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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三章 他們從城門外徐徐而來

2024-05-23 03:06:52 作者: 沉舟釣雪

  戰爭,其實並不讓人愉快。

  即便打了勝仗也是如此。

  隨著這一名反軍將領自刎而亡,餘下的代王親兵們就像是被打開了什麼絕望的機關。立時紛紛效仿,隨之舉起兵器自盡。

  只不過並不是每一個人自盡前都還會再喊一聲「殿下」。

  有些一聲不吭,有些嗚嗚哭,有些則喊:「爹、娘,兒不孝!」

  也有個在喊:「瓊娘,等哥哥來生,還回去娶你!」

  還有說:「大兄,家中不只我一個兒,爹娘我不擔心。只是今日我死,餘下我妻女,孤苦伶仃,萬望你多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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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嗚嗚……」

  哭聲時強時弱,悲聲此起彼伏。

  雖為反軍,但他們也都是有血有肉的。

  他們也是父母的兒子,妻子的丈夫,幼兒的父親,春閨夢中的情郎。

  「……」

  不知不覺間,「代王死了」的聲音漸漸消失了。

  數千禁軍包圍著越來越少的代王殘兵,偶爾有馬嘶聲,或聞烈火熊熊燃燒之聲。

  還有一道又一道,語句越來越短的「臨終遺言」。

  最後一個站著的代王親兵也將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可數息之後,他卻沒有像之前的同袍們一般,悲壯地自盡而去,反而忽然手一松,扔掉了手中的刀。

  他便雙膝一軟,跪下來,痛哭:「我不想死!嗚嗚……我沒有爹娘,可我還沒成婚,殿下,我不想死!」

  烈火熊熊,被熾熱火焰燒灼著的代王戰車上,仍然留在車中的付子恆背靠圍欄,他的身上也起火了。

  但他並沒有試圖滅火,也放棄了呼喊城牆上的援兵再回來救代王。

  他只是靠著圍欄,仰頭凝望著終於明亮起來的天空上,那一輪初生的朝陽。

  陽光真好啊,金黃耀目,亮得人眼睛都仿佛要成了透明。

  那些映著朝陽的雲朵,每一片都姿態各異,又仿佛是在訴說他們曾經蟄伏隱忍、苦心孤詣的一幕幕。

  千秋霸業,終究浮雲一場!

  付子恆喃喃道:「殿下啊,人……到底沒能算得過天,若有來世,若有來世……」

  來世要怎樣?

  他來不及說了,火燒得太烈,他身後圍欄忽然一陣鬆動。他本來就背靠在圍欄上,這時候身後著力點一松,他立即就隨之往後一仰。竟也如代王一般,從戰車上跌落了下來!

  宋熠眼神一動,他身邊的程勛立刻策馬向前,抽出腰間一截鞭子,就捲住了付子恆。

  付子恆被他拖得在地上滾了幾滾,反而給撲滅了身上的火。

  然後他就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程勛也上前撈起他,將他捆在馬背上,與代王一般成了俘虜。

  那麼代王呢?

  代王當然確實是還活著的。

  可既然沒死,這個時候的他,又怎麼樣了呢?

  代王被宋熠橫放在馬背上,頭顱朝下,身體趴伏。

  一開始他因為墜車受傷,的確是昏迷了,可經過後來的顛簸,以及一聲聲「代王死了」的吵鬧,約半刻鐘後,他其實又漸漸醒了。

  可醒了又如何?

  很快弄清楚自己處境的代王倒寧願自己還昏迷著,又或者,乾脆此前就直接摔死過去。

  也不知是因為被橫放馬背俘虜的屈辱,還是因為耳邊那一聲聲悽厲悲壯的「臨終呼喊」,又或者是因為皇圖一夢終成空的悲傷絕望。醒過來的代王,沒有掙扎,沒有動彈。

  他只是仍舊垂著頭,默默瞪大眼睛,眼淚從他的眼眶中滾落。他便將視線隨淚珠移動,而後一點點在心中細數,淚珠砸在地上濺起的每一片泥灰。

  一片灰,兩片灰,三四五六片,七八九十片。

  片片終究又還都化作了塵泥。

  最終,宋熠他們俘虜了代王、付子恆,以及最後的那一名代王親衛。

  馬蹄踏過南熏門外被鮮血染紅的土地,韓元緊接著下令:「速整隊形,馳援城門洞!」

  城門洞處的反軍至此已成一片孤軍,內有劉天中率精銳仍在不懈抗敵,外頭又來了這樣一支才剛剛立了功,殺了人,正煞氣滿滿的敵軍。

  內外交擊,豈能還有幸理?

  當昌平帝終於力排眾議,狠狠駁斥了棄城而逃的「良言」,帶著最後負責守衛禁宮的一批禁軍來到南熏門處時,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城牆上,一個個反軍俘虜被緊緊綑紮,靖軍兵士們對著他們或默默悲憤,或怒聲斥罵。

  而城門洞這邊,殘亂的屍體從門洞裡一直延伸到城門內。

  劉天中帶著數量已經不多的禁軍殘兵,就站在一地狼藉中,一忽兒哭,一忽兒笑。

  此情此景,既殘酷,又怪異。

  昌平帝與眾臣看到這樣一幅景象,是真的有些懵了。

  為了實現最快速度的「御駕親征」,皇帝儀仗便著實擺得匆忙。

  除了前方還有數百禁軍開道,昌平帝御輦所處位置,在這支隊伍中可以說是非常靠前了。

  御輦有九尺高,昌平帝居高臨下,又位置靠前,當下甚至能很清楚地看到劉天中臉上涕淚縱橫的狼狽。

  就很不符合他堂堂大將軍的威儀。

  不過眼下這個情況,大將軍威儀不威儀的,倒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大戰呢?

  大戰結束了嗎?

  不是說城門已經被攻破?可眼下這些人是在做什麼?

  昌平帝雙手緊緊握在御座旁的把臂上,一時連呼吸都有些輕了。他仿佛是猜到了什麼,可近日連番的打擊卻又使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測。

  他甚至有些畏怯,以至於他滿心疑問,卻竟然一個字都問不出口。

  昌平帝御輦後眾臣的心情則更加複雜。

  同樣是因為來得匆忙,這些臣子們或有心隨駕,或無奈被挾裹,總之最後的結果就是,只年長位高的幾位老大人在忙亂中撈到了幾輛馬車可坐,餘下眾臣卻是跟著御駕,腿兒著跑過來的。

  跑穿整個汴京城啊,這要在往常,又豈是他們這些文臣能做的事?

  可今次,他們卻不但跑穿了整個汴京,還做到了以急行軍的速度跑穿了整個汴京!

  這是什麼精神?這是什麼奇蹟?

  文臣們都不想回顧。

  畢竟任誰被皇帝威脅說:「哪個敢不跟上,立即斬首伺候!」都不敢不拼命跑不是?

  不可說,不可說,說多都是淚。

  劉天中哭,他們也很想哭。

  鄭同銘就是其中最想哭的一個,他今年還不到四十,雖然也是二品高官,可相比起某些鬍子都花白了的老大人,他又實在顯得太年輕。以至於他堂堂一部尚書,竟也要腿兒著跑全程。

  這何止是丟人?

  不,鄭大人風儀不能丟!

  滿場驚怔中,鄭同銘最先收拾好心情。他整了整因為奔跑而顯得有些散亂的衣冠,就邁前幾步,朗聲說:「這是怎麼了?陛下御駕親征,爾等還不來拜見?」

  「……」

  劉天中停了哭笑,轉頭看過來。

  其餘眾人,城牆上下,也都一齊轉頭。

  得得馬蹄聲響起,城門洞處,更有幾名騎士控馬而來。

  「吁——」

  馬兒們來得快,停在御駕儀仗前的動作更是利索。

  韓元一擺手,眾馬立止。

  宋熠、韓元、程勛等人便翻身下馬,肅然下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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