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2024-04-29 20:10:24 作者: 小麥

  自館陶行至冀州阜城歇下時,趙栩收到陳太初飛奴傳書。九娘捧著那小小紙條看了又看。

  「他們走得這麼快,二十就能到河間府。」九娘想到再過三天就能見到蘇昉和陳太初,十分高興。出門在外,雖有諸多不便,但又有許多在京中和翰林巷沒有的好處。

  「六哥,從河間府去中京還有多遠?」九娘將紙條放到趙栩身前的案几上。

  趙栩歪在羅漢榻上,順手取過一旁的輿圖攤了開來:「來,我指給你看。」有多遠他自然一清二楚,但沒有機會就要創造機會,好歹能親近不少。

  九娘雙目盈盈泛波,似笑似嗔地落在趙栩剛剛拆了紗布不久的肩傷上,再看到他桃花眼中的委屈勁,又好氣又好笑。她心裡的羞惱早在看到他傷口時就煙消雲散,只是那夜後她才明白何為「少年情熱」,顯然兩人越親近趙栩就越難以自控,最糟糕的是她自己也不如想像中那般有定力,一經點火就有燎原之勢,這才刻意不和他獨處。

  她說了幾次自己並沒有惱他,趙栩卻誤會成她在惱方紹朴,一路折騰得方紹朴蔫得不行。但她說自己也沒有惱方紹朴,趙栩就更不明白了。可要她清清楚楚說怕他情熱情動難以抵抗,她委實也說不出口,更怕這人厚著臉皮得意洋洋越發放肆。一路上看著趙栩委屈得不行,用方紹朴的話說:「殿下幽怨的小眼神委實顛倒眾生,即便被殿下責罵,也心甘情願,還能多吃幾碗飯。」

  眼下看著趙栩這幽怨的小眼神,九娘禁不住側過身子盡力忍著笑。他是夠委屈的,原本早幾日就能到阜城的,恰逢她小日子,硬是一天才走兩三個時辰,只託辭要等陳太初一行人會合不著急,路上越發體貼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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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栩見她只笑著卻不過來他身邊坐,急得撓心撓肺,偏偏惜蘭和成墨還在一旁伺候著,便苦笑著一撐羅漢榻,往旁邊移開了一些:「這般你可放心了?」

  九娘上了腳踏,挨著案幾坐了,歪頭瞥了趙栩一眼,輕笑道:「這般你可稱心了?」趙栩臉一熱,低聲道:「你的心便是我的心,你說如何就如何。」

  「那我既不許你做君子,也不許你做小人。」九娘眼角里見他伸過手來,更低聲地嘀咕了一句。

  案幾下那隻悄悄伸出來想去牽九娘的手驟然停在半路。趙栩抬起手來,指背輕輕蹭了蹭下頜,悵然喟嘆了一聲,聲音低不可聞:「阿妧,這世上男子,如果面對心愛的女子,沒有時時刻刻要親近的慾念,又能心愛到哪裡去?」

  九娘如今自然是信了這句話的,方紹朴也以醫者身份極不委婉地提過多次,若不是孟建這位爹爹吹鬍子瞪眼睛制止,還不知要說得多麼露骨直白。她抬頭看了看一旁的惜蘭,微微點了點頭。惜蘭福了一福退到了屏風外去。成墨心裡高興得很,趕緊跟著惜蘭退了出去。

  趙栩一怔,又一喜:「阿妧——?」這獨處來之不易,等她說完她想說的,他也有許多話要說。

  九娘紅著臉轉身看著趙栩,鼓足勇氣道:「我並沒有惱你,只是怕你——情不自禁……」明明白日裡亮堂堂,她腦中卻浮現出黑夜裡灼燙到自己的恐怖之物,聲音都發顫起來,難以啟齒。

  「那夜是我不好。」趙栩見她面紅耳赤身子都有些顫抖,心裡也慚愧得很,趕緊握住她的手:「阿妧你放心,我怎會那樣輕慢你?無論如何都會在成親以後再行夫妻之禮。」他目露懇求:「只是你莫要再冷落我。」

  九娘鬆了口氣,至於成親以後,她也就自欺欺人先不管了,只顧眼前。她抽出手來:「那你便答應我,只做個正經君子。」

  趙栩握了握拳,點頭道:「一言為定。」心裡卻想到方紹朴話糙理不糙,見多不怪也是條路,他的確不能操之過急,懸崖勒馬他必定能做到,卻也是極痛極苦的事。他正襟危坐,看向輿圖。

  「我們從河間府先到契丹南京析津府,五百里路不到。」趙栩修長的手指沿著析津府向上:「耶律奧野在析津府等我們,再從析津府北上到大定府,應該還有九百里路。」

  九娘見他從善如流,也心定了不少,想了想道:「那就算是一千五百里路的話,我們如今一天能走百里,半個月就能到中京?」

  「不錯。今年七夕就要在中京過了。」趙栩想起那年七夕自己在州西瓦子給九娘插上牡丹釵的情景,輕嘆了一聲。斗轉星移人事皆非,兜兜轉轉悲歡離合,那枝牡丹釵卻還在自己手裡,未到她鬢邊,看來要留待成親前再插釵了。

  說到七夕,九娘靜了一靜,側過身子道:「六哥?」

  這一瞬間兩人心意相通,默默看著彼此,漸漸露出笑容。

  「對不住。」九娘誠心誠意。

  趙栩好不容易壓下將她摟入懷中的念頭,揶揄道:「三送被拒,我和那牡丹釵都真的好生可憐。」

  九娘想了想:「那我也送你一樣什麼,你也退還三次給我?」

  趙栩笑道:「不妥,不如你送我三樣好東西,我收三次。」

  「好。」九娘爽快應了,想起一事來,點了點輿圖上的大定府,問道:「六哥,你說契丹丟了上京,東京道也都被女真所占,卻遷都到離黃龍府這麼近的大定府,豈不依然十分危險?為何不遷都西京或南京?」

  趙栩反問道:「阿妧可知道南京析津府因何會成為契丹陪都?」

  九娘思索了片刻:「富庶之地的原由?析津府原來是燕京,燕雲十六州向來農耕富足,商賈雲集,不然大趙也不會為了燕雲十六州和契丹打了二十五年的仗。」

  趙栩長嘆一聲:「不錯,自德宗以來,歷代大趙給契丹的錢銀絹帛,都在析津府交易,契丹最大的榷場也在那裡。我和太初曾偷偷去過一次,《契丹國志》所載無誤:大內壯麗,城北有市,陸海百貨,聚於其中。繁華不遜於我大趙東京。只要析津府還在,契丹國庫就還能勉強維繫。因此遷都中京,實屬無奈之舉。」

  「契丹是為了保住南京不被女真人奪走?」九娘恍然大悟。

  「不錯。」趙栩在輿圖上了畫了一個圈:「這些地方,依然還是契丹所有,有草有馬有人有錢。何況女真攻下上京的手段和攻下秦州如出一轍。七八年前高似就有不少手下潛伏在上京做奸細,收買了許多軍士、潑皮無賴,因此才能一舉得手。但若要一個個城池拿下來,女真定然要付出大代價。北方九月入冬,更不利於騎兵作戰。」

  見趙栩這麼耐心講解局勢分析給自己聽,九娘更加安心,兩人細細商議起和耶律奧野見面後的安排來。

  離河間府尚有三百多里路,陳元初陳太初一行人輕裝簡行,投宿在博野的正店中。他們帶著蘇昉和穆辛夷,兩千五百里路行了十多天,趕得並不急,每日卯時出發,黃昏前就歇息下來。

  穆辛夷照常去市集裡買了些瓜果,送到陳元初陳太初蘇昉的房裡,笑嘻嘻說了今晚會吃些什麼,又樂呵呵地給他們看她在市集上買的玩意,有意思的玩意被她說得有趣生動,就是普通玩意,她也能將那賣的人說出有趣的事來。陳太初和蘇昉倒聽得津津有味。

  陳元初的傷勢漸漸復原,他一路冷眼看穆辛夷,慢慢也沒了起初的敵意。無論住在他們屬下經營的正店腳店甚至貨行,還是投宿在小鄉村農家裡,穆辛夷都泰然處之,既不多嘴打聽,也不嫌棄鄙陋。聽他和太初、蘇昉三人說話,她也並非不懂世事不通文墨之人,偶有妙語,讓蘇昉都十分訝異。

  蘇昉說起穆辛夷:是個通透的女子,至純至淨,無關風月,無關家國。無關風月?陳元初不這麼以為,瞎子都看得出穆辛夷滿心滿眼只有太初。可蘇昉卻堅持說她的滿心滿眼都是太初依然無關風月。

  為何傻了十幾年的她,會一直惦記著太初?陳元初想不明白。為何在李穆桃身邊長大的穆辛夷,性子完全和李穆桃不同,陳元初更不明白。他偶爾會想起那個劍眉星目面無表情的女子,說不清是恨還是不恨,是惦念還是不念。

  穆辛夷口中的她,卻是在沒藏皇后的鴆酒下逃生毀了嗓子的公主,是協助梁氏滅了沒藏氏全族的公主,是為報母仇不惜借他陳元初之手殺死生父的公主。而在太初的口中,她又是要和梁氏爭權奪利的長公主,是能威震西夏十二軍司的軍中神祗。

  那個羽子坑倔強不服輸和自己廝打在一起的女子,那個在柳林里笑著喊自己名字拿柳條輕輕撓他腰間的女子。原來早已不在這世間,他卻一直不能忘。

  情之可笑,莫過於此。

  穆辛夷笑著把一個黃胖小娘子拿了起來:「太初,你們一直說起孟家的九娘,等見了她我送這個給她,好不好?」

  陳太初和蘇昉才想起他們每日給趙栩的信里從來沒提起過穆辛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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