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遺言

2024-04-29 20:30:56 作者: 月落

  不久前,在土塵中,在混亂中,葉嬌和李璋錯身而過。

  李璋跑向皇帝,葉嬌奔向李策。

  葉嬌把李策拉離險境,把他拉進懷裡,她的手捧起李策的臉,又去觸摸他的脖頸、他的肩頭,關切地問:「你還好嗎?還好嗎?」

  許久未見!許久未見!

  這一路的心驚膽戰、命懸一線,在抱緊對方時,似乎都已經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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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活著!只要他們活著,便都值得!

  今日在朱雀大道,他們只能遠遠望著彼此。

  後來在東宮甬道,他們又隔著數百禁軍。

  此時在飛向李璋的箭矢中,他們緊緊擁抱。李策背對外面,以防有亂箭傷人。

  不久前,葉嬌帶李璨進宮醫治,李璨讓她去找皇帝。

  「太子不會束手就擒,五哥也絕不會動手殺人,去請父皇,請父皇去吧!」

  只有皇帝,能在這種時候主持大局。

  葉嬌帶著李璟的那些令牌,穿過一道道宮門,跪在長生殿。

  皇帝原本不想來。

  葉嬌勸他:「太子殿下或許要向父皇解釋,或許還要道歉。」

  皇帝咳嗽著試圖起身,有些欣慰,卻搖頭道:「你把他想得太好了。」

  派李璟去傳旨,是因為知道李璟不會忍心,或許能給太子一個機會。

  皇帝以為他要去東宮見孩子最後一面,便是要藉機逃走。

  哪知他竟在東宮舉兵,向皇宮襲來。

  皇帝的身體差得厲害,無法走路,只能坐在龍輦上。

  後來房倒屋塌,太子向他跑來時,他看到了太子臉上的恨意。

  那一聲「放箭」脫口而出。

  可當太子死了,皇帝扶著高福的手臂,顫顫巍巍,走到太子面前。

  太子已失去氣息,象徵太子身份的頭冠還緊緊束在他頭上。東宮的門檐斷成幾截,有一根畫著萱草彩畫的梁架壓在他身上。

  「萱草,」皇帝蹲下身子,用手觸摸梁架,聲音悲傷,「焉得諼草,言樹之背?」

  這是《詩經·衛風》里的句子。諼草便是萱草,這句詩的意思是,我到哪兒去找一支萱草,種在母親堂前,讓她見而望憂呢?

  萱草、椿樹,這都是上古典籍里,描述父母和孩子感情的花木。通往東宮的這座門檐,沒有描繪飛龍,沒有描繪吉獸,卻繪製著有關父母親情的萱草。

  皇帝聲音哽咽,淚水滑落。

  「聖上,」高福扶著他勸,「節哀啊。」

  皇帝稍稍平靜,卻有人嚎哭著上前。

  那是皇后娘娘。

  她奮力去抬梁架,李璟幫著她抬開。她跪坐在地,把李璋拉起來,抱進懷裡。

  「璋兒……璋兒啊……」皇后流著淚哀哭,試圖拔掉李璋身上的箭,任憑鮮血染紅了手指,染紅了衣袖,染紅了裙裾。

  她想起李璋出生時,聖上已生了李瓏。

  「瓏」,上古求雨禮器。

  因為李瓏出生那日,久旱無雨的河南道降下甘霖,先帝喜不自勝,親自賜名,且封當時還是皇子的皇帝為太子。

  朝中傳言,說先帝有意封李瓏為皇太孫。

  自那時起,皇后便開始害怕了。

  她怕終有一日,皇位是李瓏的。

  她怕自己生下的孩子,要跪在庶兄面前,高呼萬歲。

  因為害怕,她從一開始,便決定嚴苛教養這個孩子,讓他將來承繼帝位。

  為了李璋,她甚至不惜傷害她的次子。可是,可是到如今,他年紀輕輕,便死在自己懷裡。

  皇后悲不自勝,在李璟的攙扶下起身。

  「皇后怨朕嗎?」皇帝問道。

  一年了,他終於肯同皇后說話。

  皇后悲切道:「作為母親,臣妾哭他英年早逝、傷心難過。但臣妾作為大唐皇后,知道太子是悖德忘恩、咎由自取。」

  這番話撫慰了皇帝的心,卻讓他更加心痛。

  「是朕的錯,」皇帝看著倒塌的房屋、斷掉的樑柱,一時間悲從中來,道,「朕沒有教養好孩子,他們……」

  皇帝別過頭,神情灰敗說不下去。這個時候,突然傳來一聲驚呼。

  「楚王殿下!」是進宮救駕的白羨魚,看到李策在葉嬌懷裡軟倒,而葉嬌驚慌之下,竟抱著李策,忘記呼救。

  「來人!」她終於反應過來,轉過頭,聲音像繃緊的弦,乾燥嘶啞,「快來人!」

  皇帝踉蹌一步,又去看李策。

  李策緊閉雙眼,咳嗽著,滿臉冷汗,口中吐出鮮血。

  「父皇,父皇!」葉嬌抓住皇帝的手臂,問,「楚王怎麼突然病了,怎麼成這個樣子了?」

  她離開京都時,李策還好好的。

  後來怎麼就憂思過重,擔驚受怕,以至於病情加重呢?

  是京都的局勢太兇險了!兇險到他忍著病痛,左右周全、奮力籌謀、周密布置,才累成這個樣子。

  「他早就病了,」皇帝扶住李策,仰頭哭道,「天啊!一日之內,你要奪走朕兩個孩子嗎?」

  「小九,小九,」皇帝擦拭李策的唇角,動情道,「朕不能沒有你,你五哥也不能沒有你。朕錯了,不該把你送去皇陵,讓你小小年紀,得了一身的病。朕錯了,不該讓你為了裴氏,為了太子的案子,殫精竭慮、累垮身體。朕虧待了你,你醒過來,朕虧欠你的,都補給你。」

  皇帝說得動情,緊緊握住李策的一隻手,直到賢妃娘娘和林奉御一起趕來,才被李璟攙扶著挪到一邊。

  林奉御在眾人期盼的目光中細緻地診脈,又在眾人無措的目光中,後退一步跪地叩首。

  「微臣無能。」他的頭重重磕在雜亂的地面上,聲音里含著悲苦和自責。

  「你不能無能!」李璟搶步上前,抓住林奉御的衣領,「我不准你無能!你快救好小九!救好他啊!你救好他,我什麼都給你,我把趙王府都給你!」

  李璟急急地打開林奉御的藥箱,從裡面拿出銀針,拿出藥丸,塞進林奉御手裡。

  「你快給他針灸!針灸!你告訴我扎哪裡?扎哪裡?」

  「你寫藥方,就寫我身上,我跑得快!我跑去太醫署抓藥!」

  李璟哭天搶地,擠到李策身邊,淚水滴在李策臉上。

  「五哥……」然後他聽到葉嬌小聲地喚,「你靜一靜,讓我聽聽,聽聽思思在說什麼。」

  李策的唇角動了動,閉著眼睛,一手握住葉嬌,一手牽著李璟的衣袍,道:「我想……回府。」

  府里為葉嬌養的鴛鴦,她還沒有看過呢。

  鴛鴦成雙,他原本盼著,他們也成雙。

  永永遠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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