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024-04-29 20:01:10
作者: 小麥
九娘趕緊朝玉簪做了個眼色。玉簪朝她屈膝一禮,快步而去,和晚詞一個錯身,跟著那大伯出了房門。
晚詞快步上前,噗通跪倒在蘇昉面前,哭著喊了聲:「大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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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昉一把將她攙起來,很是激動:「晚詞姐姐!燕大哥找了你們一年多,他去幽州的時候可惜你已經走了,他是替晚詩姐姐辦了後事才回來的。」
九娘一呆,幽州?那裡屬於契丹啊。她們竟然顛沛流離去了契丹?晚詩竟然死了?
晚詞聽了蘇昉的話也一愣:「晚詩她——竟已經——?」
九娘憂心著她背後到底是誰會讓高似那麼重視,忍不住開口問:「這位姐姐,誰讓你來找我蘇家哥哥的?」
蘇昉一怔,他竟沒想到這個事!幽州距離汴京,至少一千五百里路,晚詞一個弱女子,又是賤籍,誰會買了她?又要她來找自己?還能找得到自己?他趕緊問:「晚詞姐姐,誰買了你?是那人要你來找我的嗎?」
晚詞拭了淚:「是張子厚張大人,他和你爹爹曾是同窗。你娘以前也叫他一聲師兄。他讓奴來找你,說你要有什麼話儘管問奴。」
蘇昉渾身一涼,蹙起眉頭。他隱約知道張子厚和爹爹向來不對付,更記得小時候在碼頭上,娘打了那人一巴掌,燕姑同他說過,那就是張子厚,陷害爹爹入獄,害得他沒了弟弟或妹妹的大壞蛋。
可張子厚這麼做是為了什麼?他又是怎麼知道的?這麼一想,蘇昉的心幾乎要跳出腔外,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看著面前從小熟悉的容顏,他想起晚詩臨終的話,有些話,他想問,卻不知從何問起,又突然有些不敢問。
晚詞看看九娘,小心翼翼地問蘇昉:「大郎,是不是先請這位小娘子避一避?」
這種事當然不便在九娘面前說。蘇昉對九娘說聲抱歉,牽了不情願走的她往外,打開門。此時,從樓下上來的陳太初孟彥弼和趙栩也正好嬉笑怒罵著推門進來。
所有人都一呆。
外間,一個大漢正反扣著玉簪的雙臂。玉簪口中還塞著一方帕子。那兩個茶飯量酒博士正戰戰兢兢地烤著一隻已經在滴油的羊腿。羊腿上還插著一把精鋼短刃。另一個大漢正在角落裡手裡上下玩著一把短刃。兩個大伯捧著碗盤蹲在角落裡垂著頭不敢出聲。
陳太初和孟彥弼立時就要發難。那兩漢子卻立刻鬆開了玉簪,收起了手中的短刃,對著蘇昉行了一禮。其中一個說:「請恕小的們失禮,還請放心,主人對東閣絕無惡意。東閣有什麼儘管問王娘子便是,小的們就等在這裡。」他精光閃閃的眸子轉了一圈:「還請諸位小郎君小娘子稍安勿躁。」
趙栩卻旁若無人,徑直走上去,拔出那把沾滿了羊油的短刃扔在一邊,檢查起那隻羊腿烤熟了沒有。
蘇昉吸了口氣:「各位,還請原諒蘇昉則個,實在有要緊的事,請容我用一下裡間和故人說幾句話。」
孟彥弼年紀最大,他無奈地點了點頭,接過九娘。九娘眼睜睜看著蘇昉團團作了一揖,進了裡間關上了門。那兩個大漢卻守在了門口。玉簪湊過來,默默牽住九娘的手。
九娘掙開玉簪,實在忍不住朝房門口走了兩步。一個大漢臉上帶著笑,卻往前擋了一步攔住了她:「小娘子還是坐著的好。」說話間,手下已毫不客氣地將她推了開來。
九娘踱到那烤羊腿的長案邊,緊絞著手。趙栩垂眼斜了她一眼,見她小嘴已經發紫腫了起來,上嘴唇皮也朝外翻著。雖然自己也好不到那裡去,還是冷哼了一聲:「真醜。」
九娘哪裡有心情管他,眼睛依舊盯著那門口,小手指用力得發白。
趙栩忽地低了頭湊到她耳邊:「你不放心你表哥,所以想偷聽?」
九娘一驚,毫不猶豫地點點頭。她擔心蘇昉會被誤導,有了張子厚的介入,很難說會發生什麼。
趙栩挪開眼依舊看著那羊腿,手下卻將一樣東西收入袖中,才低聲說:「叫人。」
啊?
九娘回過神來趕緊輕輕喊了聲:「表哥——」那哥字極輕。
雖然聽起來還是很像「不要」。趙栩還是覺得心裡舒服了不少,又嫌棄地瞥了九娘一樣,鼻子裡哼了一聲。
他走到陳太初孟彥弼身邊,朝他們使了個眼神,便走到一個大漢面前,他揚了揚下巴問:「就是你,剛才綁了我的人?你知道我是誰嗎?」
你的人?剛才那個要下樓叫人的小娘子?你又是誰?那大漢也是一愣,下意識地看向玉簪。
陳太初和孟彥弼卻猛然撲向另一個大漢,孟彥弼直踢那人下盤,陳太初卻伸手成爪,直朝那人喉間而去。
這人一分神,剛在猶豫是要去幫忙還是先收拾面前的小郎君,卻覺得腰間一硬,低頭一看,一把短刃抵在了自己腰間。面前這個好看的不像話的少年正勾著嘴角輕笑道:「別動哦。」他手中拿著的,正是那把先前插在羊腿上的精鋼短刃,還閃著油光。
兔起鶻落,不過幾霎。九娘和玉簪瞠目結舌地看著方才兩個大漢已經被他們三個按在地上,反綁了雙手,堵上了嘴,猶自在不停地掙扎。
玉簪驚喜莫名:我家二郎原來不止是神箭手,拳腳功夫竟然這麼好!還有陳衙內,身手快到看不清,可怎麼那麼好看!打架也這麼好看!就是那個子最小的六郎君雖然有些勝之不武,不過偷襲有用就行,活該,誰讓那傢伙剛才擰得我胳膊疼死了!
趙栩隨手一腳將他制服的大漢踹了個狗吃屎,朝九娘招招手。那人滿面震怒,還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這麼個小孩子給收拾了。他掙了幾下,卻只能就地滾了兩滾,和陳太初孟彥弼捆住的同伴滾作了一堆。
九娘雖然覺得趙栩這動作有些熟悉,但也來不及想什麼,趕緊跑過去。
她剛將小耳朵緊緊貼在門上。臉邊一熱,卻是趙栩也彎了腰皺著眉湊了上來,貼在門上側耳傾聽。
九娘剛皺起眉頭,頭上一暗。陳太初和孟彥弼竟也湊了過來。
她剛要用力推開他們,卻聽裡面晚詞的聲音說道:「張大人他只問了奴三件事:一是為何奴和晚詩會被趕出蘇府變成賤籍;二是娘子的藥都是誰煎的;三是你爹爹和你姨母——」她停下口,張子厚問的是蘇瞻和王十七娘何時有了首尾,這話,在孩子面前自然說不出口了。
裡間的蘇昉臉色煞白,他想要問許多事,雖遠不如張子厚這三句驚心動魄一針見血,可這三件事,卻也是糾纏他至深的,後兩件甚至他想都不敢想。
外間的九娘的心也陡然加速,張子厚此人極為偏執,和蘇瞻反目後勢同水火,他難道要借自己的死做什麼文章?
九娘看著幾乎和她臉貼臉的趙栩也皺起了眉頭,轉過眼來和自己大眼瞪大眼。他如水的瞳孔著也倒映著自己的小臉,和他同樣臉色古怪,也帶著一絲厭惡。
忽地雙耳被一雙溫熱乾燥的大手蓋上。九娘仰起小臉,看到陳太初溫和地對自己搖搖頭。
陳太初示意九娘快隨自己避開。九娘卻扭扭頭,掙開他的手,繼續貼在門上。陳太初看著她和趙栩專注的模樣,輕輕嘆了口氣。
九娘心中翻騰不已,晚詞晚詩竟是被趕出蘇家還被判為賤籍?她的藥?張子厚這是懷疑自己的死因?可他為何會做此推斷?又是怎麼知道阿昉在找她們?
裡面晚詞的聲音雖然輕,卻很清晰:「奴和晚詩想來想去,恐怕是因為晚詩聽到了不該聽的話。」
九娘和趙栩齊齊屏住了呼吸,往門上又湊近了些。陳太初和孟彥弼耳力極好,不需要湊近已聽得清楚,兩人相視一眼,臉色更是古怪。宰相家的私隱,那兩個小祖宗這麼起勁地偷聽,怎麼辦?
「有一日晚詩無意間聽到十七娘子同她娘爭執,又說她什麼都不管了,一定要去和姐夫講個清楚明白。晚詩心裡奇怪,就暗裡跟著她。晚詩藏在合歡樹後頭,親耳聽見十七娘子同郎君說:『姐夫!阿瓔從小就喜歡姐夫!姐姐不放心你和阿昉,想要我以後嫁給你,照顧你和阿昉。你放心,我一點都不委屈,心裡歡喜得很。姐夫你對我的好,我也都記在心裡。哪怕要我等你三年,我也心甘情願!哪怕要我一輩子都不生自己的孩子,我也心甘情願!』」晚詞模仿著十七娘嬌柔含羞又十分堅定八分委屈的語氣,竟有七八分相似。
九娘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打了個寒顫。
陳太初立刻蹲下身子,要將九娘抱走。
忽然卻聽得裡面蘇昉大怒道:「她胡說!我娘絕對不是這樣的人!我爹爹怎麼會信她!」此事從燕姑口中他早已經知道了晚詩也是這麼說的,可真正喊出來的時候,卻只有憤怒,毫無底氣。畢竟,現在的宰相夫人就是王十七娘,他的隔房姨母。
九娘推開陳太初,拉了拉趙栩的袖子。趙栩朝陳太初點點頭,四個人又站定了。裡間一片靜寂,外間一片寂靜,只有羊油滴到炭上發出滋滋的聲音。
九娘不知為何有些想笑,想來那個春日,她看到的正是這一幕。從小乖順溫柔的十七娘,竟然膽大至此,假借她的話,掙了一個宰相夫人的名頭。
可是,連阿昉都能立刻知道,她王妋,絕非那樣的人。利用他人犧牲他人,她王妋從來不屑為之。十年夫妻恩愛一場的枕邊人,是根本不懂她,還是知道她時日無多索性將錯就錯?
曾經,她以為她和蘇瞻,無話不說,無事不談。可是她的確太過通透,有自己這樣的妻子,是不是也很辛苦?也許,十七娘那樣的,才是男子喜歡的,不會多想不會多說,以丈夫為天。
這些都過去了,她已經不在乎,她可以無所謂。可是,阿昉,你不要和爹娘的過往苦苦糾纏,不要被人利用,不要去做刺傷你爹爹的那把刀!那是你爹爹,是疼你愛你悉心教導你的爹爹,他就算移情別戀,也是你爹爹。有沒有娘在,他都是你爹爹啊。刺傷他,你只會更疼。甚至你會連爹爹都沒有了。娘會心疼,娘不捨得。
趙栩歪著頭,垂目看著這個胖冬瓜長長眼睫上墜了幾滴淚。他嫌棄地伸出手指,替九娘颳了眼睫,對她無聲地說了一個字:「傻。」這種別人家的破事,有什麼好哭的,要是在宮裡頭,還不得哭死。要都像她這樣沒用,自己三四歲的時候被老四老五欺負,早就該哭死了。
裡面晚詞黯然道:「娘子出殯那天,你們剛出門,代理中饋的嬸太太,就從奴和晚詩房裡搜出來一些娘子的首飾,讓人把奴和晚詩押送去了開封府,打了我們五十杖,判成了賤籍,牙人把我們賣去了大名府。」
九娘的心一抽,眼淚終於忍不住撲簌簌往下掉,是她連累了這兩個一直忠心耿耿的女使嗎?可是但憑聽到十七娘的話,至於遭到這般的橫禍麼?蘇瞻怎麼可能默許這樣荒謬的事情發生?高似,高似,九娘突然一個激靈,會不會和高似有關?
趙栩看著她翻了個白眼。這胖冬瓜的心也太軟了吧,簡直是個哭包。之前那麼兇狠的小東西是她嗎?自己的四妹比她還小,前年乳母被杖殺她都能忍住不掉一滴眼淚呢。小孩子真是好煩!他乾脆伸出袖子胡亂在她臉上擦了一把,特意避開那紅腫外翻的小嘴,再看看袖子上的污漬,實在難受,忍不住甩了好幾下。
玉簪在旁邊趕緊遞上乾淨的帕子,卻直接給了趙栩。趙栩一皺眉,難道我是專替胖冬瓜擦眼淚的不成?手下卻還是接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