的幕後真相,也許內情比人們一直猜想的還要複雜深沉。

  皇帝看來是決意要對王家下手,但是,是打算削弱還是連根拔起……阿福猜不到。

  王家根深葉茂,絕不是用什麼雷霆手段可以連根掃除的,除非皇帝打算一下子清掉半個朝廷,再撤換六成地方官吏。

  一場秋雨之後,遍地落葉,秋風肅殺。

  阿福恍惚感覺到,似乎十來年前經歷過的那段動盪又要來了。那是皇帝登基之時的腥風血雨,京城籠罩在一片腥紅色的恐怖之中,餘悸纏繞在人們心頭,久久不散。

  這不是她札人憂天。而是……不光宮中,朝中,府里,連街上的店鋪,似乎都有三四成閉了門歇業,阿福聽紫玫說,光是平時的謝家巷,鹿鳴街這些熱鬧所在,差不多快有一半的鋪子掛出了東主有事,暫歇停業的牌子。京城的這些鋪子,背後多是達官貴人操持。他們的消息靈通,這種閉門歇業的舉措象是高高掛起的信號燈,阿福儘管在府中足不出戶,也能感覺到院牆外傳來的清冷與恐懼。與王府相距不遠的幾座宅邸,原來晴日裡常可聽到絲竹悠揚,又或是唱曲演戲的聲音遠遠傳來,阿福與李固有時有花園中漫步時聽到,便會駐足細細聆聽。

  可是這些日子以來,這些聲響全都沒有了。

  韋素與李固兩個人談話時聲音很低,阿福只聽到依稀的一些字只片語。皇帝另差了武將去北關替換左相王濱所薦的部將朱承道。還有其他一些消息,阿福聽的似懂非懂。

  秋雨之後,園中的楓葉漸次轉紅。風緊時,有的葉子便被吹落,在風中打轉,不知該往何處去。

  阿福不知道這股狂風,會吹到什麼時候,一切會變成什麼樣。

  他們能躲得過嗎?

  那種豐富而鮮明的顏色,若在平時,會讓人覺得心曠神怡吧?

  可是現在阿福看著,只覺得那顏色似血。

  她的手抬起來,輕輕按住那顆明珠。

  韋素後來和她說,她才知道這顆明珠來歷不凡,亦是李固母親的遺物。當時元後冊封所用的吉服鳳冠那些自不必說,這顆明珠就是皇帝從貢品中親自挑揀了給元後鑲額飾用的。雖然最後因為鳳冠壓額,這明珠沒有派上用場,但是元後一直珍藏……

  太陽大,可是風卻涼。珠子貼著肌膚,那種感覺柔潤涼滑。

  阿福沒仔細看過李固送予自己的那些華飾珍寶,那些東西當然精巧貴重,但是也只是精巧貴重而已。

  李固有次問她,怎麼那些首飾她似乎都不怎麼戴?難道不喜歡?

  阿福微笑說,她不習慣頭上戴的沉甸甸的感覺。

  這理由是一方面,不過,不是全部。

  對她來說……李固送給她的最珍貴的不是那些珍寶,而是他的情意。

  他對母親的追思,對阿福的愛意,對未來的期許……

  阿福繞過曲橋,李固坐在亭子裡,手按在一塊竹版書上。

  這竹版書還是從宮中帶出來的,上頭的字刻的雋秀清晰,李固可以以指辨字,替目讀書。不過這種方法很累,有時候也會辨錯。

  阿福走過去,把竹版一抽:「你在讀什麼書?怎麼這樣入神?」

  李固微微笑,他穿著一件青蓮色白雲紋鄉的夾袍,略顯單薄:「玉珠記。」

  「嗯?」阿福記得他不太喜歡這種戲詞的,才子佳人,結緣,誤會,最後花好月圓,好人永遠會得到好報,惡人一定被治了罪。

  「閒來無事,其實戲中也有好故事好曲詞,只是人們只在意熱鬧,把這些都給忽略了。」

  阿福牽他手扯他站起來:「手這麼涼,你穿的太少了,連件斗篷長衣都不加,元慶呢?我得好好問他,這差事怎麼當的?」

  「不怪他,是我讓他去書齋取書去了,再說,亭子後面也有人守著,我要用人喊一聲就得。」

  「石頭涼,別在這裡坐了。」阿福輕挽著他的手朝回走:「今天風涼,晚上我們吃一回羊肉吧,你說好不好?燉的老湯,裡面放山藥胡蘿蔔,再擠些面魚……嗯,點幾滴辣油,吃的熱熱的,回來我跟韋素說,讓他留下一同用飯。」

  「好。」李固當然點頭贊同。

  阿福指點著園中景物,阿固看不到,阿福就一樣一樣的說給他聽。雖然她總覺得自己形容的不確切,用詞也不夠好,更談不上文采華美,可是李固卻聽的十分入迷,阿福說到前面一排楓樹轉紅時,李固聽著颯颯的風吹葉動聲響,點頭說:「這葉子定然很脆薄,不然風吹過不會這樣的沙沙響。」

  阿福說:「你等一等,我去摘一片。」

  她只顧看著枝頭,一腳踩滑,覺得腳踝刀割似的疼,「啊」的一聲已經叫出來。

  李固吃了一驚,急著就朝這邊過來:「阿福,阿福,你怎麼樣!」

  下了石子路,高一腳低一腳的還有綠苔,路極不好走,阿福扶著樹身,急著喊:「我沒事,你別過來!」

  李固哪裡肯吃,步子又急又快,還有一步遠時差點絆倒,阿福急忙伸手去扶。

  李固緊緊握著她肩膀:「你怎麼了?傷哪兒了?嗯?怎麼了?」

  「沒有事,就是崴了腳。」阿福嗔怪他:「你過來做什麼?你要摔一下可比我這一下重得多。」

  李固蹲下身去,手輕輕摸索著蓋在她腳面上:「哪只腳?」

  「右腳。」

  李固摸到她的腳腕,阿福這一下扭的不輕,咬著牙忍疼:「都說沒事啦,又沒破皮,也沒傷著骨。」

  「扭著筋也不是好玩的。」

  李固扶著她緩緩走回石子路上。

  剛才為了要清淨,兩個人都沒帶人出來,這回可好,想叫人都叫不應。

  「沒事兒,我能走的。」

  李固哪裡肯聽她的,想了想,說:「我背你。」

  「噯?」阿福好奇之極:「你背我?」

  「嗯,反正路不遠,我背你回去。你給我指道就行了。」

  阿福駭笑:「你……你會背麼?」她這時候倒沒想李固應該不應該背她的事。反正李固沒把自己當王爺看,更從來沒有把阿福視作為婢妾過。

  「我背過李信的。」李固說。

  這可不一樣好不好!那背著小孩兒鬧著玩和背大人能一樣麼?更何況阿福覺得自己份量可不算輕。

  李固蹲下來:「來,上來。」

  阿福搖頭,雖然這會兒花園裡沒人……可是……

  「快上來吧。」李固催她:「就算背不好,也不會把你摔著的。」

  阿福拗不過他,小心翼翼的伏在他背上,手緊緊攀著他的脖子。李固撫著她的腿,站起身朝前走。

  阿福先前覺得晃蕩,心中忐忑。李固沒背過人,也得找一找感覺。後來就走的穩多了。他走路從來都不快,步子一步一步邁的很穩。阿福指點著:「好啦,拐左邊。」他便朝左拐。

  阿福的下巴抵在他肩膀上,側過頭看他。金色的陽光在他臉頰上投下睫毛的陰影,看起來就象缺了心的弦月弧。

  阿福的呼吸吹在他耳朵旁,眼看著李固的臉頰耳根脖子漸漸紅起來,簡直都快要趕上枝頭燦爛燃燒的紅楓葉。

  「喂,你臉紅什麼啊?」阿福明知故問,說話間嘴唇都要觸到他的耳廓了。李固的耳朵生的薄嫩,耳廓上可以看見一層淡細茸毛,被太陽一照,就跟一層金色的暈光一樣,說不出的可愛。

  李固只覺得麻麻痒痒,半邊身體都快不聽使喚了,索性站住了腳:「你別鬧,不然摔著你。」

  阿福忙陪笑:「好好,我不鬧。我說個故事給你聽吧,和你剛才看的那個玉珠記同名。」

  「哦?不是一回事?」

  「不是。」阿福說的是上輩子看過的一本書,一個外國人寫的中國偵探懸疑故事,中間一節叫做玉珠串。美麗的三公主臨水賞月丟失了貴重的玉珠串項鍊,一個姓狄的官員剝絲抽繭,事情終於水落石出,而那價值連城的玉珠串,卻原來一開始就進入了人們的眼帘,卻沒有一個人注意到。

  這故事阿福以前很喜歡,記的很清楚。

  李固想了想,把阿福前頭說的細節都想到了,卻猜不到那玉珠串能在哪裡,無奈的搖了搖頭。

  「嗯,就是一開始,從河中撈上來的那人身上帶著的呀。」

  「可是他身上並無……」李固腳步慢下來,嘴唇半張,似是想到了什麼。

  阿福輕聲笑:「是啦,就是那算盤。他貪婪想獨吞珠串,所以將珠子串成了算盤珠。」她說了這句,關切的問:「累不累,放我下來吧,前面就到啦。」

  「已經要到了,還下來做什麼。」李固把她往上托一托,繼續朝前走。他額上出了一層汗珠,背上也潮熱了。

  「就算再遠再難的路,我也能背著你,一起走。」

  就算再遠再難的路,只要和他一起,阿福也就什麼都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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