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2024-04-29 20:09:49
作者: 小麥
九娘進了屋裡,見趙栩一頭烏黑秀髮散在枕上,明明已穿好了中衣,連薄紗涼衫都已套好了,卻賴在床上眼巴巴地看著自己,倒有幾分衛玠的風姿,只是手裡還在摩挲著昨日急急忙忙給他做的軟墊。
「你昨夜怎也不來看看我?」趙栩嘟囔著:「那方紹朴趁機多扎了我好幾針。」
九娘走上腳踏,含笑在趙栩臉上看來看去。
趙栩摸了摸臉,不免得意起來:「我就這麼好看?阿妧勿客氣,儘管隨便看。」等天下太平了,日日看夜夜看,她想看多久看多久,想怎麼看就怎麼看,他想到那場景,就眯起眼笑了起來。
九娘噗嗤笑出聲來:「我錯以為這裡躺著的,是我二哥家的大郎呢。只有他才會穿好了衣裳還賴回床上嘟著嘴耍賴。」孟忠厚不僅會像他這麼嘟嘴撒嬌,還會扭著胖肉在床上滾來滾去。
趙栩氣得一擰眉:「誰嘟嘴了?」這阿妧真是孺子不可教也,這般不解風情,要指望她沉迷於美色還有點難,竟把自己和兩歲小兒比……
九娘伸手把那軟墊從他手裡拿了過來,軟墊上熱乎乎的,看來他是壓了一整夜,禁不住又笑了:「你這般孵它,可多生出幾個小墊子來了?我本想著天熱滲汗,昨日多備了些料子,今晚得空再做兩個給你換洗,看來倒省事了。」
趙栩剛舒展開的眉頭又擰了起來,氣得冷哼了一聲:「你爹爹昨夜把我氣得半死,你早間這是專程來氣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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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娘轉頭看看,盥洗架子上的銀盆里已經盛了水,巾帕洗漱物事俱全,索性過去替他絞帕子:「六哥這話究竟是抱怨還是撒嬌呢?若是抱怨,那阿妧可要好好說道說道。我爹爹說得也有理,這天下間男子的承諾呢——」
趙栩趕緊打斷她:「不是抱怨——我不是抱怨——」他抬起半邊身子,卻見九娘在盥洗架子前忍笑忍得肩背抖動,氣得他倒仰著跌回床上,抓起一旁的軟絲薄被蒙在臉上,擋住了自己的面紅耳赤。
床邊傳來九娘的兩聲輕咳:「我既請纓跟著六哥北上,便想著要盡心盡力照料六哥。若六哥不喜阿妧做這些服侍的事,也不用藏起來躲著我,我喚成墨進來就是。」
絲被一掀而開,趙栩眼睛閃閃亮:「不許喚他,成墨粗手笨腳討人嫌。阿妧現在調皮得很,看來你爹爹的話你沒放在心上。」
九娘將他當成孟忠厚,細細替他擦拭手臉,笑道:「我爹爹說的那些話,世上的人都會如是想如是說,便是以前的我,也是這麼想的,又有什麼可放在心上的。倒是六哥為何發那麼大脾氣,嚇得我爹爹險些摔下樓又心神不寧地要投湖。莫不是你做了什麼心虛不成?」
趙栩想也沒想過有這等好事,阿妧會親自來服侍他洗漱,人跟跌在雲堆里似的,全身感觸都跟著那帕子走,輕一些,如羽毛撓心,重一些,肺腑舒坦。聽了她的話,半晌才回過神來。
「沒有的事,你又調皮。天下間的人能懂你我二人的只有我你兩個,他又懂什麼。我擔心你胡思亂想才訓斥了他一番。他畢竟是你的爹爹,有個孝字壓著呢,你心裡要是不痛快,只管跟我說,別一個人躲在屋裡生悶氣。」趙栩柔聲道。
九娘將帕子放了,扶他半坐起來,側頭仔細端詳了他一番,卻沒見到趙栩的耳朵再動上一動:「放心,我沒有不痛快。只是這盥洗之事,我勉強能行,梳頭束髮我卻真的不行,不如我讓惜蘭進來可好?」想起自己日常替孟忠厚梳的小小總角,不到一個時辰就變成兩個兔尾巴毛茸茸地翹在頭上,不知為何代入了趙栩的面孔,九娘笑得促狹,又覺得經過昨日的波折後,趙栩今日竟在她面前流露出了幾分孩子氣,而她卻也甘之如飴。
片刻後,章叔夜和方紹朴聽到屋裡傳喚,趕緊入內行禮。兩人見到趙栩都一愣。
趙栩卻不在意兩人面色的古怪,他被九娘這麼盡心盡力地服侍了一番,昨夜因孟建積壓的鬱結全沒了,心裡暢快之極,接過章叔夜呈上的信件,點了點頭:「季甫辦事極快極穩,就這麼安排。」
章叔夜躬身道:「請殿下和郎君下樓用膳。後院馬匹一應物事全都準備妥當了,巳時出發前往鶴壁。」
九娘一怔:「鶴壁?我們是要走鶴壁去大名府?」
趙栩繼續翻閱著手中的信件:「不錯,使團從封丘沿黃河往開德府去大名府。我們穿村越鎮,走南太行山東麓到鶴壁,再往大名府去。」
章叔夜道:「忠義伯方才收了張理少送來的衣冠和官印文書,大概是嚇著了,恐怕得殿下再同他說說。」
趙栩轉頭看向九娘:「我們不便露面,有些事便讓你爹爹以監察御史的名頭去辦。你放心,我會看著他,不會出事的。」
「可會給六哥添麻煩?」九娘無奈道,孟建在戶部算帳查倉這些都能腳踏實地,但做監察御史卻是極需細察和決斷之能的。
「沒事,我是要他去找別人麻煩的。」趙栩笑了起來。
九娘心中一動:「鶴壁?昔日的朝歌——六哥可是要去巡查永濟渠的黎陽倉?」黎陽收,固九州。趙栩自然不會只為了避開各路刺客才去鶴壁。半日一夜間,就將孟建提成了監察御史,此舉大有深意。
趙栩一怔,哈哈大笑起來。這世上,竟會有一個孟妧,真是他趙栩之幸。
章叔夜彎腰背起趙栩,只覺得殿下今日不用簪子或玉冠束髮實在不方便,那長長的髮帶束起的頭髮雖然烏黑髮亮,顯得他多了幾分不羈,像極了陳元初,可散落下來的發梢和髮帶末端會掉落在他脖子裡擦過他臉上。偏偏這位殿下得了心上人的誇讚,笑得那發梢髮帶更加抖個不停。
九娘歉意地朝章叔夜眨了眨眼,心裡也甜甜的,甜的發膩。
原來讓趙栩高興,她會比他更高興。九娘似乎有些明白趙栩說的那句話了。他只要在這世上,她就已經歡喜得很。以往那些她只會為阿昉做的事,若要她為哪個男子做,總覺得有低聲下氣討好之嫌。可今日她恨不得多做一些,做什麼她都心甘情願高興得很,看到趙栩因此歡喜,她心裡就更歡喜。
她就是願意取悅他,像他願意取悅自己一樣。原來兩情相悅,不只是相互心悅,還有相互取悅的意思。
用完早膳後,章叔夜調兵遣將,按排兵布陣之法,令十多個斥候,騎馬先行探路及安排路上一應事體。剩下的人,趙栩、九娘、方紹朴為中軍,章叔夜和高似帶領十多個趙栩麾下的精英親衛,加上成墨惜蘭約二十騎居中而行。後軍則是陳家部曲中的高手連同昨日張子厚執意留下的十多個部曲,護著孟建押後。三隊人馬相隔兩三里路,相守相望,同枝連氣。
九娘戴竹笠,身披涼衫,上了馬。見樊樓的那三子跪拜辭別趙栩,姿態極為恭謹。她和趙栩並轡而行了幾步,隨口問道:「莫非這樊樓不只是為六哥所用的商家,而是六哥的?」
趙栩笑道:「三年前阮玉郎假死遁走,我和太初就在河北、兩浙和京畿路、福建路的一些重鎮上買了些商家,安置人手,好打探消息,這一路北上倒也正好派上了用處。」只可惜秦鳳路和永興軍路他們太過依賴軍中和榷場的消息,反而少有布置在市井之間,否則也不會被阮玉郎高似和西夏得逞。
九娘由衷地讚嘆:「三年前六哥和太初也不過是十四五歲,就開始布置這手棋,委實厲害得很。」誰能想到這樣招搖的酒樓竟會和趙栩有關。比起阮玉郎那些寺廟道觀,銀錢流動充沛和結交達官貴人的便利之處不遑多讓,更極利於來往信息的搜集和傳遞。九娘忍不住再回頭看了一眼,見那三人依然還躬身站著。
因有孟建和九娘在,趙栩下令三十里歇兩刻鐘。饒是如此,歇了兩回過後,又跑了將近四十里,才入了鎮子歇息。早有斥候找到了先前就安排好的正店,帶著掌柜的在鎮子外的大路旁候著。
這小鎮位於封丘和鶴壁之間,鶴壁除了朝廷的黎陽倉和鶴壁集煤礦外,還有聞名天下的鶴壁窯尚未列入官窯可自行買賣。而那糧倉和煤礦,歷來都有膽大包天的不法之徒,勾結官員,行些貪腐倒賣之事好富貴幾代。故而這一路行商之人極多,也都在這小鎮上歇息。趙栩他們分批進了鎮子,並不打眼。
一入正店,孟建已覺得大腿和屁股都不是自己的了,幾乎是從馬背上滾下來的。這五六十人不穿甲冑輕裝上陣,策馬如飛,一個時辰不到就跑了六七十里路。他歇了片刻,就讓貼身僕從孟全攙著自己一瘸一拐地去看九娘,只擔心這嬌娘子家的,萬一腿肉磨破了日後可糟了。
九娘也是咬著牙撐下來的,在家裡演武場中馬兒跑不快,就算小跑,和這戰馬狂奔又不同。她也顧不得什麼儀態了,癱在房裡的羅漢榻上,任由惜蘭替自己捶捏按摩。
孟建敲了門進來,再三叮囑九娘若是身上有疼痛不適千萬記得告訴殿下,不要好強,萬一落下傷或是疤,一輩子後悔莫及。
九娘正色道:「若不是阿妧要跟著六哥,六哥他們一日至少可行三四百里路,就能早許多天到中京。爹爹若吃不得苦,不如讓孟全陪著回開封去。」
孟建急得取出懷中的官印給九娘看:「你這孩子胡言亂語什麼,如今我也是在當差的御史,你看看,怎可拍拍屁股走人?爹爹不過是想走慢一些,晚個一兩個時辰也不耽擱什麼——」
「忠義伯說得是。」門開處,成墨背了趙栩入內。孟建慌不迭地從榻上滾了下來,讓給趙栩入座。
趙栩笑道:「阿妧莫太過好強,你忘了方紹朴?他可不是多出來的。三年來他雖然也被逼著練習騎術,卻不如阿妧你騎得好。再說我的傷還沒好,也需要療傷。原本一天也就走個一百里路,慢一些穩一些。但比起使團大隊人馬的一日四十里,已是遠遠超出了。正好叔夜還有些事要辦,今日我們就歇在這裡。忠義伯——」
孟建眼皮直跳,不想趙栩三言兩語就打發他去找章叔夜。孟建鬆了一口氣,出門走了幾步,又提了一顆心,趕緊回頭望望,見房門半開著並無不妥,惜蘭也沒有退出來,才又鬆了一口氣。
這孤男寡女年少情熱,雖說殿下有孝在身,可阿妧那容顏實在過艷,稍有不慎,不僅陷殿下於不孝不義,她年幼不懂事,不知道一個不貞就會把自己壓死一輩子。想起那花樹下的琴娘含羞帶怯地喊著自己表哥,卻因失貞只能做了一輩子的妾侍,他心裡更慌更急了,又不知道該怎麼提點九娘,眼皮跳得更是厲害,心裡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太上老君各方神佛保佑默默喊了幾十遍。
再回一次頭,卻見成墨背了趙栩跟著方紹朴出了九娘的房門,往右去了。孟建雙手合十往空中虛拜了幾下,轉眼又擔心起夜裡來,他現在寧可不停地趕路了。
夜間的小鎮驟然清淨下來,白日裡鬧哄哄的馬車牛車太平車,各色腳夫護衛鏢局鏢師部曲僕從的,跟著那來往商販,走的走,歇的歇。日頭落山不過一個時辰,整個鎮子上就只剩下幾聲犬吠伴著悶熱的暑氣,四處散開。
趙栩治完了腿,才派成墨去請九娘到他房裡說話。九娘睡了兩個時辰也緩了過來,見他神情格外高興。一旁的章叔夜也眉飛色舞,不由得笑問:「有什麼好事讓六哥這麼高興?我猜猜莫不是秦鳳路或京兆府有了好消息?」
趙栩撫掌笑道:「不錯,方才京里最新秦州軍報到了,太初率利州軍和渭州兵馬奇襲鞏州,大獲全勝。他說再攻下一城後便去中京與我會合。阿妧猜猜接下來太初要攻哪裡?鳳州?鳳翔?熙州?」
九娘雖不通軍務,聞言卻不假思索:「鳳翔府。」只要收復了鳳翔府,梁氏便是瓮中之鱉,即便想退也難。
趙栩點了點頭:「太初此番極快攻下鞏州,一則因為興平長公主李穆桃無心戀戰,意圖回防熙州,二則恐怕如太初上次的信中所說,這位長公主不滿梁氏專權,要恢復李氏朝綱。」
九娘眼睛一亮:「這次去中京的就是這位長公主?」
趙栩笑道:「可不是各懷鬼胎而來。那完顏亮是靠著高似的手下才攻破上京,若是知道高似也在中京,恐怕也欲借我或契丹之手除去高似。阮玉郎既然一直是和高似合作的,此番被高似破了趙棣登基的好事,定會轉而勾結完顏亮。」
九娘聽他寥寥數語,已推斷出西夏和女真的內鬥形勢以及相互牽制又相互利用的波譎雲詭,更是佩服趙栩。
「太初表哥如果也去中京的話,元初表哥應該也會隨行。」九娘嘆道:「趙夏之戰,表叔應該剛剛才到京兆府。太初表哥就已經想著要奔波千里助你一臂之力——」
她和趙栩,終究對不住陳太初。想到太初臨別時欲言又止的神態,九娘眼中酸澀,暗自垂首無語。
趙栩揮了揮手,惜蘭卻沒動,只看著九娘,等九娘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