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2024-04-29 20:03:31 作者: 小麥

  太尉府的院子裡被旭日照得一片金光。提水的小廝來回跑得歡,偏房裡的漢子們一邊看熱鬧一邊說著笑話,女使和侍女們不時發出驚呼和笑聲,部曲們無事可干,站立在廊下擦拭起了朴刀、長槍,有人索性把箭袋裡的箭拿出來擦拭。水聲笑聲跑動聲吆喝聲還有馬兒嘶鳴的聲音,和馬廄外牆街道上的叫賣聲,車馬聲混雜在一起,生機勃勃。

  杜氏笑著接過孟彥弼手裡的長毛刷:「好了,二郎你去教阿嬋。你們四個哥哥啊,各人照顧好自己的妹妹。阿昉和阿昕跟著我們做。六郎!你可不能丟下阿予不管,她年紀最小呢!還有太初,阿妧就托給你了。」

  馬兒們都已經牽到了木欄裡面,等著被主人們細心伺候。

  「這個長毛刷用來刷馬身上的汗漬和泥土。」陳太初溫和地教九娘:「對,可以快一些刷,順著毛刷,它會很舒服。」

  九娘刷到馬腰處,抬頭好奇地問:「馬會怕癢嗎?」

  陳太初看著她不經意地皺皺小鼻子,模樣實在太可愛,本來想搖頭的,卻伸出手去撓了撓她刷子邊上的「馬腰」。兩個人盯著馬兒看了片刻,對視了一眼搖搖頭,都笑出聲來。

  

  看著九娘刷了一會兒,陳太初伸手替九娘將馬尾上打結的地方梳理開來:「現在可以換那個中毛刷,這個要仔細一些刷遍馬全身。還要記得梳理馬鬃和馬尾。」

  理完後,陳太初順手拍了一下馬屁股。馬兒輕輕甩了甩馬尾,似乎在謝謝他。

  「原來馬屁還真的能拍啊。」九娘忍俊不禁。又是順毛,又是拍馬屁,這馬兒能和主人感情不好嗎?

  陳太初也笑了,洗了洗手,遞給九娘一塊乾淨的布帕。九娘一怔,才覺得自己刷完馬已滿頭大汗,她接過布帕,抬手就要往額頭上擦汗。陳太初極力忍著笑伸手攔住,提起水桶:「這個是用來替馬洗眼睛、鼻孔和嘴的。」

  九娘眨眨眼,手停在半空,自己這是犯蠢了嗎?!一回神不由得紅著臉笑出了聲。陳太初從懷裡遞給她自己的帕子:「你用這個擦汗。」他轉過頭悶笑著喊道:「廊下備了乾淨的帕子和清水,你們要是累了,可以去歇一歇洗一洗。」

  九娘擦完汗,用那塊大布帕沾了水,細細替馬清洗。馬兒被九娘洗到鼻孔,就噴了個響鼻,不少口水鼻涕流了下來。九娘駭笑著問:「馬都這麼多鼻涕嗎?」

  陳太初看她並無嫌棄的神色,遞給她另一塊濕帕子:「嗯,還會吐口水,另外有些調皮的馬,很愛放屁。」

  他看到九娘瞪圓了雙眼,忍不住笑起來:「馬兒也很愛偷懶,還愛撞人、撞欄杆,你別害怕,必要的時候記得凶一凶它。大多數馬也會和人一樣欺軟怕硬。你一凶,它就老實了。」

  九娘聽出他言下之意,笑道:「我先溫柔一點,它要是還不聽話,我再凶它。不過我可不會學則天女皇用鐵鞭、鐵楇和匕首。」

  陳太初笑著點頭:「那也太狠了一些,真是烈性馬,寧死也不會認主的。對了,想好你的馬叫什麼名字了嗎?」

  九娘看著自己的這匹馬,馬毛滑順光亮,毛色和陳太初的衣裳一樣是天青色,濕漉漉的大眼睛正看著自己,笑道:「水綠天青不起塵,風光和暖勝三秦。它就叫塵光好了,我也盼著能和其光,同其塵。」

  陳太初眼睛一亮:「和光同塵?好名字。你記得多喚喚它的名字,好讓它認主。」

  趙栩正仔細指點著趙淺予刷馬毛,在一旁聽到這個,笑道:「和光同塵好,合適阿妧。阿予,你的馬兒要叫什麼名字?」

  趙淺予看看自己這匹棕色馬,歪了歪頭:「我的馬兒就叫大象好了。爹爹總不讓我騎象,我就當它是象。大象——大象——你要認得我阿予是你的主人!」

  趙栩停下手,走到馬兒前面:「大象?你就是臉長而已,哪裡鼻子長了?」

  九娘和六娘還有蘇昕都笑著過來看「大象」。

  「大音希聲,大象無形。」九娘笑著捏捏趙淺予氣鼓鼓的小臉:「我看阿予這個名字取得妙!」

  蘇昉笑道:「道隱無名,阿予這個名字真取得好!你們一個和光同塵,一個大象無形。阿昕和六娘要給馬兒取什麼名字?」

  「和光同塵,與時舒捲;戢鱗潛翼,思屬風雲。」六娘笑著說:「我和九娘是姐妹,她的馬兒叫塵光,我的就叫潛翼吧。」

  趙栩長舒了口氣:「啊呀,你的馬兒真是走運,終於能有一個像樣的名字了!」他看看一臉無辜的「大象」,替它擦了擦鼻孔:「你鼻子也不短啊。」

  「大象」噴了個響鼻,趙栩看著自己一手的馬鼻涕,臉黑得跟鍋底似的。

  趙淺予原地蹦了起來,哈哈大笑:「六哥!大象可真喜歡你啊!」

  一旁的蘇昉忍著笑將水桶拎了起來:「來,快洗一下手。」

  眾人笑得不行,又去問蘇昕。蘇昕說:「我偷個懶,跟著六娘,就叫風雲好了。」

  九娘六娘拍手稱好。趙淺予想了想,悄聲問蘇昉:「阿昉哥哥,我的大象真的好嗎?」看到蘇昉認真地點點頭,她才心滿意足地去嘲笑還在洗手的親哥哥了。

  魏氏笑道:「好名字!你們這四匹馬的名字都好!我的小灰肯定很羨慕。告訴你們啊,我們剛回汴京時,我不懂騎馬,給太初買了匹小馬,太初給它取名叫小魚!」

  院子裡剎那靜了片刻,孟彥弼拍著陳太初的肩膀,笑得捂住肚子:「一匹馬你管它叫魚?」

  陳太初冷不防被親娘賣了,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麼好,乾脆紅著臉走到九娘的塵光側邊上,抬起塵光的馬蹄,用蹄鉤替它仔細清理起蹄丫來。

  九娘倒覺得兒時的陳太初可愛又溫柔,她一邊認真看他清理蹄丫的手勢,一邊好奇地低聲問他:「為什麼表叔母說不懂騎馬才會買小馬?」

  陳太初點頭道:「是我爹爹說的,再小的孩子,學騎馬也不能用小馬,就得從大馬開始學著伺候馬,互相熟悉,讓馬認主,才能騎得好,日子久了才能人馬合一。」

  九娘若有所思。魏氏笑道:「後來那小馬送給了阿予,阿予還記得嗎?」

  趙栩哈哈笑起來:「說到那匹小魚啊!我告訴你們,被阿予——」趙淺予立刻撲了上去,一把從背後捂住了他的嘴:「不許說!不許說!六哥你敢說?把從我這裡搶走的桂花蜜還給我!還有蜜餞!還有醪糟!統統還給我!!!」

  趙栩一彎腰,背起趙淺予原地轉了好幾個圈,反手彈了她一臉的水。惹得眾人都笑個不停。

  杜氏拍著「將軍」的腦袋笑道:「老將軍,看看他們,是不是連我們也回到幾十年前了?」

  蘇昉感嘆:「太尉果然是內行,真正精於此道!」

  九娘暗嘆了口氣。前世是她被爹娘去世傷到了,不曾定心留意,若是後來能好好請教一下高似,應該就不會給阿昉用小馬學騎馬,最可惜的是若能陪著阿昉一起給馬刷毛洗澡,該多有趣啊!

  蘇昉輕吁了口氣,伸手替蘇昕的風雲洗了洗眼睛,笑道:「可惜我娘也不太懂騎馬還有這樣的秘訣,要不她一定會陪著我給馬刷毛洗澡餵食。」

  趙淺予擦乾淨臉,聞言湊過來仰起小臉輕聲說:「一定會的!阿昉哥哥,你有全天下最好玩的娘親,不過你要小心!她說不定也會像六哥那樣甩你一臉水哦。」

  蘇昉一怔,面上忽然一涼,側頭一看,卻是九娘笑嘻嘻地甩了他半臉的水:「阿昉——哥哥!我甩你半臉就好了!」

  蘇昉呆了一呆,彎腰往木桶里一撈,揚手甩了回去:「好你個阿妧!讓你見識見識我的暗器!」

  九娘哈哈笑著躲到陳太初身後。陳太初強忍住要躲閃的本能反應,硬生生被蘇昉灑了一臉的水。

  九娘正笑得高興,一隻濕手卻從背後抹了她一把:「阿妧,我也只抹你半臉!」卻是蘇昕為兄報仇來了。

  蘇昕躲到蘇昉身後看著滿臉滴水的九娘和陳太初笑得前俯後仰,冷不防又被六娘悄悄從後面甩了一頭的水。院子裡頓時亂了套,你追我趕,嬌呼尖叫大笑不止。連剛剛刷好毛的馬兒們也長嘶起來湊熱鬧。

  趙栩看著在勸和,卻把九娘護在身後。六娘牽著九娘的手,笑得頭巾都歪了。趙淺予和蘇昕躲在蘇昉身後,盯著趙栩一頓胡亂甩水。陳太初一個人東拉西勸哭笑不得。唯恐天下不亂的孟彥弼卻趁亂盯著陳太初,不停朝他身上臉上亂灑水,一邊還扯著嗓子唱:「陳太初——今日他——冰肌玉骨——啊呀——好清涼全是水!汴京的小娘子們,快來看!快來看!五文錢看一看!買定就能看!——啊呀親娘啊——」

  卻是他被杜氏一巴掌拍在腦袋上。院子裡那些女使侍女們部曲們都已經忍笑忍得肚子都痛了。

  魏氏抱著小灰的頭,只覺得臉都笑抽了。就連她這個做娘的,也是頭一次看見陳太初有這麼狼狽的模樣。

  可她的太初啊,怎麼看,還是那麼好看,氣定神閒。滿頭滿臉的水漬,毫不掩其風華。

  笑著鬧了好一會兒,眾人才一身濕噠噠地去給馬清理蹄子,又給馬兒們餵草。虧得八月秋日裡,太陽曬著,也沒人覺得冷。等馬兒們吃飽了,魏氏和杜氏趕緊催她們都去後院洗浴換衣裳。

  等四個小娘子收拾停當,換了騎裝和馬靴回到馬廄。院子裡的人都一呆,紛雜的聲音立刻靜了下來。連蘇昉都覺得她們實在太耀眼了。趙淺予一身火紅騎裝,蘇昕一身鵝黃,六娘一身青翠,三人都是鮮亮的顏色。只有九娘一身丁香色,跟小小紫丁香一般,嬌柔淡雅。

  孟彥弼兩隻手搭在趙栩和陳太初肩膀上,問蘇昉:「阿昉,你要有這樣的四個妹妹,能放心嗎?簡直要為她們操碎了心啊!」

  蘇昉笑著說:「二哥家裡好像還有兩個妹妹吧?你的心可得小心嘍。」

  孟彥弼嘆了口氣,湊近陳太初笑著問:「哎,太初啊,要不分你一個兩個,幫幫二哥?」

  陳太初含笑點頭:「好!」

  魏氏笑著招手:「來這邊,拿你們的漂亮馬鞍。有點重,哥哥們也過來,幫上一幫。」

  趙栩看著九娘,覺得替她挑的這套鎏銀鏨牡丹花紋馬鞍,和她穿的騎裝很襯,又想起那白玉牡丹釵,忍不住勾起唇角,笑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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