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2024-04-29 20:13:37
作者: 小麥
陳太初會合了陳元初趕至林州時,遠遠就聞到一股惡臭,密林上空飄散著一層輕煙。跟著他的十幾個陳家軍親衛不約而同地一凜,轉眼看向陳太初。
「大郎、二郎,他們是在燒屍?!」
元城的戰後由章叔夜處置。他們離開的時候,戰場兩側的山上林中都已經開始挖坑填埋敵軍屍首。己方戰死的軍士也一一核對名號運回大名府,留待上報兵部後封妻蔭子免除賦稅。但即便對待敵軍,也從未聽說過將對方挫骨揚灰的。
陳太初心中說不上什麼滋味,六郎歷來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不留餘地,又狠又絕。然而幾萬屍首,若要全部挖坑填埋,十天也處置不完。
「這有什麼,北方和契丹女真的民間向來都有火葬風俗,吐蕃也多。」陳元初語氣淡然:「雖是深秋,這許多屍體來不及填埋,也容易產生瘟疫。」
他身後一片沉默,只有馬蹄踏地聲噠噠噠。
陳太初望向濃煙飄來的地方,凡入侵反叛者一概誅殺,歸順也無活命機會,死後挫骨揚灰。這應該也是六郎所要的震懾之效。今日一戰,契丹和女真皆元氣大傷,十年內想要再度來犯都難。至於聲譽二字,六郎何嘗在意過?
陳太初揮鞭策馬,率先進了林州大營。契丹和叛軍的兩處大營早已面目全非,壕溝中屍體堆積如山,大名府的民夫和義勇都還沒到,兩邊的軍士皆布帕蒙面,正將木板車上的石塊和泥土傾入壕溝。十多個醫官蒙了面,戴著油布手套,一路拋灑藥粉,預防屍毒。
燒成了灰黑色的旗杆在蒼黃的天空下四零八落,成群結隊的軍士正在往兩旁運送屍首。一旁搭起了臨時的草棚,下頭或仰或躺著密密麻麻的西征軍傷兵。幾十個隨軍醫官正帶著人在檢查傷勢敷藥包紮。
清理出來的空地上,皇帝金帳和五色帝旗十分醒目,陳太初進了大帳,裡頭密密麻麻坐著二十多員大將,卻悄無聲息。眾人見他兄弟二人來了,紛紛抱拳點頭示意。
趙栩去了外袍,還未卸甲,左臂上似乎受了傷,裹了幾圈布條,正在看手中的文書,眉頭微皺,眉心夾出了針尖紋,抬頭看見他二人,眉頭就展了開來,丟下手中的文書,幾步迎了上來,和陳太初互相上下打量了一下,兩人同時伸手輕輕給了對方肩頭一拳,跟著緊緊抱了抱對方。甲片相撞之聲脆生生的,離開時帶出刺耳的摩擦聲。
陳元初笑著退到一旁,和眾將相互見禮。
陳太初後退兩步,單膝跪地:「臣等幸不辱命,元城之戰已勝。臣親手誅殺了完顏亮!」
金帳內一靜,既而爆出眾將轟然喊好的聲音。
趙栩大喜,伸手扶了他起來:「你可有受傷?」
「臣無傷。陛下是受了什麼傷?」陳太初視線落在趙栩左臂上。
趙栩動了動臂膀,笑道:「無妨,用力過猛,舊傷裂了開來而已。你來得正好,太尉前兩日在海州殲滅高麗軍兩萬六千多人,方才樞密院的軍報才送來。」
陳太初落了座:「高麗蠻子無路可退,背水一戰,不知我軍損失如何?」他從東路戰場離開時,領三千輕騎繞道突襲海邊停泊的高麗戰艦,三百餘艘高麗艦焚毀了一大半,余者倉皇逃往南方去了。
趙栩指了指手邊的文書:「只有粗估出來的死傷八千餘人。過幾日應該就會報到兵部。元初來得正好,太尉還在淮南路追擊福建路的叛軍,要有勞你趕回秦鳳路。」
陳元初起身行禮:「臣領旨。」
「梁氏在西平軍司重振旗鼓,割讓玉門關、瓜洲給黃頭回紇,又把北山一帶讓給了西州回鶻,借兵五萬,已攻下了肅州,往宣化府而去。」趙栩語氣輕鬆,抬了抬手。
成墨帶著四個親衛趕緊展開一側的大趙西部輿圖。帳中眾人紛紛起身靠了過去。
陳元初對西部各州縣城池爛熟於胸,略看了一眼,胸有成竹道:「陛下,臣這就前往蘭州坐山觀虎鬥,再等著收一點漁翁之利。」
眾將嗡嗡嗡議論起來,給陳元初出主意的有,贊皇帝高屋建瓴的有,躍躍欲試想請命去立功的也有。
趙栩長身而立,負手在輿圖看了片刻,取過成墨呈上的硃筆,在輿圖上畫了一條線,轉身笑道:「吾欲元初為大趙立下不世之功。」
眾人定睛一看,都有些頭暈,心跳加速,屏息看向皇帝。
少年天子眉頭舒展,秀致無雙的下頜微微揚起,薄唇帶笑,只看著陳元初。
這條線,西起西涼府,沿著賀蘭山到興慶府,黃河、陰山一路到東邊呂梁山山脈。靠著太原府才止。將西夏卓囉和南軍司、西壽保泰軍司、靜塞軍司、嘉寧軍司、祥祐軍司、左廂神勇軍司全都囊括在內,這也是西夏最為繁榮之地,平原豐沃,水土肥美。
皇帝這是要滅夏啊。不少將領這才明白為何陳青竟然未趁勝追擊梁氏。
「臣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陳元初胸中豪情激盪,跪了下去。
趙栩親手取過尚方寶劍、敕書、樞密院的調令和任命書,一一放到陳元初手中:「今日起,陳元初便是我大趙西軍元帥,統領秦鳳路、永興軍路、河東路三路十軍。」他頓了頓:「由吾代攝監軍。」
帳中的將領們一怔,皆心潮澎湃。官家自己代攝監軍,那就是將三十多萬西軍全部交給了陳元初,若他有異心,完全可以自立稱王了。
皇帝竟然如此信任陳家!百年來大趙終於有了一位不再重文輕武的皇帝,連外戚都不疑不防。
捷報頻傳至汴京,朝廷內外更是喜氣洋洋,樞密院和兵部的官員走路生風,只忙壞了戶部的官員。
陳元初任西軍元帥,陳太初掌東四路兵權,還有陳青執掌樞密院,領兵追擊福建路等南方叛軍。皇帝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對陳家權勢滔天的議論成了坊間的熱門,朝中御史台、宗正寺也紛紛上書諫言皇帝不可給予外戚這般厚待,跟著舉薦了不少文臣擔任監軍。
皇帝的旨意隔了兩日到了二府。張子厚於早朝宣讀,旨意言簡意賅。
舉賢不避親。若有能勝過陳家父子的,儘管舉薦。文臣監軍,不懂兵法,掣肘萬千,延誤軍機,無需再議。
震驚朝野的還有皇帝宣布十一月先帝靈駕發引後,開武生恩科,設武狀元、武榜眼,武探花,入殿前司任職,再設二甲、三甲武進士,得軍中將領保薦,可任地方上的縣尉,變成了從八品的朝廷武官。
雖有不少文臣反對,奈何二府諸相公皆無異議,就連五日一朝的大資蘇瞻也出言贊成。
皇榜貼出,汴京百姓一傳十十傳百,往日街坊里的潑皮無賴都收了心思,去尋那禁軍的教頭,若能考上,吃上朝廷的皇糧,可比混跡於市井不知強了多少。一時間國子監的武生都跟著吃香起來,日日都有士紳帶著管事等在門口替女兒相女婿。那些個等著來年大比的士子倒受了冷落,想到戰禍頻發,四面受敵的局面,也只能感嘆自己生不逢時了。
洛陽此時卻越發蕭瑟,出不去進不來,也擋不住各處大戰的消息飛一般的傳播著。
白馬寺悄悄迎來一位貴客,白馬寺住持親自將張賢妃迎了進去,帷帽下看不清面容,只覺得雍容華貴,聲音十分柔美。相陪著往大殿上敬香拜過後,再往一旁方丈室歇息。
不多時,統領洛陽各寺的傳燈老方丈在住持的引領下進了方丈室,張蕊珠趕緊起身行禮,將自己的信女之心柔聲道來。
傳燈方丈在蒲團上盤膝坐了,不急不緩地講了離相寂滅分,大半個時辰後,張蕊珠起身送走方丈,又用了一些素點心,便以坐禪為由遣走了寺中之人。
她在羅漢榻上斜斜靠了片刻,外頭一陣腳步聲傳來。跟著晚詞輕聲稟報:「娘子,孟大學士來了。」
張蕊珠蹙眉,泛起萬種輕愁,淚盈於睫,柔聲道:「快快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