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2024-04-29 20:01:34 作者: 小麥

  九娘她們三個移到坡下,由於坡頂實在太小,只有九娘一人上去。餘人為了看她的第二棒,都乾脆繞了出來,站到一旁,屏息等待。

  陳太初三個也移到了這邊的廊下。趙淺予死死揪住趙栩的袖子:「她行嗎?」

  趙栩抽了幾下也抽不出,不耐煩地說:「我說她行就行!」

  九娘從玉簪的提籃里抽出一長一短的攛棒。觀看的人群又是一陣驚呼。玉簪輕輕地說:「小娘子,你已經很厲害很厲害很厲害了,小心手臂別再抽筋了。」

  九娘抿唇點點頭,她已經忘記自己為什麼突然要來捶丸,以及為什麼想要贏過張蕊珠了。每一次擊球,她似乎都回到了前世的兒時,爹爹握著她的手細心糾正她的握姿,指點她的技巧,一旁有笑嘻嘻等著給她劃線的好些個師兄,還有青神中岩書院,那風光優美有山有水的捶丸場地,到處都有她和爹爹的足跡。還有夜裡娘親給她洗刷小鹿皮靴子時的瑣碎抱怨。每一次揮棒,她都要忍著發澀的雙眼,只想著要擊球入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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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球,是她九娘的,是王妋的。絕不容失。

  九娘用左手的長攛棒朝木丸底部一擊,木丸像雁點頭時那樣高高彈起,在彈到比九娘略高一個頭的右前方時,不等木丸繼續上升,九娘右手的短攛棒卻平著快速朝自己身體內側揮動,直接擊打在球身上,順勢橫拉了一下。木丸立刻極快速度旋轉著,以一條極其怪異的下壓弧線直奔水塘而去。

  場外一片譁然,趙淺予更是跺起腳來。

  「撲」的一聲輕響,九娘的球已經近乎平平地觸到水面。

  球僮已準備舉起小旗示意木丸落水。

  但見那木丸一碰水面,卻極快地旋轉著在水面上彈跳起來,再觸水,再跳起。連跳了五次,已到了岸邊,最後一下彈跳,直接低低地跳入球洞,猶自旋轉不停。球僮呆住了。這,這是什麼?怎麼回事?

  關牌喃喃地嘆道:「臥棒斜插花!」她只看到過蔡五娘請的捶丸師傅打出過這樣的向下彎曲弧線的球,卻不知道,那球竟然還能在水上彈跳這麼多下,更不知道,這球竟然能自己跳著跳著跳進洞裡去。這小娘子的運氣,也太好了一點!

  「啊———我們贏了我們贏了!」第一個出聲的是七娘!她第一個反應過來,自己可以去御前和公主捶丸了!立刻抱住身邊的四娘欣喜若狂。

  蔡氏女學的眾人卻無人出聲。去年在孟氏的捶丸場,她們仍然以一籌勝出。今年換到自己的捶丸地,不知道練習了多少次,卻以一籌之差輸了。不可思議,憋屈,無奈,難受,蔡五娘胸口急劇起伏,強忍著淚意,對張蕊珠道了聲恭喜,連結束比賽的謝禮都沒有行,轉身疾奔而去。蔡氏女學的幾個小娘子行了禮也匆匆而去。

  陳太初讚嘆道:「臥棒斜插花能打出這樣,我第一次見到。」

  趙栩緊閉雙唇,頭一次覺得這個胖冬瓜似乎完全不需要他去培養,這樣的天賦,對地勢的掌握,對球棒的運用,還有對木丸在不同地勢上的了解,實在驚人。恐怕他也不能保證這一棒能直接入洞,可能雁點頭或遠雙彈棒可以試試,但那洞就在水邊,第二棒進洞真要靠運氣。

  趙栩看了看自己的妹妹:「你這次應該能贏三妹了。」

  趙淺予一愣,笑得見眉不見眼:「太初哥哥,帶我去認識一下那個——姐姐嘛,我不要六哥教我打球了,我要跟她學。娘說胖的人脾氣好,六哥那麼凶,這個姐姐肯定脾氣好。」

  陳太初和趙栩對視了一眼,九娘脾氣好?是蠻好的,看對誰了。兩人默默看向坡頂。卻發現站在坡頂的九娘,忽然軟軟地倒在了地上。玉簪尖叫了起來。場下的人不明所以,都怔住了。

  陳太初和趙栩立刻手撐邊欄,長腿騰空跳出廡廊,極快地朝那坡上奔去。趙淺予左右看看:「六哥——我——?」

  不等水塘邊的人爬上坡,陳太初趙栩二人轉瞬就已到了坡頂。

  陳太初趕緊蹲下查看九娘的狀況,一邊問玉簪:「九娘怎麼了?」玉簪嚇得不行,搖著頭說:「不知道奴不知道啊,小娘子剛才突然就倒了下來——啊?」

  趙栩沉著臉一言不發,直接彎腰一把將九娘打橫抱起,掉頭奔下坡去了。陳太初一愣,趕緊囑咐玉簪:「你把九娘的器具收好,慢慢下坡來。」自己也飛快地跟上趙栩,側頭一看,九娘小臉有些蒼白,額頭全是冷汗,兩道秀眉緊蹙,雙眼緊閉,癱軟在趙栩懷中,帶著傷的小嘴喃喃地喊著疼。

  一片混亂嘈雜中,趙栩不耐煩地推開眾人,將九娘放平在廡廊下的美人靠上,喝了一聲:「都走開些!別擋著。」

  另一邊廡廊下的蔡氏女學眾人也走了過來。

  孟館長和李先生被趙栩的氣勢嚇到了,趕緊和蔡館長先將眾人疏散開來,只留下四娘和七娘。

  陳太初溫和地安慰兩位館長:「我這位兄弟略通醫術,先讓他檢查一番,如果有事,再請大夫不遲。」又轉頭安慰四娘七娘:「妹妹們不用太擔心了。」

  趙栩卻已經找到原因,又好氣又好笑,將九娘的右手臂扯直了用力一拉。陳太初聽到咯嘣一聲,放下心來,原來最後那棒九娘用力過猛,右手臂竟脫臼了,她過於專注木丸,直到球入洞才發現疼得厲害,想忍著下了坡再和館長說,架不住實在太疼,這才倒了下去。

  陳太初轉頭向館長和四娘她們解釋了緣由,眾人也才放心了。蔡館長嘖嘖稱奇:「陳衙內身邊的人果然厲害。」孟館長看著九娘沒事了,立刻開始津津有味講述陳太初八歲就去大名府禁軍的故事。

  四娘看著陳太初一臉關切的模樣,心裡敲起了不安的小鼓。七娘和趙淺予大眼瞪小眼,趙淺予揚了揚下巴:「別怕!我六哥最厲害的,他小時候斷了手臂,還自己給自己夾了塊板子呢!」七娘轉開眼,心裡暗道誰害怕了啊真是,這個書僮長得怪好看的,可也太無聊了。

  陳太初看著九娘小臉上的汗,隨手掏出自己的帕子,細心替九娘擦了擦,笑著安慰她:「脫臼是小事,六郎已經幫你上好了,這幾日小心些別用力就是。」

  趙栩認真仔細地繼續替九娘檢查左手臂和肩胛骨,看著周邊人都走開了,實在忍不住低聲埋怨道:「簡直笨死了,打不進又怎麼樣?輸了又怎麼樣?量力而為學過沒有?」九娘驚訝於趙栩竟然連脫臼都能治,聽他這話說得在理,便低聲悄悄說:「表哥,謝謝你,我好多了。你說得對,是我自己不好。」

  趙栩手上一停,捏了捏她右邊的肩胛骨,確認沒事,才低聲說:「你那幾個水漂打得不錯。」胖冬瓜這聲表哥叫得實在好聽,聽著怪不好意思的。他的臉一熱,這才想起自己還是陳太初的小廝呢,鬆開她退到一邊對陳太初說:「好了,沒事了。」

  陳太初笑著稱讚她:「九娘你贏得漂亮。真是厲害極了!」

  九娘兩眼亮晶晶,竭力忍著笑點點頭:「是的,九娘我打進去了。」前世爹爹最喜歡帶她坐在書院後面的明月潭邊讀書,讀一會兒,眼睛累了,爹爹會用一個扁扁的小瓷片教她打水漂,還告訴她,在兩廣那邊,有人將這個打出過三十次彈跳。她好奇木丸能不能也在水上漂幾次,爹爹帶著她試了又試,試了又試,才發現除非那球轉得極快,不然圓球很難像扁瓷片那樣彈跳。明月潭裡沉了多少木丸,數也數不清。她當時看到那片水塘,想的就是要將球打進去,也許爹爹在天之靈也保佑著自己。至於輸贏,張蕊珠,她壓根都沒想到過。

  四娘在邊上看著陳太初和九娘的笑容,那麼扎眼。她別開頭,卻看見張蕊珠若有所思看著自己,想笑一笑,卻笑不出來,不知為何,倒有些心慌慌的。

  眾人齊聚院中,關牌苦澀難當地宣布:「本局捶丸,勝者:孟氏女學。孟九娘子、張娘子、孟七娘子,以及蔡氏女學的蔡五娘子。將隨四公主參加下個月金明池寶津樓捶丸賽!」

  眾人團團行了禮,蔡館長笑得艱難,她還嘲笑過孟館長去年的臉色不好看,現在輪到自己,還真笑不出來。她看了又看那最矮小的孟九娘,嘆了口氣。爭得過人掙不過命啊。

  夕陽已漸漸西落,孟家的牛車馳離了梁門,往南門大街的方向緩緩而去。

  經過觀音廟前時,陳太初心中一動,笑著問孟館長:「今日眾人都辛苦得很,太初有意請館長先生和各位小娘子吃一碗餛飩,不知道可方便?」

  趙淺予一個下午沒用任何點心,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一聽就兩眼放光,我的太初哥哥就是體貼我!

  孟館長和李先生商議了一下,決定由館長帶著小娘子們接受陳太初的好意,侍女僕婦們先跟著李先生帶著牛車先回學裡收拾器具。

  凌娘子正將餛飩放入大碗中,眼角一亮,一抬頭,這麼好看的小郎君怎麼可能忘記?她笑著找到九娘的小身影:「啊呀,是你們啊!」她還記得呢。

  陳太初微笑著點頭:「是我們,凌娘子,還請來上十碗餛飩。」

  趙淺予數了又數:「太初哥哥,九個人!我們只有九個人!」陳太尉家沒有錢全汴京城都知道,雖然一碗餛飩只要十文錢,可也要省著花才是!

  陳太初笑著點頭輕聲說:「孟家的九妹妹得吃兩碗餛飩才能飽呢。」

  趙栩冷哼了一聲,逕自去一旁的小方桌上坐了。陳太初真是事多,像個女人似的,煩!

  剛剛入座的四娘聽到這句話,不由得看了一眼對面的九娘,見她清澈的大眼一眨一眨看著那邊的王道人蜜煎,忍不住問:「九妹,你難道真的吃得下兩大碗嗎?」

  九娘卻砰地站了起來,左手摘下帷帽,連小杌子都翻倒在地。孟館長嚇了一跳:「九娘九娘——」玉簪和幾位女使正守在旁邊,趕緊快步追了過去。

  只見九娘極快地奔去前面王道人蜜煎的攤前,扯了扯一個人的衣衫下擺,喊著:「阿昉——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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