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青山墓園
2024-04-29 20:16:13
作者： 莊妮
離墓園越來越近，氣溫好像也越來越低。
杜若茗把車子停在墓園外的停車場，而一直走在前面的那輛渣土車則直接駛進了墓園。
來的時候杜若茗考慮到車子後備箱裡只有一把雨傘，想著去商店再買一把，沒想到雨傘脫銷，只好隨便買了一件雨披。
下了車，她把雨傘遞給鄭祥安，自己抖開那件雨披穿了，透明的，帶點淡淡的綠，雨滴噼里啪啦打在雨衣上，水珠滑下去，感覺自己像是被裝進了一隻剛清洗乾淨的玻璃瓶子裡。
兩人走進墓地，停在他們車子不遠處的一輛黑色商務車的車窗落下，有鏡頭悄悄地伸了出來……
奶奶的墓地跟葉叔葉嬸兒的墓地比鄰，得了葉晉明的照料，墳前翠柏茂盛，斜枝都斬去，挺拔整肅，墳頭上也沒有雜草。
鄭祥安打著雨傘遮住燒紙槽，以免雨把火苗澆滅。
杜若茗拿一根樹枝輕輕挑起一沓紙錢，讓紙錢蓬鬆起來，容易燒盡。
火的熱伴著雨的濕氣撲到臉上來，雨衣的帽檐處結了一層毛毛的霧氣，像氤氳在眼睛裡的淚。
杜若茗看著那一團火，語調安靜又清冷，「我奶奶身體一直都很好，有算命的算她八十五高壽，可是她去世時才75歲。她是被我氣死的。奶奶從來沒想過老輩子裡關係那麼好的葉杜兩家，到我們這一代，會成這個樣子。那位算命先生後來又說，奶奶折了十年的壽換我一生平安幸福。我卻讓她失望了。」
鄭祥安盯住那團火苗，陰濕黯淡的環境裡，徒徒生出那一朵溫暖鮮艷的花，是黑色忘川河邊開出的彼岸花。
紙錢燃盡，杜若茗站起來，「鄭老師，您相信這世上有鬼魂嗎？」
「相信！」
「那你相信鬼魂會記得生前的付出和回報嗎？」
杜若茗看著他，瞳仁乾淨卻寒冷。
鄭祥安唇角緊抿，過了許久才從喉嚨里擠出一句，「相信！」
他應該是真的相信，去葉叔葉嬸兒的墓地時，杜若茗把她買的那一大束紅色康乃馨遞給他，「拿著。葉嬸兒最喜歡紅色康乃馨。」
鄭祥安接過來，許是紅色刺眼，他眼睛一閉，眼淚落下來，滴在那束花上。
杜若茗的心裡說不出的難受，相處四年，亦師亦友，他過錯再大，應該千刀萬剮，這會兒，她也看不得他這樣。
她邁步，「走吧。葉叔葉嬸兒要等急了。」
鄭祥安把那花還回來，「若茗，幫我說一聲，對不起……」
最後三個字，梗在他的喉嚨里，像是拉著嗓子硬擠出來的，尤其地干啞難聽，尤其地割人心弦。
他扭頭就走，杜若茗丟開那束花，撿起一根燒火的棍子，攆上去就打。
「懦夫！懦夫！敢做不敢面對嗎？你自己去看看啊，那一堆黃土裡埋著什麼人？我的親人，你的恩人，把你從爛泥里拉出來的人，你不應該當面說一句對不起嗎？你不應該磕個頭認個錯嗎？你個懦夫，你就要這樣逃避一輩子嗎？好啊，你倒是逃得遠遠的啊，誰特麼讓你又回來了？還沒臉沒皮地再去勾引我姐姐？你們這對狗男女，不要臉，欺負我傻，把我當幌子……你害了葉叔葉嬸兒也毀了我姐姐。還要逃？有本事你逃出銀河系去啊？
杜若茗邊打邊罵，累得氣喘吁吁，鄭祥安卻始終一動不動，就那麼忍著。
等她打完罵完，把棍子扔到一邊蹲下來呼哧呼哧喘氣時，鄭祥安卻還是走了，「我在路邊等你。」
杜若茗抓起棍子就扔了過去，「滾，你根本就不配站在這裡，髒了葉叔葉嬸兒的地兒。」
剛才給奶奶燒紙時她都沒這麼傷心，等把那束花一放，看見雨滴從墓碑上「葉建設晉文娟」兩個名字上滑下來，眼淚再不可遏制，洶湧而下。
「叔，嬸兒，對不起了。我也是剛知道……」
鄭祥安買的東西很多，杜若茗一股腦都丟進墳前燒火槽里，打火機點燃，火苗騰騰而起，連雨都澆不熄。
等那些東西慢慢燒完，她站起來，扯起衣袖擦了擦墓碑上的字，再擦擦眼淚，轉身去找鄭祥安。
鄭祥安沒走遠，就在下面等她。
兩個人並肩往外面走。這一路是個長坡，他們由上而下。
鄭祥安拿出三張銀行卡給她，「這是昨天賣畫的錢，這麼多年，我一直在等這一天。畫賣完了，錢也終於攢夠了。這一百萬，麻煩幫我還給葉晉明。這八十萬，幫我給薇薇，我終於攢夠了跟她一起私奔的錢，可惜，有些晚。這一張里是二十萬，答應幫你的修橋款。對不起，如果不是我，叔叔阿姨不會死，葉杜兩家不會這樣，你和葉晉明也不會這樣，若茗，對不起了……」
杜若茗只拿了一張，「這100萬我會幫忙給葉晉明。修橋款我自己已經籌到了。至於給我姐的，我沒義務代勞。」
鄭祥安還是把那兩張卡片一起塞進她手裡來，「我沒有機會了。」
聽他這樣說，杜若茗心裡沒有太多意外，只是揪揪的，有點疼，「打算什麼時候去？
「一會兒就去。」
「為什麼突然選擇自首？」
鄭祥安苦澀一笑，「剛才停在我們後面的那輛車，已經跟了我三天了……」
杜若茗一驚，「什麼車？」
「一輛黑色商務車。」
杜若茗下意識地就往身後看，「是葉晉明？」
鄭祥安搖頭，「已經不重要了。即便我自己不去自首，葉晉明也不會讓我走出江城。我來江城前，就沒想過還能回去。十年了，我很累，想找個地方能夠沒有噩夢地一夜睡到天亮。」
「能告訴我經過嗎？」
道路前方正在施工，剛才在外面看見的那輛渣土車從他們身邊駛過，爬坡而上，隆隆的車聲像雷鳴。
鄭祥安看了看那輛車，猶豫了片刻，「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