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咸日輦

2024-04-29 20:42:50 作者: 藤萍

  玉華山為瑞州最高山,號稱「奇、幽、秀、險」,以各種怪石聞名天下。山上許多道觀,乃是道家聖地之一。不過既然圖案寫明「玉華山下」,三人就在山下轉悠了幾圈,也未曾看見什麼古怪石頭,只見了遍地野草野花,開得倒是好看。

  正當毫無收穫,方多病要說李蓮花胡說八道異想天開之際,忽聽不遠處有人道:「就是此處了,魚龍牛馬幫的『咸日輦』就是在此處消失不見。」

  

  方多病咦了一聲,這人聲音耳熟得很,往外一探,居然便是霍平川。只見他和傅衡陽兩人緊裝佩劍,正對著山腳一片草地指指點點。

  聽到方多病咦那一聲,霍平川猛地回頭,低聲喝道:「什麼人?」

  方多病奔了出去,叫道:「霍大哥!」自從他參與了新四顧門,便把「霍大俠」稱作「大哥」,新四顧門上上下下,都是他大哥或小弟。

  霍平川一怔,臉現喜色,「方少。」

  傅衡陽也是大出意料,略一沉吟,叫道:「李蓮花!」

  李蓮花本不願見到這位少年才高的軍師,此時只得衝著他胡亂一笑,「不知傅軍師為何在此?」

  傅衡陽的目光在展雲飛身上流連,口中問道:「你們又為何在此?」

  展雲飛簡單回答。

  傅衡陽微微一笑,「方少能解開繡花人皮之謎,足見聰慧,我等也是因『咸日輦』一事遠道而來。」

  原來近來數月,「佛彼白石」百川院下一百八十八牢已被魚龍牛馬幫攻破第四牢,共有四十位罪徒依附魚龍牛馬幫,不知何人將消息泄露出去,江湖為之大嘩。魚龍牛馬幫座下「咸日輦」近來在江湖時有出現,施用一種奇毒,中毒者出現幻覺,神志喪失,聽從「咸日輦」驅使,導致江湖中人聞「咸日輦」色變,視之為洪水猛獸。傅衡陽率領新四顧門追查「咸日輦」之事,一路追蹤,追到玉華山下失去「咸日輦」的蹤跡,卻撞見方多病一行人。

  「原來『咸日輦』已經開始禍亂江湖,卻不知究竟是何物?」展雲飛沉吟道,「敢問可是一種輕車?」

  傅衡陽朗聲大笑,「不錯,乃是二人所拉一種輕車,四面以青紗掩蓋,不知其中坐的何人,一旦路上受阻或有所圖謀,車中往往飛出一種粉末,令人嗅之中毒,神志喪失。」

  展雲飛緩緩地道:「一種粉末?可是一種褐紅色的粉末?」

  霍平川動容道:「不錯!難道你們已經查明是何種劇毒?」

  展雲飛披散的長髮在山風中微微飄動,聞言突然微微一笑,「這種劇毒……」他很少言笑,這一笑讓方多病嚇了一跳,只見他看了李蓮花一眼,「李樓主想必比我清楚得多。」

  方多病又嚇了一跳,死蓮花對醫術一竅不通,怎會認得什麼劇毒?卻聽李蓮花咳嗽一聲,「那是一種毒蘑菇干研磨成的粉末,吸入鼻中或者吃下腹中能讓人產生幻覺,做出種種瘋狂之事,而且久吸成癮,非常可怕。」

  傅衡陽對李蓮花尤其留意,牢牢盯著他的眼睛問道:「可有解藥?」

  李蓮花道:「金針刺腦或者可解,但並非人人有效,多半沒有解藥。」

  方多病大奇,難道他幾月不見,李蓮花苦讀醫書,醫術突飛猛進?

  傅衡陽霍的一聲一負袖,望天道:「那便是說,『咸日輦』不除、這毒菇不除,江湖危矣!」

  李蓮花乾笑一聲,「這也未必,這毒菇並非生長在中原,它長在東北極寒之地的杉木林中,而且數量稀少,要運入中原十分困難,要大量使用,只怕不能。」

  傅衡陽眉目聳動,「『咸日輦』非除不可!」方多病卻忍不住問李蓮花,「你怎麼知道這許多……」

  李蓮花正色道:「我乃絕代神醫,生死人肉白骨,怎會不知道?」

  方多病張口結舌,只覺匪夷所思。

  霍平川目光一直在四周青山綠水間打量,「剛才我們一路追來,到達此地,『咸日輦』突然消失,想必在這裡左近,就有魚龍牛馬幫的門戶。」

  「我們幾人人手不足,既然知道在此地,我定要招集人手,廣邀天下豪傑,和魚龍牛馬幫會一會,問一問他們焦幫主門下做出這等事,究竟是什麼用意!」傅衡陽冷冷地道,「今日到此為止,不過既然展兄說尋到了身帶毒粉的女子屍體,我卻要登門瞧上一瞧。」他揚眉看著展雲飛,「蘄家不會不歡迎吧?」

  展雲飛淡淡地道:「傅軍師要看,我自不便說什麼,請。」

  傅衡陽也不生氣,朗朗笑道:「我知我一貫惹人討厭,哈哈哈哈……」

  幾人談論已畢,緩步往蘄家神仙府方向走去,漸漸走出去一兩里地,李蓮花腳下微微一頓,傅衡陽、霍平川和展雲飛突然轉身,施展輕功悄悄往來處掩去。

  方多病奇道:「咦?哎呀……」他突然明白——原來他們幾人在「咸日輦」消失之處高談闊論,說了大半天,那裡若是有門戶,裡面的人必定聽見了。一旦他們離開,多半門戶里的人就要出來張望,所以聰明如傅衡陽,江湖經驗老到如霍平川、展雲飛,都是不約而同往回摸去,打一個回馬槍。

  李蓮花看著那幾人遠去,臉上一直帶著很愉快的微笑,方多病瞪眼問道:「你在笑什麼?」

  李蓮花道:「沒什麼,我看到傅軍師年輕有為,武功高強,總是很高興的。」

  方多病哼了一聲,「但我卻覺得他好像不大喜歡你?」

  李蓮花道:「啊……這個嘛……這個……」

  方多病得意揚揚地道:「那是因為本公子秀逸瀟灑,聰明絕頂,比之你這不懂醫術的庸醫對四顧門來說重要得多。」

  李蓮花連連稱是,滿臉露出敬仰之色。

  此時午時已過,日光漸漸偏西,玉華山山巒墨綠,在日光下暈上一層暖色,襯之藍天白雲,望之令人心胸暢快。方多病和李蓮花望了山景沒多久,傅衡陽三人已經回來,霍平川腋下還夾帶了一個人。方多病大是驚奇,等奔到眼前一看,霍平川腋下那人眉清目秀,生得俊美絕倫,看這張臉皮,便是從未見過,也認得出這就是「江湖第一美男子」魏清愁。

  「魏清愁?」李蓮花和方多病異口同聲地問。

  霍平川微微一笑,拍了拍腋下那人,將他提起來摔在地下,「沒見到魚龍牛馬幫的門戶,卻看到這廝鬼鬼祟祟躲在大石頭後面,順手抓了來,展兄卻說他殺了身帶毒粉的女子,這下定要問個清楚。」

  展雲飛的表情大是緩和,想必抓了魏清愁,對他來說很是安慰。

  「你殺了一個身上繡著『咸日輦』字樣的女人?」傅衡陽俯下身問。

  魏清愁啞穴被點,一雙眼睛睜得老大,說不出半句話來。

  傅衡陽柔聲道:「只要我問一句你答一句,我就給你放手一搏的機會,否則他媽的我一刀宰了你。」他容貌俊朗,衣著華麗,此時驟地說出這種語言,卻讓人只覺痛快,不覺粗俗。

  魏清愁點了點頭。

  傅衡陽一手拍開他穴道,喝問道:「那女人是誰?」

  「她是……我的妻子……」魏清愁沙啞地道。

  眾人面面相覷。

  方多病驚奇至極,張大了嘴巴,「她……她都七老八十了,你妻子?」

  魏清愁點了點頭,虛弱地道:「她叫劉青陽,我十八歲那年死了師父,是她收留了我……我娶她的時候,並不知道她已四十一歲……」

  霍平川心道:你師父是我殺的,但你既然娶她為妻,怎會不知道她的年齡?

  眾人又是驚奇,又是好笑。

  方多病問道:「你既然有妻子,那怎地又出來騙人,要娶我那表妹?」

  魏清愁問道:「你表妹是誰……」

  方多病喝道:「我表妹自是蘄春蘭的女兒蘄如玉,你為何要騙她?」

  魏清愁臉現悽然之色,「我……本是真心娶她,若沒有青陽……青陽下在我身上的毒……毒……」他極其俊美的臉上露出一抹兇相,猙獰地掙扎了一會兒,才喘息著接下去道:「青陽在我身上下了一種劇毒,我每日都要吃那種蘑菇……沒有那種蘑菇,我就活不下去。那天和青陽決裂,我們兩敗俱傷,我被如玉所救,本想蘄家偌大財富,只要我擺脫了劉青陽,有什麼東西買不到?但是我錯了,那……那種蘑菇,世上罕有,只有青陽……青陽手中才有。她跟著我派出去買蘑菇的人到了蘄家,她威脅我跟她回去,我知道她不會善罷甘休,但我萬萬不能再和她在一起,所以……所以……」他看向展雲飛,顫聲道,「我知道我娶如玉,她一定會來,所以才……才假扮新娘殺了她……」

  展雲飛不為所動,冷冷地道:「你若是真有良心,怎會割下你夫人的人皮,放在你心愛女子的床邊?」

  這一句話擊中要害,魏清愁臉色一僵。

  方多病本來信了這男人懦弱無用,卻突然醒悟這人其實比他想像的更為卑鄙無恥,「你為何要剝你老婆的皮?」

  魏清愁不答,狠狠地咬住了牙。

  傅衡陽笑道:「我來替你說吧,你無可奈何以下下策殺了劉青陽,知道殺人之後定不可能留在蘄家做女婿,所以必須儘可能找到錢和需要的毒菇。你不知道劉青陽將毒菇放在何處,但你知道她有毒菇的來源,並且那來源和她身上的繡花有關,所以你非殺她不可,殺她之後,才能取得她腹上的圖案,描成尋寶圖,慢慢尋找金庫,又能引開蘄家的注意力,晚些發現蠟燭中的女屍,有時間儘快逃走,是也不是?」

  魏清愁哼了一聲,環視了幾人一眼,「我不過輸在……遲了一步,你們找到她的錢和蘑菇了?」

  方多病瞪眼,「什麼錢?」

  魏清愁大吃一驚,叫道:「她有錢!成堆成山的金子!整整一盒子的干蘑菇!你們沒有找到嗎?那張人皮呢?那張人皮呢?」

  方多病踢了他一腳,「你瘋了嗎?你看到過她的金庫?」

  魏清愁拼命點頭,不住地道:「干蘑菇,很多干蘑菇……」

  傅衡陽道:「劉青陽是什麼人?她哪裡來的金庫和毒菇?」

  魏清愁呆了半晌,突地笑了起來,「哈哈……她說她本姓王,是前朝皇帝的不知道幾代孫女,她發起瘋來的時候,說她是角麗譙的娘,哈哈哈哈……她和我一樣瘋,哈哈哈哈……」

  傅衡陽微微一凜,「她說她是角麗譙的娘?」

  方多病和霍平川面面相覷,方多病忍不住哈哈大笑,「原來你是角麗譙那女妖的後爹,哈哈哈哈……」

  展雲飛微微一曬,「她若是角麗譙的親娘,怎會身上被繡下文字,坐在『咸日輦』中為角麗譙買命?」

  魏清愁惡狠狠地道:「她說角麗譙給了她一座金庫,在她身上繡下這些圖案,哪一日她能解開其中的秘密,她就叫她娘!魚龍牛馬幫的人曾經蒙住我們的眼睛帶我們去看過那個金庫,裡面全是金子、金磚、翡翠、琥珀……還有蘑菇……」說到這裡,他嘴角不住流出白沫,神情呆滯,喃喃念道:「蘑菇……蘑……菇……」

  「角麗譙的親娘?」傅衡陽淡淡地道,「這女人竟連親娘都害死,真是惡毒至極,不過聽魏清愁所言,若是她故意要折磨劉青陽,或許真會在『咸日輦』中留下線索,困難的是,咱們要能在玉華山下逮住一個『咸日輦』才行。」

  李蓮花一直站在旁邊發呆,看著魏清愁神志盡失,嘆了口氣,喃喃地說了句什麼。

  傅衡陽突地警醒,「你說什麼?」

  李蓮花嚇了一跳,東張西望,半晌才醒悟傅衡陽是在和自己說話,「我說魏清愁聰明得很……」

  傅衡陽盯著他看了許久,仰天大笑,「你說得極是,魏清愁怎會知道圖案的秘密?怎能趕到這裡來?定是有人故意告訴他的,既然有人能故意告訴他圖案的秘密,指點他到這裡來,那所謂『咸日輦』中的秘密、此地的門戶所在都沒有再追查的必要了。」他一腳將地上神志不清的魏清愁踢給展雲飛,「這小人交給你了,平川,我們走!」

  若有人暗中指點魏清愁圖畫的秘密,那魏清愁就是敵人故意送到手中的羔羊,他所傳遞的信息便不能用。若有人希望新四顧門將精力集中在神出鬼沒的「咸日輦」上或者玉華山下,那自然,是要在其他的地方有更大的作為。這叫作「聲東擊西」,是一種很常見的把戲,所以傅衡陽馬上就走。

  李蓮花看著傅衡陽的背影,嘆了口氣,喃喃地道:「他怎麼不想……其實說不定魏清愁真的十分聰明……或者說不定魚龍牛馬幫看管金庫的美貌女子傾慕傅軍師的聰明才智,想暗中幫他呢?」

  展雲飛也看著傅衡陽的背影,微微一笑,「年輕人,有衝勁總是好的。」他看了李蓮花一眼,突地道:「你現在這樣很好。」

  李蓮花又嘆了口氣,喃喃地道:「你也不錯,只是若把頭髮紮起來,就會更好些。」

  展雲飛不答,自地上提起魏清愁,背對著李蓮花,「晚上要喝酒麼?」

  方多病忙搶著道:「要!當然要!」

  展雲飛嘴角流露出淡淡的笑意,「那今夜,流雲閣設宴,不見不散。」

  那天晚上,展雲飛在流雲閣中喝得大醉,方多病不住逼問他李相夷究竟如何風神絕代,他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說李相夷武功很高,當年他不是對手,讓方多病失望至極。而李蓮花在喝到第十杯的時候已經醉倒,抱著酒罈躺到花壇底下睡覺去了,他的酒量本就差得很。

  《吉祥紋蓮花樓·玄武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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