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2024-04-29 20:10:28 作者: 小麥

  皇城都堂內的官員陸陸續續都散了。張子厚進來的時候見蘇瞻還在和趙昪說話,便坐到一邊喝茶。他每日早晚發兩次信給燕王,每日也能收到一次回信,但並無九娘的消息。阮玉郎大名府行刺也未能討到半點好處,想來有殿下悉心守護,她定然是無恙的。

  趙昪臨走時笑嘻嘻打趣張子厚:「沒想到你與和重昔日同窗,今朝竟然也算是親戚了。甚好甚好。」

  張子厚擰眉瞥了趙昪一樣,冷笑了一聲。趙昪摸摸自己的鬍子搖搖頭走了。

  蘇瞻和顏悅色地道:「子厚,家母很感激你替家姐保住蕊珠的性命,你何時得空,還請來我家中一敘。」

  張子厚知道他將張蕊珠接回了百家巷蘇府,微微抬了抬眼皮:「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自甘去做吳王侍妾,張某早當沒養這個女兒。蘇相無需放在心上。只是大宗正司萬萬不能交到吳王手裡。還請蘇相別被外甥女的眼淚給哭得心軟了。」

  蘇瞻放下手中的文書,嘆了口氣:「和重尚不至於糊塗至斯,蕊珠她所託非人偏偏一往情深。吳王守陵清苦,她若不為夫君求情,豈不令人心寒?明日定王殿下大殮,宗正寺和禮部已經上書請娘娘決策,眼下知大宗正司事一職,依照慣例,當由先帝同胞弟弟岐王擔當,因太皇太后一事,娘娘恐難放心。另一位按輩分也當得此任,宗室中呼聲頗高,乃先兆王的長子餘杭郡王。」

  張子厚皺起眉頭:「是自請去西京,三辭親王封號的那位?」

  蘇瞻點了點頭:「不錯,餘杭郡王在西京素來剛直不阿,對宗室子弟管束甚嚴,這幾年科舉,西京宗室倒有五人入了二甲,雖不能出仕,也得到許多民眾稱讚。」

  請記住𝘣𝘢𝘯𝘹𝘪𝘢𝘣𝘢.𝘤𝘰𝘮網站,觀看最快的章節更新

  「知大宗正司事這個位子舉足輕重,卻非二府可推舉任命。乃屬娘娘和陛下的家事。」張子厚皺起眉頭,燕王在即位登基前是最合適此位的,卻已經行監國攝政事……

  蘇瞻也明白他的意思:「我看娘娘恐怕寧可選餘杭郡王也不會選岐王。」

  張子厚默然了片刻:「知道了,我自會派人去西京摸底。殿下有信來,你家大郎今晚就會抵達河間府。」

  蘇瞻微笑著吁出一口氣,站起身來:「有勞子厚費心了。太初也日日有信給他母親。我今早也知道了。」阿昉突然西去秦州,卻一改執拗之心愿意輔佐燕王,許是阿玞和阿昕在天有靈,令他釋懷了。如今自己重回相位,又有燕王支持,家中阿昉出仕無憂,三娘的遺孤又得以尋回,可謂是峰迴路轉柳暗花明。

  都堂內寂靜下來,侍候的人見張理少還在裡面,也無人敢入內打擾。張子厚手中的茶很快冷了。他這些日子不太願意回府,似乎在宮裡在衙里忙忙碌碌,就能不再想起。他親手把她送到了殿下身邊,前塵舊事理當了結。但偌大的府中,連分神的絲竹舞樂都沒有了,冷清到處處都會想起。

  夜來攜手夢同游,晨起盈巾淚莫收。

  宮牆深深,鴿群環繞。六娘跟著孫尚宮從隆佑殿寢殿出來,日光透過葳蕤樹蔭,碎碎落在院子裡,廊下的幾十隻鳥籠里的珍稀靈鳥也被熱得沒了聲音。

  迎面張尚宮領著一位老婦人進來,六娘一呆,脫口而出:「錢婆婆?」

  張尚宮笑道:「阿嬋,這位雖在你孟家住了幾十年,卻一直都是司天監的司天台台事。如今奉娘娘旨意回宮來,日後也能參見了。」

  錢婆婆的背依然佝僂著,聞言抬頭對六娘笑了笑:「六娘子安好。」不卑不亢,不親不疏。

  六娘心中驚疑不定,趕緊福了一福:「錢台事安好。」太皇太后前些時略有好轉,雖不能如常說話,也不能起身,卻已能說上幾個字。這位錢婆婆在定王殿下薨了以後突然入宮來,又是為了什麼?

  錢婆婆垂首跟著張尚宮進了隆佑殿,寢殿裡依然還是素幔低垂,新換的冰盆上縈繞著絲絲白氣,從外入內一陣涼意。屏風後的太皇太后剛擦洗過身子換過小衣,醫女們正在為她按摩雙腿。

  「臣錢微叩見太皇太后,娘娘萬福金安。」錢婆婆在腳踏前俯身跪倒,行了叩拜大禮。

  太皇太后的手指略略抬了抬。張尚宮趕緊上前扶了錢婆婆起身,旁邊宮女已搬了繡墩放在了腳踏前頭。眾醫女宮女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卜——卜卦。」太皇太后嘶啞的聲音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渾濁的眼珠死死盯著錢婆婆。賀敏的妻子溫氏兩次遞摺子要入宮來請安,都被五娘以她需要靜養為由拒了,她才明白過來趙栩小兒騙了她,他那般陰險狠毒,自然是為了氣死她,她怎麼也不能讓這等居心叵測的孽種得逞。

  錢婆婆神態安詳,躬身道:「臣先前在孟家和壽春郡王一戰,失了一枚銅錢。請娘娘恕罪,臣無器可用。」

  太皇太后胸口起伏了片刻:「六?」

  錢婆婆默然了片刻後道:「臣最後一次看,她的命格未有變化。」

  太皇太后呼出一口濁氣,又喘息了片刻,抬了抬兩根手指。張尚宮低聲請示:「娘娘是要宣召岐王殿下入宮?」

  那手指費力地點了點。

  張尚宮行禮退了出去。錢婆婆的目光投在太皇太后的面容上,輕嘆了一聲:「臣身受光獻太后大恩,理應為娘娘分憂。但臣屢觀天象,紫薇北移,七殺、破軍環繞。娘娘還請順應天數。」

  「天?」太皇太后的手指顫抖起來。

  暮色漸漸四合,陳太初一行人終於抵達了河間府。

  元旭匹帛鋪的後院偏廳里,席面早已備妥。九娘在院子裡來回踱步,聽到外面章叔夜難掩激動的聲音,立刻提裙往垂花門外跑去。廊下一直注視著她的趙栩無奈地嘆了口氣,又搖了搖頭。做阿妧放在心上掛念不已的表哥,還是她日後白首到老的夫君,根本不用選。當年三個表哥,終究是他這個隔的最遠的撈到了月。

  陳太初和蘇昉笑吟吟地看著垂花門裡乳燕一般輕盈飛出的少女,異口同聲道:「阿妧——」

  九娘站定了細細打量著他們四人,輕輕福了一福:「三位表哥看起來都好,阿妧就放心了。」

  蘇昉笑道:「阿妧為何瘦了?」

  九娘見他人黑了不少,下頜一片青黑色胡茬,心疼不已:「我又長高了,看起來自然瘦了。」她目光投向陳太初身旁的穆辛夷:「太初表哥,這位定是穆姐姐了?」

  陳太初笑著點了點頭,阿妧的確又長高了一點,氣色也佳,看起來六郎把她照顧得很好。

  穆辛夷眉眼彎彎:「世上原來真的有這麼好看的女子。我是穆辛夷,你喚我名字就好。」

  眾人和趙栩敘舊後,魚貫入席,又各自說了些信上未曾寫到的事,細枝末節紛雜瑣碎,喝完茶後才齊聚趙栩屋內商議。得知定王殿下薨了,陳元初皺起眉:「會不會和阮玉郎有關?如今你不在京中,趙棣有無機會翻身?」

  一時屋內靜了下來。

  趙栩將岐王和餘杭郡王的事說了:「南京、西京和東京三處的宗室雖有七千人,多為庸庸碌碌之輩,只怕難以選出取代這二人的。」

  陳太初在心中過了一遍宗室諸位親王、郡王,也皺起了眉頭:「可有人提起趙棣?」

  「禮部有人提了,娘娘留中不發。」趙栩看了蘇昉一眼:「張蕊珠是你姑姑的遺孤,已經被蘇相從鞏義接回了百家巷。禮部也有人因此彈劾你爹爹。」

  蘇昉和九娘都一怔。蘇昉略一思忖:「我爹爹既然接了永嘉郡夫人回百家巷,就絕不會允許吳王回京。六郎毋需擔憂。」

  九娘柔聲道:「娘娘和太皇太后兩宮不和,定然偏向餘杭郡王。如若定王殿下仙逝和阮玉郎有關,他定然和餘杭郡王素有關聯。六哥需請娘娘選岐王殿下才是。太皇太后為了先帝,從來不親近另外兩個兒子。岐王殿下未必會和太皇太后站在一起。」

  陳元初撫掌道:「阿妧言之有理。」

  趙栩喚成墨將輿圖取了出來,和陳元初陳太初商議借兵後出征西夏的線路。九娘和蘇昉先退了出來。惜蘭已帶人在院子中的大樹下放置了三四張籐床,井裡湃好的瓜果都擺在了案几上,熏蚊蟲的藥草冉冉飄香。

  九娘走到樹下,穆辛夷從籐床上翻身而起:「九娘?」

  「多謝你送給我的黃胖。」九娘靠著她坐了,牽起她的手:「你幾時過生日?我會一點針線,想自己做個香包送給你。」

  穆辛夷側頭想了想:「我是九月初六生日,先謝謝你了。」

  九娘一呆:「九月初六——。」她心裡發酸,阿昕是正月里的生日,全然對不上了。這個阿辛只是穆辛夷。

  蘇昉剝了一些荔枝,將小碗放到九娘手裡:「九月里小魚應該回西夏了。我們也差不多要回京了。」

  穆辛夷笑了起來:「等不打仗了,你們來西夏玩好不好?我帶你們去騎駱駝。」

  想到趙栩他們正在商議征伐西夏之事,九娘看著穆辛夷全無雜質的雙眸,心中有一點難過,輕輕點了點頭:「好。」

  穆辛夷認真地道:「我知道燕王和太初想要攻打我們西夏。」

  蘇昉和九娘都一驚。

  穆辛夷抬頭看著夜空:「我阿姊和我都是在秦州長大的,阿姊不想和大趙為敵。九娘你說有什麼法子能不打仗嗎?」

  「你姐姐興平長公主若能取代梁太后,歸還熙州,誠心和談,自然就能令雙方百姓免遭兵災。」九娘道:「要知道大趙百年來從未主動侵犯過鄰里,即便和契丹為了收復燕雲而戰,最終還是用錢帛消弭兵禍。這次和談也是大趙發起的,六哥他身中劇毒不良於行,依然千里奔波,為的也是天下百姓少受苦。就算最終談不攏真的要打,也是為了以戰止戰。」

  穆辛夷低頭喃喃道:「以戰止戰?」

  九娘握住她的手:「不到萬不得已,誰願見生靈塗炭?我大趙子民是人,契丹和西夏的子民也是人。你既有惻隱之心,為何不勸說長公主取而代之?兩國交好,百姓安寧,功在當代。」

  「可是我阿姊眼下還打不過梁太后。」穆辛夷想起李穆桃和衛慕元燾的商議,搖了搖頭無奈地道。

  蘇昉笑道:「若加上大趙和契丹都支持長公主,你阿姊可有勝算?」

  穆辛夷眼睛一亮:「其實我也想過這個,可是怕元初大哥和燕王不肯。」

  九娘奇道:「太初呢?」

  穆辛夷突然笑了開來,大聲喊道:「太初——」

  章叔夜推著趙栩的輪椅,陳元初和陳太初在低聲說著什麼,往樹下走來。

  待三人坐定,蘇昉將方才的話說了,看向趙栩。

  趙栩面無表情地看向穆辛夷:「你姐姐的野心就比梁氏小麼?她冒充元初,陷陳家於不義,何以取信於我?與其養一頭狼,還不如掃平西域,一概併入我大趙版圖,方是一勞永逸之計。你就算到了中京告訴李穆桃此事,又能如何?」

  穆辛夷眨眨眼,搖了搖頭,有點喪氣:「不能如何。可我阿姊不是狼——」

  「狼子野心你懂麼?」趙栩冷笑道:「你的心機也不淺,和李穆桃一唱一和一軟一硬,挾了送藥的恩義,就想借刀殺人,這算盤倒也打得不錯。」

  穆辛夷愣了愣,忽然笑了起來:「你想殺我對不對?」

  趙栩唇角微勾:「我確有此意。」

  「六郎——」

  「六哥——」

  陳太初皺起眉頭和九娘同時出聲。陳元初老神在在地繼續剝著荔枝,蘇昉卻頗有興味地看著毫無懼色的穆辛夷。


關閉
📢 更多更快連載小說:點擊訪問思兔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