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將軍可瞑目
2024-04-29 20:48:20
作者: 月落
太醫孫莊退去,沈連翹坐在閃爍的燭台前,良久不語。微風扑打著燈燭,讓地上的影子晃動著,像她猶豫不安的心。
阿靖安慰道:「郡主,咱們可以像打聽孔佑那樣,把您的事打聽出來啊。打聽出來告訴您,跟您記起來,不是一樣嗎?」
沈連翹笑著伸手,點了點阿靖的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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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麼能一樣呢?他們最多也只是知道個大概,難不成連我做什麼夢也能知道?再者說,如今我是杯弓蛇影,誰都不敢信了。」
她的手收回來,下意識解開脖頸里懸著的玉墜。
那大雁雕工粗糙,玉質卻很好。雖然殿內光線微弱,卻似乎在瑩瑩發亮,惹人喜歡。
成蔚然說,這塊玉是孔佑送給自己的。
他送的,她貼身佩戴,那麼他們二人的關係,應該非比尋常。
或許便是她的戀人,她喜歡的,崇拜的,憐惜的人。
可孔佑死了。
即便記得他會是萬念俱灰般的難過,她也想要記得。
記得他是怎樣的人,記得自己是誰,然後活下去。
有怨報怨,有仇報仇,快刀斬亂麻,乾淨利索。
那才是自己想要的人生。
「希望晉王能旗開得勝!」
沈連翹站起身,取下叉杆,關上了窗戶。
今夜她將同京都百姓一起,在忐忑中等待戰事消息。
此時皇宮中,皇帝也尚未安寢。
他歇在皇后宮中,愁眉不展。
「辛苦晉王那孩子。」皇后用銅杵撥弄著安神香,輕聲嘆息。
「辛苦什麼?」皇帝反駁道,「若不是他在北地未把匈奴一網打盡,又何至於此?真是丟盡了祖宗顏面。」
皇后不敢反駁,只靜靜坐著,旋即道:「臣妾已安排和順郡主住進宮中。」
「她來請安過嗎?」皇帝問道。
「未曾。」皇后答,「美人不喜走動。」
皇帝搖了搖頭,掀起薄衾蓋在身上,閉眼道:「褒姒惑君,西施誤國,美人耶?禍水矣。」
皇后起身脫衣,與皇帝並排躺下。
夫妻多年,早沒有了新婚時的如膠似漆。如今躺在一起,就如同身邊多裹了一團被子般。
皇帝沉沉睡下,皇后卻未能闔眼。
她想起許多年前,那個被當時還是楚王的皇帝牽到自己身邊的孩子。
——「劉禮,以後你就住在這裡,跟王妃一起。」
「我阿娘呢?」五歲的孩子問道。
「你阿娘出身卑賤,能教你什麼?」楚王訓斥道,「以後要聽王妃的話。」
那孩子倔強地低著頭,楚王一走,就對她翻了個白眼。
「我才不要你教。」他掀翻了茶案,「我找我的阿娘。」
皇后任由劉禮離開,沒有多加阻攔。
她明白楚王的好意。
自己雖然家族顯赫,但成婚多年並未生子。身邊有個劉禮,也能堵住一些人的嘴。
劉禮這個孩子頑皮好看,她很喜歡。
不來沒關係,皇后靜靜等了許多年。直到劉禮十六歲時,他的生母高齡生子,結果因為難產,母子雙雙殞命。
可惜十六歲的孩子,已經不是孩子了。
他總是偷摸逃出宮,舉止看起來乖巧,可眼神里卻藏著琉璃碎裂般的冷光。
仔細想想,劉禮也挺可憐的。
就讓他守護城池,全一全為人子的孝道吧。
這一戰之後,無論他想娶誰,就讓他心想事成。
不同於劉禮在京都守城,太原城外的孔佑,卻是要攻破城池的。
太原城四個主城門,分別遭到了孔佑的攻擊。
避其主力,尋其弱點,儘量減少傷亡,挫其銳氣。
孔佑已經知道京都正被匈奴圍困,可卻不能慌,不能亂。
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如今的局勢是兵法中最為艱難的,必須以計謀取之。
城內匈奴守軍被大周軍將滋擾得氣急敗壞卻無計可施,原本可以逸待勞的守城之戰,漸漸被孔佑找到突破口。
今夜,便是決戰之時。
投石車把巨石砸向城牆,雲梯枕城而上,數十架衝車破壞女牆攻打守敵。除了這些地面之上的破城之戰,地面之下,還有孔佑特地布下的士兵。
他們的任務,是開挖地道直至城牆基座,再由攻城車衝撞城牆,以至城牆垮塌。
太原城城牆雖然堅固,但匈奴已經打過一次,這回孔佑來打,便討了三分便宜。
這是此次攻城,唯一對他有利之處。
不過匈奴人很快發現了孔佑挖垮城牆的意圖,他們架起使用起來尚不熟練的大周勁弩,對準了攻城車。
戰事一瞬間陷入膠著。
孔佑看著遠處的城牆,翻身上馬。
「天亮之前,」他道,「必須攻破。」
如果太晚,或許洛陽城就守不住了。
衝進戰場裡時,孔佑忽然想起那時他在幽州,師父孔醉教他念過一首詩。
「誓掃匈奴不顧身,五千貂錦喪胡塵。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
歷朝歷代,多少朝廷被匈奴滋擾,多少軍將馬革裹屍,多少百姓命喪戰事。
這一次,就讓他來結束一切吧。
讓他把匈奴趕到沙漠以北,讓他們自此遠遁,讓大周以北,再無匈奴王庭。
馬匹像離弦之箭向城牆衝去,孔佑感覺自己同每一個將士一樣,是一柄大周斬向侵略者的利劍。
在血海與火海中,在硝煙和廝殺中,他離城牆越來越近。
弓箭的銳聲從他鬢角旁擦過,已顧不得身上是否受傷,顧不得生,顧不得死。
孔佑的到來讓大周將士士氣大振,可太原城門,卻仍舊那麼堅固。
就在他們抵死硬攻之時,城門突然緩慢打開了。
那是城內的大周百姓,冒死攻入城門,踩著同胞的屍體,打開了城門。
最前面的那個人身中十餘箭,手裡握著大刀,依靠在城門上,看著潮水般撲來的大周將士。
他在笑。
孔佑同士兵一起衝上前去,翻身下馬,扶住了這個男人。
「衛燃!」他喚道。
這人正是征北軍將領衛燃,是重傷後消失的大周將軍。
卻沒想到他藏在太原城中,藏到今日,為大周破城,再一次衝鋒陷陣。
衛燃身體消瘦臉頰腫脹,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看著孔佑,忽然迸射亮光,驚道:「是世子爺!世子爺沒有死!」
「我沒有死。」孔佑扶住他,坐倒在地。
「末將有愧於大周。」衛燃喘息著,口中冒出血沫,勉強道。
「將軍身先士卒,該問心無愧。」孔佑道。
衛燃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搖了搖頭。
「世子爺,俗話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請你……聽我說。陛下已容不下你,你不如取而代之,讓大周皇室回歸正統,方是上策。」
孔佑並未回答,只是道:「我有最好的金瘡藥,請將軍撐一撐。」
衛燃的身子卻越來越沉,他不再說話,緊握著孔佑的胳膊,似乎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躺倒在地。
衛燃睜著眼,目光落在太原城牆上。
這座丟在他手裡,又被他協助孔佑奪回來的城牆。
斑駁的牆面上有火油焚燒的痕跡,有將士們的血,還有無數巨石砸出的凹坑。
將軍百戰死。
可惜了,看不到匈奴被驅逐的那天。
孔佑在衛燃身邊靜靜坐了一刻,差人守護他的屍體,便起身迎戰匈奴。
殺完匈奴,收復失地,方能回援京都。
這一次,他將帶著千軍萬馬回去。
京都洛陽城外,遠離城牆,在營帳的最中間,有一個神秘的大帳。
那是匈奴新任單于屍逐的大帳。
他只有三十歲,卻因為相貌粗糙滿臉絡腮鬍,看起來猶如四五十歲了。
此時屍逐單于坐在帳內,聽屬下匯報軍情。
聽完了大周那邊,他特意問了問大梁。
「聽說大梁要同大周開戰,」屍逐道,「消息準確嗎?」
「準確,」屬下道,「不過大周這邊剛剛送去了華容公主,試圖同大梁聯姻,躲避戰禍。」
屍逐單于輕蔑地笑了。
「我記得咱們在大周這邊,有不少探子吧?」
「是,他們給錢就干,一個銅板就能出賣大周。」
屍逐單于這次笑出聲音。
「好,去派幾個探子,截殺使團。再去給大梁新帝寫一封信,就說我願意以長江為界,同他瓜分大周。」
這麼豐厚的條件,蕭閒會答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