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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對弈

2024-04-29 19:52:56 作者: 月落

  敢嗎?

  「舜以子商均愚,故對弈以教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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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弈是雅事,更考驗心智謀略。

  姜禾記得她陪同父親出使六國時,父親會注意每一個國家擅弈官員的數量,用以評判該國智囊優劣。

  雍國雖然尚武,如今也對弈成風了。

  姜禾起身對太后施禮。

  「臣妾在齊國時,只淺顯學了些手談之法。說臣妾精於此技,不過是因為大家礙於臣妾的身份,對弈時多加忍讓罷了。若說『擅弈』,是萬萬談不上的。」

  她似乎有些心虛,有些擔憂,一雙眼睛似在求助,看向太后。

  太后輕輕盤弄著手心一塊玉玦,神情含笑若有所思。

  當時還未繼位的趙政要同齊國聯姻,文武百官反對者多,贊同者少。以韋相國為首的官員認為齊國女子雖美,美色卻最易誤國,不如在雍國擇選佳人為後。

  是太后姬蠻頂住壓力,認可了趙政的遠交近攻之術,促成了這段姻緣。

  果然姜禾才剛剛嫁入雍國,韋相國的女兒就來試探了。

  可迎戰而輸,總比不戰而退好。

  太后想到此處,甩動袖角笑道:「是南絮這丫頭想要跟你套近乎呢。她的棋藝誰不知道,三年前國君曾與南絮對弈,被她逼得僅以半顆子險勝。更別提是你。王后只當與她玩耍,哀家也來湊趣,你們誰贏了,哀家有寶物封賞。」

  特意提起趙政都只能贏韋南絮半子,是為了鋪陳姜禾就算敗了也沒什麼大不了。

  你總不能比國君還厲害吧。

  姜禾聞言頷首,妥協道:「那便請吧。」

  布下棋案,韋南絮呈獻的棋子被擺入陶罐,姜禾緩步走來。

  她腳步沉穩如常,姿容美而不俗,一道丈長寸寬紅帛鑲嵌東珠,自發頂落下,和裙裾一起垂地輕移。

  若輕雲蔽月,如流風回雪。芳澤無加,鉛華弗御。

  這讓剛剛只是遠遠看見姜禾容貌的命婦不由得讚嘆,而韋南絮已經走近姜禾,施禮道:「既然大家都說南絮擅弈,不如就由王后殿下持黑子吧。」

  對弈有方圓規矩,本朝規矩,持黑者先下,便算搶占了先機。若嚴苛些論,持黑者需要在最後計算勝負時退回四顆子。

  現在韋南絮這麼說,意思是她要讓出四子了。

  姜禾笑而不語,拎起裙角坐下,手指在陶罐中撿出一顆黑子。

  冰涼細膩的觸感,是一塊上好的墨玉。

  「啪」地一聲,如星空在眼前鋪開,黑子落在棋案上,中規中矩,占了東南角位。

  商量軍機大事時,趙政身邊只有內侍總管李溫舟陪侍伺候。

  李溫舟做事穩妥滴水不漏。

  趙政杯中茶湯從不空。但若要回憶出李溫舟是什麼時候出現添茶的,卻又不那麼容易想出來。

  該出現時,他是伺候左右的親隨;該離開時,他消失得了無痕跡。

  可今日趙政覺得有些不對。

  他注意到李溫舟在添茶時欲言又止的樣子,注意到他站在外面同人說話,又蹙眉不語搖了搖頭。

  「怎麼了?」

  終於,待大臣離去,趙政開口詢問。

  「是相國府的嫡小姐韋南絮,」李溫舟把拂塵放下,收起桌案上御筆硃批的奏摺,把點心盒打開送上,輕聲道,「趁著今日覲見,要同王后對弈。」

  趙政的臉上難得浮現一絲笑容。

  「這下要被殺得丟盔棄甲。」

  「奴婢擔憂傷了皇室的顏面。」李溫舟瞧著趙政的臉色,忐忑道。

  趙政冷笑出聲:「齊國的公主腦子好不好,關我大雍什麼事?」

  話音剛落,他捏起鬆餅的手指在空中停頓,似乎想起了什麼。

  這句話,有別的人說過吧?

  ——「姜玉衡是不是處子,關我姜禾什麼事?」

  那時他要姜禾偽造落紅,姜禾是這麼說的。

  聽到趙政這句話,李溫舟疑惑地抬頭看他。

  這是玩笑話嗎?國君以前,似乎從來不肯開玩笑的。

  而趙政臉上的神情也有些奇怪,他輕咳一聲道:「差人去問問,輸了多少。」

  韋南絮棋風穩健,攻守兼備左右相宜,該是從很小的時候便開始拜師學棋了。而姜禾的師父只有一個,便是她的父親。

  出使各個國家的馬車總要走上月余的路程才能到達。

  而一路上她們父女的消遣之事,便是對弈。

  「誰輸了誰做飯。」

  父親貴為齊國使節,在她面前卻像個頑童。

  而姜禾常常趁馬車顛簸的時候,偷摸挪動父親的棋子。可是不管她怎麼挪,卻總是敗了。

  「小笨閨女快去做飯!」父親大笑著向後倒去,即便撞到了頭也很開心。

  「使團有人做飯!」姜禾抗議。

  「你做的好吃。」他常常這麼說。

  可如今,教她下棋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微微出神間,韋南絮已經占了上風。

  身穿白甲的士兵結陣列隊,手持長槍所向披靡。如同龐大的戰車滾過平原,見者受死聞者奔逃。韋南絮運籌帷幄如同一員猛將,逐漸蠶食敵軍擴大領土,浩浩蕩蕩戰無不克。

  少女的臉上浮現一絲驕傲的笑。

  而姜禾的棋風讓人摸不著頭腦。

  明明可以進攻,她偏偏退讓。明明該築池防守,她偏偏自掘城牆。終於占到一點先機總該反敗為勝了吧,她偏偏用了蠻力,導致功虧一簣。

  觀棋的太后和韋夫人雖然不語,臉上的表情卻是相反。

  太后隱隱有些後悔卻強撐著笑臉,而韋夫人則是與有榮焉的快意和虛偽的謙虛。

  韋南絮神情專注低著頭。

  快贏了,只用趕狗入窮巷,便可結束這場戰鬥。

  白甲戰士衝鋒陷陣步步緊逼,黑甲戰士倉皇而逃戰車凌亂。他們退到一處絕路,韋南絮揮動屠刀,可就在此時,牆塌了。

  黑甲戰士身後,是手持弩弓立於戰馬之上的騎兵。

  騎兵。

  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

  韋南絮大驚失色向後退去,可姜禾退讓出的山路崎嶇不平,姜禾拆掉的城牆阻擋了道路,姜禾用蠻力占據的位置,反而成了阻擋她退路的要塞。

  玄衣的女子穩穩坐在韋南絮對面,手持棋子並無半點猶豫。

  韋南絮面色發白緊咬嘴唇。

  她故意的!一切都是她落第一顆子時便算好的!

  姜禾不是率軍大將,她是布下這天地山水的君王。

  一元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天圓地方、幽冥黃泉,我若屠你,你便無路可逃!

  韋南絮眼前一黑,險些靈魂出竅昏厥過去。

  「贏了!」

  太后撫掌起身,絕處逢生的激動讓她胸口起伏不停。好不容易喘勻了氣息,還不忘了責備姜禾道:「王后的棋風是哪裡練出來的?師從何人?真是嚇死哀家了。」

  姜禾含笑跟著起身,屈膝施禮道:「臣妾拙計,獻醜了。」

  內侍已經點驗完畢棋子,把幾顆黑子送到姜禾手裡。

  韋南絮抬頭看著她,突然想到自己持的是白,黑子應該在一局過後退回四顆子,方能看出誰勝誰負。

  姜禾也似乎想到了這件事。

  她握著手裡的墨玉棋子,轉過身來面對韋南絮,一顆一顆,把那些子丟在棋案上。

  落子有聲,啪啪啪啪。

  這些聲音澆滅了韋南絮心中最後一絲希望。

  四顆子還回去,姜禾手裡還留了兩顆。

  她俯下身子,把那兩顆子放到韋南絮身邊,含著睥睨眾生的笑,輕聲道:「承讓。」

  韋南絮「噌」地一聲站起身,氣惱和羞憤讓她險些殿前失儀。韋夫人牽住她的手,笑呵呵打圓場:「王后果然善弈,南絮這個不服輸的性子,以後必然要常來宮中求見叨擾了。」

  被手心傳來的力道驚得收回心神,韋南絮屈膝施禮認輸。

  「好說好說,」姜禾站在太后身邊,輕輕笑了,「你先贏了陛下,再來同我對弈。」

  韋南絮抬起頭,眼眸中滑過亮光,這一副神情正好落在眾人眼裡。

  「好利的嘴!」太后作勢拍打著姜禾的肩膀,一時間屋內笑語聲聲賓主齊歡。

  送走朝見的命婦,又收了太后不少賞賜,姜禾這才移步返回止陽宮。

  她的心情很好。

  剛剛走出太后的達政宮,忽然聞到檀香和龍腦香的味道撲面而來。姜禾停下腳步站立,便見長安君趙蛟從甬道拐進來,看到姜禾頓時大喜。

  「給王嫂請安。」

  不同於上一次的見面打趣,這次他規矩得很。

  「長安君要去太后宮裡問安嗎?」姜禾頷首道。

  「不是的,」長安君溫雅地笑著搖頭,「弟弟知道今日命婦在這裡拜見王嫂,特意給王嫂拿了一樣東西來。」

  他說著伸出手,手裡握著一個半寸大的葫蘆。

  見姜禾面含疑惑,長安君充滿神秘地走近她,把葫蘆放進她手裡。

  沉甸甸的,裡面不知道裝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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