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捉「鬼」
2024-04-29 20:41:43
作者: 藤萍
馬黃夫婦被害的第四天。
何璋仍舊昏迷不醒,王忠急躁不安,若是面前有個敵人,他早已衝上前去搏命,只是這害人的兇手卻不知究竟藏在哪裡。兩日空坐房中,他雙眼布滿血絲,無法入眠。李蓮花卻整日和馬秀秦在一起,捉蝴蝶釣魚摺紙,倒似馬家血案和他全然無關。王忠本來心下甚是不悅,但是李蓮花本是馬黃請來給馬秀秦治病的大夫,他又說不出李蓮花陪著馬秀秦玩耍到底有何不對,只有心下越發憤懣而已。
這一日,馬家堡已閉門三日,家中新鮮瓜果已嫌不足,如果再查不到兇手,勢必打開大門,如此一來,閉門擒凶的努力便付之東流。而自從何璋被害之後,堡內安靜了幾日,眾人惶惶不安,卻未發生新的事件。
第四天漸漸地過去了大半日,這日天氣出奇的好,到傍晚時分,晚霞耀目燦爛,直映得整個馬家堡都似金光燦燦,人人臉色都好看了些,仿佛詭異可怖的日子當真已經過去了。
王武正在庭院小池塘邊練武,他人比張達和李思笨些,練功卻更勤勉,如若不是馬黃指點徒弟的本事不怎麼高明,說不定他真算半個練武的材料。
「哈——黑虎掏心,哈——猴子撈月——」王武練一招便喝一聲,倒也虎虎生風,十分可觀。
突地草叢中有什麼東西微微動了一下,王武一凜,頓時停了手,「什麼人在那裡?」草叢中靜悄悄的,毫無聲息。
王武突地想到馬黃夫婦的慘狀,膽子寒了起來,心裡想邁開大步過去喝一聲「誰?」卻說什麼也不敢過去。僵了半日,他從地上拾起一塊石頭,輕輕地丟過去,啪的一聲,那石頭跌進了草叢中,頓時嗡的一聲,一群蒼蠅自草叢中轟然而散,王武探頭一看,頓時嚇得魂飛魄散,慘叫一聲:「哎呀!」掉頭就跑,「殺人了殺人了……來人啊……」
等王忠和李思等人趕到的時候,卻見李蓮花已經對著那沾滿蒼蠅的東西看了很久了。他和馬秀秦本在池塘的另一邊玩耍,現在馬秀秦已被奶娘接走。
王忠大步走來,問道:「是誰被殺?」李蓮花不知正在想些什麼,啊的一聲被他嚇了一跳,「什麼、什麼人被殺?」
王忠奇道:「王武那小子說又有人被殺了,在哪裡?」李蓮花指著草叢中的東西,「這裡只有一截手臂……」
王忠凝目一看,草叢中果是有一截斷臂,那斷臂上沾滿蒼蠅,似乎已斷了大半天,顏色慘白,而斷臂的主人卻不知在何處,和劉如京房裡的情形赫然相似。
「人呢?這是誰的手臂?」李蓮花心不在焉地道:「這是女人的手臂……」李思和張達對那手臂看了半日,突然醒悟,「這是小紅的手臂!」
李蓮花奇道:「小紅是誰?」張達道:「小紅是伺候秀秦的婢女,夫人的陪嫁。」王忠恍然,是那位追著馬秀秦餵飯的小姑娘,「怎麼會有人向她下毒手?」
「去小紅房裡看看這丫頭在不在。」張達吩咐其他僕役去找人,「如果沒人,把那丫頭的房間給我從頭到尾搜一遍。」李蓮花卻道:「這裡還有東西很奇怪。」
幾人仔細一看,只見斷臂之旁掉著一些形狀奇特、顏色古怪的東西,像是什麼東西的內臟,氣味甚是腥臭,蒼蠅卻不大黏在上面,只有一條四腳蛇叼了一塊,很快消失在草叢裡。
張達沉吟道:「這丫頭怎麼會拿著這種東西到這裡來?去叫個廚房師傅過來,我看這像魚、蛇、鳥一類東西的內臟。」
李蓮花嗯了一聲,「可是它不沾蒼蠅……」抬起頭,東張西望了一陣,練功後院草木青翠,除了池塘之外尚有竹亭古井,他突然咦了一聲,「池塘邊也打水井?」
李思不耐地道:「那口井不知是誰打的,十幾年前這池塘比現在大得多,那時井裡還有些水,現在水幹了一半,井裡早已枯了。」
李蓮花啊了一聲,「我明白了。」眾人一怔,「你明白了什麼?」
李蓮花道:「原來這裡過去就是劉如京、張達、李思和王武的住所,那邊就是馬堡主夫婦的住所,這裡就是馬堡主夫婦門前的那片花樹林和池塘……」
眾人面面相覷,王忠忍住火氣咳嗽一聲,「你在這裡住了幾日,還不知道這裡是哪裡?」李蓮花歉然道:「這個……堡里小路轉來轉去,這裡和從馬堡主房裡看起來不大一樣……」
張達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低低地道:「簡直蠢得像頭豬。」卻聽李蓮花繼續道:「那就是說那支飛羽箭也是從這樹林裡射出來的……」王忠一凜,「正是!」他望了眼對岸,沉聲道:「那支箭射向對岸,很可能就是從這裡射出。」
李思的腦子轉得比較快,「那就是說這塊地方很可疑?」李蓮花道:「這裡有鬼。」
王忠皺眉,「胡說八道,世上若真有鬼,那些大奸大惡之輩豈非早就被鬼收拾了,怎會有冤案存世,你身為當世名醫,豈能說那無稽之談!」李蓮花卻很認真,堅持道:「這裡有鬼,一定有鬼。」
王忠大聲道:「鬼在何處?我說必是馬家堡里有人飼養毒物,伺機害人!」張達涼涼地道:「王大俠,我等也知堡里有人是兇手,但是到底是誰害死師父,你可知道?」
王忠為之語塞,惱羞成怒,「難道你便知道?」李蓮花咳嗽了一聲,打斷雙方爭執,微微一笑,「我知道。」
「你知道?」眾人詫異之餘不免帶了幾分輕蔑之色。李蓮花正色點頭,「我確實知道。」
「誰是兇手?」
李蓮花卻道:「誰是兇手,等我捉到鬼以後就知道。」
王忠奇道:「捉鬼?」
李蓮花微笑得很愉快,「這裡有鬼,等我捉到喜歡砍人手臂的鬼,大家不妨自己問他到底是被誰所殺,如何?」
眾人瞠目結舌,將信將疑,卻見這位江湖神醫打了個哈欠,「捉鬼的事,夜裡再說……倒是秀秦少爺大家千萬看好了,馬堡主生前將他交託於我,我萬萬不能令他失望。」
那些內臟經廚房師傅辨認之後認出是魚內臟,之所以蒼蠅不沾,卻是因為昨夜做了河豚,河豚的內臟有毒,可見這些魚內臟必是從廚房中來。小紅房裡並未有什麼可疑之處,她卻也失蹤了,自早晨至今不見蹤影,自然無法判斷她是否少了一截手臂。
眾人聽後,未想出什麼端倪。晚飯之後,李蓮花仍舊和馬秀秦在一起玩耍,眾人等了又等,要等他「捉鬼」,卻只覺月亮越升越高,自己越來越困,那神醫仍舊和馬秀秦在摺紙。終於在三更過後,如張達、李思等人在心裡痛罵自己是頭豬竟會相信李蓮花之餘回房去睡覺,只餘下王忠和王武仍等待著李蓮花「捉鬼」。王忠是因為他本就睡不著,而王武卻是有些相信李蓮花真的會捉鬼。
三更過後,四更初起,李蓮花終於有些動靜,「秀秦,跟我來。」他這五字說得分外溫柔,馬秀秦微微震動了一下,往後躲了躲。李蓮花凝視著他,柔聲道:「跟我來。」
馬秀秦默默站了起來,李蓮花拉著他的手,往練武場那一大塊樹林池塘的草地走去。王忠和王武都覺古怪,距離五丈遙遙跟在後邊。此時天色已不若方才漆黑,前邊兩個人越走越深,竟是筆直往池塘走去。
王忠正在暗想:莫非池塘里有什麼古怪……一念未畢,突聽李蓮花哎喲大叫一聲,仰身倒了下去,王忠、王武駭然,連忙拔步趕上,卻見樹林中一件事物呼的一聲比他們還快已落身池塘邊,陡然夜色中亮起劍光如雪,一劍突來,一顫之後嗡的一聲往李蓮花肩上砍下。王忠及時趕上,大喝一聲:「住手!」雙指在劍刃上一點,那「東西」長劍脫手,轉身就逃,李蓮花卻從地上爬了起來,「劉大俠,且留步,在下並未中毒。」
王忠正是和那「東西」照了一個正面,同時脫口驚呼:「二哥!」王武也驚呼道:「劉師叔!」那揮劍向李蓮花砍下而後逃竄的人正是斷了一臂的劉如京!
被幾人叫破身份,劉如京終是停了下來,看了王忠一眼,神色甚是複雜,十分激動,也很黯然,「我……」
王忠大步向前,一時間他已把馬家堡血案全悉忘卻,一把抓住劉如京的肩,「二哥!十年不見,你過得可好?」
李蓮花從泥地里爬了起來,帶著微笑站在一旁,只聽劉如京低沉地道:「我……唉……我……」他突地抬起頭看了李蓮花一眼,「李神醫酷似門主,方才我差點認錯了人。不過……李神醫怎知……我並非想殺人……」
李蓮花拉著馬秀秦的手,卻道:「這裡危險得很,可否回大廳坐坐?」
劉如京點了點頭,王武卻滿臉驚駭地看著他,「劉師叔,你沒死?那就是說那天晚上我當真看見你了……你、你殺了師父?」
劉如京嘿了一聲,「你師父雖然不成才,劉某還不屑殺他。你問王忠,當年我『四虎銀槍』是何等人物?四顧門下無小人,馬師弟行事糊塗,人卻並不是太壞,我沒有殺他。」
他若沒有殺害馬黃夫婦,卻為何躲躲閃閃,又專門砍人手臂?幾人返回廳堂,李蓮花仍握著馬秀秦的手。
坐下之後,王忠看著劉如京斷去半截,包紮之處仍有鮮血的手臂,愴然道:「二哥,究竟是誰傷了你?你又為何要砍人手臂?」
劉如京緩緩地道:「關於兇手,我也是意外得很……」他抬目看著李蓮花,「不過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李神醫究竟是如何知曉?你又怎知我砍人手臂是為救人,而非殺人?」王忠和王武奇道:「救人?」
劉如京點了點頭,「兇手役使的毒物劇毒無比,一旦中毒,如不立刻砍去手臂,只怕沒有幾人挨得過一兩個時辰。」王武駭然道:「是什麼毒物如此厲害?兇手到底是誰?」
王忠也是心裡驚駭至極——原來手臂並非兇手所砍,劉如京砍人手臂,竟是為了救人,「兇手是誰?」
劉如京凝視著李蓮花的臉,「兇手是……」李蓮花微微一笑,把馬秀秦往前一推,「兇手在此。」王忠和王武這下當真是大吃一驚,齊聲道:「這個孩子?怎麼可能?」
李蓮花嘆了口氣,「關於這一點,我也是不敢相信了很久……不過他已經七歲了,七歲的孩子其實遠遠比我們想像的懂得多得多,但無論懂得多少,他仍是個孩子。之所以會做出這種事,也正是因為他還有許多事不懂。秀秦,你說是不是?」
馬秀秦低頭握著白天李蓮花給他折的一隻小豬,安靜的臉上突然流露出些微驚恐之色,咬著嘴唇,沒有說話。
劉如京盯著馬秀秦,「秀兒,我對你如何,你很清楚,我到現在還沒有問過你,那天你為什麼讓那種東西咬我?」馬秀秦微微縮了縮身體,顯得有些害怕。
劉如京厲聲問道:「為什麼?」馬秀秦躲到李蓮花身後,過了良久,終於細細地道:「因為……劉叔叔要教我讀書練武,我不愛讀書。」
劉如京氣極反笑,「只是因為這種理由?你很好、很好……」馬秀秦牢牢抓著李蓮花的衣裳,「娘說不管是誰,只要礙了我的事,都可以殺。」
王忠和王武不住搖頭。劉如京問道:「你為何連你娘都殺了?」馬秀秦抿嘴,「她看見了。」
劉如京冷笑道:「看見你養的那種東西了?那你爹呢?你爹雖不是你親爹,你為何連他一起毒死了?」馬秀秦突然大聲說:「他才不是我爹,娘說他害死我爹!」
王忠忍不住道:「那何璋呢?」馬秀秦目中閃過驚惶之色,「他、他要抓我……」李蓮花拍了拍馬秀秦的頭,溫言道:「好了,不要再說了,接下來叔叔替你說。」
馬秀秦一貫平靜冷漠的小臉上驚惶之色更顯,突然嘴巴一扁,抓著李蓮花的衣裳,眼淚汪汪,竟哭了起來,「我想娘……嗚嗚嗚……我想爹……嗚嗚嗚嗚……」幾人面面相覷,極度詫異憤怒之餘,也感惻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