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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千年狐精」

2024-04-29 20:43:55 作者: 藤萍

  方多病很快將卷在他被子裡的那件輕容取了出來,李蓮花毫不可惜地把塊蹄髈包在衣服裡頭,然後把衣服藏了起來。那「千年狐精」不負眾望,飛快挖出衣服,將蹄髈吃了。李蓮花又將那帶有蹄髈味道的衣服藏了起來,「千年狐精」再次飛快挖出衣服,這次衣服中沒有蹄髈,李蓮花賞賜了它塊肥肉。

  看那「千年狐精」兩眼放光的模樣,方多病毫不懷疑它能將桌上所有的肉都吃下去,雖然它看起來並沒有那麼大的肚子。試驗了幾次,「千年狐精」果然聰明得緊,已經知道它找到衣服就能得到肥肉,李蓮花終於把那件輕容徹底地藏了起來,讓它去找相同味道的地頭。

  「千年狐精」短暫地迷茫了一會兒,很快抽動鼻子,一溜煙往外竄去。李蓮花、方多病、邵小五幾人連忙追上,一狗三人快如閃電,頃刻間竄入了魯方的房間。三人心中大定——看來訓練不差,「千年狐精」果然明白要找的是什麼地頭。

  那隻狗在屋裡嗅了一陣,轉頭又奔了出去。三人跟著它東竄西鑽,它鑽洞他們就翻牆,那「千年狐精」的速度快若閃電,三人唯恐追之莫及,也無暇關注究竟是竄到了什麼地方,一番眼花繚亂之後,突見它鑽進了一間偌大的房間。

  方多病和邵小五追昏頭,正要昏頭昏腦地跟著往裡竄,李蓮花突然攔住兩人,「且慢。」

  「怎麼?」方多病喘了兩口氣,這該死的土狗跑得還真快,「那裡面說不定就是……」

  李蓮花露出個認真誠懇、充滿耐心的微笑,「呃……我發現……我們犯了個嚴重的……錯誤。」

  方多病和邵小五一起茫然,「什麼錯誤?」這一路不是追得好好的?「千年狐精」的目標一直很明確,它顯然沒有一點猶豫,它知道東西在哪裡,怎麼會錯?

  李蓮花歉然指了指那房屋的牌匾,「那個……」方多病和邵小五一起凝目望去,只見那金碧輝煌的房屋外,雕花精細的牌匾上刻著三個大字——御膳房。

  方多病張口結舌,邵小五青了張臉,李蓮花若有所思地道:「我們顯然犯了個錯誤……」

  

  他們犯了個天大的錯誤——那條狗記住的不是衣服的味道,而是蹄髈的味道。

  於是他們追到了御膳房,那鍋蹄髈顯而易見早晨正是從御膳房裡出來的。

  三人各自摸了摸鼻子,都覺沒面子,暗忖此事萬萬不可說,不可說。

  既然追蹤無果,三人只得悄悄回去。這回去一路可比來時謹慎許多,來時不知闖入皇宮,這離開之時的提心弔膽自是不必提了。

  好不容易回到景德殿,擺著法壇的庭院依舊和原來一般模樣,杯盤狼藉,滿地魚肉。李蓮花順手摸出塊汗巾,很自然地將吃過的杯盤收起,將桌上抹拭乾淨,地上的骨頭掃去,捧著那吃過的杯盤便要去洗碗。

  方多病蹺著二郎腿在一旁剔牙,邵小五耷拉著眼皮已經睡了。

  又過了片刻,只聽草叢中窸窣有聲,邵小五微微挑開左眼,只見一撮黃毛在自己眼下晃動,他嚇了一跳,一躍而起,「『千年狐精』!」

  那隻渾身黃毛的土狗嘴裡叼著樣東西,奮力搖著尾巴,咧著嘴努力地想露出一個狗笑。

  方多病撲將過來,驚訝地看著它嘴裡叼著的東西——另一塊輕容!

  李蓮花聞聲而回,只見那條黃毛土狗傲然站立在法壇之下,昂首挺胸,犬牙錚亮,那交錯的牙齒之中叼著一塊淡紫色的碎布。

  那是另一塊輕容!

  並且這塊輕容上染著暗紅的血跡,那血跡正沿著撕裂的邊緣一點一點地往外浸染。

  「我的天!」方多病叫道,「這是哪裡來的?」李蓮花摸了摸狗頭,邵小五即刻將方才收拾的一整堆豬骨魚骨都遞給了這條狗。

  只見「千年狐精」微眯上眼,將頭在李蓮花手上蹭了蹭,把碎片放在李蓮花手中,轉身就跑。這次三人打點了十二分精神,追得謹慎小心。

  這次他們並沒有闖入皇宮,而只追到了景德殿外一條小道上。這條小道與御膳房的後門相通,另一頭通向集市,這是平時供應大內蔬果的商販走的一條小道,路上有數處盤查的關卡。

  「千年狐精」鑽入了小道旁的一片樹林之中。

  這地方不能算偏僻,青天白日的時候來往的路人也是不少,但夜裡林中一片漆黑。

  「汪!」「千年狐精」對著一棵大樹叫了一聲。

  火光亮起,方多病引燃了火摺子,走到那棵樹下,三人一起抬頭望去。

  觸目所見是一雙驚恐絕倫、布滿血絲的眼睛。

  一張青白扭曲的面孔,一撮撮黑髮濕透一般倒垂而下。

  接著血……嗒的一聲滴落在方多病手背上。

  「我的天……」邵小五吹了聲口哨,李蓮花眉頭皺起,方多病目不轉睛地看著那雙驚恐的眼睛。

  他只覺得心都要跳出來了,全身的血液都要凝結了一般。

  掛在樹上的人,是李菲。

  李菲被人頭下腳上地倒吊在樹上,喉頭被人橫割一刀,失血而死。

  所以才有那麼多血。

  到現在還在滴血。

  將他吊在樹上的東西是一條三股碎布搓成的繩子,李菲身上古怪地穿了一件暗紫色的輕容。

  李菲居然也有一件輕容!

  這衣服緊緊裹在身上,顯然不是他的。

  鮮血將整件衣裳染紅了大半,血液滴落……像大雨過後,那屋檐下瀝水的聲音。

  一點一滴。

  是冷的。

  方多病手中的火摺子不知在何時已經熄滅。過了一會兒,嚓的一聲微響,李蓮花邁上一步,在黑暗之中,彎腰自染滿鮮血的草地上拾起一樣東西。

  一張被鮮血浸透的紙條。

  方多病轉過頭去,那依然是一張十字形的紙條,比自己撿到的那張又小了一些,雖然被血液所染,上面依然有字。他僵硬地點亮第二支火摺子,邵小五湊過去,只見李蓮花手裡那張紙條上寫著三個字:百色木。

  「千年狐精」悄沒聲息地伏在李蓮花腳下,李蓮花將那浸透鮮血的紙條看了一會兒,彎下腰輕輕摸了摸它的頭,微嘆了一聲。

  方多病冷冷地道:「我錯了。」

  邵小五拍了拍兩人的肩,「誰也想不到『它』在景德殿放過了李菲,卻在這裡殺了他。」

  李蓮花搖了搖頭,幽暗的光線中邵小五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聽方多病冷冷地道:「老子早知道魯方和李菲關係匪淺,早該想到魯方瘋了,『它』就要殺李菲,是我的錯。」他重重地捶了下那棵大樹,「是我的錯!」

  火摺子再度熄滅,邵小五無話可說,方多病渾身殺意。李菲的屍體仍在緩慢地滴血,一點一滴,都似呻吟。

  「那個……人之一生,總是要錯的。」李蓮花道,「若不是這裡錯了,便是那裡錯了,待你七老八十的時候,總要有些談資……」

  方多病大怒,「死蓮花!這是一條人命!是活生生一條人命!你竟還敢在本公子面前胡說八道,你有半點良心沒有?」

  李蓮花仍是囉囉唆唆說了下去:「……那個……人之一生,偶爾多做了少做了都會做錯些事,那些有心的無心的,真的假的半真半假的,總要有些擔子,有些你非背不可,有些可倒也不必認真……比如說這個……」他嘆了口氣,極是認真老實地道:「沒人要求你方大公子能料事如神,我想就算是李菲快死的時候也萬萬沒有想過要你來保他,所以,別多想了,不是你的錯。」

  邵小五大力點頭,猛拍方多病的肩,差點把他那玉樹臨風的肩拍飛出去。方多病沉默半晌,長長地嘆了口氣,「平時老子對你好的時候,怎沒聽過你說這麼好聽的話?」

  李蓮花正色道:「我說話一直都好聽得很……」

  方多病呸了一聲,「這裡怎麼辦?你的『千年狐精』還沒抓到,李菲卻又死了,王公公和太子還能相信你這假神棍嗎?要殺頭株連九族的時候千萬別說老子認識你。」

  李蓮花欣然道:「當然,當然,到時候你只認識公主,自然不會認識我。」

  「這具屍體……」邵小五撫了撫他那粉嫩的肚皮,「倒吊在這裡,究竟是李菲夜裡到此被殺,還是『它』特地將他掛在這裡?」

  李蓮花四下看了看,四面幽深,這樹林雖然不大,夜裡看來卻是一片漆黑。他引燃一枚火摺子,伏地照了照,只見樹林之中有一條小道,顯然是白日的時候常有人行走所致。

  在那小道之上,凌亂地沾著幾隻血腳印。

  「看來咱們並不是第一個發現李菲的人。」邵小五努力摸著下巴,搓著下巴上的肥肉,「是不是李菲約了個人在這裡相見,結果約定的時間到了,那人如約前來,卻看見李菲變成這樣掛在樹上,把他嚇跑了?」

  李蓮花蹲下來細看那些腳印,「這倒是難說,也難保不是什麼過路的人被嚇到了。」

  方多病沿著那些血腳印走出去幾步,「奇怪,這腳印變小了。」

  邵小五也亮起火摺子,與李蓮花一起照著地上的腳印。

  小道之上的腳印是從草地上延伸而來的,剛開始的幾個很清晰,顯然這人走過草叢的時候,李菲的血還很新鮮,說不準死沒死。腳印約有五六個,越往樹林外的腳印之間的距離就越大,可以想像這人撞見一具倒吊的屍體之後奪命狂奔的模樣。

  但就在那五六個腳印之後,腳印消失了。

  仿佛這個奪命狂奔的人就在這條道上跑得正快的時候突然消失不見。

  腳印消失的地方距離樹林外尚有十丈之遙,縱然是絕頂高手,也絕不可能一躍而過。這人去了哪裡?在腳印消失的地方沒多遠,又有幾點新的血印。

  那幾點血印形若梅花,約莫有個碗口大小,顯然不是人的腳印。血印落足很輕,除了沾到血跡的地方,其他地方幾乎沒有留下什麼痕跡。就那幾點血痕,這不知是什麼的東西顯然也是經過草叢,往樹林外而去的。

  「死……死蓮花……」方多病乾笑了一聲,「這會不會是一隻真的……千年狐精……」邵小五用力抓著頭髮,這些腳印要是說是一個人突然變成了一隻不知什麼東西跑掉了,好像也有那麼點影子。李蓮花瞟著那些血痕,正色道:「不管那是什麼,千年狐精的腳萬萬沒有這麼大的。」

  天色漸明,李菲突然被害這事也立刻上報到了刑部和大理寺,卜承海與花如雪這兩位「捕花二青天」被詔令即刻趕回,徹查此案。

  花如雪尚遠在山西,一時回之不來。卜承海卻正巧就在京城,接得消息,天還沒亮就到了李菲被害的樹林。

  「你說——是你在景德殿開壇作法,引出那千年狐精,那千年狐精受不得你法術,往外竄逃,剛好在此處遇到夜裡出來吟詩的李大人,於是那狐精便害死了李大人?」卜承海冷冷地看著李蓮花,李蓮花正神情溫和地看著他,剛剛十分認真地說過了狐精大鬧景德殿的過程。

  「你——還有你——」卜承海瞪了方多病一眼,又盯了邵小五一眼,「你們都親眼看見了那千年狐精?」方多病連連點頭,邵小五抱頭縮在一邊。這人一肥將起來,便難得顯出什麼聰明來,所謂痴肥痴肥,人一肥,少不得便有些痴,而這「痴」之一字,又與「蠢」有那麼兩三分仿佛,故而老辣如卜承海,那犀利的目光也盯著方多病多於邵小五。

  「見過見過。」方多病忙道,「法師開壇作法,那咒符一燒,桃木劍刺將出去的時候,只見天空中烏雲密布,電閃雷鳴,千千萬萬條黑氣匯聚出一個奇形怪狀的妖怪,哎呀!那可是千載難逢的奇觀……」

  卜承海本來臉色不佳,聽聞此言,臉色越發鐵青,淡淡地看著邵小五,「你呢?」

  「我……我?」邵小五抱著頭,「昨天晚上……不不不,昨天太陽還沒下山的時候我在樹林睡覺,一睡就睡過頭。半夜突然聽到聲音,嚇得醒了過來,就看見這兩位爺……還有那千年狐精……大人啊——」他突然撲到卜承海腳下,扯著他的褲子尖叫,「小的是無辜的,小的什麼也不知道,小的只是打了個盹,這……這李大人的事萬萬與我無關……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歲小兒,老婆還跟著個和尚跑了,我冤啊——」

  方多病十分佩服地看著邵小五,卜承海卻不受他這一頓呼天搶地的影響,仍是淡淡地問:「那千年狐精,你是親眼所見?」

  邵小五渾身肥肉發顫,連連點頭,「看見了看見了。」

  「那千年狐精生的什麼模樣?」卜承海冷冷地問。

  邵小五毫不遲疑,「那千年狐精渾身赤黃赤黃的長毛,那長毛是根根如鐵,尖嘴長耳,一雙眼睛瞪得猶如銅鈴,騰雲駕霧的時候在林子裡竄得比兔子還快……」

  卜承海臉色越發青黑,「你可是親眼看見狐精將李大人吊上了大樹?」

  邵小五一怔,這句話厲害,「這……」他立刻將燙手的山芋扔給了李蓮花,「我醒來的時候只看見那兩位爺在那裡,李大人已經在樹上了。」他指著李蓮花,「還有那千年狐精正在騰雲駕霧……」

  卜承海對那「還有那千年狐精正在騰雲駕霧……」充耳不聞,淡淡地道:「也就是說李大人被害的時候,你在林子裡,除了方公子和這位六一法師,你沒看到其他人進出,可是?」

  邵小五小聲道:「還有那千年狐精……」

  卜承海冷冷地看著他,「李大人乃朝廷命官,他在京城遇害,大理寺定會為他查明真相,捉拿兇手。既然李大人被害之時你自認就在林中,自也是殺人嫌犯,這就跟我走吧。」

  邵小五大吃一驚,口吃道:「殺……殺人嫌犯……我……」

  卜承海兩眼翻天,「至於方公子和李樓主,」他對李蓮花那「六一法師」的身份只作不見,「方公子和李大人在景德殿曾經會面,昨日深夜會追至樹林中想必絕非偶然;至於李樓主——」他緩緩地道,「江湖逸客,你在太子府里胡鬧,如無惡意,我可以不管。但你在景德殿中裝神弄鬼,妖言惑眾,你是武林中人,要以術法為名殺害朝廷命官,再趁夜將他倒吊在大樹之上也並非什麼難事……」

  方多病聽得張口結舌,邵小五眼睛一亮,只聽卜承海道:「來人,將這兩人押入大牢,聽候再審;將方公子送回方大人府上,責令嚴加管教。」

  方多病指著卜承海的鼻子,「喂喂餵……你不能這樣……」

  卜承海視而不見,拂袖便走。邵小五倒是佩服地看著他,喃喃地道:「想不到官府也是有好官。」

  李蓮花與卜承海其實頗有交情,不過這人鐵面無私,既然有可疑之處,是他老子他也照樣押入大牢,倒是並不怎麼驚訝。

  很快衙役過來,在邵小五和李蓮花身上扣上枷鎖,方多病站在一旁,手足無措。李蓮花衣袖微動,隨之微微一笑,「卜大人明察秋毫,自不會冤枉好人,你快回家去,你爹等著你。」

  方多病道:「喂喂餵……你……你們當真去大牢?」

  李蓮花道:「我在景德殿中裝神弄鬼,妖言惑眾,又是武林中人,要以術法為名殺害朝廷命官,再趁夜將他倒吊在大樹之上也並非什麼難事……故而大牢自是要坐的……」

  方多病怒道:「放屁!能將李菲倒吊在大樹上的武林中人比比皆是,難道每一個都要去坐大牢?」

  李蓮花微微一笑,笑意甚是和煦,「你快回家去,讓你爹給你請上十七八個貼身護衛,留在家裡莫要出門,諸事小心。」言罷揮了揮手,與邵小五一道隨衙役前往大理寺大牢。

  方多病皺著眉頭,李蓮花什麼意思他自然清楚——魯方瘋了,李菲死了,此中牽連著什麼隱秘不得而知,但方多病畢竟在景德殿住過幾日,見過一本不知所謂的小冊子,捲走了魯方的那件衣服和玉簪,兇手既已下手殺了李菲,或許便不再忌憚方多病駙馬的身份,就會對方多病下手。

  知情者死。

  死者的紙條他們已得了三張,那絕非隨便拿拿便算了的。

  他悻悻然看著李蓮花,為什麼他覺得李蓮花的微笑看起來就像在炫耀他在大牢里很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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