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
2024-04-29 20:15:09
作者: 小麥
玉簪和惜蘭在廊下面面相覷,不知皇后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均有些心驚肉跳。兩人本都是極仔細慎重的人,誰也不曾在裡頭多嘴,摒退了廊下的一眾女使和宮女後,才湊近了悄聲商議起來。
「四主主早離京赴川去了好些日子了,聖人她——」玉簪心驚肉跳地壓低了聲音問:「可要去稟報官家一聲,或是請方醫官再來看看?」
惜蘭想了想,搖頭道:「或許聖人只是剛睡醒,一時糊塗了。不如還是我進去說一聲罷。你且自去尚宮局辦差吧。」皇帝離開坤寧殿時神色古怪,萬一她們貿然行事,讓皇帝誤會皇后以四主主和陳真人為由邀寵,反倒多惹是非。
玉簪眉頭蹙了起來:「自聖人七歲起,我便伺候在她跟前,從未見過她這般失魂落魄,萬一說了後更不好了如何是好?」女子為情所困,迷了心神的大有人在。
寢殿門忽地一聲開了,兩人吃了一驚,趕緊福了下去:「娘娘萬安。」
「是我犯糊塗了。」孟妧看向她二人,聲音溫和沉靜:「傳輿,直接去瑤華宮就是。」
「娘娘——?」玉簪紅了眼圈。
「我無事,我很好。」孟妧嘴角微微翹了翹:「怎麼你們也和我見外了?竟不提醒我一聲。」
「都是奴的錯,請娘娘恕罪。」惜蘭深深屈膝。
廊下一時無聲,半晌後孟妧才輕嘆了一聲:「你們如此小心謹慎,也是好事。」
四月晚春,鳥將雲共遠,天與樹俱青。金水河入了金水門,經瑤華宮後頭往宮城禁中後苑而去。
眼見天色由青轉紫,暮色漸沉,京中各大寺院皆響起了擊鼓聲,汴河兩岸許多浴佛聽經的百姓紛紛離寺歸家。在寺院裡被拘了一整天的小娘子們,卻不急著回家去,相約了往城中有趣的地方消遣玩耍,一時間繡羅衣裳照暮春,汴京水邊也多麗人。
鑲嵌銅鳳花朵,雕刻金龍騰雲的皇后輿駕停在瑤華宮門前,前一刻抵達的天波府和太尉府的馬車趕緊讓道於旁,正在門前和陳素、魏氏敘話的穆老太君見是皇后來了,朗聲笑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聖人竟也來了瑤華宮。」她身後的七位楊家夫人迎上去躬身行禮。
魏氏抱著小五笑話起陳素來:「這修道的瑤華宮卻住了你這尊大佛,香火能不旺麼?」
陳素又驚又喜:「明明都是你引來的貴客嬌客,怎說起我來了?」自瑤華宮修繕一新後,她搬出大內,屈指已有十多天沒見過趙栩和孟妧,雖已離了紅塵身入道門,她卻依然放不下他們這幾個小兒女。還是太初西行前送她一箱道家典藏時,曾笑云:道心藏魔,魔心蘊道。出世是修行入世也是修行,事事順心而行,亦是修道。她這才釋懷了不少。
孟妧不意在這裡遇到穆老太君她們,想起午間延福宮的事,略有些尷尬,面上不顯,笑著伸手去扶穆老太君:「老太君見駕免禮,怎朝九娘行起禮來?我可當不得,快快請起。」
穆老太君順勢站穩了,笑道:「聖人今日賜了那許多珍貴物事給我們,老婆子拿娘娘的手短,彎一彎膝蓋又何妨?」
孟妧心裡一怔,她今日給外命婦們確實安排了賞賜,卻只是些時新果子和開寶寺高僧們手抄的經書而已,哪裡珍貴了?
「老太君客氣了。」孟妧笑道。
眾人簇擁著她們入了正廳。落了座,敘了幾句話,才知道因老太君掛帥陳青隨軍,兩家一同征戰京兆府,如今同樣低調的天波府和太尉府倒常有往來。瑤華宮隔壁的興德院當年是天波府籌建的,楊家三代十幾位好男兒的英靈均供奉在興德院。今日浴佛節,魏氏便約了穆老太君一同往興德院祭奠楊家滿門英烈。出了興德院,穆老太君跟著魏氏順道來探望陳素,正巧遇到了隨興而至的孟妧。
孟妧感嘆著,便說起皇帝已安排了今年中元節,將於大相國寺、開寶寺、天清寺京中三大寺院為大趙開國以來的歷代英烈設大會,焚錢山,祭軍陣亡歿。
穆老太君想起金沙灘戰死的七個兒子,歲月早將殷紅鮮血漂得淡了,只嘆道:「官家和聖人有心了。多謝太尉有心,有勞魏娘子帶著小縣君還跑這麼一趟。」
楊四夫人性格活潑,見氛圍沉重,便上前逗了逗陳小五:「小縣君長得真是好看,有這樣的小表妹,怪不得官家今日鬧了這麼大的笑話,定是盼著娘娘快些生個小皇子或是小公主呢。」
幾位楊夫人和老太君都笑了起來。
陳素和魏氏不禁看向孟妧:「今日官家在宮中怎麼鬧笑話了?」
孟妧心中納悶,卻也只抿唇笑而不語。
「老四媳婦,你給魏娘子和真人說說。」老太君笑道。
楊四夫人孟氏年輕時有「神力孟四娘」之稱,最是爽快利落,笑道:「臣婦妄言官家事,不知娘娘可會怪罪?」
孟妧笑著搖頭:「四夫人但講無妨。」
「今兒我們陪著太后娘娘浴佛,官家忽地將聖人拘走了,說聖人需得好生歇息,聽起來倒像是那個了的意思。這自然是大喜事,喜得太后娘娘不行。等用了素齋,在延福宮正殿品茶時啊,官家突然三步並兩步地闖了進來,驚得那些年輕的婦人郡夫人們都忘記行禮問安了。」楊四夫人學著趙栩的模樣連走幾步,又學著那些年輕的外命婦目瞪口呆的樣子,生動之極。
魏氏和陳素又驚訝又好笑。孟妧心中一動,那便是趙栩匆匆離了坤寧殿後的事了。
「官家湊到太后娘娘身前問了幾句,娘娘手中的茶盞就這麼一翻,虧得官家身手好,寬袖一翻一卷,全接住了。這滿殿的人連驚叫聲都沒來得及喊出來。」楊四夫人眉飛色舞連說帶比,說道茶盞一翻,倒把陳素嚇了一跳。
孟妧笑著暗想這位夫人難怪姓孟,不知代州孟家和往日成都孟家可是同根生,怎地她和二哥彥弼倒像一家人。
「太后娘娘顧不得讓官家去換衣裳,又好氣又好笑地問老太君:老太君你說說,人人都道六郎他天下事無一不通無一不精,怎地在女孩兒身上倒犯起糊塗來了?九娘不過多吃了幾顆青杏而已,他便急吼吼地從前朝跑來找她,把她拘回坤寧殿裡等醫官診脈,還以為自己要做爹爹了。」楊四夫人學向太后柔細的聲音和溫婉的語氣,學得神似之極。
陳素先是一驚,又無奈地搖頭道:「六郎他真是——夫人,官家他可燙到了?」
楊四夫人笑道:「真人只管放心,官家那樣的武藝,怎會被燙到?只是被娘娘的話燙得脖子臉都紅透了。娘娘白高興了一場,氣得將幾位做了祖母的老夫人都請到座前,細細給官家講了半個時辰的學。」
老太君笑得不行:「可別說了,好幾個郡夫人不曾生養過,也在屏風後聽得津津有味呢。這早生養不如晚生養,何時顯懷,何時乏力,細枝末節的,官家都不恥下問,也不忌諱什麼,聽得極認真,尤其是鄧老夫人說的什麼消腿腫的家傳秘方,趙夫人從江南討來的止孕吐的方子,官家可都一一記錄在案呢。」
楊四夫人笑道:「媳婦若有什麼秘方,也得獻給官家啊,換來官家的一副字,價值千金,值得很。」她見上座的聖人垂首不語,看不到神情,只當她年輕羞臊了,便打趣道:「官家這求子之心,可是滿城皆知了。可官家愛重娘娘的心,真是讓臣婦們開了眼。老太君說女兒家最好過了十八歲再生養,官家連連點頭稱是,特意允諾要從奉宸殿取三樣奇珍異寶給太后娘娘賠不是,說要勞煩太后再等三年。」
陳素笑道:「六郎待九娘,還算是有心。」
魏氏卻嘆道:「我家九娘這麼好,無論是誰都會這麼愛重她的。」
陳素想了想:「那也未必,便是兄長這樣專情,雖也極愛重大嫂,卻也從未陪著你生產過,六郎日後肯定會陪在九娘身邊。」
「哪有你這樣為了捧兒子不惜踩自己親大哥的?」魏氏訝然。
楊七夫人上前來給四夫人遞上茶盞:「來,四嫂歇一歇罷,可輪到魏娘子和真人開始比著誇讚官家和聖人了。咱們聽著就是。」
眾人皆大笑起來。孟妧也不禁紅了臉,側身探出手去抱小五:「來,小五,給阿姊抱抱可好?舅母總不入宮來,阿姊想小五了。」
陳小五睡醒了好一會兒,喝飽了奶精神頭正足,也不認生,張開小手臂就往孟妧懷裡撲,咿咿呀呀兩聲,伸出胖乎乎小手要去拽她鬢上插著的白玉牡丹釵。
魏氏趕緊握住她小手,塞了一個五彩繽紛的小布老虎給她,笑道:「小五乖,你表嫂的髮釵可拉不得。」她上下打量孟妧兩眼,側頭笑問陳素:「阿妧糊塗了不是?她這表姐可和小五隔了兩三層,哪有喚嫡親的表嫂親?」
滿堂的夫人們又笑了起來:「魏娘子怎又站到官家那邊去了。」
陳素抿唇笑了:「表姐表嫂還不都是一樣,偏你這麼愛取笑人。」
魏氏笑道:「你見到兒媳婦,連嫡親的大嫂都不要了,真是。」
楊四夫人揚聲道:「姑嫂大戰,我最愛看了,真人快請拿些瓜子果子來給我們嗑嗑吃吃唄。」
陳素卻當了真,轉頭吩咐小道姑去取些葵花籽來,笑倒了一片。
孟妧也笑得肚子疼,陳小五在她懷裡悶頭啃著布老虎,被她胸口震動著,抬起烏溜溜的大眼,納悶地看了孟妧一眼。
孟妧伸手輕輕將布老虎從小五嘴裡拉出來:「舅母,小五妹妹長了幾顆牙了?」
魏氏見那被咬的布老虎耳朵已經濕噠噠的,上頭牙痕清晰,再看看女兒吧嗒著大眼嗷嗷待咬,無奈地道:「已出了八顆牙,在家裡見著什麼都要啃一啃,稍一沒留神,連自己的腳丫都要放在嘴裡吃個沒完。」
陳素笑得不行:「和六郎小時候一模一樣。」
孟妧有點出神,想到前世在宮裡見到那個被欺負的「小娘子」趙栩,想想八個月的趙栩抱著自己的小腳丫啃的樣子,還有從天波府夫人們口中聽到的事,忽地心都化了。她和他計較什麼呢。從出了宮,便開始想他,見到他的家人親人,就更想她。他不做這些彌補之事,她也想他。
他和她還是不一樣的,他做錯了,知錯了,便立刻去改,哪怕將皇帝的面子身段全放下,也讓那許多人消除了誤會。他將錯都攬在了自己身上。可她卻還在猶疑不決甚至懷疑兩人能否相愛如初。
她待他,遠不及他待她。
一片歡聲笑語中,她從來沒這麼想念過他,想立刻見到他,告訴他:她也有錯,所有她疑慮的,她思量的,她揣測的,她那些凡事往最壞處想的念頭,她都想告訴他,最重要的,是要告訴他,她心裡情願得很。
她想抱住他,她想生一個像他那樣的孩子,他和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