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搶妻
2024-04-29 19:53:57
作者: 月落
是你做的嗎?
眾目睽睽之下,雍國帝後相視而立,掩面的東珠藏起了姜禾的表情,然而趙政卻能看到她眼中分外銳利的神色。
她第一次這麼看著他,充滿了鄙夷和憤怒。
趙政知道姜禾怎麼想。
當初的約定是她嫁入雍國,助他找到奸細,而趙政一不動她,二不殺魏忌,三放質子歸齊。
但眼下趙政視魏忌為眼中釘,且為了留住姜禾,把她的真實身份公之於眾,又送上晉封齊國公主的大禮。
從此後姜禾便是他趙政名正言順的妻。只能被困在雍國王宮,做他的妻子,為他所用。
言而無信反覆無常,那不僅僅是趙政痛恨的做派,也是姜禾最為痛恨的事。
各國使團齊聚的九嵕山祭典里,有使臣在竊竊私語,說齊國怎麼可能放過同雍國聯姻這件求之不得的好事。嫡公主遭厄,自然要另擇他人。也有使臣在大聲稱讚,說齊國國君倒是大方得很,肯封公主,自然是有封地的。更多的人在亂糟糟地恭賀,不管是否真心,面上總是要保持一國禮節的。
齊國這邊的使臣,除了幾位老實持重的笑而不語,姜賁已經喜不自勝地把裝著晉封文書和璽印的木匣又往姜禾懷裡送了送。
而姜禾卻仍舊看著趙政。
在眾人眼中,她像一個乍逢喜事有些受驚的小姑娘,正詫異地看向夫君。
可只有趙政知道,她的目光像一把冰冷的匕首,迎面刺來。
「陛下,」姜禾的聲音響起,鄭重其事又恭敬疏離道,「臣妾該接下晉封文書和印璽嗎?」
這是你做的吧?
你承認這是你做的嗎?
那一日你讓姜賁在止陽宮外等了一夜,就是為了這個吧。
你解開了夜晚捆綁我的繩索,卻把我關進另一個囚籠。
姜禾的手碰觸到窄長的木匣,耐心等趙政的答案。
趙政看著她,聲音和暖又決斷,回答道:「王后又何必問孤,你需要這些文書。」
一如她昨日的回答——陛下又何必問我,關中百姓需要這條渠。
聽到趙政這麼說,姜賁喜滋滋地鬆了手。那木匣落在姜禾懷中,被她木然接住。
事情進行到這一步,該是祭典順利賓主盡歡的美事。
各國使節在雍國禮官的拜謝下接受禮物,再陸續下山。這之後快馬加鞭回故土去,順便帶回得到的情報、交換的密函以及一路所見所聞。
只是就在人群將要散開的瞬間,有一個清冷的聲音越眾而出,大聲道:「且慢,我魏國,也有禮物進獻。」
一時間,原本要離開的使團紛紛回過頭,看向緩緩走向趙政的魏忌。
年輕公子玉冠束髮白衣勝雪,每走一步都像是踢開堅冰碎石。使臣讓開一條路,郎中令軍退後,像是乘龍駕鳳般,魏忌走到趙政和姜禾面前。
「是魏公子。」
「不知魏國要獻上什麼厚禮。」
使臣們忍不住湊趣聊天,站得遠的更不由得踮起腳。
獻上什麼厚禮?
魏忌站在姜禾面前,看她額前晃動的東珠,看她身披雍國祭服,看她被迫抱著齊國晉封公主的文書。
他說過的,若趙政背信棄約,他會把姜禾救出來。
哪怕惹怒了雍國,哪怕給自己帶來殺身之禍。
「本公子帶來的,是一件信物和一封信。」魏忌正色道。
信物,是一根數尺上的竹竿,上面繫著白色的牛尾。
《周禮》有載:「門關用符節,貨賄用璽節,道路用旌節。」
這是齊國使團正使所持旌節。
人群中齊國使團率先議論開來。
「魏公子怎麼會有我齊國的旌節?」
「這是怎麼回事?」
魏忌沒有回答,他從衣袖中拿出一封信箋,舉在手中給眾人遠遠看過。
待四周安靜下來,魏忌朗聲道,「如諸位所見,此旌節便是齊國前正使姜安卿所持旌節,這封信便是他寫給面前這位安國公主的信。姜大人沒有死,他給女兒寫信,想要見女兒一面,且姜大人不同意安國公主下嫁雍國。」
像一瓢水潑入滾燙的油鍋。
眾議洶洶,人群譁然。
「姜安卿還活著?」
「姜安卿在哪裡?我齊國主君找了他三年!」
「姜安卿不同意安國公主下嫁?」
「他敢違抗王意?」
原本以為是投桃報李水到渠成的好事,卻沒想到被魏國攪了一局,齊國使團頓時陣腳大亂。特別是姜賁,他目瞪口呆站在吵鬧的人群中,張大嘴巴按住了胸口。
完蛋,回不去了!
只有趙政神情陰冷地看著魏忌,沒有說一句話。
原來她的父親還活著。
姜安卿,傳言手持孫武畢生心血兵法密卷,在魏國失去蹤跡的姜禾父親,沒有死。
原來這便是魏忌的籌碼。
而看眼前姜禾的模樣,她似乎也知道這件事。
原來她不光要跟魏忌走,還要去看望她的父親。
那到底是因為少年相逢千里同行的魏忌,還是因為數年不見失去音信的父親呢?
還是說他們兩個,都是你無法割捨的人。
弄明白髮生了什麼事的雍國官員跑過來。
大婚已有兩個多月,如今卻先是說換了一個人,再說這人的父親不同意。
沒想到為了阻止齊雍聯姻,魏國的手段竟如此下作。
比之刺殺前往雍國的送嫁使團,這是放在檯面上的陽謀,這是在羞辱雍國。
不僅僅是雍國大臣,其餘幾國使團也人人變色看向他們。
而眾人的目光焦點處,姜禾只是有些緊張地站著。
若細微觀察,會發現她的身體稍稍傾向魏忌,似乎是怕一不留神,趙政就會把魏忌五馬分屍。
人人都以為雍國國君會怒火中燒當場對魏國發難,卻沒想到趙政一向冰冷的唇角竟然露出細微的笑。
他寬宏大量道:「竟不知姜大人還活著,可喜可賀。」
「是,」魏忌正色道,「姜大人身體不適無法遠行,想見女兒最後一面,不知道陛下你,能否放行。」
孝悌之義,怎麼能阻止呢?
但是卻必須阻止。
若姜禾今日偷摸離開也便罷了。
可如今六國勁敵都知道他娶的是誰,姜禾前往魏國,便是他雍國的王后前往魏國。
姜禾的一舉一動會被窺探監視,她也會被六國當作自己的軟肋,阻擋大雍的鐵蹄。
魏王貪婪愚蠢,會用姜禾要挾雍國,以謀求好處。
作為國君,趙政不允許那樣的事發生。
但是,他卻無法阻止。
她的心在別處,她的夢在別處,她的父親也在別處。
她有鮮活生動的靈魂,是透進雍國死氣沉沉宮殿的一抹亮光。
把她捉進籠中,囚禁一個失去生機的魂魄,並不是他想要的。
那麼,怎麼辦?
怎麼才能解決她的困境,讓她自由,讓她去做想做的事。
只能讓別人以為他對她棄如敝屣,以為他是無情好色之徒,以為他無所謂她的死活。
想到此處,趙政眯眼看向不遠處的姜賁,開口道:「姜公子,你還有別的姐姐嗎?」
姜禾抬頭看向趙政,一雙清澈的眼眸中憤怒褪去,卻浮現一絲悵惘。
而姜賁頓時大喜。
趙政對姜賁正色道:「孤只是要同你齊國聯姻,並不關心你們送來的是哪個女人。如今這個不行,再換就是。左右我雍國並未吃虧。」
並未吃虧……
那倒也是。
聽懂話中含義的眾人哈哈大笑,而趙政已經抬手把姜禾向前一推。
他的動作粗暴又冷漠,姜禾踉蹌著向前跌去,被魏忌扶住。
她懷中抱著的木匣跌落在地,文書和璽印摔出來。
趙政寒聲道:「安國公主今日便可離去。」
「你——」魏忌怒目圓睜拔出寶劍,而姜禾卻按住了他的手。
「走吧。」她說。
走吧,事已至此,就離開這裡,去做她該做的事。
「魏忌,」趙政的聲音卻又響起,「承你獻計,我大雍要修渠了。此渠起名韓渠,韓渠修好之時,便是我大雍屠入洛陽城之日!」
眾人頓覺一片森冷。
這才是趙政。
睚眥必報殺伐決斷,即便是我不要的,你拿走了,也是搶,也要受死。
其餘各國使團神情肅然站在一邊,而魏忌就扶著姜禾,向魏國使團的馬車走去。
「姐姐!」剛走出人群,忽然有個聲音在身後喊,接著胖嘟嘟的姜賁擠出來,把那個窄長的木匣重新遞給姜禾。
他聲音很低,小聲道:「因為我想回齊國去,就想了個晉封你為公主的法子取悅趙政。但看來姐姐另有打算,但我國君既已晉封,怎可食言而肥。姐姐你仍是公主,這些東西收著,到了魏國,他們也得看咱齊國幾分薄面。」
姜禾有些驚訝地默然一刻。
原來晉封公主的事,不是趙政做的嗎?
而魏忌已經接過匣子,對姜賁道:「多謝。」
姜賁對他拱了拱手,搖頭笑著道:「這便別過。」
魏國使團的馬車率先離開九嵕山,一路向東行駛了半個時辰後,忽然見寬闊的官道上擋著一輛馬車。
青頂烏漆,那是雍國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