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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他是怎麼了?

2024-04-29 19:53:47 作者: 月落

  醒來是在夜晚和清晨的間隙,室內像有一層紅紗遮著日光,讓暗沉的寢殿暖意融融。

  姜禾發現自己坐在地板上,胳膊被緊緊拴住,頭卻舒服地枕著什麼東西。

  結實而又溫熱,像春天的土壤包裹著種子,像等待飛鳥降落的海灘。

  她聽到平穩的呼吸,那呼吸像潮水舔舐腳趾,來了又去,繾綣著親近分離。

  緊張又侷促地小心抬頭,趙政的側臉便映入眼帘。

  他疲倦地閉著眼,蹙起的眉心尚未展平,似乎在睡夢中也要忍受什麼。

  堅挺的鼻翼翕動,薄薄的嘴唇輕抿,像從不曾防備著別人的嬰孩。

  他這個人,竟也有不防備別人的時候嗎?

  趙政雙肩打開,姜禾就枕在他脖頸下,胸膛旁,被他的右臂環繞著,護在懷中。

  到底是怎麼回事?

  

  神識在這一刻回歸,瞬間清醒的靈台像被潑了一盆冰水,姜禾忽然想起昨日的宴請、剪開的荷包,和她中毒後鑽入趙政懷中的情景。

  後來呢?

  後來她記得自己被趙政提溜起來,似乎姜賁也在,然後她被帶回寢宮。

  她只是聞了那麼一點毒藥,心中卻像有一把火在燒,像被螞蟻啃噬骨頭,她捉住趙政,想要扒開他的衣服,貼近他的身體……

  姜禾的氣息忽然一滯,她摸了摸自己完好無損的衣衫,再看看被捆綁的手臂。

  謝天謝地,沒有得逞。

  可是,她還記得什麼。

  昨夜難熬的痛苦中,有腥鹹的東西被她飲盡,那是什麼,解藥嗎?

  姜禾的頭沒敢動,她的眼神左右瞅瞅,沒看見藥碗。

  目光順著趙政的手臂向下,看到他翻折的衣袖,和手腕上深深的咬痕。

  姜禾猛然坐直了身子。

  那咬痕不像是人咬的。

  人咬的該是整齊向下,可趙政的傷痕卻像是被撕扯過。

  傷口混亂而不規整,皮膚呈青紫色翻開,隱約可見其內被咬爛的肉泥。

  雖然過了一夜,傷口卻並未結痂。

  鮮血以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凝聚,再順著他修長的手指滴落。

  地面上淺淺一攤,是趙政流了一夜的血。

  啃咬他的那個人要麼對他恨之入骨,要麼已經失去神智,才會不止一次地像獸類撕扯獵物般把他傷成這樣。

  就比如……自己。

  姜禾倒吸一口冷氣,頭皮發麻身體僵硬。她的魂魄像是受驚般離體而出,許久後才緩緩回來。

  然而這魂魄也似乎不再是她的,而是沉甸甸的,不知負載著什麼情緒。

  趙政,他是怎麼了?

  他不該是一個善良的人,不該是一個寬厚的人,不該是一個溫柔的人,不該是一個任她啃食血肉的人。

  姜禾忍不住擦了擦唇角。

  不光是唇,她的臉頰、下巴乃至脖頸上,都有乾涸的血跡。

  怎麼能這樣?

  她被綁著不能動,而他竟然躲不開嗎?他的血肉又不是解藥,就算以身飼養,也不過是緩解了她當時的焦躁和難熬。

  那一點點用處,怎麼值得如此?

  對自己身體百般愛護的他,怎麼便肯了?

  明明已是強弩之末,卻偏要做金剛菩提。

  再這麼下去,不用他們戰場相見,趙政就已經自己摸上了黃泉路。

  姜禾解開捆綁她的革帶,小心翼翼離開趙政的懷抱,俯身去妝奩處尋來傷藥。

  小小的棕色陶瓶里,是她前些日子在小廚房熬製的藥膏。

  姜禾懂得的醫術很少,但父親特意教過製作金瘡藥。

  雍國王宮裡藥材應有盡有,姜禾是懷著有便宜不占是傻瓜的想法,從太醫院要來不少上等松香、血竭、沒藥等,細細熬製出來的。

  沒想到用在了此處。

  看來這便宜也沒白占。

  趙政還在沉睡,姜禾用盡力氣把他抱到龍床上躺下。

  接下來清理傷口,把翻開的皮肉撫平整,抹上藥膏,再用細布包裹。

  脫掉他的皮靴,脫去他的外衣,給他蓋上錦被。

  姜禾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趙政的臉,忍不住伸出手,把他額前遮擋眼睛的碎發拂開,輕輕嘆了口氣。

  不知坐了多久,聽到外面有輕輕的叩門聲。

  止陽宮的寢殿是嚴禁內侍護衛打擾的,敢這麼叩門的,也只有內侍總管李溫舟了。

  姜禾走過去站在門內,低聲道:「何事?」

  外面顯然鬆了一口氣,緩了緩,李溫舟的聲音響起:「回稟王后,陛下昨日命齊國質子姜賁在外等著,姜公子等了一夜,不知還見不見;另外,太后殿下垂問陛下病情,奴婢不知該怎麼回;還有一事……」他似乎有些困惑糾結,在考慮此事該不該越過趙政稟告姜禾,最後還是用更低的聲音道:「魏國公子魏忌,求見王后殿下。」

  「王后」二字咬得有些重,似乎在提醒她注意身份。

  他的提醒是好意的,姜禾微驚之下笑了笑。

  魏忌就是這樣的性子,要見什麼人,便不管山水相隔啟程去見,自然也不會管他雍國宮牆的阻擋。

  「阿翁,」姜禾溫聲道,「請先把御醫宣召過來,等陛下一醒,就為陛下診脈。到時候把脈案送去給太后看便是了。至於姜賁,等陛下精神好些了,問問還要不要見。」

  殿門外的李溫舟連聲應著,之後等了等。

  姜禾又是一笑,淡淡道:「本宮準備一下,請讓魏公子在抱廈稍候。」

  到底還要見嗎?畢竟是外男。

  不問問國君讓不讓見嗎?

  王后是不是還沒摸清國君的性子?

  李溫舟有些不情願,但還是低頭稱是。

  沐浴更衣,姜禾雖然穿著雍國服飾,卻是常服。

  那些複雜莊重的髮飾被摘下,一把小銀梳輕輕插在發頂,少了些華麗,多了些爽利。

  她沒有帶宮婢,親自推開門走入抱廈。

  那個背對殿門觀賞字畫的少年猛然轉過身來。

  白色的衣衫在清晨的光線中閃動銀光,腰間懸掛的箭頭似乎撩起呼呼的風聲,然後他腳步未停,向姜禾快速走過來。

  「小禾!」

  恢復神采的眼睛深深注視面前的女子,激動緊張和擔憂後的心有餘悸,讓魏忌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一別三年,她長高了足足一頭。

  如果把她擁在懷裡,他的嘴唇應該正好貼到她的額頭。

  想到此處魏忌的耳垂有些紅。

  姜禾的五官長開了些,年少的青澀淡去,多了些沉著冷靜的風韻。如今即便笑著,也不似之前那般肆意,而是揚起唇角,眯著的眼睛裡透出萬點星光。

  她比他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要美,比任何一個人都要純淨。

  魏忌想要擁抱她,卻知道宮禁深深,稍不留意便會危及姜禾的清名。

  然而姜禾卻率先張開懷抱,輕輕抱了抱他,開口道:「魏公子的眼睛好了,大喜。」

  這才對了!

  抱一抱有何不可?

  他們可是曾經同行千里,其中有一半路途,姜禾都被他背在背上。

  「你長大了。」魏忌的手臂緊了緊,沒敢接觸她的身體,便依依不捨卻堅定地鬆開。

  兩人相對而坐。

  姜禾為魏忌剝開核桃,為他把茶水斟滿,為他把糕點掰開。

  在他面前,她像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女,沒有什麼好憂心難過的。聊天閒話,安然自在。

  他們坐在雍國王宮裡,卻又像坐在開滿桂花的樹下,飲俗世醇酒,邀天邊明月。

  然而魏忌沒有心思飲茶,他只是看著她,再三確認姜禾健康無虞後,鬆了一口氣道:「子佩已經把你和雍國國君的交易告訴了我,如今奸細查出,韋彰德也在昨日下獄,你今日,便同我走吧。」

  今日便走嗎?

  姜禾剝開豆莢的手停下,有一瞬間的遲疑。

  魏忌並未催逼,他等著她的回答。

  他們之間剔透乾淨,從不瞞著對方,也從不懷疑對方。

  很快,姜禾動人的臉上便浮現笑意:「我同你,到哪裡去?」

  這頑皮的神情一瞬間讓魏忌好似回到了三年前。

  三年前她喜穿紫紅衣裳,如今黑衣裹著薄肩,卻仍舊如此狡黠可愛。

  魏忌想了想,又左右看過,確認殿內只他們兩人。

  才認真而又緩慢道:「我們,先去見你的父親。」

  「啪」地一聲,姜禾手中的豆莢被捏碎,從指縫散落。

  診脈的御醫取走脈枕退開,眼中有些驚訝。

  「陛下昨日……是不是從內關和通里兩穴放了血?」

  內關和通里兩個穴位,在手腕處。

  不過那血不是他放的,而是被姜禾吮吸走的。

  趙政神情沉沉,問道:「怎麼?」

  他的確中了毒,昨日眼見姜禾幾乎咬斷手指,他才把手腕送過去,竟然忘了或許他的血液里也有毒,倒不知道她現如今怎麼樣。

  怎麼一大早就出去了?去見什麼人嗎?

  「恭喜陛下,」那御醫道,「原本陛下中毒頗深,該用刺絡療法使經絡通暢、氣血調和,再輔以湯劑診治。但因臣等估算所需血液頗多,怕陛下經不住取血,這才作罷。但今日陛下竟然先行……」

  「御醫不必試圖給孤講解醫技,」趙政打斷他道,「就說放了血,再用了你的藥,孤還有多少時日可活吧。」

  跪在殿內的御醫相互看看,沒有人敢說出那個估算的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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