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2024-04-29 20:10:57
作者: 小麥
趙栩手中紈扇在肩輿扶手上輕輕一敲。
章叔夜當頭迎上完顏亮,沉聲問:「敢問四太子有何貴幹?」
完顏亮見趙栩身邊猛將如雲,不敢造次,下巴頦朝九娘抬了抬:「聽說某家未過門的妻子武德郡主的胞妹在,某家來看一看。」
章叔夜濃眉擰起,正要開口。
「阮玉郎沒告訴你她是我趙栩未過門的燕王妃?豈是他人想看就能看的?」
趙栩的聲音透著森森殺意,九娘已退到肩輿另一側不被完顏亮視線所及。
完顏亮一愣,剛搖頭搖了一半,身後完顏望拉住他,大聲道:「阮玉郎乃大趙謀逆重犯,我四哥和他從不相識,只有完顏似昔日受他蒙蔽,與其私下相交而已。」
趙栩見他眼珠急轉,想必已有了推託之辭,便冷哼了一聲:「若四太子結交阮玉郎,和談就都成了白談。」他目光如電來回掃視著完顏亮和完顏望的臉:「大趙窮一國之力,必追究到底。」
李穆桃率領西夏一眾自他二人身邊經過,意味深長地看了九娘一眼,並未和陳元初對視。耶律奧野上來打了幾句圓場,親自送趙栩一行出了宮門。
看著趙栩等人揚長而去,完顏望沉下臉來:「四哥忒不小心了,趙栩那麼精明的人,一旦壞了大事,就前功盡棄追悔莫及了。」
完顏亮冷哼了一聲,有恃無恐,並不理會他,直往宮門外去找自己的馬了。
中京外城,東西共八坊,設有四座高高的市樓可居高臨下監視,因此先前車駕在中央大街遇刺,內城和皇城能即刻知曉。眾多寺院廟宇和衙署、商賈行市、手工作坊、磚土民房鱗次櫛比。靠著長興縣的大同驛,別有洞天,鬧中取靜,亭台樓榭一應俱全,粉牆黛瓦,和中京其他房屋區別甚大。
眾人安置下來,顧不得一天一夜未合眼,略作梳洗,便到趙栩住處接著商議。
趙栩換了一身直裰,正在看蘇瞻和張子厚的來信,見陳太初等人來了,將信遞給他們:「我們一入契丹,京中就開始不太平。四國和談我們原定要至少困住他們三天三夜,如今實在太過順利,總覺得有所不妥。」
九娘正在將這兩日送到驛館的一應信件整理分類,聽了趙栩的話抬頭柔聲道:「那完顏亮能統領女真二十萬大軍,應非蠢魯之人。我雖未在場,只聽越國公主轉述的大概,總覺得他有故意觸怒六哥之嫌。」
蘇昉細細回味了一番:「他若真是魯莽粗漢,有好幾次該動手他都沒有動手。那完顏望故意晚了一刻鐘入殿,確實有刻意和完顏亮一唱一和之嫌疑。和談是亦然。那他二人因何要演這齣戲?為的又是什麼?」
陳太初將信遞給蘇昉:「你看看這個,或有所關聯。蛛絲馬跡,只要人為,總有端倪。」
蘇昉接過來一目十行,隨即眉頭緊鎖,又細細看了一遍。九娘趕緊走到他身邊,看向那信。
信箋上的蘇體楷書是九娘再熟悉不過的,時隔多年重新見到,來不及感慨。一眼望去蘇瞻字跡略有凝重,想必下筆斟酌再三,胸有猶疑。
信里給趙栩問安,寥寥幾筆說了二府各部諸事安順。隨後告知趙栩禮部已擬定詔山陵制度的日期。
先前六月二十先帝禫除,六月二十二從吉,降敕。這些是五月就擬定的日子,一路上趙栩也行禫除、從吉禮,並未耽誤,如今早除了孝服,換了素淨的常服。
蘇瞻所言的是八月二十請諡於南郊,十月二十三奏告及讀諡冊於福寧殿,十一月八日啟菆。十月十五靈駕發引。十一月初六葬永裕陵。這些洋洋灑灑倒寫了一整頁。
末尾卻輕描淡寫提起,五皇子趙棣自去了鞏義後,每日跪陵請罪反省,前兩日中暑昏迷,水米不進,有病危之殆。太皇太后口不能言,終日垂淚。
九娘胸口頓時鬱塞難當,不說她和阿昉這麼深知蘇瞻性子的人,就是趙栩和陳太初也看得出他言下之意。蘇瞻是趙栩一力請回朝堂的,更將朝中政事相托,蘇昉如今也在趙栩身邊做事,可他竟然以祖孫情兄弟情來暗示趙栩應該寬恕趙棣,允許他回京療養。蘇瞻只顧著親外甥女,竟越俎代庖,提這趙家的家事?他可有想過蘇昉情何以堪?
蘇昉又看了一遍信,轉頭見九娘氣得眼睛都紅了,笑著搖頭道:「阿妧痴兒,這有何可氣的?」他長身而立,對趙栩深深作揖道:「家父對先姑母追憶甚深,張蕊珠被家父接回家中後,侍奉祖母十分盡力,也令祖母失去阿昕的痛楚略得紓解。恐因她苦苦哀求,家父才略添了兩筆。寬之代父親向殿下請罪。」
趙栩擺了擺手:「你爹爹在阮玉郎趙棣等人手下並無徹骨切膚之痛,對骨肉至親不願往壞處想,因此心軟不足為奇。這回信便由寬之你代筆吧。他寫那些日子,也是在勸諫我早日回京——」
趙栩垂眸看著膝上的紈扇,這是趙瑜生前所用的那柄紈扇,柔儀殿那夜趙瑜遞給了他。他忙於國事政事軍事哪怕是兒女私情,填得自己無一絲空閒時分,但時時刻刻這柄紈扇都在提醒他家仇未報國恨未消。蘇瞻信中的日程,無非是他該回京參加奏告和讀諡冊之禮,更應該扶靈出殯宮。
然眼前四國之間錯綜複雜,表面一派祥和,春水之下卻已經暗潮洶湧。四國各有內鬥,各有結盟,互為利用,互設陷阱,稍有不慎也是萬劫不復之地。他又怎能放棄西征,坐等西夏恢復元氣捲土重來,又怎能任由女真馳騁北疆。而完顏亮和梁氏的反常行為更令他有一個推測,不回京只怕京城有險。
蘇昉和陳太初默默對視了一眼,並未開口。
「六哥——」九娘將蘇瞻的信放回趙栩案上,下定了決心,抬頭微笑道:「阿妧先前請纓隨六哥北上。如今四國和談已定,阿妧要請纓南歸,還望六哥允准。」
趙栩幾疑聽錯,怔怔地看向九娘。
九娘點點頭,深深福了一福:「請殿下允準會寧閣司寶女使孟妧即日返京,孟氏九娘願代殿下侍奉太后娘娘。」
趙栩轉瞬已明白了九娘的意思,心中激盪不已。
陳太初霍地站了起來:「阿妧——阮玉郎還在京中,你回不得。」
「太初表哥可懼阮玉郎?」九娘轉向陳太初問道。
「何懼之有?他短短數月,受過高似掌傷、你孟家老供奉的銅錢傷,還有六郎的劍傷,就是他未曾受傷我也不懼。」陳太初昂然不懼。
「那請太初表哥送我回京入宮可好?」九娘凝視著他,坦然道:「太初表哥,元初表哥,如今形勢險惡,不亞於你們在秦州六哥在京中之時。那完顏亮應是故意觸怒六哥,和談時也是故意獅子大張口,為的是讓我們輕視他。六哥那一句話已經證實了阮玉郎和女真另有盟約,完顏兩兄弟此行是為了虛與委蛇,好令我們掉以輕心。」
趙栩料不到九娘並未親身經歷也能和他想到一處,見她臉上鎮定如常,神色堅毅,宛如當年州西瓦子裡細數十方僧眾之力的那夜。
這是他心悅的阿妧,自然是天下最好的女子,這是全心全意為他想的人兒。
「若是李穆桃承諾暗取蘭州,阿妧倒還不會如此擔憂。」九娘在廳里踱了幾步:「梁氏自請獻出蘭州,永世稱臣,反常即為妖,她定然暗中襄助阮玉郎。還有契丹內鬥之兇狠也不可忽視。阮玉郎能保得崇王的性命,契丹必然也有傾向他的一股勢力。依阿妧看,如今形勢:阮玉郎、梁氏、取代了高似的完顏亮,以及契丹的反皇太孫一派,恐會畏懼大趙內政初穩和西軍之威而聯合在一起——」
趙栩的紈扇輕輕扇了一扇,接著九娘的話說了下去:「若我是阮玉郎,京中內廷只有向太后和年幼的十五郎,雖有孟在鎮守,卻還有太皇太后暗中作祟。朝中有蘇瞻和張子厚,二府中也會有擔憂蘇瞻一人獨大之人。陳家軍、天波楊家將悉數遠赴西北,此時不取汴京,更待何時?」
蘇昉一驚:「可六郎你一路以來已經拔除了黎陽倉和大名府兩根毒刺——」
九娘嘆道:「六哥以雷霆萬鈞之勢,掃平了黎陽倉和大名府,可像沈嵐那樣的人,在大名府多年,如何能輕易消除得乾淨?還有軍中入獄的最高不過是團練使,必然有人是出頭頂罪的。河北兩路歷來被蔡佑的人阮玉郎的人滲透得極深。」
陳元初搖頭道:「你一介女子,回去又能如何?何況汴京外城、內城、皇城,層層城牆,豈是這麼容易能被阮玉郎這等江湖人拿下的?京城十萬禁軍,雖然西援秦鳳路去了三萬,畢竟還有七萬精兵強將在——」他想起自己守秦州時的意外,頓時停了下來,皺眉不語。
九娘看了看蘇昉和趙栩,黯然道:「阿妧擔憂的是蘇家表舅——,還有家中的二伯。」
蘇昉略一思忖就站了起來,顧不得陳元初和陳太初,顫聲問道:「阿妧——你是要將我娘在天之靈曾附在你身上一事告訴我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