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2024-04-29 20:10:32
作者: 小麥
趙栩抱拳回禮:「公主別來無恙。」
兩人敘了兩句,南京留守趙延壽過來給趙栩見禮,笑道:「殿下一路隨行的將士人數眾多,城中恐怕無法安置——」他為難地看向耶律奧野。
趙栩目光掃過趙延壽,看向耶律奧野:「客隨主便,公主按例處置就好。一應用糧,只管和我大趙結算便是。」
耶律奧野淡然道:「倒是勞煩趙留守費心了。」她轉向趙栩道:「殿下還請勿介懷,按例只能帶五百人隨行入城,餘下將士我已在延芳淀作了安排,還請永平館的趙使陪同前往。」
永平館乃契丹在南京接待趙使的驛館,位於眼前的南城迎春門外。那常駐南京的使者聞言到趙栩車駕前躬身聽了幾句話,到耶律奧野面前行禮道:「有勞公主殿下思慮周祥,不勝感激。下官將隨同前往延芳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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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延壽一驚:「殿下,延芳淀乃陛下納涼遊獵之所——」
耶律奧野唇角勾了起來:「正是陛下恩準的,趙留守是不信我?」
趙延壽躬身拱手道:「下官不敢,請殿下恕罪。」
耶律奧野目光越過他的無檐紗帽落在後頭的析津府官吏身上:「不知者不罪,趙留守何罪之有。」
趙栩見趙延壽身穿紫窄袍,額前綴金花,紗冠上結紫帶,端的是契丹官場上的風流人物,這位南京留守他也有所耳聞,是極會攬錢的主,也曾被彈劾過幾次,奈何他身後站著的是蕭氏一族,八年來在南京留守一位上穩如泰山。按理他和深受蕭氏看重的耶律奧野應頗有默契,更何況自己為解契丹之國難而來,即便他不知感激,也不至於臨到入城前來為難自己。想到這裡,趙栩看趙延壽的眼神又多了幾分意味。
成墨下了車轅,匆匆往前頭通報章叔夜。
章叔夜從懷中取出三面令旗,親自飛身站於馬鞍之上打出旗號。趙栩車後的各營副將策馬上來聽令。城門口的百姓見他身手利落,動作瀟灑,都大聲喝起彩來。
趙延壽的表情一僵,抬眼看了看耶律奧野,見她面帶微笑頗有讚賞之意,便也擺出了一個笑容:「燕王殿下麾下果然身手不凡。」
不到一刻鐘,兩千多禁軍中迅速跑出來五百多精兵,列陣於趙栩車駕之後,各營之間除了腳步聲,竟無任何雜音。軍士之間極快地填補空缺調換位置,行雲流水絕無任何多餘的動作。那圍觀的百姓們五十年來未經戰事,頭一回見到趙軍如此軍容,不禁又喝了一聲彩。
使團一行在城門口分道而行。趙栩等人帶著五百精兵隨耶律奧野入了析津府南城城門,往城北契丹皇城而去。
析津府樓壁四十尺,城壕寬且深,九百一十座敵樓密布四方八城門,易守難攻。入城以後,一行人除了趙栩陳太初來過,餘人皆從未抵達這座契丹陪都,一路格外留意著。九娘兩世來頭一次來到異國他鄉,隔著車簾細細觀察。
趙栩見九娘的小臉都快貼在了車簾上,長睫輕顫,櫻唇微啟,一副孩童好奇的可愛模樣,眉梢眼角忍不住露出笑意。他這幾年鑽研頗深,想到那日芙蓉池邊聽九娘娓娓道來契丹之事,索性挪近了她一些,輕聲道:「這析津府頗似舊日長安城,居民棋布,巷端直。城內分左街右街,劃分為二十六坊,各坊都有獨立的圍牆和坊門,門上刻有坊名。看——那邊是銅馬坊。」趙栩趁著伸手示意,離九娘又靠近了一些,心裡再三提醒自己徐徐圖之徐徐圖之。這幾日人多眼雜,他實在沒有機會能和她單獨相處,尤其那個穆辛夷,像麥芽糖似的纏著阿妧不放,成日說個沒完沒了。
九娘見他突然靠自己這麼近,雖知他不會再有什麼異軍突起的羞人之事,但被他氣息籠罩著,心依然跳快了許多。自從那夜匹帛鋪後院裡她當眾袒露心聲後,和趙栩之間似乎又多出了一些什麼。原以為兩人之間已是極好了,竟然又更好了一些。而此人還厚顏無恥地宣稱,他和她永遠只會越來越好,即便是平坦一陣子,那也是如上樓一般,需要積聚力氣再往上行。
趙栩看了她一眼,笑意更濃:「我在說正經事,阿妧卻想歪了,我可也要歪了。」她不知道自己瀲灩雙眸含情脈脈的殺傷力,這南京城的城牆也會像豆腐般被穿透,何況他蠢蠢欲動的心?
九娘退後了一些,正襟危坐,理了理窄袖,笑道:「我哪裡歪了?正得很呢。還請六哥繼續說正經事。」
趙栩咳了兩聲:「還記得你說過契丹人從壽昌帝到平民篤信佛教嗎?確實如此,南京城的佛寺眾多。你看那邊有好幾座佛塔。」
九娘瞥了他一眼。趙栩摸了摸下頜,無奈地退開了一些。九娘這才又靠近了車簾,見市井繁華更勝大名府,不由得悵然感嘆起來:「此地明明是漢人居多,卻被異族統治了近六十年——」最令人惆悵的是契丹人統治得也不比大趙差,看沿路行人的衣著光鮮神色從容,堪與汴京相比。
趙栩眸色也深沉起來:「契丹人很聰明,他們雖然以國制治契丹,卻以漢制待漢人。昔日太宗攻至幽州,百姓尚夾道歡迎,如今他們雖是漢人,卻未必願意回歸大趙了。」
想到昨日蘇昉所言,九娘嘆道:「自古以來,百姓所圖,無非是吃飽穿暖養家活口而已。此地千年來城頭變幻大王旗也是常事。因此他們雖是漢人,只怕國家歸屬之心甚弱。阿昉表哥說的春風化雨般的同化漢化趙化,不知道在燕雲一帶還能否有用。」若民心無歸順之意,談何收復?
趙栩挪了挪身子:「寬之所言之計甚好甚全,但四川對吐蕃可用,成都府路和梓州路對大理可用,秦州也可對羌族用,哪怕是汴京,亦可對倭國和高麗用。唯獨對西夏契丹女真這類遊牧異族難以見效。」
九娘一怔,瞪大了眼:「六哥你這幾日在寬之面前明明並無異議大加讚賞,為何此時卻又如此定論?」
趙栩有些訕訕然:「其實這話我在田莊當眾提過,不過是從用兵角度說的。當時寬之和我敘同輩禮,他又不願出仕,無需顧忌太多。但如今寬之為了我遠赴契丹,有輔佐之意,我當以國士之禮相待。他秉性寬柔,不願窮兵黷武。但經過此番歷練,自當有所改變。我若先說出口,反倒不美。」
「六哥——多謝。」九娘膝行靠近了趙栩,一把抓住他的手,雙眸水意更盛,卻說不出更多話來。一方面,趙栩如今思慮行事極其周到、成熟圓潤,實在可喜。另一方面,他這般在意阿昉的感受,定然也因自己和阿昉關係極親近,他才會處處為阿昉著想。再想到阿昉性子裡也有自己前世傲然倔強的一面,更覺得趙栩的處理不能再妥當了。
趙栩受寵若驚,哪裡肯放開她的小手,隨即開口問道:「對了,阿妧,你看那趙延壽是何用意?」
九娘想了想,也沒有抽出手來:「他和公主殿下不和,這是其一。他反對和談,這是其二。阿妧覺得他對大趙或許深有敵意。畢竟三年前吳王前來促成女真休戰接回崇王時,有提出索回十六州之中的瀛洲、莫州、涿州。涿州更是析津府的南大門。」
「你覺得他擔心我此番前來會再次索取城池?」趙栩若有所思,手指輕輕摩挲著九娘的掌心。
九娘掙脫出他的手掌,徑直從側櫃中取出茶盞茶瓶,給趙栩倒了一盞茶:「六哥是擔憂契丹內部權力紛爭,甚至可能和阮玉郎有關?阮玉郎的手能伸到這麼長麼?」最後一句她也吃不准。
趙栩接過茶盞抿了一口:「阮玉郎能在契丹救回趙瑜,保住他幾十年的平安,可見他的手已經伸得很長。趙瑜能站到壽昌帝的面前,全憑在詩文繪畫琴棋上深得聖寵,若身後無人,他這些才能從何而來?阮玉郎能掌控福建一帶的海運和西北一帶的榷場,他幾十年的布局應該不會漏了契丹,尤其是析津府。不然他如何能認得出高似?又如何得知高似的身世和目的?」
九娘托著茶瓶替他續了一盞茶,柔聲道:「六哥為何不親自問一問高似他和阮玉郎之間的種種?高似一樣也謀算了幾十年,對契丹想必了如指掌,他不善言辭,需要有問才有答——」
趙栩手中的茶盞輕輕顫了一下,目光投在搖晃不穩的茶水上。
「阿妧所言極是。是我意氣用事了。」趙栩點了點頭。
眾人浩浩蕩蕩,自拱辰門入南京皇城,一應馬車皆有官吏安置。趙栩坐於肩輿之上,身邊是摘了斗笠的陳太初和高似,章叔夜九娘緊隨其後。陳元初和孟建帶著方紹朴穆辛夷等人殿後。耶律奧野早從趙栩信中得知陳太初等人同來,並不吃驚,親切地對他們點了點頭,領著眾人往元和殿便殿而行。
眾人抵達元和殿,卻聽內侍高唱了起來:「趙國燕王殿下駕到——」
趙延壽等南京群臣一驚。趙栩也側目看向耶律奧野。
耶律奧野淡然道:「我皇兄極感激殿下千里迢迢施以援手,特請示了皇耶耶,從中京趕來相迎。因事關重大,故無人知曉。還請殿下諒解奧野不告之罪。」
契丹皇太孫耶律延熹?
趙栩笑道:「多謝皇太孫殿下厚愛,六郎不良於行,恐有失禮數,怠慢了殿下。」他心裡卻又沉了一沉,看來契丹皇室紛爭也十分厲害,朝廷從上京遷都中京,正是政務最繁忙之際。壽昌帝年近八十,皇太孫理政名正言順。若不是情勢實在不利,耶律延熹怎可能悄然來南京和自己見面。而壽昌帝的態度更令人難以捉摸,若支持孫兒,理當以太孫儀仗出行,若不支持,耶律延熹也不可能順利抵達,還徵用延芳淀安置自己的隨軍將士。
「久慕汴京六郎美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延熹不枉此生,善哉善哉。」儒雅的聲音含著笑,一口流利的汴京官話,在安靜的大殿周圍聽來十分清晰。
一個修長的身影穩步出了殿門,耶律延熹身穿綠花窄袍的契丹盤裹,頭戴玄色紗冠,唇上蓄了短須,五官堪稱秀麗卻略帶病容,幾步走到趙栩輪椅前,笑著拱手行了一禮,卻是平輩之禮。
「皇太孫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眾人趕緊行禮問安,不免也驚訝於這位太孫殿下無視禮儀流程,就這麼跑了出來迎接趙栩。
趙延壽等群臣從地上起身,心中暗暗叫苦。皇太孫悄聲無息到了南京,進了皇城,他們竟一無所知。究竟是中京朝廷不滿他們,還是不信任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