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回 打狗棒中藏秘密
2024-04-25 18:49:22
作者: 梁羽生
天狼嶺上看奇花
這蒙古武士的飛環襲敵,發掌攻堅,本來是他最得意的平生絕技,不料卻給武林天驕只憑著一支玉簫,就輕描淡寫的將他的殺手絕招化解開去。雙方以兵器較量的結果,還是分不出輸贏。這蒙古武士本來以為憑著自己的武功可以壓倒中原武士的,怎知在今日一日之內,他接連碰到的兩個敵手——武士敦與武林天驕,他都占不到半點便宜。這蒙古武士銳氣受挫,不覺有點茫然。
在武林天驕與這蒙古武士交手的時候,武士敦和雲紫煙則忙著分頭去救人。麻大哈給拋進灼熱的噴泉之中,武士敦要設法將他撈上來。上官寶珠給自己所發的毒霧迷倒,雲紫煙也要設法將她救醒。
雲紫煙在上官寶珠的暗器囊中找到了幾瓶丸散,不知道哪樣才是對症的解藥。武士敦笑道:「你等一會兒,自然有人會告訴你。」
麻大哈正在那噴泉之中掙扎,幸虧他未曾給點著穴道,雙手緊緊抓著石壁凸出的稜角,這才沒有沉到水底。可是他大半個身子泡在沸燙似的溫泉中,溫泉的熱氣又令得他的呼吸不舒,十分難受。幸好武士敦來得及時,倘若遲來片刻,他就要暈厥了。
武士敦以劈空掌力盪開噴泉口熱騰騰的水蒸汽,看清楚了麻大哈所在的方位,立即使出絕頂內功,虛空一抓,喝聲「起!」麻大哈雙手一松,登時被武士敦所發的這股力道吸了起來。可是卻也只能上升三尺,不過上升三尺之後,武士敦的手臂已經可以抓著他的身子了,一抓著了他的身子,無需怎麼費力就把他拉出了噴泉。
麻大哈出了噴泉,冷風一吹,片刻就恢復了清醒。他雙眼一睜,看見是武士敦在他的旁邊,不覺吃了一驚,訥訥說道:「是你,是你救我?」
武士敦道:「有話以後再說。你的師妹著了自己的毒煙,你快指出解藥。」雲紫煙已把那幾瓶丸散擺在麻大哈的面前。麻大哈說道:「用這羊脂瓶中的紅色藥丸,只須一顆便行。但在服食之前,必須給她推血過宮,這個,這個……」原來麻大哈剛剛甦醒,有氣沒力,不能替師妹推血過宮。但在他的心目之中,武士敦、雲紫煙二人乃是仇敵,向「敵人」求助,他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故而訥訥不能出之於口。
雲紫煙說道:「好,我知道啦,我給她推血過宮。」
上官寶珠服下解藥,過了一會,也醒了過來。她一有知覺,便張開眼睛叫道:「氣死我也!那蒙古韃子呢?麻大哥,咱們聯手把他幹掉!」上官寶珠暈迷之後,初初醒覺,還未來得及看清楚周圍的人物和情勢,只道是麻大哈救她的。麻大哈被拋入噴泉之事,她一時也想不起來了。
蒙古武士把手一招,將飛出去的那支金環接回手中,朗聲說道:「青山處處堪埋骨。好,你們併肩子上吧,咱們決一死戰!我宇文化及何幸,今日一日之內,得會你們兩位金宋兩國的大英雄。我即使死在你們手下,死亦可以無憾了。」這蒙古武士自報姓名,眾人才知道他是複姓宇文,雙名化及。
宇文化及說得豪邁之極,但內心卻是頗有怯意,恐懼武士敦與武林天驕聯手攻他。武士敦哈哈一笑,說道:「武某有心與你一決雌雄,但你今日已打得累了,強弩之末,勝之不武。你去吧!」
宇文化及正好趁機自下台階,當下雙環並舉,盪開武林天驕的玉簫,說道:「好,那麼青山綠水,後會有期。他日相逢,我再向兩位請教吧。」說罷回身便走。只見他健步如飛,轉眼之間,已是不見蹤跡。武士敦與武林天驕對這蒙古武士的武功,也不由得不暗暗佩服。
此時上官寶珠已經完全清醒過來,一看麻大哈似落湯雞似的站在自己的面前,而扶著她的卻是雲紫煙,不覺大吃一驚,訥訥說道:「是你,是你救我?」
雲紫煙笑道:「不,是你自己的解藥救了你的。」上官寶珠道:「你怎麼知道解藥?」雲紫煙道:「這是麻大哥告訴我的。」
上官寶珠一時還不明白,把眼望著麻大哈,滿含詫異。麻大哈澀聲說道:「不錯,你是雲姑娘救的。我也是這位武幫主救的。不管他們是出於義俠心腸,以德報怨也好;或是出於化敵為友之念,市恩賣好也好。咱們總該感激他們。」
上官寶珠做夢也想不到雲紫煙會救她,納罕問道:「我曾用毒針傷過你,你為什麼救我?」
雲紫煙道:「過去之事不必再提,你若是從今之後,不再與抗金的志士為敵,咱們就交個朋友。」
上官寶珠神態迷茫,再次把眼望著麻大哈,似乎是要麻大哈給她作主。
麻大哈冷冷說道:「武幫主,我勸你不如一掌把我打死的好。我這條性命是你給我拾回來的,你打死我,我死而無怨。」
武士敦道:「你這話說得太怪,我若要打死你,何必救你?」
麻大哈道:「好,那麼你莫後悔。你今日不殺我,他日我若有機會殺你,我可還是要殺你報仇的!」
雲紫煙不覺有了氣,說道:「我的武大哥救了你,你還要殺他?你有良心沒有?」
麻大哈道:「我若有機會殺得武幫主,我會立即自盡,償他一命,以報他今日相救之恩。這也算對得住他了。明人不做暗事,我的打算就是這樣。殺不殺我,隨你們的便。」
雲紫煙道:「你又何必定要害人害己?」
麻大哈道:「君、父之仇,不共戴天。我是金國軍官,我爹爹又是死在武幫主手上。此仇不報,何以為人?報仇之後,我即自盡。公義私恩,兩皆了結。我認為我是只能如此做法,才能求得心之所安。至於上官師妹,她和你們,並無直接的冤讎,她喜歡怎麼樣做,隨她的便。」
上官寶珠好生為難,她的武功雖然比麻大哈高出許多,但她少經世事,一向是對麻大哈服從慣了的。麻大哈要她為他報仇,她早已把此事當成自己的義不容辭的任務。於是她想了一想,說道:「雲女俠,我的麻大哥和你們作對,我也是要和你們作對的。你今日救了我的性命,他日倘若你落在我的手上,我可以饒你三次不死。」
靈山派本來是介乎邪正之間的一個武林宗派,上官寶珠的母親脾氣又極怪僻,是以上官寶珠也沾染了一身邪氣,而另一方面,她又因少經世事,人甚單純。她想出這個辦法,自以為可以「兩全其美」,既無負於師兄,而「饒雲紫煙三次不死」,也可以無負於雲紫煙救命之恩了。雲紫煙聽了,啼笑皆非。
武士敦道:「麻大哈,你是在金國的御林軍中任職吧?是幾品武官?」
麻大哈道:「五品帶刀侍衛,你問這個做什麼?」
武士敦冷笑說道:「這位檀貝子想來你該認識,他是你們金國的貝子,可以繼承親王之位的。他現在就與漢人中的俠義道同在一起,反抗金國的暴政。事情要分清大是大非,僅知愚忠愚孝,只能說是糊塗。」
麻大哈道:「人各有志,他是他,我是我。武幫主,你若怕我報仇,現在殺我,也還不遲!」
武士敦本來想盡最後的努力,勸他一勸的,見他執迷不悟,也不覺心中有氣,於是「哼」了一聲,說道:「好吧,我武某人做事,也是但求心之所安。你他日殺我也好,不殺我也好,都不放在我的心上。我既然救了你的性命,就決不能與你為難,你走吧。」
麻大哈道:「多謝了。」上官寶珠服食解藥之後,功力已經恢復,於是就與麻大哈攜手同行,助麻大哈一臂之力。
雲紫煙忽道:「麻大哈,你等一等,有一件事,你恐怕還不知道。」
麻大哈並不停步,漫聲應道:「何事?請說!」
雲紫煙道:「你知道你爹爹是怎樣死的?」
麻大哈道:「我當日雖不在場,但也知道是武幫主所殺。你如此問我,難道還想為你的武大哥抵賴不成?」
雲紫煙正要說話,武士敦已是很不耐煩,說道:「不錯,是我殺的。我等你報仇就是,去吧!雲妹,你也不必多說了。」
雲紫煙怔了一怔,似乎想說什麼,卻又忍住。
麻大哈朗聲說道:「多謝武幫主肯放我走,有生之日,必報盛德。」他這話含有兩個意思,所謂「必報盛德」,其實乃是反話,即是要報父仇的意思。不過他在報仇之後,已決定自刎以報武士敦今日救他之恩,所以也可以當作正面的話來解釋。他說的這兩重意思其實也是重複他剛才說過的話。武士敦當然聽得懂他話中含意,冷冷一笑,由得他去。
雲紫煙忽地想起一事,叫道:「且慢!」麻大哈傲然回顧,說道:「你們後悔了,是不是?對啦,你們還是殺了我的好!」
雲紫煙柳眉一蹩,說道:「你莫多疑,誰要殺你?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上官姑娘。」
上官寶珠詫道:「何事?」在上官寶珠心目之中,她曾用毒針打過雲紫煙,雲紫煙對她定無好感,這次救她,在她看來也是別有用心的。她實在不懂雲紫煙何以會關心她。而且除了這件事情之外,她也想不出還有何事是與雲紫煙有干連的。
雲紫煙道:「你可知你的爹爹……」上官寶珠更是驚詫,不待她把話說完,並即問道:「你說什麼?我的爹爹?」
雲紫煙道:「不錯,你的爹爹青靈子前輩,遭了他師弟太乙的毒手。臨死之前,曾托柳女俠柳清瑤捎信給你媽,並托她照顧你,希望你慎交益友,不可誤入歧途。」
上官寶珠面色倏地一變,說道:「什麼青靈子?我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名字,哪裡來的這個爹爹?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要什麼人照顧?」
這一次輪到雲紫煙大為驚愕了,她知道其中定有隱情,說不定上官寶珠當真是不知青靈子是她的爹爹,要不然決無女兒不認父親之理,但云紫煙卻不便去探問別人的隱私。
麻大哈冷笑說道:「慎交益友?不可誤入歧途?嘿嘿,那是說你誤交壞人,是我把你引入歧途了!」上官寶珠連忙說道:「我可沒有這個意思,管別人說些什麼,麻大哥,你別多心了!」麻大哈此時已恢復了幾分功力,上官寶珠與他手挽著手,助他一臂之力,兩人施展輕功,急步而去。
武林天驕搖了搖頭,說道:「這姓麻的執迷不悟,虧你們有這許多精神去勸說他。」
雲紫煙道:「武大哥,為什麼你不許我說明朱丹鶴之死的真相?」
原來朱丹鶴(麻大哈父親的漢名)當日在首陽山之戰,雖然是被武士敦所擒,但卻不是死於武士敦手下的。
當時朱丹鶴被武士敦所擒,只是受了一點輕傷,本來不至於死的。但那次丐幫的紛爭,是由於公孫奇篡奪幫主之位而起。公孫奇與朱丹鶴、風火龍(武士敦師兄)等人串通,意欲陷害武士敦,好令公孫奇繼承幫主之位。公孫奇見朱丹鶴被擒,恐防他把自己的奸謀和盤托出,是以趁著混亂之中,打了朱丹鶴一掌。朱丹鶴年老體衰,抵禦不了劇毒,這才斃命的。所以朱丹鶴實在是死於公孫奇的毒掌之下。
剛才雲紫煙本來要把真相說明,但武士敦卻不許她說。雲紫煙莫名其妙,故此要請武士敦解釋。
武士敦道:「那麻大哈既然一口咬定是我,又怎能相信咱們的說話,何況朱丹鶴罪大惡極,本來就是死有餘辜,不過不應該由公孫奇殺他罷了。麻大哈執迷不悟,定要走上歧途,那也只好由他去吧。」
雲紫煙嘆道:「我只是可惜上官寶珠。當初我以為她是個心狠手辣的妖女,如今看來,卻是個未經世故的少女,可惜沒有人帶她走上正路。」
武林天驕道:「麻大哈不足為患,我最擔心的倒是那蒙古武士,此人武功極高,此次奉命前來,定有所圖。蒙古的大汗鐵木真雄才大略,他既誇下海口要吞金滅宋,倒是不可等閒視之。」
赫連清雲道:「卻不知這個蒙古武士到天狼嶺作甚?難道他也要尋訪太乙等人嗎?」
武士敦道:「待咱們見了魯長老,或者可以打聽到一點消息。魯長老雖然是多年隱居,不問世事,但太乙、柳元甲與這蒙古武士等人在天狼嶺上出現,想來他總會知道。」武士敦已經從麻大哈的口中知道魯長老的住處,於是一行四眾繼續登山。
走過了噴泉,忽聞得風中送來的花香,雲紫煙道:「此處地氣溫暖,有花不足為奇。但這花香氣清幽,沁人脾腑,卻是少見,不知是什麼奇花?」眾人循著香風來處走去,只見山頂一處人家,是用山上的青乳石建築的,與山頂的積雪相襯,色調十分諧和。石屋的後面是一個小小的花圃,圍牆只有人高,花枝低椏,綠葉紅花,隱約可見。花香就是從那裡隨風飄來。
武士敦道:「想來魯長老就是住在這間石屋的了。你想知道這是什麼奇花,等下可以請魯長老帶你去看。」雲紫煙笑道:「這位魯長老倒是很會享福。可惜咱們都是世務紛繁,要不然選擇一處好所在,結廬隱居,好友相鄰,也是人生一樂。」
武士敦笑道:「年紀輕輕,就想避世隱居?」話猶未了,雲紫煙忽地「咦」了一聲,跳了起來,說道:「血,血!咦,雪地上哪來的血跡?」
武士敦吃了一驚,連忙跟著血跡追蹤,到了血跡最濃之處,只見積雪堆起,武士敦撥開積雪,發現兩條大狼狗的屍體,這兩條狼狗腦門都開了個洞,落在武學行家的眼中,一看就知是給內家高手用掌力震裂的。想來是這兩條狼狗死了之後,天上下了一場大雪,掩蓋了它們的屍體,狗血卻滲透出來,化成了血水。
武士敦呆了一呆,說道:「不好,這兩條狼狗正是魯長老所養的靈獒。」原來「靈獒」乃是藏邊出產的一種猛獸,是野狼與母狗交配所生的變種,似狼非狼,似犬非犬,可以說得是名副其實的狼狗。這種狼狗兇悍非常,但經過了訓練,卻又極通人性,所以又名「靈獒」。魯長老因為獨居無伴,在藏邊帶了兩條靈獒回來,加以訓練,不但可以作伴,而且變成了他的兩個最好的助手。它們可以看門,可以打獵,還可以拉車,拉著長老自造的木頭車子,到樹林裡拾柴火搬到車上拉回來,完全不用主人在旁監督、指揮,它們自己就會完成這些工作。
這樣兇悍而又經過武學名家訓練的「靈獒」,武功稍差一點的碰上了它,都會給它咬死。來人不費吹灰之力,就把這兩條「靈獒」擊斃,武功之高可想而知。但這還不足以令武士敦驚駭,武士敦驚駭的是:這兩條靈獒是在魯長老的門前給擊斃的,倘若魯長老安然無恙,焉能容他人擊斃自己心愛的靈獒?所以這隻有兩個可能:要嗎就是魯長老得了重病,否則就是魯長老受了重傷。
眾人都是同樣的心思,於是連忙跟著武士敦走進那間石屋。武士敦正想通名求見,忽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你來了麼?好吧,我正等著你來殺我。你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將我殺掉。哼,哼,好威風呀好威風!」聲音若斷若續,上氣不接下氣,就像一個病入膏肓的老人,隨時都可以斷氣的樣子。
武士敦大吃一驚,顧不得禮貌,連忙推開房門,說道:「魯師叔,是我!」只見魯長老躺在床上,面如黃蠟,眼睛尚未張開。
魯長老似是想張開眼睛,但力不從心,好一會子才見他眯成一線,但仍然看不清楚面前的事物,有氣沒力地又斷斷續續地說道:「你、你叫我師叔,你是誰?」
武士敦知他受了很重的內傷,當下不敢和他說話,先把他扶了起來,與武林天驕合力,各出一掌抵著他的背心大穴,以本身真氣灌輸進去,又過了好一會,魯長老的臉上才有了一點血色,緩緩地張開了眼睛。
武士敦道:「弟子武士敦拜見師叔。」魯長老道:「哦,原來是你。聽說你已經繼任了本幫幫主。好,很好,有你接任幫主,我可以放心了。」
武士敦道:「這都是全靠師叔主持正義,小侄的沉冤才得昭雪。」說罷恭恭敬敬地給魯長老磕了三個響頭。原來當年武士敦奉師父之命,投入金國的御林軍中,伺機刺殺金主完顏亮。這個秘密只有他的師父尚昆陽和師叔魯陽戈知道。尚昆陽預先立下遺囑,聲明倘若武士敦能夠刺殺金主,成功歸來,就由他繼承幫主之位,這是尚昆陽恐防自己年紀老邁,萬一不幸逝世,無人知道這個秘密,只怕丐幫弟子要把武士敦當作叛徒,故而預先立下遺囑,以免口說無憑。這份遺囑就由魯長老保管。後來武士敦成功歸來,恰值他師父尚昆陽逝世之日。尚昆陽的大弟子風火龍與朱丹鶴串通,陷害於他,果然引起極大的糾紛。其時魯長老正在天狼嶺養病,得知消息,遂遣弟子龔遂將尚昆陽的遺囑藏在打狗棒中,攜回丐幫,給武士敦作證。龔遂途中被金國武士所殺,幾經波折,打狗棒落在蓬萊魔女手中,最後才在丐幫的大會上給武士敦洗脫冤情。所以這次武士敦前來天狼嶺,一來固然是有事要請魯長老出山,二來也是要來給他叩謝大恩的。
魯長老道:「我受了你師父的重託,這是我應該做的事情。但你這次萬里遠來,想必還有別的事吧。」
武士敦見魯長老剛剛恢復了兩分精神,恐防他說話吃力,說道:「師叔,你先歇歇。待你養好了傷,小侄向你請教不遲。」
魯長老苦笑道:「我是受了混元一炁功掌力所傷,哪能夠這樣快就養好了傷?莫耽擱了你的正事,說吧。」
武林天驕忽道:「我這裡有柳老前輩所煉的小還丹,據柳老前輩說,這小還丹功能固本培原,對醫治內傷,最有功效。清雲,你倒一杯水來。」
魯長老道:「柳老前輩?是不是在二十多年之前偷入金宮盜寶的那位柳元宗柳大俠?」
武林天驕道:「正是。柳老前輩不但武功絕世,而且醫學也是當世一人。」
魯長老道:「我知道。那麼你是他的什麼人?」
武林天驕道:「我與他非親非故,但承他青眼有加,將我視同子侄。」
武士敦道:「這位就是金國大名鼎鼎的『武林天驕』,金國的貝子檀羽沖兄。他雖是金國的貝子——但卻是反對本國暴政的。他是弟子的知交,這一年來他在光明寺和柳老前輩、公孫隱老前輩等人住在一起。」接著替赫連清雲與雲紫煙介紹:「這位赫連姑娘是檀兄的夫人,這位雲姑娘是無相神尼的弟子。」赫連清雲聽了,加上一句:「也是武幫主的未來夫人。」
魯長老大為高興,說道:「你有良師益友,又有無相神尼的弟子作你的賢內助,真是福分不淺。」
說話之間,赫連清雲已經把水取來,魯長老服下了小還丹,果然見效甚快,只過了半炷香的時刻,他的臉色已由蒼白漸漸恢復了幾分血色,精神也好得多了。
武士敦這才問道:「魯師叔,傷你的是什麼人?混元一炁功又是哪一派的功夫?」
魯長老說道:「你們在這山上,有沒有碰見一個蒙古武士?」
武士敦道:「是不是複姓宇文,雙名化及的那個蒙古武士?我們剛才正是碰著他,還和他打了一架。難道就是宇文化及……」
魯長老道:「不錯,我就是給這廝所傷。只恨我年紀老了,若是我年輕三十年,絕不能讓他活著下天狼嶺。你們又是怎樣碰著他的?如今他往哪裡去了?」
武士敦將剛才的經過說了一遍,最後說道:「可惜我不知道就是這廝傷了師叔,要不然我也不必顧什麼江湖規矩,就與檀兄聯手,定能把他除掉。」
魯長老嘆口氣道:「還是讓他走了的好。」武士敦怔了一怔,問道:「為什麼?」
魯長老說道:「他走了,若有後患,最多是老朽承當。你們若殺了他,事情泄漏出去,麻煩可就大了。他的師父一定要找你們算帳。」
武士敦道:「他的師父是什麼人?」
魯長老說道:「他的師父是蒙古的國師,受蒙古大汗鐵木真之封號稱『尊勝法王』。中原的武林人士不知他的名頭,但他的武功卻是深不可測。三十年前我曾到過蒙古,那時我正在巔峰的時候,也只不過是和他的大弟子打成平手。尊勝法王有五個弟子,聽說這個宇文化及乃是他的關門弟子。」
武士敦與檀羽沖聽了魯長老這番說話,都不禁相顧駭然,心裡想道:「宇文化及是尊勝法王的關門弟子,已經這麼了得,那麼倘若是碰著了他的師父、師兄,豈不是更難應付?只怕非把柳老前輩與明明大師請出山不可了?」殊知宇文化及雖然是關門弟子,但他的武功,在同門之中卻是坐第二把交椅的,只遜於他的大師兄。不過他的師父尊勝法王武功卻確是深不可測,足以與公孫隱、柳元宗與明明大師等武學宗匠並駕齊驅。
不過,武士敦雖然是驚駭於尊勝法王的武功,但卻並無怯懼之意。說道:「蒙古近年崛起,鐵木真野心極大,從宇文化及所透露的口風,蒙古已是定下了吞金滅宋的計劃,只怕丐幫遲早都要與他為敵。弟子若然碰上尊勝法王,打不過也是要和他打的,怕他什麼禍患?」
魯長老笑道:「好,你有這番志氣很好!那麼我也做得對了!」
武士敦問道:「宇文化及這廝何以會來傷害師叔?師叔做對了的又是什麼事情?」
魯長老道:「我也不知道這廝是怎的知道我的隱居之所的。他找上門來,先是來一套說辭,意圖分裂我們的丐幫。他知這大都(即今北京)的本幫舵主是我的弟子,他要我寫一封信給他,倘若將來蒙古發兵滅金,希望北方的丐幫弟子給蒙古效力,即使不願效力,也絕不與蒙古作對。他以為丐幫是反金的,蒙古要滅金,丐幫理應與他們合作。」
武士敦道:「師叔怎麼答覆?」
魯長老道:「我當然拒絕了他。不錯,我們是要反金,但卻不等於就要受蒙古利用。若上了他的圈套,那不就正如俗語所說:『前門拒虎,後門進狼』了嗎?只是以暴易暴而已!」
武士敦道:「師叔做得對。宇文化及這廝也曾向我與檀兄下過如此說辭,我們也是這樣拒絕了他的。」
魯長老接著說道:「他勸說不成,馬上就和我翻臉,動起手來。我受了他的混元一炁功掌力之傷,但我強行忍著,不讓他看出我是受了傷。我以畢生功力,作最後的一擊,用金剛掌力,也傷了他,終於把他嚇走了。這是昨天的事情。我雖然傷了他,但我自知年老力衰,他受的僅是輕傷,以他的內功造詣,只須一天功夫,就可以養好傷的。而我受傷之後,卻是動彈不得,連自殺也不能夠。所以我是準備他今天來殺我的,卻想不到你們恰好今天到來,把他趕走了。」
武士敦道:「等師叔養好了傷,我們一同下山。如今有了小還丹,想來用不了幾天師叔就可以痊癒了。」
魯長老搖了搖頭,說道:「不,我是決意不再下山的了。多謝你們的好意。但倘若尊勝法王要來找我晦氣,那麼下山不下山都是躲避不了的。」他懂得武士敦邀請他下山的意思,為的是要保護他,但卻不便明言。
魯長老又說道:「你遠道而來,必然還有別的事情。我不下山,也可以辦得到的,你說吧。」
武士敦道:「我正是想請師叔出山,同往大都,整頓北方的幫務。」
魯長老深通世故,一聽就知道武士敦是因為新任幫主,恐防北方的丐幫弟子不肯服他。於是說道:「這個你放心,我把我的打狗棒給你,你拿到大都見你的曲師兄,他一定聽你的吩咐。」原來丐幫中的八袋弟子以上,都有一根幫主所賜的形式特別的打狗棒,大都的丐幫分舵舵主曲山是魯長老的弟子,當然認得師父的打狗棒。武士敦若持魯長老的打狗棒去見他,那就等於是他的師父親臨了。
魯長老一說便做,把自己的打狗棒拿來給武士敦。武士敦躬腰謝過,說道:「小侄要等師叔傷好了才走,到時再把師叔的法杖帶走不遲。不過,我還是希望師叔與我們一同下山。」
魯長老道:「我說過不下山就是不下的了。但你也無須等我傷好。我怕誤了你的正事。」
武士敦道:「也不遲在這三兩天。」魯長老道:「那麼也好,你就陪我幾天吧。自從那年你去大都之後,咱們就沒有見過面,算來也有十幾年了。」
他們說話的時候,雲紫煙與赫連清雲到廚房裡去燒飯做菜,她們怕魯長老病體初愈,乾飯難以下咽,還特別給他煮了一鍋稀飯。
魯長老已有一日一夜滴水不進,此時恢復了幾分精神,正自感到肚餓,笑道:「多謝你們了。」
雲紫煙道:「米、菜、柴火都是現成的,我們不過舉手之勞而已。」魯長老想起他的那兩條「靈獒」,不覺有點黯然。原來他們吃的野味就是那兩條「靈獒」獵回來的,燒飯的柴火也是它們拖回來的。
武士敦道:「明日請檀嫂子和紫煙陪伴師叔,我和檀兄出去搜查,看看宇文化及這廝走了沒有,若然未走,我們就把他揪回來交給師叔發落。」
魯長老道:「不必這樣費力氣了。他若再來,我已經有把握可以打敗他了。」武士敦聽了覺得有點奇怪。因為武功之道,必須有精神、氣力來運用的,魯長老因為年邁,昨天才輸給宇文化及,怎麼今天又有把握可以打敗他?但以魯長老的身份,是絕不會胡亂吹牛的,武士敦又是小輩,更不便多問。
吃完了飯,武士敦笑道:「紫煙,你怎麼好似神思不屬的樣子?連吃飯都好似無心。」
魯長老笑道:「讓我先猜一猜。雲姑娘,你是不是覺得這裡的花香有點奇怪?」
雲紫煙道:「正是。我在半山嗅到花香,只是覺得香氣清幽沁人脾腑。但到了這裡,花的香氣也好像有點變了。清幽之中又似有點濃烈的酒味,這兩種香氣本來是相反的,卻又混合在一起,叫人說不出是什麼味兒。我剛才從走廊經過,越發感覺這種花香是清中有幽,令我奇怪極了。不過,這只是我的感覺,不知你們有否同感?」
雲紫煙一說出來,武士敦和武林天驕都道:「奇怪,確是如此。不知是一種花還是兩種花?」
魯長老哈哈笑道:「好,你們隨我到花園去,我叫你們見識世所罕有的兩種奇花。」
武士敦、雲紫煙等人隨著魯長老走進花園,首先映入眼帘是一樹奇花,每朵花都有普通的茶杯大小,色澤鮮紅如血,發出一股濃香。雲紫煙吸了口氣,皺著眉頭說道:「這花香是香極了,但卻不知怎的,我聞了這花的香氣,心中就有煩悶的感覺。」
魯長老笑道:「幸虧你是在這花園之中,倘在別的地方聞著這種花香,只怕你會昏迷過去。」
雲紫煙道:「這是什麼花,如此厲害?」
魯長老道:「這花本名叫做阿修羅花,只是在喜瑪拉雅山的珠穆朗瑪峰上才有的,是我將它移植此間,好幾年沒有開花,想不到昨晚下了一場大雪,今天它卻開了。」
雲紫煙道:「哦,是今天才開的花?」魯長老道:「我今日清晨才聞到這花特殊香味。當真是僥倖之至!」
赫連清雲莫名其妙,說道:「這花昨天開與今天開有何不同?何以今朝開就是僥倖?」
魯長老說道:「這花可以制煉最厲害的迷香,內功造詣除非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否則聞了這種迷香,便會筋酥骨軟,氣力消失,任人所為。昨日宇文化及這廝在這裡傷了我,若然這花是昨日開的話,他一定拼了命也要竊取阿修羅花的,那就不容易給我嚇退了。阿修羅是梵語,即是『魔鬼』的意思,所以又名魔鬼花。尊勝法王見聞廣博,據說他也曾到過珠穆朗瑪峰尋覓此花。宇文化及是他弟子,想來是一定知道此花的來歷的。幸好它昨天沒有開花,這不是僥倖之至嗎?」
雲紫煙道:「魔鬼花既然如此厲害,何以我們在這園中沒有昏迷?」
魯長老道:「你隨我來。」走到一個池子旁邊,池中儘是浮冰,冰層里卻綻開著一朵朵雪白的花。雲紫煙一到池子旁邊,登時聞得淡淡的幽香,精神為之一振,胸中的煩悶,也盡都消解了。
雲紫煙道:「這是蓮花嗎?」魯長老笑道:「也可以說是蓮花,但不是普通的蓮花。它叫做天山雪蓮。普通的蓮花是夏天開的,天山雪蓮則是在寒冷的高山上,在冰雪中綻開的。」
雲紫煙曾聽得師父談過此花,說道:「哦,原來這就是天山雪蓮。聽說此花能解百毒,可是真的?」
魯長老道:「當然是真的。正因為園中有這天山雪蓮,所以才把魔鬼花的毒香解了。這花只是蓓蕾初綻,倘若已然盛開的話,你連煩悶的感覺也不會有的。」
雲紫煙道:「這麼說來,天山雪蓮是比魔鬼花更難得了。」
魯長老說道:「各有各的功能,都是世間罕見之物。你們來得適逢其時,老朽也可以借花獻佛了。」
武士敦道:「借花獻佛。嗯,師叔的意思是……」
魯長老道:「我的意思是想托你們把這兩種奇花送給柳大俠柳元宗。一來是酬謝他的小還丹活命之恩;二來柳大俠是當今國手,這兩種奇花在他的手上比在我的手上有用得多。」丐幫中人最講究的是恩怨分明,武林天驕用柳元宗所贈的小還丹救活了魯長老,「投桃報李」,故而魯長老要把阿修羅花與天山雪蓮贈與柳元宗。
武士敦道:「對,寶劍贈俠士,紅粉贈佳人。這兩種奇花正該送給柳老前輩。師叔,這一件事情我一定替你辦到。」
魯長老說道:「阿修羅花現在就可摘下了。但天山雪蓮只是蓓蕾初綻,卻必須再等兩天,待它盛開。」
武士敦道:「再多幾天也是無妨。師叔,你安心養病,我們在這裡替你看守花園。」
魯長老說道:「也好。我最擔心的是字文化及這廝去而復回,有你們在這裡,就不怕他來侵犯了。」
武士敦道:「師叔可知道神駝太乙與柳元甲這兩個人嗎?」
魯長老道:「神駝太乙三十年前我曾與他見過,當時他的玄陰指還未練成,惡行也尚未昭彰。我代表你的師父去告誡他。他答應不與咱們丐幫作對,我也就沒有和他動手了。但聽說去年你接本幫幫主之任時,他卻糾合了一些邪派妖人前來搗亂,是麼?」
武士敦道:「正是。」當下將首陽山那次丐幫大會的經過告訴了魯長老。
魯長老道:「想來他當時的答應實是心有不甘,你師父死後,他以為丐幫無人,故而前來搗亂了。」
武士敦道:「這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已得金國國師的封號,故而立心要剷除咱們丐幫。」跟著把太乙、柳元甲與公孫奇等人勾結的事情,也都對魯長老說了。
魯長老接著說道:「原來如此。柳元甲的名頭我是聽過的,卻沒和他會過面。不過我知道他是柳元宗大俠的弟弟。想不到兄弟二人,一正一邪,差別是如此之大。但你何以特別提出他們二人來談,可是有什麼事情干連的?」
武士敦道:「聽說他們曾在這天狼嶺上出現。」
魯長老道:「是麼?我卻沒有碰見他們,也可能他們根本不知道我是隱居此地。」
雲紫煙笑道:「有檀師兄和檀嫂子在這兒,即使碰上這兩個老賊,他們也決不能討了好去。就只怕他們和宇文化及聯手,就有點難以對付了。不過,宇文化及已給咱們嚇走,想來早已下山去了。」
雲紫煙只猜對了一半,宇文化及是要下山,但只是下到半山,又回來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說宇文化及接連與武士敦、檀羽沖打了兩場,都沒有討到好處,不禁氣沮神傷,只好逃走。
不過他卻沒有遠去,而是躲在樹林裡面。原來他這次本來是想去再次向魯長老挑戰的,他雖然不知道魯長老業已受了重傷,但料想魯長老年邁蒼蒼,即使他受的傷和自己一樣,在一天的時間之內,他決不能像自己一樣便即復原。故而他還在打著如意算盤,想等待武士敦與武林天驕等人走後,再去傷害魯長老。
不料他躲在樹林裡面,卻看見武、檀等人走進魯長老那間石屋,這一下可把他的如意算盤打亂,有武、檀等人在那石屋,他當然是沒有膽量再去的了。
他走出樹林,剛要下山,一陣風吹來,送來了魔鬼花和天山雪蓮的花香,這兩種奇花的香氣混在一起,但宇文化及還是能夠分別出來。
宇文化及又驚又喜,又是後悔,心裡想道:「原來魯老頭兒的花園裡竟有這兩種稀世奇花,可惜我昨天不知道。千不該,萬不該,剛才我不該貪戀美色,看那小妖女出浴。要是我不是因此耽擱,徑直去找魯老頭兒晦氣,我早就把他殺掉了。如今有武林天驕等人陪著這魯老頭兒,這兩種稀世的奇花,我只是可望而不可及了。今次到中原一趟,一事無成,卻叫我有何顏面回去見師父和大汗。」
原來宇文化及這次是奉了鐵木真大汗之命,前來中原,一來是探聽金國的虛實,二來是替鐵木真招攬能人,三來是替鐵木真收買一些有勢力的幫會,將來蒙古起兵滅金之時,可以作為內應。收買丐幫,便是其中最主要的目標。
當然宇文化及也知道丐幫是不能收買只能說服的,因此他才跑去見魯長老。卻不料任他花言巧語,魯長老非但不肯聽他,反而嚴詞拒絕,以致弄到翻了臉動起手來。他又不能把魯長老殺掉,秘密已經泄露,殺不掉魯長老,就要留下無窮後患。
另外兩件任務他也沒有完成。金國的虛實,他所能打聽得到的只是一些普通的情報。至於招攬能人,他看得上眼的如武士敦、檀羽沖等人非但不受他的招攬,反而變成了他的仇敵。
宇文化及心裡想道:「這山上我是不能再留的了。但好在我已發現了這兩種稀世奇花,回去告訴師父,師父總有辦法取得。這也算得是我的一件功勞。」
於是,宇文化及決意下山,趕回蒙古,不料剛下到半山,卻發生了一件意外之事。他正在悵悵惘惘之際,忽聽得有暗器破空之聲。正是:
屢遭強敵謀難遂,忍舍奇花鎩羽歸?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一OO回 禍生荒谷追窮寇
樂在天涯戰惡風
人影未見,暗器先到。宇文化及聽這暗器破空之聲極為強勁,心中一凜,連忙拾起一顆石子,也用「彈指神通」的功夫將石子彈出。只聽得「卜」的一聲,兩顆石子在空中撞個正著。宇文化及所發的那顆石子被擊成粉碎,對方所發的那顆石子也被撞得失了準頭,未到宇文化及的身前便墜下了。不過卻並沒有碎裂,顯然這人的功力是比宇文化及更勝一籌。
宇文化及大吃一驚,罵道:「什麼人偷施暗算?」話猶未了,只見一個披著大紅袈裟的番僧哈哈大笑地走了出來。
這紅衣番僧翻起一雙白滲滲的眼珠,滴溜溜的在宇文化及的身上打了一轉,陰陽怪氣地笑道:「我這顆小小的石子不過是試試你的功力而已,當真暗算,你還有命麼?不過,你能夠打落我的石子也算不錯了。」
宇文化及面上一紅,心裡想道:「這和尚雖然狂妄,但本領卻確實了得。聽他口氣對我也不敢輕視,倒不妨與他交交。」於是問道:「請問大師法號,何以要試在下功力?」
紅衣番僧冷冷說道:「你不知道我,我卻知道你。你是不是叫做宇文化及,從蒙古來的?」宇文化及喜道:「你既然知道我的來歷,那就好說話了。」不料那紅衣番僧面色一變,冷笑說道:「誰與你套什交情,好,你既然是宇文化及,我就沒有認錯人了。吃我一掌!」
紅衣番僧出聲掌發,一掌劈去,呼呼風響,宇文化及身形一閃,避開正面,連用「三環套月」、「風拂垂楊」兩招,才堪堪的把對方的招數解開。但虎口亦已隱隱作痛。宇文化及又驚又怒,喝道:「我與你素不相識,何冤?何仇?你為什麼如此蠻不講理?」
紅衣番僧「哼」了一聲說道:「你欺負我的徒弟,還敢怪我不講道理麼?哼,你自恃武功,辱我門下弟子,我就非把你的武功廢掉不可。」
原來這紅衣番僧正是麻大哈的師父——靈山派南支的掌門人猛鷲上人。麻大哈與上官寶珠逃到山下,恰好遇上師父,免不了要請師父報仇。
猛鷲上人此次來天狼嶺懷著兩個目的,一來是為了打聽太乙與公孫奇的下落,意欲取得桑家的兩大毒功秘笈。二來是偵察他的徒弟,看他是否有背師的行為。原來猛鷲上人與北支的掌門人青靈師太面和心不和,多年來都是各懷心病的。猛鷲上人遣麻大哈往天狼嶺之後,放心不下,他聽得消息,說是青靈師太也派遣了她的女兒上官寶珠前往天狼嶺,他恐怕麻大哈若然取得那兩大毒功秘笈,只怕會送給青靈師太,以討好她們母女,故而自己親自趕來。
猛鷲上人到了天狼嶺,果然就遇上麻大哈與上官寶珠二人,猛鷲上人本來心中有氣,可是一看他的徒弟已受了傷,而且他對青靈師太懷著心病,也不便在上官寶珠面前公然發作,於是只好隱忍不提。他盤問了麻大哈,知道了他們在天狼嶺未找著太乙與公孫奇,他心上的一塊石頭先放下地。於是再問明了傷他的人是誰,便上山來了。
猛鷲上人其實並不知道宇文化及的來歷,但見他穿著蒙古武士的服裝,又試了他的功力,果是不凡,斷定他就是打傷自己徒弟的人,一問之下,果然不錯。猛鷲上人性情凶暴,別人欺負他的徒弟他認為就是看不起他,於是問明之後,立即便下殺手。
宇文化及功力稍遜一籌,但亦非弱者。猛鷲上人一掌傷他不了,宇文化及想要求和,剛剛說了兩句:「大師息怒,我並不知道是大師的弟子……」話猶未了,猛鷲上人喝道:「好,你既然知罪。那就給我磕頭!否則,我還是非把你的武功廢掉不可!」
宇文化及幾曾受過如此閒氣,心中也不禁火起,冷冷說道:「大丈夫寧教頭斷,不能折腰。我口頭向你賠個禮已是給了你的面子了。你知道我是誰?」
猛鷲上人大喝道:「管你是誰?」呼的一掌,又劈過來。這一掌他用上了八成內力,掌風呼呼,當真是有若排山倒海。宇文化及這次有了準備,真力凝聚掌心,使出了「混元一炁功」,硬接了猛鷲上人的一掌。
「混元一炁功」是宇文化及的師父尊勝法王所傳的武林絕學,掌力之霸道足以與少林派的大力金剛掌抗衡,在邪派中乃是第一等剛猛的掌力,而且能傷奇經八脈,比正派中的大力金剛掌尤為陰毒。可是由於猛鷲上人的功力實在太高,雙方對了一掌,「轟」的一聲,宇文化及仍然給他震退三步。
猛鷲上人是占了上風,但對掌之後,他亦感到脈息受了對方掌力的震盪。猛鷲上人吃了一驚,連忙默運玄功,調勻氣息。喝道:「你這混元一炁功是跟誰學的?」
宇文化及冷笑道:「天下有幾人會使混元一炁功?」言下之意,猛鷲上人既然識得「混元一炁功」,就應該知道他的師父是誰了。
猛鷲上人心中一凜,想道:「聽說尊勝法王有個關門弟子,本領甚為了得,莫非就是此人?」瞬息之間,他心中轉了幾個念頭,先是想與宇文化及講和,但隨即想道:「尊勝法王若知我欺侮了他的弟子,只怕他也不肯干休。不如就把這廝殺了,免除後患。」於是猛鷲上人佯作不知,也不再問。邁步上前,猛的又向宇文化及施展殺手。這一次出手更為凌厲,雙掌擒拿,宇文化及的七處大穴都在他的掌勢籠罩之下。
宇文化及使出渾身解數,仍是有一處穴道避不開他的擒拿,只好再以「混元一炁功」與他硬拼一掌。雙掌相交,「蓬」的一聲,宇文化及倒縱出一丈開外,但覺胸中氣血翻湧,好不容易才穩得住身形。
猛鷲上人跟蹤追擊,宇文化及忽地叫道:「且慢動手,我知道你是誰了,你是靈山派南支的掌門猛鷲上人。」原來用一招大擒拿手擒拿對方的七處穴道,這是只有靈山派才有的獨門武功。
猛鷲上人大為得意,哈哈笑道:「算你有點見識,看得出我這一招大擒拿手法,但你知道我的來歷又怎麼樣?」
宇文化及說道:「我看得出你的來歷,想來你也應該看得出我的來歷。若是上人不嫌在下高攀的話,咱們倒不妨交個朋友。」
猛鷲上人「哼」了一聲,說道:「你倒說得容易,你打不過我,才與我套交情,你以為我會放過你麼?」
宇文化及淡淡說道:「不錯,以你的本領,你可以把我殺掉。但你殺了我,你必有後禍。而且即使除掉這層不說,你要殺我,你至少也得耗掉五年功力。那時只怕你這掌門人的位子也坐不穩啦。」
宇文化及的混元一炁功能傷奇經八脈,倘若他拼死一斗的話,猛鷲上人的確是要大傷元氣,說不定還不只耗損五年功力。猛鷲上人心裡想道:「這廝倒不是虛聲恫嚇,我若耗損五年功力,是鬥不過青靈老乞婆了。」原來靈山派自分為兩支之後,彼此都想兼併對方,但由於猛鷲上人與青靈師太功力悉敵,彼此都不敢搶先發難。這就是他們二人各懷心病的由來。
可是猛鷲上人一來是為了面子攸關,二來也怕留下了宇文化及,將來宇文化及可能唆使尊勝法王出來與他為難。因此他還硬著口氣,冷笑說道:「你欺負了我的弟子,還要我把你當作朋友,天下有這樣便宜的事?」
宇文化及笑道:「我是誤傷了你的兩個弟子(他以為上官寶珠也是猛鷲上人的弟子),那是我事前不知他們的來歷之故。我想送給你兩件稀世奇珍,略表歉意。你意下如何?」
猛鷲上人道:「什麼稀世奇珍?」
宇文化及說道:「阿修羅花與天山雪蓮,這兩樣奇花,別人也許不知它的珍貴之處,你是一定知道的。」
猛鷲上人雙目閃閃放光,說道:「你有這兩樣奇花?我不相信!拿出來給我看看。」
靈山派擅於使用毒藥暗器,這兩樣奇花,一樣可以制煉極厲害的迷香,一樣則是解毒的聖藥。正合猛鷲上人之用。
宇文化及說道:「上人想要這兩種奇花,請隨我來。」猛鷲上人隨他走了一程,果然聞得阿修羅花與天山雪蓮的香氣。猛鷲上人又驚又喜,心裡又是懷疑不定,突然停下腳步,說道:「你既然發現此處有這兩種奇花,為何你不自取?」
宇文化及說道:「實不相瞞,這間屋子內有幾個武林高手,我一個人敵不過他們,咱們二人聯手,方始可操勝算。」
猛鷲上人道:「是些什麼人?」宇文化及道:「一個是丐幫的魯長老,一個是新任丐幫幫主的武士敦,一個是在金國有武林天驕之稱的檀羽沖。還有兩個女的,尚未知道她們的來歷,武功也很不差。」
猛鷲上人有數十年未曾下山,只知道魯長老的來頭,當下哈哈大笑道:「魯陽戈的功夫雖然不錯,也還未算得武林中頂尖兒的人物。其他幾個是他的晚輩,武功再高,料想也高不到哪裡去。」
宇文化及道:「上人不可輕敵。不錯,魯陽戈是年紀老邁,武功消退了。但武士敦與檀羽沖卻是不能小覷,我和他們單打獨鬥,也只能堪堪打個平手。」
猛鷲上人冷笑道:「這幾個人是你的仇敵吧?哼,哼,原來你是借花為餌,要我助你報仇。」
宇文化及道:「這是對你我都有好處的事情。不錯,你是助我報仇,但我也助你取得這兩種奇花,說不上是誰利用誰。而且,你我聯手,把這幾個人除掉,還有大大的好處。」
猛鷲上人道:「還有什麼好處?」
宇文化及說道:「想來你應該知道我的師父就是尊勝法王了?」宇文化及既然說出了本師的名字,猛鷲上人再不能佯作不知,便道:「這又怎樣?尊師武功蓋世,我是仰慕已久,但我可不想向他討取什麼好處。」
宇文化及說道:「我的師父已受鐵木真大汗之聘,當上了蒙古的國師。」猛鷲上人道:「哦,這個,我倒尚未知道。但這又怎樣?」
宇文化及道:「鐵木真大汗雄才大略,不久就要起兵吞金滅宋,統一中華。實不相瞞,我就是受了大汗與師父的差遣前來金國,一來打探金國虛實,二來給大汗招攬高人異士的。這幾個人不肯受聘,定要與蒙古作對。上人若能助我除掉他們,功勞非小。那兩種奇花自然歸上人所有,另外大汗也必定厚禮上人,各種珍寶,隨上人所欲。將來統一中華,上人可以做一個『汗國』的國師,上人要想光大貴派,這是個絕好的機會!」
猛鷲上人本來是還有些擔心尊勝法王會對他不利的,聽了宇文化及的說話,這才知道他們是要圖謀大事,決不會計較這些小節,心上一塊大石放了下來,於是哈哈大笑。
猛鷲上人哈哈笑道:「老弟台,你何不早說。早知你是尊勝法王的弟子,又是替鐵木真大汗辦事的人,咱們就不致發生這場誤會了。好,咱們今日算是應了一句俗話:不打不成相識。他日在大汗跟前,還得請你美言幾句。好,咱們這就去吧。」
且說魯長老正在園中講解那兩種奇花的效用,忽聽得外面的雪地上有輕微的積雪爆裂的聲響,魯長老心中一凜,喝道:「是什麼人!」
話猶未了,只聽得宇文化及大聲笑道:「魯老頭兒,你真好雅興,你的傷恐怕還未好吧,就在園中賞花了?可是你也太不夠朋友了,園中有這兩種稀世奇花,理該公諸同好才是。對不住,我擅自替你邀了一位朋友,如今我們是不請自來啦。希望你不把我們當作惡客。」
宇文化及說到「惡客」二字,猛鷲上人已是越過牆頭。武士敦大喝一聲:「下去!」劈空掌發出,隱隱挾著風雷之聲,掌力排山倒海般地向猛鷲上人涌去,猛鷲上人哈哈一笑,說道:「丐幫的大力金剛掌確是不凡,但要想把我打出牆外,你卻還差幾分功力。不錯,我是要下來啦!」笑聲中腳已落地,進了花園。饒是武士敦藝高膽大,也不禁吃了一驚,心中想道:「他居然沒有還掌,就硬接了我的劈空掌力。看來是比宇文化及那廝還要高明幾分了。」殊不知猛鷲上人乃是故作從容,他受了武士敦的一記劈空掌,胸口也是有點隱隱作痛。不過,他的本領也的確是比宇文化及高明幾分,受了掌力之後,立即默運玄功,依然行若無事。宇文化及跟在猛鷲上人身後,也越過了牆頭。
猛鷲上人腳一落地,就朝著阿修羅花跑去,哈哈笑道:「何必和他們多說廢話,我不只是要賞花,還要來採花!」魯長老守護在花樹之前,正要出招,武林天驕說:「請讓檀某替主人驅逐惡客!」
武林天驕聲到人到,一招「分花拂柳」,雙掌一虛一實的同時拍去,無聲無息,掌力卻是如狂濤突發般地捲來,猛鷲上人猝不及防,連忙後退三步,揮袖一拂,這才解了他的掌力。
猛鷲上人雙眸炯炯,大聲說:「你就是號稱武林天驕的檀羽沖嗎?好,我讓你三招,折折你這『天驕』的傲氣。」
武林天驕冷笑說道:「什麼東西?膽敢狂妄!我只是一招就要你非還手不可。」他已知猛鷲上人的功力在他之上,他所創的「落英掌法」,用來對付功力差不多的如柳元甲之輩可以收效,對付功力比他高的猛鷲上人則必須另出心裁。於是舍掌用簫,曖玉簫「嗚」的吹出一口罡氣,迅即一揮,幻出了千重簫影。
簫影千重,變幻莫測。但猛鷲上人乃是一派的武學宗師,卻看得出武林天驕這一招乃是同時指向自己的九處穴道。饒是猛鷲上人見多識廣,也未曾見過如此奇妙的點穴功夫。原來這是武林天驕得自柳元宗所授的「驚神指法」,這是天下無雙的點穴功夫,武林天驕以簫代指,又加多了許多變化,更見神奇。
猛鷲上人無法閃避,只好出掌相抗,他雙掌一揚,使出「大擒拿手法」,掌風呼呼,不但抵消了暖玉簫中吹出的那股罡氣,而且也是在同一招內,抓向武林天驕的七處關節穴道。雙方以攻對攻,猛鷲上人功力稍勝一籌,武林天驕展開了行雲流水般的身法,在緊要的關頭,一閃閃開,雙方均無傷損。可是猛鷲上人大言在先,說是要讓他三招的,如今卻給他在一招之內迫得還手,在面子上已是先輸了一招了。
那一邊,武林天驕擋住了猛鷲上人,這一邊,魯長老就向宇文化及迎上,厲聲斥道:「惡賊,你敢欺我老邁,我雖老邁,一樣還可廢你武功。好,今日須報你一掌之仇!」宇文化及哈哈笑道:「老匹夫,你僥倖未死,還敢
口出大言。好吧,你要送死,那就來吧。」
武士敦哪肯讓魯長老去冒險,說道:「師叔,讓我來!」搶在魯長老前頭,一招「橫雲斷峰」,掌如刀劈,登時堵住了宇文化及的去路。魯長老深知他這位師侄之能,以魯長老的身份,也不便以二敵一,武士敦既然上前,他也只好讓他了。
宇文化及與武士敦對了幾掌,情知在掌力上無法占武士敦的便宜,便取出了日月雙輪,說道:「武幫主,我再與你比一比武器上的功夫。」
武士敦道:「管你用什麼兵器,我都是一雙肉掌奉陪!」宇文化及雙輪並舉,一招「雙龍出海」,平推過去。武士敦呼呼兩掌,將他雙輪撥開。
宇文化及在這日月雙輪上曾下了十年苦功,雙輪盤旋滾上,勢如長江大河,滔滔不絕。武士敦使出了丐幫的武林絕學——大力金剛掌,使到興酣之處,勁如駭電奔雷,也是厲害之極!論掌力武士敦稍勝一籌,但宇文化及卻占了武器上的便宜,雙方恰恰打成平手。
那一邊武林天驕與猛鷲上人也展開了一場激烈非常的惡戰。武林天驕以天下第一的點穴功夫對付猛鷲上人,猛鷲上人則使出本門的大擒拿手法。靈山派以輕功、暗器與大擒拿手並稱三絕。猛鷲上人是掌門的身份,不屑使用暗器,這數十年來,他特別用心苦練的是大擒拿手法,早已練到了爐火純青之境。雙方以絕頂武學較量,在招數上誰也占不到便宜。但猛鷲上人功力較高,過了數十招之後,武林天驕卻是自先額頭見汗了。
赫連清雲見丈夫陷於困境,拔出了月牙彎刀,說道:「你是一派宗師,我們小輩向你請教,算不得是恃強欺弱,以眾凌寡。」原來江湖上的規矩,平輩的只能單打獨鬥,倘若以二敵一,便是自貶身份。但猛鷲上人高於武林天驕夫妻一輩,晚輩與長輩交手,單打獨鬥,反而是輕蔑長輩的表現。不但可以以二敵一,以三敵一,以四敵一都可以的。赫連清雲因為恐怕她的丈夫心高氣傲,不願要她幫忙,故而先交代幾句。
猛鷲上人哪裡把一個少婦放在心上,哈哈笑道:「你們儘管都來,省得我費事。」赫連清雲冷冷一笑,說道:「是麼?那就休怪小女子無禮了,看刀!我告訴你,我這一招刀尖要刺你的風府穴!」
雙方交手,從沒有先告訴對方自己要怎麼出招的。猛鷲上人又是好笑,又是好氣,冷笑道:「好吧,我倒要看你怎樣刺我的風府穴?」要知「風府穴」是在後心,敵人迎面出招,那是絕不能刺著「風府穴」的。猛鷲上人只當她是胡說八道。
赫連清雲把月牙彎刀劃了一道圓弧,刷的向猛鷲上人劈去,武林天驕跟她配合,簫中夾掌,同時發出了一招「力劈華山」,掌力用到了九分。暖玉簫也同時點他胸前的「愈氣穴」。猛鷲上人單掌接了武林天驕的掌力,左掌一伸,便要硬搶赫連清雲的月牙彎刀。哪知赫連清雲的刀法奇詭絕倫,刀鋒一轉,刀尖竟自轉到猛鷲上人的背後,果然就是刺他的「風府穴」。
原來赫連清雲的本領雖然不及丈夫,但他們是同派異流的師兄妹,差也差不到哪裡。赫連清雲的月牙彎刀式樣特別,形如鉤鐮,她這套刀法是在光明寺的時候向柳元宗學的,揉合了本門的武功,這刀法就特別以奇詭見長。普通長刀刺不到敵人的背後,她的月牙彎刀,只要微一側身,刀尖卻正好可以刺到敵人背心的「風府穴」。
當然,若是單打獨鬥的話,赫連清雲是決不能得手的。但此際,猛鷲上人要分出六七分精神、功力應付武林天驕的簫中挾掌,他那一抓抓空,力道可就盪不開赫連清雲的月牙彎刀了。只聽得「嗤」的一聲,刀尖劃破了他的衣裳,刺著了他的「風府穴」。
「風府穴」本來是人身死穴之一,但赫連清雲的刀尖刺著猛鷲上人的「風府穴」,對他卻是毫無傷損。原來猛鷲上人練有護體神功,赫連清雲功力不如丈夫,還夠不上破他的護體神功。在刀尖觸著猛鷲上人身子的那一霎那,他的背部肌肉突然凹陷半寸,就差那么半寸,已是消解了赫連清雲的勁道。刀尖雖然觸著身體,也不能傷人。但雖然如此,對猛鷲上人來說,這一招也是危險之極。死生之際,真可以說得是間不容髮。
猛鷲上人大怒,呼呼兩掌,左一招「五丁開山」,右一招「仙人指路」,猛攻赫連清雲。武林天驕「嗚」的一口純陽罡氣從暖玉簫中吹出,饒是猛鷲上人內功深湛,也覺觸體如燙。猛鷲上人只得揮袖成風,抵消他的純陽罡氣。說時遲,那時快,武林天驕一招「斗轉星橫」,把玉簫當作判官筆使,又指到了猛鷲上人腦後下三寸的「玉枕穴」,「玉枕穴」是人身的死穴之一,而且是最脆弱的一個部位。這一招乃是攻敵之所必救,猛鷲上人只好轉過身來,對付武林天驕。那兩招殺手,也就給赫連清雲從容化解了。猛鷲上人力敵武林天驕夫婦,不免處於下風。但他功力深厚,七十二招大擒拿手法又極其厲害,武林天驕夫婦在急切之間也是勝他不了。
魯長老凝神觀戰,見武林天驕夫婦已是占了上風,武士敦和宇文化及也打成平手,這才鬆了口氣。驀地省起,說道:「雲姑娘,你去采那雪蓮,我把這魔鬼花摘下。」魯長老是怕他們在激戰之中,可能損傷這兩種奇花,也怕他們續有黨羽來到,為了謹慎起見,當然是先採下為宜。他知道雲紫煙怕嗅魔鬼花的氣味,故而叫她去采天山雪蓮。
雲紫煙道:「天山雪蓮,蓓蕾初綻,現在採下,不是太可惜了嗎?」魯長老說道:「有兩朵已開了幾瓣,先採下來,我將它養在冰魂瓶中,可以用人工方法將它催開。還有三朵含包未放的,暫時不採。在湖邊的假山洞中,有一支竹鉤,你可以用竹鉤把雪蓮鉤下來。但可要特別小心,別把它弄壞了。」
原來雪蓮是在冰湖之中開放的,湖中浮冰片片,以雲紫煙的輕功,踏在浮冰之上,也許勉強可以,但總是有幾分冒險,魯長老怕她跌下湖中,因此還是叮囑她用竹鉤摘花較為穩妥。
魔鬼花已經開了的有十三朵,魯長老剛剛采了七朵,忽聽得有人哈哈大笑,說道:「我道是什麼人在這裡打架,原來是你這個狗肉和尚!」聲到人到,是個身材高大的駝子,正是神駝太乙。
神駝太乙和猛鷲上人是舊相識,猛鷲上人一見是他,真是喜從天降,連忙說道:「駝兄,你幫個忙,快搶天山雪蓮和魔鬼花,咱們兩人平分。」
太乙正是為了聞得這兩種奇花的香氣而來的,大笑道:「這個不用你說,我也會去搶的了!」
魔鬼花是長在樹上的,采它不必怎麼費力;采天山雪蓮則費力得多。雲紫煙小心翼翼地剛用竹鉤摘下一朵,太乙就猛地向她撲來。太乙是個識貨的人,知道雪蓮更為難得,而且只有兩朵,生怕雲紫煙再摘下一朵之後,就要溜走,故而先向她動手。
魯長老大喝一聲,截住了太乙,怒道:「這花是我種的,豈能任你要取便取?」太乙冷笑道:「原來你是主人,失敬,失敬!」驀地一指點去。魯長老呼的一掌劈出,掌力大於指力,太乙身形一晃,從魯長老身旁掠過,哈哈笑道:「原來是丐幫的魯老前輩,好,好,回頭我再領教你的金剛掌法。對不住,你種的天山雪蓮,我可要不問自取啦!」
魯長老年老氣衰,在掌力上雖然稍占了一點上風,但給太乙的玄陰指一戳,卻也不由得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冷戰,這霎那間,血液都似乎要凍得凝結起來。魯長老連忙默運玄功,氣納丹田,把體中所受的陰寒之毒煉化。回頭一望,神駝太乙已經在冰湖之旁與雲紫煙交手了。
雲紫煙的本領自然是遠不如神駝太乙,但她近年苦練無相劍法,在二三十招之內,卻也還勉強可以抵擋。
魯長老識得玄陰指的厲害,自忖無法破他。叫道:「武師侄,你去對付那老殘廢,讓我來打發這廝。」武士敦與宇文化及正自打得吃緊,聽得魯長老要來替他,吃了一驚,說道:「師叔,你先歇歇。小侄若是不行,再請師叔接下。」要知魯長老昨日剛敗在宇文化及的掌下,幾乎送了性命,武士敦豈敢讓他冒險?
魯長老頓足說道:「這個時候,哪裡還能再歇?你不快去,雲姑娘只怕就要性命難保了!你放心,我已經跟你說過,我自有辦法勝得這廝!」一面說話,一面就搶上前去,揮掌接過宇文化及的招數,不由分說地硬替了武士敦。
武士敦抬眼一望,只見雲紫煙已給太乙迫得手忙腳亂,果然是非他馬上去援救不可。武士敦心裡想道:「武學之道,相生相剋。魯師叔深通武學,或者經過了昨日一敗,他真的已想出了克敵制勝之道。」在這樣緊迫的形勢之下,已不容他多作考慮,只好讓魯長老和宇文化及交手,自己則抽出身來趕去援救雲紫煙。宇文化及笑道:「你當真是壽星公吊頸嫌命長了。昨日一戰,你還不知道我的厲害麼?」魯長老淡淡說道:「我正是要報你昨日的一掌之仇!」宇文化及大笑道:「好,你不怕死,那就來吧!」正要收起日月雙輪,與魯長老對掌,魯長老道:「今日我與你較量兵刃。」抄起了打狗棒,便即進招。
宇文化及「哼」了一聲,說道:「隨你的便。兵器沒長眼睛,只怕你死得更快。」經過昨日一戰,宇文化及已知道魯長老的功力雖深。但因年紀老邁,卻沒有足夠的氣力可以發揮,不論比什麼他都可以穩操勝算。於是漫不經意的便把日月雙輪向魯長老推去。
哪知魯長老舉起了打狗棒,只是輕輕一撥,宇文化及的日輪已給盪開,「當」的一聲,與月輪撞上。說時遲,那時快,魯長老的打狗棒已是閃電般地指向了他的胸前大穴。
宇文化及吃了一驚,連忙一個「鷂子翻身」,倒縱出三丈開外。魯長老跟蹤追上,宇文化及用月輪護身,日輪反手推壓,這一推一壓,乃是他得意的殺手絕招之一,此時他已不敢輕敵,用足了氣力,勢道凌厲之極。哪知魯長老的打狗棒只是滴溜溜一轉,輕描淡寫的又把他這一推一壓化解開了。
原來這打狗棒法乃是丐幫的決不外傳之秘,與大力金剛掌及伏魔杖法並稱「丐幫三絕」。大力金剛掌以剛猛見長,打狗棒法則以陰柔制勝。大力金剛掌還比較易練,打狗棒法則極難練到爐火純青之境。打狗棒法分圈、轉、推、磨、粘、引、勾、連八訣,純以借力打力為主,八訣互用,神妙無方。既是以借力打力為主,本身就無須使用多大的氣力。昨日魯長老猝然遇敵,又不知道對方的深淺,一時來不及用打狗棒,這才吃了宇文化及的大虧的。如今雙方使用兵器,宇文化及可就要吃他的大虧了。
但宇文化及也是個武學大行家,接連吃了幾次虧之後,驀地一省,收起了日月雙輪,說道:「念你年紀老邁,我讓你占一點便宜。管你用什麼兵刃,我都是用一雙肉掌奉陪。」原來他已看出魯長老的棒法的奧妙之處,自己若用兵器,反而給他可收借力打力之效。如今他改用劈空掌力,只要打狗棒點不著他的穴道,魯長老就無計可施,非得憑著本身功力和他硬拼不可。
魯長老心頭一凜:「這廝可也真夠眼力,今日我是非與他拼個老命不可了。」原來魯長老另有個「兩敗俱傷」之法可以制敵,但非到極緊要的關頭,是不輕易使出來的。當下魯長老神色不露,淡淡說道:「好,隨你的便,我這打狗棒一樣打你。」
話雖如此,宇文化及改用了劈空掌力之後,魯長老的打狗棒要打到他的身上,那也是大不容易了。宇文化及的混元一炁功可以用來護身,也可以用來攻敵,掌力使開,周圍三丈之內,如同築起了一道無形的牆壁。魯長老的棒法縱然神妙,卻近不了他的身。但宇文化及使用劈空掌力,也是有一利另有一弊。弊病在於他在三丈之外發出的掌力,對魯長老也同樣傷害不了。本來,魯長老的氣力大不如他,若是雙方硬打硬碰的話,魯長老必然支持不住。如今宇文化及怕了他棒法的神妙,不敢讓他近身,魯長老就可以支持更多的時候了。
他們雖然不是近身搏鬥,但也處處透著兇險。只要哪方稍有疏忽,另一方就可以立即欺身進招,取他性命。
這一邊,魯長老與宇文化及打得難分難解。那一邊武士敦也正在與太乙展開一場惡戰。
且說武士敦趕去援救他的未婚妻子,到得恰是時候。其時雲紫煙和太乙已經鬥了二三十招,氣力漸感支持不住,太乙把她迫到了湖邊,喝道:「撒劍!」五指如鉤,朝著雲紫煙摟頭抓下。雲紫煙身形已在他掌勢籠罩之下,除了一招脫手擲劍,迫退敵人之外,必然要給他擠下湖中。但若擲劍退敵,以太乙的本領也斷不會受她所傷。退而復進,雲紫煙依舊脫不開他的魔掌。
就在太乙大喝「撒劍」之時,武士敦也是一聲喝道:「看掌!」人未到,掌先發,武士敦的大力金剛掌何等厲害,五丈之外,遙遙一掌,掌力已及到太乙身上,太乙陡然一震,連忙閃開。雲紫煙一招「玉女投梭」,劍尖划過,把太乙的衣袖劃破了一條長長的口子。幸而太乙功力遠勝於她,當她劍鋒觸及之時,衣袖一揮,消解了她的六七分勁道,這才只是給劃破衣袖,沒有傷著皮肉。
說時遲,那時快,武士敦劈空掌一記打出,人亦已趕了到來。擋在雲紫煙前面,呼呼兩掌,把太乙迫退。雲紫煙驚魂稍定,想起剛才的險處,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只覺手足無力,倚著山石歇息,她暫時只能袖手旁觀,看武士敦與太乙惡戰了。
太乙反手一指,一股冷風,如箭疾射。武士敦微感寒意,冷笑喝道:「你的玄陰指又能奈我何哉?」武士敦正當年富力強,且又天生異稟,內功造詣,比魯長老還更深厚。太乙的玄陰指只能使他稍受影響。卻是傷他不了。
但太乙挾著數十年功力,也是非同小可。他掌指兼施,寒風激盪,武士敦一面運氣護身,一面以金剛掌應敵,雙方旗鼓相當,恰恰打成平手。
武士敦記掛著師叔,說道:「煙妹,你去助魯師叔一臂之力。」雲紫煙練的是峨嵋派的玄門正宗內功,歇了一會,行大周天吐納之法,真氣流轉全身,氣血暢通,精神已是漸漸恢復。當下答了個「是」字,便即向魯長老那邊跑去。
可是她剛剛跑過一座假山,距離魯長老還有數丈之遙,忽地聽得有人哈哈大笑道:「還好,我也趕得上這場熱鬧!」聲音初發之時,在花園之外遠遠傳來,說到了「熱鬧」兩字之時,人已越過圍牆,進入了花園之內了。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太乙的女婿柳元甲。雖是女婿,兩人的年紀可差不多,柳元甲的本領並不在他岳父之下。柳元甲進了圍牆,張眼一看,只見園子裡八個人,分成三處廝殺。魯長老這邊的人,他全都認得。與武林天驕夫妻激戰的那個猛鷲上人,他也是早就認識的了,但宇文化及是何等樣人,他卻未知。正是:
天狼嶺上群魔會,血雨腥風又一場。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一O一回 長老自殘施怪術
魔頭得逞奪奇花
猛鷲上人連忙叫道:「柳兄,這位是尊勝法王的高足,鐵木真大汗的金帳武士,都是自己人。請你幫一個忙。」猛鷲上人被武林天驕夫妻攻得幾乎喘不過氣,好不容易才斷斷續續的把話語說得清楚。其實最需要幫忙的是他,只是他不好意思向柳元甲求援,於是抬出了尊勝法王與蒙古大汗的招牌,含含糊糊的只說請他幫忙,卻不指明要他幫誰。從上下的語氣聽來,似乎是要他幫宇文化及,骨子裡則是希望柳元甲前去幫他。
柳元甲隨著太乙之後來到,對猛鷲上人等人來說,固然是喜出望外;但對柳元甲來說,他聽了猛鷲上人這一番話,也是感到了意外之喜。你道為何?原來柳元甲自從他的哥哥柳元宗還俗之後,他自知罪孽深重,即使柳元宗肯饒他一命,蓬萊魔女也不肯放過他。柳元宗愛女情深,蓬萊魔女不肯放過他,柳元宗終須也會改變主意,取他性命的。當今之世,柳元甲最最懼怕的就是他的哥哥,這也是他要騙取公孫奇的毒功秘笈的原因之一。即使如此,他也怕練成了那兩大毒功仍然敵不過他的哥哥。
如今他聽得宇文化及是尊勝法王的弟子,又是鐵木真大汗的心腹武士,不由得頓然一喜,心裡自思:「鐵木真大汗是一位雄才大略的君主,將來代金而興的必定是他。當今之世,能夠與我的哥哥匹敵的,也只有鐵木真大汗的國師尊勝法王。我何不趁此機會結交此人,將來可以託庇於鐵木真大汗與尊勝法王,那就不怕我的哥哥與笑傲乾坤這一些人了。何況這還是求得榮華富貴的好機會。」
此時雲紫煙正向宇文化及殺去,柳元甲是個武學大行家,一眼就看出字文化及對付魯長老可以稍占上風,若加上了一個雲紫煙,他就決難抵禦。於是柳元甲一躍而前,喝道:「我不許你們以多為勝,你這丫頭給我滾開!」呼的一掌,向雲紫煙劈下。
柳元甲的大摔碑手比宇文化及的混元一炁還要霸道,幸而雲紫煙的輕功不弱,給他掌力一震,登時一個「細胸巧翻雲」,借著這股猛力,整個身子反彈起來,半空中一招「鷹擊長空」向柳元甲刺下,柳元甲焉能讓他刺中,左掌的劈空掌力接續發出,把雲紫煙震盪出三丈開外!
猛鷲上人見柳元甲不來幫他,心頭暗恨,想道:「這姓柳的也不是好東西,只知趨炎附勢。好,將來再慢慢地炮製他。」
猛鷲上人正自吃緊,武林天驕忽地放鬆了他,叫道:「武大哥,咱們都來掉換對手。清雲,你去與雲姑娘聯手;武大哥你來斗這個禿驢,我和這姓柳的老賊算一算帳。」於是赫連清雲和雲紫煙合斗神駝太乙,武士敦則替換了武林天驕,與猛鷲上人交手。
猛鷲上人剛自鬆了口氣,武士敦已是補上空檔,呼的一掌打來。猛鷲上人「嗖」的竄起一丈多高,五指如鉤,向武士敦的天靈蓋抓下。武士敦喝聲:「去!」掌風震盪,猛鷲上人在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斜斜落下。武士敦也接連蹬、蹬、蹬地退了三步。原來猛鷲上人那一抓,乃是他的殺手絕招之一,五指鷹揚,冷風疾射,就似發出了五枝無形的冷箭,刺向武士敦的五處大穴。故而武士敦也不能不給他迫退幾步,避開他的鋒芒。
這一招雙方都沒有占到便宜。猛鷲上人「噫」了一聲,似乎有點驚詫。兩人一退復進,這次是猛鷲上人先行出招,一個「大擒拿手法」,雙臂箕張,招里藏招,式中套式,猛撲過來。武士敦上半身的三處關節、七處穴道,都在他的掌指擒拿之下。這樣複雜奧妙的大擒拿手法,倘若用普通的招數化解,無論如何總會有一兩處防禦不到的地方會給他抓著。武士敦喝一聲:「好!」不退不閃,也不出招化解,卻是和他對搶攻勢,硬攻過去。只見他身形一斜,手腕一繞,把全身成了側立的弓形,兩掌平推似箭,力猛如山。掌力大於指力,這一下硬碰,倘若猛鷲上人不變招的話,雖然可以扭傷武士敦的關節,但本身也必定要被武士敦的掌力震傷。
猛鷲上人不愧是一派的武學宗師,就在這雙方都是如箭在弦,一觸即發之際,驀地化抓為劈,軒眉繞掌,雙掌如環,一衝一繞,疾如閃電。在掌法之中仍然藏有擒拿手法,不過卻是以掌力為主,左掌那一繞一扭,則是助攻了。
雙掌相交,只聽得「蓬」的一聲,接著「嗤」的一響,猛鷲上人倒縱出一丈開外,武士敦則被他撕爛了一幅衣襟。原來武士敦是以雙掌之力和他硬碰,而猛鷲上人則因用了擒拿手法助攻,故此在掌力的比較上稍稍吃虧。但他乃是掌指兼施,在招數上卻又稍稍占了便宜。一個要倒縱退避,一個被撕爛衣裳,大家都吃了點虧,算起來還是打成了平手。
猛鷲上人倒吸一口涼氣,心裡想道:「想不到這些後輩英雄,一個強於一個,當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了。」
武士敦也是不由得不心頭微凜,想道:「這禿驢與武林天驕夫婦打了半天,居然還能夠硬接我的大力金剛掌,我竟自討不到他的半點便宜。」
雙方都是不敢輕敵,交手的情形又與剛才大大不同。兩人並不近身搏鬥,猛鷲上人倒縱出一丈開外之後,就在原地發掌,一掌劈出,隱隱挾著風雷之聲;武士敦雙掌一合一張,也是遙遙發掌。兩股掌力在中途一撞,登時捲起了一股旋風。
掌風激盪,砂飛石走。但在兩人之間,卻總是隔著幾步距離,雙方的拳腳都沒有沾著對方的衣裳。雖然隔著幾步,每一招數,又都是帶攻帶守,應付對方的。武士敦依然是用大力金剛掌,猛鷲上人則用七十二招擒拿手法配合著他的五禽掌,兩人每一舉手一投足,全都暗藏著幾個變化。這樣的打法比近身的搏鬥還更兇險,除了比掌法之外,還含有較量內勁的功夫,因為距離數步,誰的內力充沛,掌風凌厲,誰就可以占到便宜。這種上乘武學的較量,若是哪一方稍有疏漏,對方只要身形微動,便可搶進身來,立下殺手。
猛鷲上人是一派宗師,有數十年的武學造詣,論火候差不多已到了爐火純青之境。但武士敦則勝在年富力強,而且是天生異稟,在大力金剛掌上更有獨到之處。是以他雖然比猛鷲上人小一輩,但打起來卻是難分高下。猛鷲上人因為與武林天驕夫婦先打了一場,耗損的真力較多,這也是他的一個吃虧之處。
武士敦是以剛猛的打法對付猛鷲上人,另一邊,武林天驕與柳元甲卻又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種打法。
柳元甲的功力不在猛鷲上人之下,他的綿掌功夫乃是武林一絕,柔中寓剛,有擊石如粉之能。以往武林天驕與他幾次交手,都是不免稍處下風,這一次武林天驕用新創的「落英掌法」來對付他,落英掌法輕靈飄忽,正是綿掌的克星。
柳元甲不知他新創的落英掌法的奇妙,見他上來,冷笑說道:「你這小子,放著現成的貝子不做,卻來武林爭雄,幾次三番與老夫搗亂。嘿嘿,可惜你還差幾年火候,不配做老夫敵手。回去再練幾年吧!」
武林天驕淡淡說道:「是麼?我只練了一年,但可以先讓你三招。」武林天驕的脾氣是別人驕傲,他則更為驕傲。
柳元甲大怒,左掌一晃,引開武林天驕的目光,右拳劈面搗出。武林天驕使出「風颳落花」的身法,柳元甲的右拳左掌全都打空。柳元甲心頭微凜:「這廝的輕功的確大為精進了!」反手立即又是一掌,武林天驕騰身飛起,說道:「還有一招,用心打吧。過了三招,就沒有你的便宜了。」這一招他避得恰到好處,柳元甲的掌鋒剛剛從他的腳下削過。
柳元甲也真厲害,算準了武林天驕落下的方位,搶過去先占了有利的形勢,待他身形一落,柳元甲倏地平地拔起,便是一招「舉火燎天」,掌插他的丹田要穴。武林天驕人在半空,諒他躲避不了。即使是用「鷂子翻身」的身法衝擊下來,那也是勢非還招不可了。
柳元甲是個武學大行家,不出他的所料,武林天驕果然是用「鷂子翻身」的身法;但出乎他的意料的卻是,武林天驕並沒還招。
一般的「鷂子翻身」是直線下落的,武林天驕的「鷂子翻身」卻是斜飛出去,恰恰避開了柳元甲的這一招「舉火燎天」。但雖是避開了,他的丹田亦被掌風所觸,感到隱隱作痛。武林天驕心道:「好在我只是說讓他三招,再讓多一招可就不行了。」要知柳元甲的功力尚在他之上,他讓這三招實已是竭盡平生本領。為了爭一口氣,幾乎傷在柳元甲掌下。
幸虧武林天驕這一年來,得了三位武學大師的親傳,內功心法早已參透,就在身形落地之時,他已是運氣三轉,真氣直透丹田,登時痛楚消失。
柳元甲如影隨形,跟蹤追到。武林天驕喝道:「三招已過,我還招了!」柳元甲是前輩身份,意欲讓回三招,話未出口,武林天驕閃電般的一掌已是打了過來,這一掌無聲無息,看似漫不經意,毫不著力,掌力一到,卻似暗流洶湧,突如其來。
柳元甲大吃一驚,只好出招化解。武林天驕指東打西,指南打北,掌法輕靈飄忽,奇幻無方,叫他捉摸不透,一口氣連攻了十七八招。
柳元甲畢竟是個經驗豐富的大行家,對敵人的掌法一時捉摸不透,便以綿密的掌法護身,只守不攻。待到武林天驕的落英掌法告個段落,柳元甲倏地猛施殺手,一招「金龍探爪」,刷地抓向武林天驕的面門,左掌則從肘底穿出,仍然是用綿掌擊石如粉的功夫,但掌勢則變為「印掌」,「印」向敵胸。這一下掌抓兼施,倘若給他得手,武林天驕不死也受重傷。
武林天驕一聲冷笑,說道:「老賊你再兇狠,亦豈能奈我何哉?」就在這危機瞬息之間,只見他身如彩蝶穿花,恰到好處地先避開了柳元甲的一抓。但柳元甲是一流高手,右手的一抓落空,左手的「印掌」依然「印」到,不過是改變了個方位而已。
柳元甲正以為對方無可逃避,武林天驕身形一轉,輕飄飄地反手一掌,雙掌一交,已是化解了柳元甲的掌力。原來武林天驕費盡心力,用一年的工夫,創出了這套落英掌法,就是為了要破柳元甲的綿掌的。柳元甲這招殺手,也早在他意料之中。
柳元甲這一驚更甚,這才知道武林天驕不但是輕功大進,內功也是遠勝從前。要知他能夠化解柳元甲的掌力,雖說是用個「卸」字訣的巧勁,但沒有相當功力,還是不能化解的。輕功與內功的精進也還罷了,尤其令得柳元甲吃驚的是,武林天驕的落英掌法竟似是專克他的綿掌的,他每出一招,都似是在對方所算之中。
柳元甲經驗豐富,看破了這一點,登時改用另一種掌法。但他最擅長的乃是綿掌功夫,如今舍長用短,武林天驕就更是可以應付裕如了。不過,武林天驕的功力雖是大勝從前,比起柳元甲來還是稍遜一籌。好在他在掌法上占了便宜,雙方恰恰打成了平手。柳元甲還給他迫得只能防守。
另一邊,雲紫煙與赫連清雲雙戰神駝太乙,又是一種打法。她們二人的功力自是不及神駝太乙,但卻也各有獨斗的武技。雲紫煙的無相劍法得自峨嵋派無相神尼的衣缽真傳,當年無相神尼面壁十年始創出這套劍法,以輕靈奇變見長,最適合於女子使用。赫連清雲的彎刀點穴,也是武林一絕。
太乙要搶雲紫煙已採下的那朵雪蓮,一上來便對她猛施殺手。
雲紫煙給他掌力一震,蹌蹌踉踉地倒退數步,太乙正要向她抓下,忽覺背後微風颯然,赫連清雲的刀尖從他意料不到的方位刺來,這一刀徑刺他的背心的「風府穴」,正是攻敵之所必救。太乙反手一揮長袖,裹住了她的刀鋒,喝聲:「撒手!」不料雲紫煙刷的一劍,也是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太乙只得回掌護身,用到了八成功力,盪歪她的劍尖。可是這麼一來,他的衣袖就裹不牢赫連清雲的彎刀了。只聽得「嗤」的一聲,太乙的衣袖被削去了一截,赫連清雲的刀尖往前一送,點著了太乙肘尖的「曲池穴」。還幸太乙閃避得快,刀尖點著,內力尚未能貫注,太乙功力深湛,立即運氣解穴,這條手臂才不至於殘廢。但饒是如此,也已感到一陣酸麻。
太乙大怒,雙指一彈,使出「玄陰指」的功夫,冷風如箭,向赫連清雲射去,赫連清雲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冷戰,但卻也沒有受傷。原來赫連清雲這一年來在光明寺得有接近三位武學大師的機會,武學亦是大有增益,尤其在內功的造詣上更是大勝從前。雖不及太乙,卻可以抵禦他的玄陰指所發的寒氣。太乙的玄陰指除非是觸著她的身體,否則便不能令她中毒。
雲紫煙的功力不及赫連清雲,可是她身法輕靈,比赫連清雲也更機警。一見太乙接著向她指來,立即一個「移形換位」,避開正面,而且馬上便以奇詭絕倫的劍法向他的側面襲來。太乙的一條左臂酸麻未過,只能以右臂發出玄陰指,威力自是打了幾分折扣。雲紫煙與赫連清雲聯手斗他,兩人起初還是各自為戰,漸漸就懂得配合起來,殺得太乙只有招架之功。太乙悔不該一上來就輕敵,給赫連清雲先點著了他的「曲池穴」。如今只有暫且忍耐,先行防守。一方面默運玄功,希望在左臂恢復正常之後,再對她們施展殺手。
雲紫煙揮劍急攻,赫連清雲從旁側襲,和她緊緊配合。太乙給她們迫得步步後退,強忍著氣,心裡想道:「等下再叫你們知道我的厲害!」太乙的功力遠在她們之上,雖然只是以單掌應敵,給她們聯手迫退,但退而不亂,還可以應付得來。
魯長老以打狗棒法對付宇文化及,初時頗占上風,漸漸可就有點感到氣力不濟了。打狗棒法雖然不用怎樣費力,但宇文化及的劈空掌十分強勁,他的棒打不到宇文化及身上,卻必須運功抵禦對方的掌力。魯長老畢竟是上了年紀的人,過了一百招之後,已是心跳加劇,氣喘之聲對方亦已可聞了。宇文化及哈哈笑道:「老叫化,任你誇口,你總還是我的手下敗將。」掌力加緊,越迫越近。
魯長老眼觀四面,耳聽八方,見武林天驕和柳元甲打成平手,武士敦與猛鷲上人也是旗鼓相當,雲紫煙、赫連清雲聯手應付神駝太乙雖然暫時占了上風,但看來只是假象,久戰下去,只怕她們還會敗在太乙手裡。魯長老咬一咬牙,心裡想道:「我今年已將近八十,多活也活不了幾年,索性與他拼了。」
魯長老蹌蹌踉踉地連退幾步,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宇文化及哈哈大笑,身形一起,便要抓他的琵琶骨。哪料笑聲未絕,魯長老陡地一聲大喝,連人帶棒旋風般地向他劈來。兩人來勢都急,登時撞上。宇文化及只道他已是氣衰力竭,一掌便可將他打翻。哪知他全力打出的一掌,竟然連魯長老的打狗棒也盪不開,給他結結實實的一棒打個正著。這一棒的力道大得出奇,宇文化及大吼一聲,血如泉涌,反而給魯長老打翻了。原來魯長老乃是用「天魔解體大法」來增強自己的功力的,這「天魔解體大法」本是邪派中的一種最奇異的功夫,在自殘肢體之後,可以刺激本身精力,使原有的功力陡增一倍。魯長老並非出身邪派,但他少年時候曾遠遊西藏,機緣巧合,得一個紅教僧人傳他「天魔解體大法」,他當時由於好奇之念,便學了下來,數十年來從沒用過。如今才是第一次使用。他咬破舌尖,使出這種邪派奇功之後,立即便用最剛猛的伏魔杖法,痛擊宇文化及,宇文化及如何能夠抵擋?
魯長老正要再打一棒,斃了宇文化及。忽聽得「呼」的一聲,猛鷲上人已似一頭兀鷹般地飛撲過來。他是見宇文化及有性命之憂,特地撲過來相救的。武士敦也同時撲來,但武士敦的內功雖強,輕功卻是不及猛鷲上人。結果還是猛鷲上人先到一步,就在魯長老舉棒再打字文化及的時候,猛鷲上人一抓就抓著了他的棒頭。
猛鷲上人抓著棒頭,正要施展大擒拿手法,不料魯長老的打狗棒往前一送,猛鷲上人登時似觸電似的,慌不迭地鬆開了手。原來魯長老的功力已是增強了一倍,比猛鷲上人還要勝過一籌。猛鷲上人想要奪他的棒,反而給他的內力所震,若不立即鬆手,只怕經脈也要受傷。
但「天魔解體大法」最傷元氣,而且效力只能維持片刻,這是非到最危險的關頭不能用的,用了之後,本身不死也要重傷。魯長老雖然震退了猛鷲上人,本身亦元氣大傷,「天魔解體大法」的效力登時消失。就在猛鷲上人剛剛後退之時,他又是一大口鮮血噴了出來,身子也似風中之燭搖搖欲墜了。第一次是他自己咬破舌尖噴血的,這次可是真的是受了嚴重的內傷而噴血了。
武士敦大喝道:「休得傷我師叔!」急步趕來。猛鷲上人突然見魯長老口噴鮮血,呆了一呆,立即抱起了宇文化及,叫道:「扯呼!」飛身便即躍過了圍牆。
原來猛鷲上人也識得「天魔解體大法」,但卻是知而不詳,他給魯長老震退之後,見他又吐鮮血,只道他是再次施展此法要來傷他,卻不知「天魔解體大法」是只能用一次的。猛鷲上人正要倚仗宇文化及的關係,好結交尊勝法王並取得鐵木真的信任,此時他當然是要把宇文化及先救出去了。其實他若果知道魯長老此時已是元氣大傷的話,只須再打一掌,便可殺了魯長老。
宇文化及受了重傷,尚未昏迷,叫道:「那兩樣奇花,那兩樣奇花……」說話之際,猛鷲上人已經背著他飛過圍牆,說道:「那兩樣奇花改日再取也還不遲。」
武士敦連忙扶穩師叔,只見魯長老面如金紙,氣若遊絲,武士敦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給師叔推血過宮。
太乙哈哈笑道:「何須改日,現在我就取它!」此時太乙正給二人迫得退至冰湖之旁,突然雙掌平推,向雲紫煙猛下殺手,此時他早已默運玄功,全身血脈暢通,左臂亦已恢復如常了。雲紫煙擋不住他的雙掌之力,連忙一個「細胸巧翻雲」倒縱出數丈之外,「咕咚」一聲,跌了下地,赫連清雲大驚,連忙退後,跑過去保護雲紫煙。
太乙迫退了這兩名女將,哈哈大笑,飛身一躍,跳下冰湖,腳點浮冰,把另一朵已開的天山雪蓮摘下。隨即跳上岸來,又把樹上剩下的六朵阿修羅花也全都摘了。他見猛鷲上人已走,而武士敦正在救治師叔,他自是要趁此時機,趕快掠奪這兩種奇花,顧不得再去傷雲紫煙了。魯長老嘶聲叫道:「去,快去,搶回這兩種奇花!」可是武士敦豈能棄他而去?
柳元甲猛發一掌,以攻擊掩護退走,武林天驕側身避開他這掌,柳元甲立即跟在太乙之後,兩翁婿同時走了。武林天驕的本領與他不相上下,論功力還稍遜於他,自是阻他不住。
赫連清雲扶起了雲紫煙,問道:「雲姐姐,你怎麼了?」雲紫煙道:「沒什麼,咱們快去看魯長老吧。」赫連清雲見她果然沒有受傷,這才放下了心,於是她們二人與武林天驕一同去看魯長老。
魯長老嘆了口氣,說道:「唉,雪蓮和魔鬼花都給他搶去了。魔鬼花落在他們手中,可是為害不淺。」武士敦道:「但得師叔平安,東西失掉算得什麼。他絕不能全部搶去,雲紫煙已經摘下了一朵雪蓮了。」魯長老道:「你、你不知道,魔鬼花落在妖人之手,他們、他們可以……」話未說完,雙眼已是翻白,說不下去了。
武林天驕連忙與武士敦合力給他推血過宮,說道:「我還有一顆小還丹。」魯長老張開眼睛,說道:「用不著了。武師侄,這打狗棒給你。我背囊里的七朵魔鬼花和那朵天山雪蓮你給我送去,送給柳元宗。」
武士敦說道:「我會辦到的。師叔,你寬心養病,服下這顆小還丹吧。」正要強他吞服小還丹,忽見魯長老雙眼一闔,武林天驕用手一探,魯長老氣息已絕。原來魯長老自知元氣大傷,即使服下了小還丹,也不過苟延殘喘,多活十天八天而已,是以他不願浪費這顆小還丹,自斷經脈而亡。
武士敦虎目蘊淚,說道:「師叔我一定給你報仇!」武林天驕勸道:「魯長老年近八旬,臨死尚打傷強敵,死得英雄,死得壯烈。這仇當然是要報的,吾兄卻不用太過傷心了。」當下便在園中埋了魯長老。
武士敦說道:「太乙、柳元甲二人既然是在此地,公孫奇一定也在這兒。咱們正好搜出他們的巢穴,將這禍根一併除掉。」
武林天驕說道:「他們與猛鷲妖僧已經合在一夥,以咱們現在的人力,只怕還不能勝過他們。」武士敦雖然痛恨這班妖邪打死他的師叔,於公於私都要報仇;但他也是個幹練精明,善於處事的一幫之主,心中悲憤,理智並未消失。想了一想,說道:「你說得不錯,魯師叔死了,現在乃是敵強我弱。暫時連這裡咱們也不能住了。不過,咱們只要多一個高手相助,就可勝過他們。報仇雖然不必就在這一兩天,但也不宜太遲,太遲他們若是離開了天狼嶺,就不容易尋找了。」
武林天驕說道:「公孫奇業已走火入魔,想來他們不會很快離開此地的。而且宇文化及受了重傷,至少也要在此地調養一兩個月。我倒想起了一位高手,就住在這附近。」
雲紫煙道:「你所說的人可是前輩女俠聶金鈴?」武林天驕道:「不錯。聶氏母女住在天狼嶺之南的石家村,離此不過二百里。據說聶老前輩的武功不在她的丈夫神駝太乙之下。」武士敦道:「就只怕她們母女對太乙與柳元甲尚有夫妻之情。」武林天驕說道:「她們母女倆所配非人,同一命運。聶老前輩咱們雖然未曾會過,但她的女兒石瑛則是經常來往於光明寺與石家村的。石瑛曾向我的姐姐傾吐過心事,她說她的母親一生被太乙所累,痛恨非常,發過誓願,太乙若然再來惹她,她定然不肯把太乙放過。如今太乙和柳元甲選擇了天狼嶺作為藏匿之所,猜想他們對於聶氏母女尚未死心,將有所圖。咱們去見聶老前輩,委婉陳辭,先打探打探她的口風,說不定她會助咱們一臂之力。」
雲紫煙道:「我聽清瑤姐姐說過,這位聶老前輩武功雖高,性情卻是十分怪僻。還不知她肯不肯見咱們呢,不過也不妨試試。」
此時已是第二日的清晨,他們埋葬了魯長老便即下山。二百里的路程,中午時分便走到了。武林天驕只知道聶金鈴、石瑛母女是住在石家村,卻未知她們的居處。他們在村口遇見一個牧童,便向這牧童詢問。
牧童說道:「哦,你們問的是聶老太太和石家的嫂子嗎?她們的住宅是石家的古老大屋,屋背後靠著山,你們一直走到村尾,就可以找著。不過聶老太太是常年不出來的,石家嫂子則常常不在家。只怕聶老太太不會見客。」大約因為從來沒有外人去拜訪過聶家母女,所以這牧童覺得稀罕。
武士敦道:「好,多謝你了。我知道她們在家。」武士敦與雲紫煙到光明寺那天正碰著石瑛下山,相隔不過幾天,料想石瑛定是在家中伴她母親。
一行四人走到村尾靠山之處,果然看見了那間古老大屋。武林天驕與赫連清雲和石瑛相熟,便即叩門,通名求見。不料裡面毫無反應,武林天驕再用「傳音入密」的功夫,求見聶老太太,裡面依然沒有回聲。
武林天驕道:「不知這位聶前輩是不肯接見咱們還是當真的不在家了?既然來到這兒,就進去看看吧。」赫連清雲道:「這個恐怕有點冒昧吧?」武林天驕道:「難道咱們白走一趟不成?武林中人不拘禮節,咱們和她的女兒又不是初交,她們總不成就會下逐客令。」
雲紫煙道:「我聽說聶老前輩的性情極是古怪,她最討厭男子,尤其討厭長得俊秀的男子。去年清瑤姐與華谷涵去拜訪她,華谷涵就幾乎給她打破了頭。」武士敦笑道:「我可比不上華谷涵,俊秀二字和我可連不上。」
赫連清雲笑道:「武幫主毋乃太謙。不過聶老前輩既然是有這一怪癖的脾氣,不如由我與紫煙姐先行進去代為陳辭。」武士敦道:「也好,只要聶老前輩知道咱們的來意就行。」
過了一會,赫連清雲與雲紫煙仍然是從牆頭跳出來。武士敦頗為失望,心想:「聶家母女不肯開門見客,此事只怕是有幾分不妥了。」武林天驕問道:「交涉辦得如何?」
赫連清雲道:「奇怪,她們果然是不在家裡。但看她們的房中炕灰未冷,好像離開還沒有多久。敢情是聶老前輩早已知道咱們要來,故意避而不見的。」武林天驕道:「她不願意相見,咱們也無謂勉強了,反正咱們也不過是試試而已。」
一行人走出山村,只見那個牧童還在村口的老槐樹下。雲紫煙道:「哦,你還未回家?」那牧童說道:「我是在等你們。」雲紫煙道:「有什麼事?」牧童說道:「你們沒有見著那聶老太婆吧?」雲紫煙道:「你怎知道?」牧童說道:「石嫂子剛才經過這裡,留下一封信,要我交給你們。我想,假如你們已經見著了她,她也無須給你留信了。」
雲紫煙大喜,謝過了牧童,拆開那封信一看,只見那封信寫道:「諸君遠來,盛情可感,瑛奉母命,難作暢談慚愧何似。家母有難言之隱,現已避地易居,不見外客。彼所願見者,惟瑤姑一人耳。愚母女冤孽牽連,無由自解。天狼嶺奸人隱伏,愚母女亦已早知。倘能請得瑤姑一來,是所深願。」
雲紫煙道:「看這封信所說,聶家母女已知道太乙與柳元甲在天狼嶺,想必是怕對她們有所不利,故而另易住址。但卻不知她何以只肯見清瑤姐姐一人?」武士敦道:「她說有難言之隱,只怕還有不足為外人道的內情。可惜柳女俠遠在數千里外,她是綠林盟主,目下風雲正急,只怕她不能抽身前來。」
武林天驕道:「反正你要把那兩種奇花交給柳老前輩,不如回光明寺一轉,也用不了幾天工夫。」天狼嶺離石家村不過八百里路程,以他們的腳力,五六天功夫就可以打個來回。
赫連清雲道:「本來若能請得動柳老前輩,那是最好不過。不過柳元甲是他的弟弟,只怕他下不了絕情。公孫隱前輩正為他的不肖之子患了半身不遂之症,如今練功自療,又正在到了緊要的關頭,絕不能再受半分刺激,因此公孫奇在天狼嶺之事,是不能告訴他的。至於明明大師,他是發過誓不下山的,更請不動了。」
武士敦道:「咱們對公孫隱與明明大師兩位前輩,暫且不提天狼嶺之事。先把雪蓮與阿修羅花送給柳老前輩再說。」
他們回到了光明寺,先去見武林天驕的姐姐慧寂神尼。慧寂神尼頗覺意外,問道:「你們怎麼才去了幾天,又回來了?」武林天驕把他們在天狼嶺的遭遇告訴姐姐,接著說明了他們的來意。
慧寂神尼笑道:「你們來得又巧又不巧。」武林天驕詫道:「此話怎說?」慧寂神尼道:「先說『不巧』的。公孫老前輩正在練他的少陽神功,練成之後便可打通奇經八脈,半身不遂之症也便可痊癒了。此時,他正在練功的緊要關頭,明明大師和柳元宗老前輩都在幫他閉關練功,要一個月之後,方能開關。在這一個月中,他們是任何人也不見的,更莫說下山了。這可不是很不巧麼?」
武林天驕道:「既然如此,我們當然不便請柳老前輩下山了。那兩樣奇花,就留在姐姐這兒,待他們開關之日,再請姐姐交給柳老前輩吧。」
慧寂神尼收下了那兩樣奇花,接著說道:「再說你們來得正巧之事。西岐鳳前天上山來探你的病,你可想不到吧?」
武林天驕果然感到有點意外,說道:「我和西岐鳳雖然相識,卻不很熟。真想不到他會來探我。可是有什麼緊要之事吧?」
慧寂神尼說道:「不錯。俗語說得好:『無事不登三寶殿』。西岐鳳當然是有所為而來。事情是這樣的:東海龍和西岐鳳都在耶律元宜的軍中。他們打聽得一個重要的消息,完顏長之準備動用御林軍來攻打祁連山(耶律元宜的根據地),並且還準備抽調幽州、袞州和濟州的兵馬合圍。可能就在這一兩個月發生戰事。」
武林天驕道:「哦,他們是來請救兵的?」
慧寂神尼道:「正是。但他們不知你的病好了沒有,故此請西岐鳳來探望你。清霞三妹的意思想請你們夫婦到祁連山住,一來可以姐妹相聚。二來可以幫她策劃軍事。她有一封書信託西岐鳳帶來的,清雲弟妹不在這兒,我代她收下了。」
赫連清雲看了妹妹的信,說道:「他們那裡軍情緊急,我們當然應該去幫他們的忙。但行軍用兵之道,卻非羽沖之長,最好請得清瑤姐姐來給他們策劃軍事。」赫連清雲不知她的妹妹赫連清霞已經去請蓬萊魔女了。
慧寂神尼道:「西岐鳳聽得你們夫婦已經下山去了,失望得很。他為著還要去請另外的人,留下書信,就匆匆走了。我正苦於無法把這消息送給你們,可巧你們又回來了。你們商量商量怎麼辦吧?」
武士敦道:「離此地一百餘里有個市鎮,名叫始興,鎮上有我丐幫的分舵,咱們到那裡去打聽得確實的消息,再作決策如何?」丐幫弟子遍布天下,各地都有他們的分舵,消息最為靈通。這半個月來,武士敦僕僕風塵,忙於趕路,尚無暇到分舵聯絡,是以趁此機會要到始興分舵去走一趟,一來打聽消息,二來也可為丐幫如何配合耶律元宜的義軍抗金之事,作一安排。
於是他們四人匆匆吃過齋飯,席不暇暖,又再下山。二百餘里路程,他們中午動身,晚上三更時分便即趕到。始興分舵的焦義舵主見幫主深夜到來,又驚又喜。
武士敦說明來意,問道:「金虜要『掃蕩』祁連山之事,你們可曾聽得風聲?」
焦義說道:「我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管涔(地名,離始興約三百里。)的義軍首領孟源得到消息,派人來和我聯絡。孟源的意思是想發動各路義軍和金虜大幹一場,他希望咱們丐幫相助,並給他們代傳消息。我因茲事體大,不敢擅自作主,正要設法尋覓幫主,飛書請示,想不到幫主親自來了。」原來丐幫有飛鴿傳書,從上一分舵交下一分舵,傳遞消息最為快捷,故此孟源要央求丐幫給他們代傳消息給各路義軍。
武士敦道:「首陽山之役,耶律元宜曾為咱們丐幫解圍,於公於私,咱們都應該助他一臂之力。這樣吧,明日你用飛鴿傳書,替他們代傳消息。並命丐幫弟子,集中在祁連山東南西北的四個要衝之地,有機會就切斷金兵的糧道,擾亂他的後方。」當下把這四個地方的名字告訴焦義,焦義立即記下,擬好文書,武士敦過目之後,便叫他發了下去。
武士敦處理了丐幫的事務之後,說道:「檀兄,現在說到咱們的事情了。我以為天狼嶺之事與赴援祁連山之事可以配合起來辦。首先,我想用飛鴿傳書,請柳盟主到天狼嶺來與咱們相會。柳盟主的大寨在山東金雞嶺,到天狼嶺來,以她的腳程大約要二十天,送信的時間估計是五天,總不會超過一個月。完顏長之要調動濟州、兗州、幽州各路兵馬,御林軍還要從大都開發,至少也得在一個月之後,各路兵馬才能會合來攻打祁連山。咱們和柳盟主在天狼嶺除掉那幾個奸賊,還可以趕得及赴援祁連山。本來若只為除掉幾個奸賊,我是不敢請柳盟主的。但現在為了抗金的大事,這就不同了。咱們正缺乏指揮大軍的人材,柳盟主乃是最適合的人選,當然,那幾個奸賊不除,也是後患無窮,如今正好等她來一併解決。」
武林天驕道:「好,最好把笑傲乾坤也一同請來。但我想請問,在這二十多天的時間之內,咱們做些什麼?」
武士敦道:「我本來是要到大都(金京)去會本幫的三位香主的,如今正好趁此機會順便打探軍情。煙妹,你跟檀大哥、大嫂到祁連山去,就留在那兒助耶律元宜一臂之力吧。」雲紫煙怔了一怔,正想說話,武林天驕已搶著說道:「這樣安排好雖是好,但我想稍微變更一下。」武士敦道:「怎樣?」武林天驕道:「我和你同往大都,她們兩位女將同往祁連山。」
此言一出,赫連清雲心頭一震,正想說道:「你怎麼能去大都?」但見武林天驕辭意堅決,她是知道丈夫的脾氣的,他除非不說,說了就一定要做,誰也阻攔不住。於是改口說道:「好,你和武幫主同去,我也可以放一點心。」
赫連清雲擔憂的是:大都乃是金國京城重地,京中好手如雲。武林天驕已與叔父鬧翻,朝廷又再把他列名叛逆,他前往大都,危險實是太大。殊不知武林天驕正是因為這個緣故,才要和武士敦同去的。武士敦是丐幫之主的身份,又是當年刺殺金主完顏亮的「欽犯」,他往大都,所冒的風險更大。赫連清雲擔憂武林天驕冒險,武林天驕則更是不願武士敦單獨冒險。
武士敦性情豪邁,心中很是感激武林天驕的友誼,心道:「朋友重義,我若是拒絕他,反而是不夠朋友了。」於是哈哈笑道:「好,咱們就聯手一闖龍潭虎穴吧。」雲紫煙道:「你們二人聯手,天下無人能敵。不過金京好手如雲,也不可太大意了。」武士敦道:「這個當然。」
武士敦接著說道:「此去金京,半個月可以來回,即使多幾天耽擱,也總可以趕得上回到天狼嶺與柳女俠相會。不過,為了防備萬一的意外,焦舵主你多派本幫弟子,在天狼嶺周圍巡邏,假如我們不能如期趕到,你們見著了柳女俠,可以通報消息,叫她逕自去找聶金鈴聶老前輩。」
赫連清雲道:「要不要我們也趕回天狼嶺?」武士敦道:「你和紫煙還是留在祁連山的好,不必多跑一趟了。要是柳女俠如期趕到,她可以請得動聶老前輩,我們的力量就盡夠對付那幾個奸賊了。」
計議已定,於是第二日便即分道揚鑣,兩個男的前往金京大都,兩個女的同去祁連山。
武士敦與檀羽沖一路同行,一個是性情豪邁,一個是瀟灑不羈,一路談論武林人事以及平生抱負,意氣相投,倒是頗不寂寞。
這日到了山西大同,大同離金京不過三百餘里,以他們的腳程用不到兩天工夫,一算時間,比他們預計可以抵達金京的時間還早一天。武士敦笑道:「大同有一家酒樓,所釀的『竹葉青』最好,咱們反正不用忙著趕路了,就同往一醉如何?」
武林天驕笑道:「好,這幾天忙於趕路,嘴裡淡出鳥來。我正想大吃一頓。」
兩人走進市區,找到了那間酒樓,只見招牌上寫的是「醉仙樓」三個大字,鐵劃銀鉤,遒勁有力。武林天驕道:「這幾個字倒是寫得不俗。」武士敦笑道:「可惜我是個俗人,你欣賞他的字,我只欣賞他的酒。聽說這幾個字是大同名士項慕白寫的。此人詩崇李白,性又嗜酒,故此名號『慕白』。有一次他到這酒樓喝酒,對這酒樓自釀的『竹葉青』讚賞不已,認為是全國的第二名酒,僅次於貴州的茅台。那天他大醉之後,趁著高興,就給主人寫了這個招牌。」
武林天驕道:「原來還有這樣一樁雅事。好,你說得我也流涎了,咱們就進去喝個痛快吧。不過,要令你變成醉仙可就難了,只怕李白重生,也要拜服你的酒量的。」
不料上了酒樓,只見酒氣氤氳,客人滿座,竟然找不到一張空桌。武林天驕大失所望,說道:「咱們來得不巧了。」武士敦深深吸了口氣,說道:「好香,既來之,則安之,等等何妨?」
武林天驕是貝子的身份,自有一種雍容華貴的氣度。武士敦也是身材魁偉,氣宇軒昂。酒家的主人一見就知道這兩人不是俗客,連忙親自招呼,給他們在角落裡加了一張桌子。這是主人央求附近的幾桌客人靠緊一些,臨時擠出來的空位。主人十分抱歉,說道:「我怕兩位客官久等,沒奈何只好如此安排,實在是怠慢貴客了。」武士敦笑道:「我們是來喝酒的,不是來玩地方的。只要有酒可喝,擠一些還高興呢。好,你給我們來一壇竹葉青。」主人說道:「是,是。嗯,客官,你說的是一壺還是一壇?」一壇酒最少乃是十斤,主人只道是自己聽錯了。武士敦笑道:「不錯,是一壇,要三十斤一壇的。」主人大吃一驚道:「你們還有朋友未到?」武士敦道:「就是我們兩個人。主人,你放心,我們不會吃霸王酒的,先給你酒錢就是。這一錠元寶夠不夠?」主人眉開眼笑,接道:「客官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怕兩位喝不了一大壇酒。至於酒錢麼倒用不了這許多。」武士敦道:「算了,有多就賞給酒保吧。」
武士敦乃是海量,平時可以多日不喝,但一喝起來,就非喝個痛快不可。起初他跟武林天驕一碗一碗地喝,喝了七八碗,武林天驕笑道:「這樣喝我可受不了,讓我慢慢地喝吧。我再喝一碗也就夠了。」武士敦道:「好吧,酒宜隨量。你夠我不夠,我可不客氣了。」喝到後來,他嫌一碗一碗地喝太麻煩,索性捧起罈子往嘴裡倒。武林天驕笑道:「好,飲如長鯨吸百川。這一句老杜的名詩正好送給吾兄。」酒樓的客人幾曾見過這樣喝法,不覺都停下酒杯,看得呆了。正是:
飲如長鯨吸百川,敢稱臣是酒中仙。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一O二回 大汗名王圖霸業
中原豪傑顯雄風
靠窗的一張桌子,坐的是一男一女,看模樣似乎是對夫婦。男的約有三十多歲年紀,一襲青衫,外表似個文弱書生,但雙目炯炯有神,落在武林天驕的眼中,一看就知此人是練過內功的武林人物。女的二十多歲,荊釵裙布,姿容卻是明艷照人。在武士敦與檀羽沖未來之前,酒樓上的客人都是注目於這個少婦。到武士敦放懷豪飲之時,客人們的注意力才轉移到武士敦身上。這對夫婦初時低斟淺酌,款款深談,此時也驚奇於武士敦的豪飲,把目光向他們這邊投來。那男的微微「噫」了一聲,想站起來,那女的搖了搖頭,低聲說了幾句話。武林天驕隱隱聽得一句是:「不好,這裡不是說話之所。」聲音極低,而且說的是江湖「唇典」(術語),武林天驕耳聰目靈,聽到了這句話,不覺心頭一動,遂也悄聲對武士敦道:「你可認得那邊靠窗的那對夫婦嗎?」
武士敦放下罈子一看,那男的似乎是在哪裡見過,但卻記不起來。武林天驕道:「他們看你看得出神,好像是認識你的。」武士敦搖了搖頭,說道:「我可想不起來。也許是他們見我如此喝酒,感到驚奇才看我吧。嗯,我也應該收斂些了。」
武士敦不認得這對夫婦,對方卻認得他。原來這個男的不是別人,乃是東海龍的大弟子西川劍客杜永良。女的是他的新婚妻子齊夏大豪宋金剛的女兒宋巧兒。前年采石磯之戰,蓬萊魔女作為義軍的統帥與南宋的虞允文元帥配合,大敗金兵。當時宋金剛就是一路義軍的首領,他的女兒宋巧兒和杜永良都曾參與此役。武士敦在采石磯殺了金主完顏亮,杜永良夫婦曾經目擊,故此發現他在此喝酒,不禁又喜又驚。不過,當時武士敦殺了完顏亮之後,便匆匆逃跑,杜永良夫婦只是認得他卻未曾與他有過交談,因此宋巧兒不贊成她的丈夫在這樣的場合與武士敦招呼。
武士敦正在思索曾在哪兒見過杜永良,忽聽得樓板蹬蹬作響,上來了兩個武士,披著狐裘,頭戴闊邊的氈帽,一看就知是蒙古人。
這兩個蒙古武士,一個髯須如戟,貌甚粗豪,一個卻是白淨臉皮,一副陰鷙的神氣。這兩個蒙古武士上了樓便即十分傲慢地叫道:「誰是掌柜的,還不快快給找副座頭(座位)!哼!你們懂不懂得招呼的?」
蒙古與金國雖然未曾開戰,但邊境的糾紛則常有發生。在鐵木真未曾崛起、蒙古未曾統一之前,是金國強蒙古弱,金國欺凌蒙古。而現在則是形勢剛好倒轉,蒙古強金國弱,是蒙古意欲併吞金國了。由於這兩國乃是世仇,故金人對蒙古人普遍都是沒有好感。酒樓的主人聽得這兩個蒙古武士大呼小叫,忍著氣上前和他們說話。雖然說話,但卻是擺著一副冰冷的面孔。
酒樓主人淡淡說道:「實在對不起兩位客官,小店地方狹窄,你是看得見的,都坐滿了客人了。不敢要兩位客官久候,改日請早。」
那髯須如戟的武士「哼」了一聲道:「改日請早!你以為我們是沒事的閒人,可以天天來你這酒樓等候空位子的嗎?明天我們已在大都了,哪有工夫再來?」酒樓主人雙手一攤,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說道:「那就沒有辦法了。」
白淨面皮的那個武士忽地冷冷說道:「沒有辦法!為什麼別人來了你又有辦法?」側目斜睨,眼角正是朝著武士敦與武林天驕那邊瞟去,顯然是針對他們二人而發。
酒樓主人吃了一驚,心裡想道:「剛才這兩個韃子不在這兒,卻怎的知道是我給那兩位客官安排了座位?」當下說道:「剛才還勉強可以擠得下一張桌子,現在哪裡還能再擠?」
武林天驕聽了這兩個蒙古武士的說話,也不覺心頭一凜,想道:「難道他們是有意來向我們挑釁的不成?」仔細打量那兩個蒙古武士,只見白淨面皮那個武士雙目炯炯有神,虬髯武士則兩邊太陽穴墳起,落在武林天驕這樣的大行家眼中,一看就知這兩人乃是武林高手。武士敦自顧自地痛飲,這兩個蒙古武士在酒樓吵鬧,他卻似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白淨面皮的那個武士說道:「好,你說找不到位子,我們自己去找。」
武林天驕準備他們前來挑釁,但這兩個蒙古武士從他們這張桌子旁邊走過,卻並沒有停留。
杜永良和宋巧兒正在注意這兩個蒙古武士,只見這兩人就朝著他們這邊走來,而且在他們這張桌子旁邊停下了。白淨面皮的那個武士自言自語道:「這張臨窗的座頭正好。」驀地提高聲音喝道:「掌柜的過來!」
杜永良蘊怒道:「你要幹什麼?」白淨臉皮的那個武士指著他們這張桌子對掌柜的說道:「你說沒有位子,這裡分明還有兩個空位。快給我們添上兩雙筷子,拿一壇酒來。」掌柜的面有難色,說道:「你們要搭這張桌子,也得請先問這兩位客官願不願意呀!」
宋巧兒怒道:「你這兩個臭韃子好沒禮貌,誰與你們同桌,你當我們是好欺負的麼?」
白淨臉皮的那個武士說道:「你們不願意,那就請移過另外的位子去。這張桌子我們是要定的了。」
那個髯須武士更不客氣,大馬金刀的就坐了下來,嘻皮笑臉地說道:「小娘子,你就陪我們喝喝酒又有什麼打緊?哈,好香,好香!你可以先請我們喝一杯麼?」
杜永良陡地站了起來,冷冷說道:「好,我請你喝酒!」
武林天驕把眼望去,只見杜永良手執酒壺,朝那髯須武士的面門一推,壺蓋早已打開,熱騰騰的燒酒照頭照面的就潑了過去。這還不打緊,杜永良執壺的姿式,酒壺的嘴尖對準了髯須武士的太陽穴,正是一招極厲害的招式。武林天驕一看看出了杜永良的家數,低聲對武士敦道:「原來此人是東海龍的弟子,且看這韃子如何應付?」
話猶未了,只見那髯須武士大口一張,壺中潑出的熱酒一滴不漏的給他吸進口中。杜永良的酒壺推了過來,也給他張口咬住了。武林天驕吃了一驚,心道:「這人的內功造詣頗是不弱!」要知酒是潑來的,要一滴不漏地吸進口中談何容易?而且杜永良以酒壺當作兵器,這一推之力不亞於鐵錘擊頂,壺嘴又是擊他的穴道的,他只憑著牙力就咬住了壺嘴,令得對方的酒壺再也不能向前推進分毫,內力之強,勝過杜永良何止倍數?所以連武林天驕也不能不暗暗吃驚了。
宋巧兒見丈夫不敵,倏地抄起筷子就向那髯須武士的腕脈點去。麵皮白淨的那個武士也拿起了一雙筷子,一夾就夾著了宋巧兒伸來的筷子,兩人的動作都是快速之極。宋巧兒來不及撤筷,已給他的一股內力牽引得身不由己地站了起來,身軀向他微俯。這武士齜牙咧嘴地笑道:「小娘子,你男人向我的同伴敬酒,你也應該向我敬菜。過來一點,咱們親近親近!」
杜永良見妻子受辱,氣怒交加,用力把酒壺一扳,只聽得「喀嚓」一聲,髯須武士咬斷了壺咀和咀尖,哈哈笑道:「多謝你的敬酒。」大口一張,斷了的壺咀被一般酒浪沖了出來。這髯須武士是用內力把喝了下肚的熱酒又噴了出來的。
杜永良霍的一個「鳳點頭」,斷了的壺咀幾乎是擦著他的頭皮飛過。但他避過了對方的「暗器」,卻避不開對方噴來的「酒浪」,熱辣辣的酒雨噴在他的面上竟然似砂石一般,打得他頭面隱隱作痛,熱蒙蒙的酒氣令得他的雙眼張不開來。杜永良給這「酒浪」一衝,生怕對方乘機便下殺手,只得一個「鷂子翻身」,從窗口跳了出去。
宋巧兒氣得滿面通紅,一抖手鬆開筷子,拔劍就刺敵人,麵皮白淨的那個武士仍然用他那雙筷子夾著了宋巧兒的劍尖,笑道:「小娘子,你這樣敬客不嫌有失禮數嗎?咱們還是親近親近吧!」
這個武士正要用勁奪宋巧兒的劍,陡聽得腦後風生,原來是武林天驕已然出手,也把一雙筷子當作暗器,分打這兩個武士。麵皮白淨的這個武士吃了一驚,情知碰到了高手,連忙把筷子鬆開,轉過頭來撥打「暗器」。
白淨面皮那個武士舉筷一夾,只聽得「咔啦」一聲,武林天驕飛出的那支筷子竟然給他夾斷。可是他雖然夾斷武林天驕的筷子,卻也給武林天驕的內力震得他不由自主地連退三步,撞到了牆上,「轟隆」一聲,牆壁給他撞裂,開了個洞,泥土磚屑,紛落如雨,樓中酒客,紛紛走避。武林天驕是用一雙筷子分打二人的,這個麵皮白淨的武士用一雙筷子來夾武林天驕的一支筷子,當然是占了便宜。但武林天驕有「飛花摘葉,傷人立死」之能,筷子從他手中飛出,勝似鋼鏢,這個武士竟能用雙筷之力把他的一支筷子夾斷,也是不大容易了。
宋巧兒抽出了青鋼劍,情知自己的本領與這兩個武士相差太遠,她的丈夫已經跳下街心,於是宋巧兒也跟著跳下去,與丈夫會合。
武林天驕的另一支筷子打那髯須武士,那髯須士揮袖一拂,「嗤」的一聲,袖子洞穿,筷子從他額角擦過,釘在牆上。髯須武士險些受傷,大怒罵道:「暗器傷人,算什麼好漢?」
武士敦「哼」了一聲,站起來道:「你們欺負婦道人家,又算得什麼好漢?好,你剛才『請』人喝酒,現在我也『請』你喝酒!」把口一張,登時也是一股酒浪噴將出來。武士敦是把大半罈子的竹葉青喝到了肚裡再用內功將它迫出來的,這大半壇的竹葉青差不多有二十斤,比起這髯須武士剛才所喝的半壺酒多了十倍不止,這股酒浪也就大得驚人。髯須武士雙掌拍出,風聲呼呼,酒花雨點般的灑落。可是饒是這髯須武士的掌力剛猛異常,也只能把武士敦噴出來的匹練般的「酒浪」震成「酒雨」,身上仍然給濺上無數酒珠。他身上披的那件名貴狐裘,登時就似給鉛彈攢擊一般,被射穿成一個個小洞,有如蜂巢。武林天驕哈哈笑道:「好,這正叫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髯須武士給武士敦的酒浪一噴,只覺面前一片白茫茫的酒氣,雙眼也是睜不開,只得也像杜永良剛才那樣,從窗口跳了下去。
杜永良夫婦正在街心,見這髯須武士跳下,杜永良喝道:「好呀,你這韃子無理欺人,如今也給別人打落下來了麼。吃我一劍!」髯須武士雙眼尚未能睜開,聽得金刃劈風之聲,反手便是一掌。杜永良的劍尖給他盪開,一個回身繞步,又從側翼攻來。宋巧兒拔出柳葉雙刀,與丈夫聯手,合斗髯須武士。
酒樓上那個麵皮白淨的武士見同伴給武士敦的酒浪迫下街心,吃了一驚,心道:「怪不得宇文化及吃了他的虧。」立即截住了武士敦,喝道:「休得逞能,接我一掌!」左掌半彎,右掌劃了道圓弧,平推而出。
武士敦吐氣開聲,一聲大喝,掌鋒便劈過去。麵皮白淨的那個武士左掌一招,右掌一按,雙方掌力震盪,轟然有聲。武士敦用的是「金剛掌」的功夫,掌力剛猛無比,但這蒙古武士雙掌一合,居然把武士敦這股排山倒海般湧來的掌力化開。原來這麵皮白淨的蒙古武士內力雖然稍遜,但他卻有獨門的運勁功夫,雙掌的掌力一剛一柔,互相牽引,恰到好處便化解了武士敦打來的掌力。
武士敦右掌未收,左掌續發,前一重掌力加上後一重掌力,儼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一個浪頭高過一個浪頭。蒙古武士雙掌如環,解了幾招,卻也身不由己的又給武士敦迫到了牆邊。
武士敦和他對了幾掌,喝道:「宇文化及是你何人?」原來他從這蒙古武士的掌力中發覺他也是練有「混元一炁功」的。這蒙古武士知道武士敦看出他的來歷,遂也直認不諱,冷笑說道:「你在天狼嶺欺負我的師弟,如今我正是要為宇文師弟報一掌之仇!」
原來這麵皮白淨的蒙古武士乃是宇文化及的二師哥,名叫烏蒙。那髯須武士名叫兀赤,是宇文化及的三師哥。武士敦與武林天驕上這酒樓喝酒的時候,他們剛好在對面街一條街上經過。他們是奉了鐵木真大汗之命,作為蒙古的使者,前往大都,呈遞國書的。
宇文化及受傷之後,在天狼嶺療傷,由太乙與柳元甲照料。猛鷲上人則往蒙古向尊勝法王報訊,恰巧在中途遇上烏蒙與兀赤,故而他們知道宇文化及在天狼嶺之事。而武士敦與武林天驕的形貌,他們也從猛鷲上人的描述中知道了一個輪廓。
這日他們在大同的街上經過,看見武士敦與武林天驕檀羽沖走上酒樓,武、檀二人是有上乘內功的人,眼神與常人有異,烏蒙、兀赤一看就知他們乃是高手,猛地想起猛鷲上人所描述的那兩個人,當下就有幾分疑心乃是他們,於是便也跟著上那酒樓。一見武士敦那樣的豪飲,這是非有深厚的內功不行的,他們更可以斷定武、檀二人就是猛鷲上人所描述的那兩個人了。
他們不敢一下子就向武、檀二人直接挑釁,先拐個彎兒,去調戲宋巧兒引武、檀出手,以便看看他們的深淺,武士敦一出手就把兀赤迫下街心,烏蒙只好和他硬拼了。
尊勝法王門下五個弟子,大弟子武功最強,關門弟子宇文化及第二,烏蒙雖是宇文化及的二師哥,武功卻只是第三。不過,他雖然比小師弟略遜一籌,由於他多了十年的火候,而運勁的功夫又極巧妙,故而武士敦要想勝他,卻也是不大容易。開首十招,武士敦以大力金剛掌攻他,居然給他盡力化解,堪堪打成了平手。
兩人這麼乒桌球乓地打起來,打得這座酒樓如遭地震,周圍的桌子都給震翻,杯盆碗碟都給震碎,好好的一座酒樓,登時就似變成了一片瓦礫場。樓上的客人早已全跑光了,誰都沒有付帳。
掌柜和酒保瑟瑟縮縮地躲在一角,掌柜的連連作揖,顫聲說道:「客官要打架請換個地方吧,再打下去,小店可要完啦。」
武林天驕微微一笑,掏出一塊金子,放在櫃檯上,說道:「這錠金子給你,大約也夠賠償你們損壞的東西了。」接著又笑道:「武兄,還是下去打吧,不然,倘若震坍了酒樓,我這錠金子可就不夠賠了。」
大街上杜永良夫婦與那髯須武士打得正緊,髯須武士橫掌如刀、劈、按、擒、拿,身隨掌走,手腳起處,全帶勁風。他是練有混元一炁功的,論功力儘管比不上武士敦,但卻遠勝於杜永良夫婦。不過杜永良是東海龍的大弟子,雖然還未算得一流高手,武功亦非泛泛。劍法走的是剛猛一路。宋巧兒的柳葉雙刀一長一短,則以輕靈翔動,奇詭多變見長。他們兩夫婦配合得宜,髯須武士雖然占了上風,一時間也還未易言勝。
武林天驕見杜永良夫婦吃緊,上前說道:「這廝還和我有點小小的過節,請兩位先讓我斗一斗他。」雙掌一晃,欺身直進,替下了杜永良夫婦。
髯須武士剛才在酒樓上吃了武林天驕小小的虧,此時見他來到,怒從心起,喝道:「我正要找你算帳!」武林天驕笑道:「是麼?嘿嘿,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的。你不是說我只會暗器傷人麼,好,如今我就來領教領教,看你到底有什麼真實的本領?」
髯須武士強弓硬馬,左面一拳,右面一掌,穿梭般打出去。武林天驕霍地晃身,從髯須武士身側掠過,若不經意的輕飄飄發出兩掌。髯須武士大吼一聲,所發的掌力竟然給武林天驕截住,就似洶湧的浪潮碰著了一道無形的防浪堤,給迫得倒退回去。
原來武林天驕這輕飄飄的兩掌,看似漫不經意,其實卻是他所創的落英掌法的精華。落英掌法善能以柔克剛,掌勢柔如柳絮,而內勁所到,卻如強弩穿心。還幸髯須武士的混元一炁功已頗有根底,這才得免受傷。
激戰之中武林天驕欺身直進,一招「彎弓射鵰」,點向髯須武士的胸膛。這一招剛柔並濟,似虛似實,似戳似按,來得迅如閃電,髯須武士躲閃不開,又捉摸不透他的指法,只得和他硬拼,心裡想道:「我拼著給你點中穴道,也要把你變成殘廢!」當下身形一側,立即以最剛猛的掌力一掌切下。髯須武士打的是這樣一個如意算盤:他有閉穴之能,即使是以武林天驕的功力,點著他的穴道,也只能令他受傷,不能致他死命。但掌力大於指力,武林天驕若是給他劈個正著,腕骨定將折斷無疑。
髯須武士打的如意算盤,哪知武林天驕的落英掌法變幻莫測,他那裡一掌切下,武林天驕的左掌已驟然從肘底穿出,猛襲對方右脅。髯須武士側身發掌,右脅正是一個「空門」。髯須武士慌忙一個「大彎腰,斜插柳」,掌鋒移轉,暫解空門受襲之危。武林天驕一指疾點過去。髯須武士借他的掌力一震,倒縱出三丈開外,「砰」的一跤,跌倒街心。雖然跌倒,卻避過了武林天驕點他穴道。他也只有這樣應招,才能解救對方掌指兼施的攻襲。不過,雖沒受傷,也是敗得十分狼狽了。
髯須武士一個鯉魚打挺,跳起身來,大怒喝道:「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拔出佩刀,就似一頭受了傷的野獸似的,瘋狂反撲。武林天驕笑道:「你還不服輸。也好,我就與你比比兵刃。」取下腰懸的暖玉簫,架開對方的佩刀。
武林天驕的玉簫點穴更是武學一絕,他的玉簫可以當作判官筆用,又可以當作五行劍使,還可以從簫中吹出純陽罡氣。髯須武士一刀劈下,簫劍相交,只聽得「當」的一聲,武林天驕的玉簫絲毫無損,髯須武士的月牙彎刀卻已給他盪開,刀鋒也損了一個缺口。
武林天驕笑道:「知道厲害了麼?」揮簫直進,步似蜻蜓點水,身如流水行雲,衣袂飄飄,從容瀟灑。玉簫所指,全是對方的要害穴道。髯須武士本來以為一刀可以劈碎他的玉簫的,此時才知對方的玉簫竟是一件寶物。兵器上吃了虧也還罷了,對方點穴手法的奇妙,更是難以抵擋。髯須武士使出渾身本領,只不過斗到三十招開外,便已手忙腳亂,敗象畢露。
另一邊,武士敦與烏蒙對掌,亦已漸漸占得上風。烏蒙的本領比髯須武士強得多,他雙掌的力道一剛一柔,互為牽引,深得運勁卸力之妙。武士敦以金剛猛撲的掌力,雖然攻得他只能招架,但急切之間,卻也還不能勝他。不過,暫時雖未能勝他,卻已是穩占上風,勝算在握。
就在這兩個蒙古武士將敗未敗之際,忽聽得馬蹄之聲,來得有如暴風急雨。
武士敦抬頭一望,卻原來是一隊金兵疾馳而來。領隊的軍官喝道:「好膽大的強徒,竟敢毆辱蒙古友邦的使者。給我把這四個不知死活的強徒,統統拿下!」
他們在街心惡鬥之時,街上的行人都已逃避一空,兩旁的店戶也都已關上店門。故此這隊金兵在大街馳騁,全無障礙。不過武林天驕是在街道的一個轉角之處與那髯須武士打鬥的,金國領隊的那個軍官只瞧見他的背影,還未認出他是何人。杜永良夫婦在街口把風,金兵衝殺過來,先和他們交上了手。
武林天驕疾攻三招,把對方迫退三步。驀地從暖玉簫中吹出一口純陽罡氣,熱風如箭射出,髯須武士正在退而復進之際,給這口純陽罡氣吹個正著,觸面如燙。髯須武士大吃一驚,怕被損害雙目,慌忙閉上眼睛。武林天驕身手何等迅捷,喝一聲:「著!」玉簫已是點中他的「環跳穴」,髯須武士大叫一聲,摔出了三四丈外,這一次是他給點中了穴道而摔倒的,比上次因為閃避而跌的一跤,自是摔得更遠更重。饒他有閉穴之能,也是痛徹心肺,一時間哪裡爬得起來。
武林天驕抬起頭來,冷笑說道:「好兄弟,你不在王府,來這裡幹嘛?哼,哼,你想不到在這裡碰上你的大哥吧?我的『貝子』已經讓給你了,你還要把我怎麼樣?
原來這個領隊的軍官不是別人,正是武林天驕的堂弟檀世英,他是奉了金主之命,以三百里外郊迎的隆重禮節,來迎接蒙古使者的。金主完顏雍繼位未久,在采石磯大敗之後,忙於整頓軍事。因此,金國雖然與蒙古的邦交一向不睦,但完顏雍因害怕蒙古的強大,害怕蒙古趁他新敗之餘進犯,故此不能不低首下心,討好蒙古,命檀世英以最隆重的禮節,代表國君來作三百里外的郊迎。
檀世英驟然看見他的堂兄武林天驕,這一驚端的是非同小可!不但是由於他謀奪了堂兄的貝子之位而心中內疚,而且是由於他深知武林天驕的厲害,生怕武林天驕拿他報仇。當下檀世英連忙撥馬避入一條小巷,他手下的御林軍,也是人人都認得武林天驕,檀世英都已避開了,他們如何敢去捕捉武林天驕?金國士兵四面散開,武林天驕冷笑道:「世英,你好自為之。念在兄弟之情,今日饒你一次。」搶了士兵的一匹馬,杜永良夫婦也各自搶了一匹馬,跟著武林天驕直衝出去。
武林天驕笑道:「武幫主,不要戀戰了。走吧!」他看出武士敦大占上風,而且以武士敦和他的身份,也絕不能以二敵一,故此武林天驕只是向他打個招呼,沒有前去幫他。他以為武士敦已占上風,要擺脫敵人那是容易之極。不知事實卻不似他料想的那樣容易。
原來烏蒙的內力雖然是不及武士敦,但他運用內力的功夫卻是十分怪異,雙掌發出的力道一剛一柔,互相牽引,把武士敦的掌力牢牢吸住。故此武士敦雖然占了上風,但想要在急切之間擺脫他的纏繞卻也不能。
武林天驕與杜永良夫婦奪了匹馬,把金兵衝散,轉眼間馳過長街。檀世英鬆了口氣,這才敢從小巷中探首出來。此時那髯須武士在地上還未曾爬得起來,檀世英忙道:「還不趕快給我過去請那位蒙古貴官過來,待我向他賠罪。」御林軍的兩個副統領忙過去將那髯須武士扶起,檀世英則帶了他的十多名衛士上前,想要幫忙烏蒙擒拿武士敦。
武士敦的金剛掌力何等雄渾,烏蒙的掌力柔中寓剛,也是如暗流之洶湧,有極大的威力。這兩大高手對掌,掌力激盪,尋常的人如何得近?檀世英的衛士踏進三丈之內的圈子,立即便給他們的掌力拋了起來,跌得頭破血流,檀世英大吃一驚,連忙勒馬。
就在此時,只見又有十多名蒙古武士跑到這條街上,其中一個似是官長模樣的人喝道:「豈有此理,這些女真蠻子居然敢毆辱我們的使者。不殺他們幾個,他們也不知道厲害!」原來他看見金國的軍官把那髯須武士從地上拉起來,又見金國的士兵在街上亂竄,只道這是地方上的駐軍,來毆辱他們的使者的。髯須武士是給武林天驕點了穴道,摔在地上的,他似水牛般的身軀,有二百來斤重,兩個金國的軍官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剛剛把他拖了起來,髯須武士跌傷了肋骨,滿身沾血,難怪這個蒙古軍官誤會他是受了金兵的毆辱。
兩名蒙古武士飛跑過去,不分皂白,就拔出長刀,把拖起髯須武士的這兩名金國御林軍的軍官刺死,髯須武士穴道未解,咿咿啞啞的說不出話。金兵見蒙古武士胡亂殺人,大驚逃避。
另幾名蒙古武士跑去要殺武士敦,踏進距離他們相鬥之處的三丈之內,也給他們的掌力拋開,跌得頭破血流。那蒙古軍官大怒,其時正有一名金兵因為給杜永良刺傷了他的坐騎,控制不住,衝到這蒙古軍官的身前,蒙古軍官一把就將他揪下馬來,高高舉起,手臂揮了一道圓圈,將這金兵作了一個旋風舞,向武士敦擲去。
武士敦聽得勁風呼呼,不用回頭,已知是有重物擲來,而且力道非同小可。但武士敦卻不躲避,心中想道:「來得正好!」金剛掌力加緊地向烏蒙攻去。
「蓬」的一聲,那拋來的「人球」壓著武士敦的背脊,武士敦大吼一聲,藉著這股壓在他身上的力道,加上他原來的掌力,登時把烏蒙震翻,摔出了三丈開外!
武士敦摔翻烏蒙,擺脫糾纏,立即就沖了出去。那名被當作「人球」的金兵摔在街心,變成了一團肉餅。那蒙古軍官見武士敦給他用「人球」擲中,還居然能夠打翻烏蒙,而且還能夠健步如飛地沖了出去,心中也是十分驚詫,不由得「啊呀」一聲叫了出來。
原來這個蒙古軍官乃是尊勝法王的大弟子,名喚呼韓邪。尊勝法王門下,以他武功最強。這次奉派為鐵木真的正使,他的師弟烏蒙和那名叫兀赤的髯須武士則是副使。鐵木真派尊勝法王的三個弟子作為使者,出使金國,原來就有讓他們以武功震懾金國之意。
呼韓邪喝道:「退下!」從兩名蒙古武士的手中接過了他的師弟兀赤,這才知道兀赤是給人點了穴道。武林天驕的點穴手法乃是獨門的重手法,呼韓邪也不知道如何解法,後來強用內力,替兀赤推血過宮,這才解開了他的穴道。兀赤固然是痛苦不堪,呼韓邪也累得滿頭大汗。
檀世英嚇得面色如土,下了馬戰戰兢兢地過來,躬腰說道:「小官檀世英奉大金皇帝之命,恭迎貴使。」呼韓邪道:「哦,原來你們是迎接我的?」此時烏蒙已經爬了起來,他傷得不如兀赤之重,過來說道:「他們是金國的御林軍,和我相鬥的這人是漢人,據說是丐幫的幫主武士敦。檀貝子率領的御林軍的確是來迎接咱們的,與武士敦並不相干。」呼韓邪哈哈笑道:「如此說來,倒是我誤會了檀貝子了,恕罪,恕罪。」檀世英的叔父濟親王檀道雄掌握金國大權,他們父子的名字呼韓邪等人都是知道的,故而在檀世英自報姓名之後,呼韓邪與烏蒙也不能不對他客氣一些。
檀世英誠惶誠恐地說道:「貴使臣在敝國遭受冒犯,我們不能預為防範,貴使縱不怪責,我也自覺難堪。待我回到京師,稟明家父,將這大同府的官兒嚴辦。還望恕罪。」呼韓邪哈哈笑道:「那也不必了。我們的武士最佩服有本領的人,打架有輸有贏,算不了什麼。」說罷又問烏蒙道:「傷了兀赤師弟的又是個什麼人?此人的點穴功夫也很了得。」烏蒙道:「這人就是號稱武林天驕的檀羽沖,聽說和檀大人是一家人,是嗎?」檀世英臉色青里泛紅,尷尬之極,連忙說道:「檀羽沖本是我的堂兄,他於國不忠,於家不孝,家父早已把這逆子亂臣逐出家門了。」呼韓邪道:「聽說令兄是貴國第一名武士,可惜我還未得見識他的本領。貴國高手不少,待到了大都,公事辦完之後,我們倒想向貴國的高手討教討教呢。敝國民風尚武,經常有比武之會的。倘能在貴國開一個比武的盛會,咱們兩國的武士有機會切磋切磋武功,這也是兩國武林的佳話呢。還望檀貝子促成此事。」
檀世英道:「貴使意欲以武會友,這個容易。進京之後,我請家父安排便是。」心中想道:「這些蒙古武士驕傲得緊,正好借比武之會挫挫他們的氣焰。他們連檀羽沖都打不過,想來絕不是完顏將軍的對手。以武會友是點到即止的,挫折了他的氣焰,卻不致傷了他的臉皮。」要知呼韓邪的手下不分青紅皂白就殺了金國御林軍的兩個軍官,檀世英心裡亦是很不舒服,只不過奉了金主之命,不能不對他貌為恭順而已。他心目中可以勝過蒙古武士的「完顏將軍」即是完顏長之,現任金國御林軍的統領,也正是他的頂頭上司。完顏長之是當今金國的第一高手,以前曾與武林天驕交過幾次手,每次都稍稍占了一點上風,故而檀世英認為完顏長之若是和蒙古武士比武,定然可操勝算。卻不知武林天驕的武功已是更勝從前,而剛才的那場打鬥,呼韓邪卻還未曾出手,武林天驕打敗了呼韓邪的師弟,並不等於打敗了呼韓邪。真箇較量的話,呼韓邪、完顏長之、武林天驕的本領各有千秋,鹿死誰手,殊未可料。後來那個金京的比武之會鬧出偌大風波,這是後話,按下不表。
且說武士敦突圍之後,一口氣跑出了大同城外,只見武林天驕和杜永良夫婦正在路旁歇息,交談甚歡。杜永良見他來到,站起來笑道:「武幫主想來不認得我,我卻認得武幫主。前年采石磯之戰,武幫主手刃完顏亮,智勇雙全,令我們好生佩服。想不到今日又有幸相逢。小弟杜永良,家師是……」武士敦不待他說完,便即哈哈笑道:「我看杜兄露出的功夫,令師想必是東園前輩吧?杜兄的大名我也是久仰的了。這位娘子是……」杜永良道:「她是拙荊宋巧兒,家岳是宋金剛。」武士敦笑道:「這麼說更不是外人了。賢伉儷上哪兒?」
武林天驕忽道:「武大哥,你的面色有點不對。歇歇再說吧。」武士敦笑道:「沒什麼緊要,我已經運氣通關,不至於受傷了。嘿嘿,後來才來的那個蒙古軍官本領最強,幸而他的掌力不是直接打到我的身上。」原來武士敦被呼韓邪拋出的「人球」擊中,當時胸中亦自感到氣血不舒,隨著又一口氣跑了許多路,故而面色就有點不對,給武林天驕看了出來。武林天驕聽了他講述了後來的那一段突圍經過,抱歉道:「我不知道蒙古武士中還有這麼一個厲害的高手,沒有接應武兄突圍。慚愧,慚愧。」武士敦笑道:「略有風險,算不了什麼。也幸而有那軍官將金兵向我擲來,我才能借他的力震翻了我那個對手。這次前往大都,若有機會的話,我倒想找那蒙古軍官較量較量呢?」
杜永良待他們的說話告一段落,才有機會答覆武士敦剛才的那個問題,說道:「小弟正是從大都出來,要迴轉祁連山的。」
武士敦道:「這麼說,杜兄是在耶律元宜那兒的了?」杜永良道:「我正是奉了耶律將軍之命,替他到京城打聽消息的。家師和西門師叔(西岐鳳)都是在耶律元宜的軍中。」武士敦笑道:「這可真是巧極了。日前尊師曾到光明寺找我,我恰巧在前兩天離開光明寺,與尊師緣慳一面,卻不料在這兒得以遇上杜兄。」
杜永良道:「耶律將軍聽得金虜有大舉『掃蕩』祁連山的風聲,是以派人四方求援。家師往訪武幫主,就是想取得丐幫之助。」武士敦道:「我已經傳訊本幫各處分舵,到時定必來援。」杜永良道:「家岳也已知道了消息,他聯絡了幾支義軍,可以在黃河兩岸,牽制金兵。我們回到祁連山報訊之後,還要到家敝岳那兒打一個轉。」武士敦道:「好,有宋老英雄登高一呼,定必四方響應。義軍的聲勢更浩大了。」杜永良的岳父宋金剛乃是北五省最負盛名的武林大豪,當年采石磯之戰,蓬萊魔女就曾得過他很大的助力。
杜永良道:「另外,赫連女俠親自到山東去訪柳盟主,此時想必也已經到了。」武士敦笑道:「那更好了。我不知道你們已經有了人去,前幾天我也用了飛鴿傳書往請柳盟主呢。」接著問道:「杜兄剛從金京出來,可有什麼新的消息?」
杜永良道:「我在大都已聽得蒙古使者要來的消息,檀道雄與完顏長之因要迎接蒙古使者,對祁連山的軍事行動,可能要延遲十天半月。」武士敦道:「這樣對咱們更有利,可以多些時間準備。剛才咱們碰到的那幾個蒙古武士,想必就是和他們的使者同來的。我們到了大都,正好可以趕上熱鬧。」
杜永良道:「還有一個消息,恐怕是與貴幫相關的。」武士敦道:「什麼事情?」杜永良道:「金京藉口要整飭市容,連日來大捕京城的化子。」武士敦怒道:「哦,竟有如此之事!連叫化子討飯也要管起來了?看來定是要對付我們丐幫,所以不分青紅皂白,凡是叫化子它都要捉。好,我這次到大都,倒要認真地對付對付。」
杜永良道:「武幫主這次前往大都,可切莫露出身份。風聲正緊呢!」武士敦道:「多謝杜兄關心。不過若說到危險,檀兄比我更冒風險,他是貝子的身份,剛剛又遇上檀世英這廝,他想必料得到咱們是往大都。」
武林天驕笑道:「想不到咱們未入都門,行藏已經泄露。不過,越險越有意思。你說是不是?」
杜永良笑道:「兩位是藝高人膽大,想必也定能履險如夷。不過,為了謹慎起見,我想送兩位一件小小的禮物。」說罷,拿出了兩張人皮面具。
武林天驕笑道:「這玩意兒倒有趣。」與武士敦各自戴上了一張人皮面具,相對而視,見對方面目全非,都忍不住哈哈大笑。杜永良道:「兩位戴上了這人皮面具,即使是在鬧市之中行走,也絕不會有相熟的人認得出來。」人皮面具製得十分巧妙,薄薄的一張貼著面孔,天衣無縫,絲毫不現皺紋,而且栩栩如生,若不說破,別人絕不知道是戴著面具。杜永良道:「我與巧兒,就是仗著這人皮面具,在大都大搖大擺,逃過了鷹爪們的注意的。如今我們已經出了大都,用不著它了,正好送給你們。」武、檀二人謝過了杜永良,便戴了人皮面具,徑赴大都。
他們腳程快速,在檀世英那隊御林軍尚未回京之前,他們已是先進了都門。守城的兵士果然認不出「檀貝子」,他們混在客商之中進城,兵士全不盤問。
武士敦曾在金京住過十年,地方極熟。他們在酒家吃過了一頓豐盛的晚飯,逛了一會夜市,挨到三更時分,街上的行人已經疏落,武士敦這才帶路,與武林天驕去找大都的丐幫分舵。
大都的丐幫分舵在天壇北面,遠離市區。「天壇」是皇帝祭天之地,周圍樹木甚多,民居卻少。丐幫買了一座破落戶的住址,作為分舵舵址,三位正副舵主以富豪的身份出現,所以在大都幾十年,旁人都不知道這是叫化子的機關。
正行走間,忽聽得樹木叢中有人輕輕地拍了三下手掌,接著有兩個人影出現,走在前面的那人也輕輕拍了三下手掌。樹林裡人聲說道:「是自己人。」這兩個人就走過去了。
武士敦悄悄說道:「事情恐有不對,且待我試它一試。」當下也輕輕拍了三下手掌。樹林中人影出現,回了三下掌聲,說道:「過去吧。」
武士敦卻不過去,走到那人身前問道:「事情辦得怎麼樣了?」那人說道:「只跑了兩個老叫化。古先生和我們的人都在裡面。」武士敦道:「好,我也進去,你在這裡待一會兒。」出其不意的驀地就點了那人穴道。
武林天驕道:「是什麼人?」武士敦道:「尚未知道。看情形多半是分舵正被鷹爪偷襲。」
兩人施展上乘輕功,悄無聲地進入院子,只見屋頂上、花園裡影綽綽的總有十多個人,武、檀二人在那些人的身旁掠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都點了他們的穴道。那些人只道是自己人,毫無防備,給點了穴道,連哼都未曾哼得一聲,就似著了定身法似的,呆若木雞了。故而第一個人給點了穴道,第二個人卻絲毫也沒發現,立即又給點了穴道。武士敦道:「檀兄,你在外面搜查,看看還有漏網的沒有。我進去看。」正是:
驚他魔影幢幢現,喜有英雄午夜來。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一O三回 新人輩出交英俠
毒計頻施襲丐幫
武士敦悄悄地進了分舵的大堂,只覺有一股濃香,嗅了令人有懶洋洋的感覺。武士敦見多識廣,知道是一種可以令人筋酥骨軟的迷香。武士敦內功深湛,無須解藥,運氣一轉,便即消除了煩悶之感。當下雙足倒掛屋檐,從後窗偷望進去。
大堂燈火如晝,只見有十多個丐幫弟子,被反縛了雙手,人人都是怒容滿面。其中一個錦袍老者,武士敦認得乃是分舵的正舵主曲山。有兩個金國的軍官把守門口,另一個瘦長的漢子則正在盤問曲山。
曲山怒道:「胡說八道,誰相信你的鬼話?」那瘦長漢子哈哈笑道:「你還以為我騙你嗎?試想若不是有你們的人向我通風報信,我怎能知道你們這個地方?你要知道這個奸細是誰嗎?」曲山道:「是誰?」那瘦長漢子一個個字地吐出來道:「就是你們丐幫的幫主武士敦!」
武士敦大吃一驚,心道:「我不除麻大哈,果然留了後患。好,且看這廝還要怎麼誣衊我?」原來這個瘦長的漢子不是別人,正是麻大哈的大師兄古雲飛。桑家堡之役,古雲飛敗在文逸凡的判官筆下,與麻大哈一同逃走的。麻大哈知道丐幫的大都分舵舵址,想必是他已經告訴了古雲飛。
曲山罵道:「胡說八道!武士敦怎麼不成器,也不會投降你們金虜!」
古雲飛笑道:「也不能說他是投降,他這是借刀殺人!」曲山道:「武士敦身為幫主,他要借刀殺人?殺他的本幫弟子?你這鬼話,想來騙我?」
古雲飛哈哈笑道:「曲老頭兒,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武士敦不把你除掉,他豈能安居幫主之位?」
曲山道:「我礙著他什麼了?」這次沒有再罵古雲飛,語氣之間,似乎對古雲飛的說話已相信了幾分。
古雲飛冷冷說道:「你自以為對他沒有妨礙,他卻是把你當作心腹之患。你是魯長老的大弟子,排行僅次於尚昆陽的大弟子風火龍。尚昆陽去世之後,幫主之位本來應傳給風火龍的,風火龍給武士敦所迫自殺而死,在丐幫的第二代弟子中,輩分最高的就是你了。你縱然不想與武士敦爭奪幫主,但武士敦對你能不猜忌?至少他也怕你不聽他的號令,還能夠讓你再做分舵之中地位最高的大都舵主嗎?」
曲山道:「好,就算是武士敦懷有異心,假手於你,要把我除掉。但你為什麼要告訴我?」
古雲飛道:「我是不屑武士敦所為,所以想放你一條生路,只要你依從於我。」曲山道:「你要我答應什麼?」古雲飛道:「寫一封書信,再把你丐幫的令符交給我。」
曲山道:「寫什麼?」古雲飛道:「北方各處分舵唯你的馬首是瞻,你給他們下一道命令,叫各分舵的五袋以上的弟子都撤過黃河以南。」
武士敦聽到這裡,心裡暗罵:「好狠辣的一條毒計!」要知北方的丐幫五袋以上的弟子都撤過黃河以南的話,各處分舵群龍無首,勢將陷於土崩瓦解的境地,那也即是說要消失一支抗金的重要力量了。
曲山冷笑道:「你與武士敦既然有那麼深厚的交情,你何不求他下這道命令?」
古雲飛道:「實不相瞞,這也正是武士敦的主意。可是他一來怕北方的丐幫分舵不肯聽命於他,二來他也不願以幫主的身份公然下這道命令。」
曲山道:「這真的是武士敦的主意?」古雲飛道:「武士敦要北方的丐幫聽命於他,只有將五袋以上的弟子召集了來,才能就近約束,各處分舵的舵主,他也能隨意更換。你應該明白了吧!這是他整頓丐幫、肅清異己的唯一妙法。」
曲山說道:「什麼整頓丐幫,這分明是向你們金虜投降。無論你怎麼說,我總不相信武士敦竟會如此!」
古雲飛道:「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事實就是如此!在你以為這是投降,在他則只是想保全權位。你別以為他殺了完顏亮,就不能再向朝廷借刀殺人。你要知道今上是巴不得他殺了完顏亮的,要不然今上怎能以弟繼兄?所以武士敦與官府串通,這一點也不稀奇。武士敦本來就曾經在御林軍做了十年,多少朝廷的高官都是他的相識。」
古雲飛所說的「朝廷」當然是指金國的「朝廷」,所說的「今上」,亦即是指金國的新君完顏雍。曲山道:「哦,他不敢公然出賣本幫弟子,卻要假手於我麼?」古雲飛道:「這也不然。他實是要假手於我,把你們大都的三位舵主除掉的。這道命令,他也是要我迫你寫的,寫了之後,才把你們殺掉。不過,如今我為了替你們打抱不平,卻願意放你們逃生罷了。這道命令,你還是要寫的。」
曲山怒道:「大丈夫寧死不辱!不管是武士敦的主意也好,是你的主意也好,我就是不寫!」古雲飛笑道:「你錯了。你以為這是出賣本幫弟子,我以為你正可將計就計。你得到釋放,可以率領北方的各分舵舵主向武士敦算帳,廢掉他的幫主,不是正可以出一口怨氣嗎?何況你們若不是這樣做的話,武士敦也可以將各個分舵的所在都抖露出來,讓朝廷一個個收拾。」曲山冷笑道:「我不相信人心險惡,竟至於斯!除非是武士敦親自到來,親口向我說話。」古雲飛笑道:「武士敦又不在大都,即使他在大都,他又豈能親口向你證實?」
古雲飛笑聲未了,驀聽得霹靂似的一聲喝道:「武某在此!」一拳打碎窗格,穿窗而入。人未到,掌先發,呼的一記劈空掌,震得古雲飛立足不穩,蹌蹌踉踉的忙向後退。
那兩個把門的武士乃是御林軍中的高手,武士敦穿窗而入,腳未沾地,那兩個武士已是雙雙撲來,兩柄大斫刀疾斬他的雙足。
武士敦雙足一撐,「當」的一聲,一名武士的大斫刀先給他踢得脫出手去。武士敦的鞋底亦給他的刀鋒劃破。但因武士敦的力道太猛。那人的刀鋒剛剛碰上,便給他踢飛,是以只能劃破他的鞋底,卻絲毫也未能傷及他的皮肉。另一名武士正在他同伴的身後,那柄大斫刀飛了過來,他的刀方才劈出,嚇得他連忙低頭,舉刀上磕,「當」的一聲,他手中的大斫刀給飛過來的那柄刀一撞,也噹啷墜地了。
前面的那個武士衝上前去飛腳便踢武士敦的下盤,武士敦身軀一矮,右掌一個「伏地斫虎」,那武士的「鴛鴦連環腿」的招數倒也了得,右腿一收,左腿又起。武士敦一掌劈空,立即一拳搗出。那人穿的是鑲著鐵片的鞋子,恰恰踢著武士敦的拳頭。這人雖是金國御林軍中的高手,卻怎敵得武士敦的神力?武士敦的拳頭給他踢著,不過火辣辣的一陣作痛,那人的一條腿已是給武士敦打折,摔倒地上,殺豬般的大叫。
另一名武士忙搶上來,武士敦霍地轉身,雙掌齊出,這武士手法倒也頗為迅捷,上盤不動,下盤一換,居然化解了武士敦的一招。
武士敦追上前去,立即又是一拳,這一拳乃用的是「劈」字訣,勢如巨斧開山,鐵錘鑿石,拳力極猛。那武士橫掌一封,拳掌相抵,手心血肉模糊。武士敦隨掌一撥,跟著便是一個「鑽拳」,這一拳有個名堂,叫做「衝天炮」,「炮」打上盤,一拳便把這武士的下巴打得脫了臼,這名武士也跌倒地上,傷得比他的同伴更慘,只是慘叫一聲,便暈了過去。
武士敦打翻了兩個武士,古雲飛方才穩得住身形。武士敦又是一掌拍去,古雲飛怎敢與他交手,連忙閃身避開他的劈空掌力,從後窗跳了出去。
武士敦上前駢指一划,五指之力,不亞利刃,把縛著曲山的牛筋「割」斷。曲山叫道:「武幫主,快追奸徒!我給他們解開捆縛。」此時曲山當然知道武士敦是受奸人誣陷的了。
古雲飛輕功極好,武林天驕在外面把風,竟然截不住他。武林天驕怒道:「往哪裡走!」隨手拾起一顆石子,便用「彈指神通」的功夫,向他的後心發射。
古雲飛聽得石子破空之聲,來勢急勁,忙把判官筆反手一撩,「當」的一聲,那顆石子碎成四塊,不料石子雖然碎了,餘力未衰,一塊碎石,依然打著了古雲飛,不過沒有打正穴道就是了,古雲飛一個蹌踉,險些跌倒。說時遲,那時快,武林天驕已是如飛趕上,武士敦也趕了出來,兩頭兜截古雲飛。
古雲飛暗自叫了一聲:「苦也!」眼看難以逃脫,忽聽得嗖嗖連聲,只見有一大群人飛過了牆頭,進入園中。這是一個月暗星稀的夜晚,影綽綽的一時間也看不清楚是什麼人。
這些人跳進來,立即便發暗器。武林天驕受暗器所阻,慢了一步。古雲飛先到了牆邊,他中了一顆鐵蓮子,但傷的卻非要害。一條黑影撲上來喝道:「是誰?」古雲飛出手如風,立即點了他的穴道,在他的肩頭一按,借力使力,把那人推倒,自己卻飛過了牆頭。
這一群不速之客約有十數人,分出兩個人救護同伴,其他的人立即散開,作扇形包圍,反而把武士敦與檀羽沖圍在當中。
武林天驕避開暗器,凝神一看,只見來的是一群衣裳襤褸的化子。其中一個老叫化喝道:「跑了的讓他去吧,在這園子裡的鷹爪,都給我拿下來。」武林天驕忙道:「你們錯了,我不是鷹爪。」
另一個老叫化喝道:「你是誰?」武林天驕道:「我是檀羽沖,是和你們幫主來的。」有人知道武林天驕的身份,嚷道:「檀羽沖,那不是金國的貝子嗎?你來這裡作甚?」有的人則在喝道:「什麼幫主?武士敦這廝還有面目敢到這兒來見我們!」
武士敦露出身形,朗聲說道:「周、馮兩位師兄,是我!你們誤會了。」原來這兩個老叫化正是大都丐幫的副舵周敢與馮遂。他們是在古雲飛偷襲分舵之時,未曾給迷香薰著,逃出去的,他們逃了出去,火速找了十幾個丐幫高手,又趕回來。
武士敦正要辯白,周敢已是喝道:「武士敦你勾結金虜還配作什麼幫主?拿下!」
十幾個丐幫高手,不由分說,一擁而上。
武士敦取出了魯長老給他的那根打狗棒,滴溜溜地舞了一圈,把攻到身前的諸般兵器盪開,叫道:「你們不認我,這根打狗棒你們總還認得吧?」曲山、周敢、馮遂都是魯長老的弟子,周、馮二人當然認得他師父之物。按丐幫的規矩,武士敦持有這根打狗棒,就等於他師父親臨一樣。
周敢喝道:「暫且住手,且看他說些什麼?」
武士敦道:「不勞兩位師兄費神,今晚來的鷹爪,除了那姓古的跑掉之外,其他的都已給我們拿下了。」此時丐幫弟子在園中搜索,已發現那班被點了穴道的金國武士。這班武士一半是武士敦點的,一半是武林天驕點的。周、馮二人當然看得出本門的點穴手法,武士敦無須多說,已是不辯自明。
周敢說道:「幫主恕罪,我們錯怪了幫主了。」武士敦道:「敵人使用的反間之計,十分毒辣。要不是我恰巧來到,怎破得他的陰謀?這也怪不得你們。好了,咱們現在進去看曲舵主吧。」馮遂道:「曲舵主怎麼樣了?」武士敦道:「曲舵主與本幫弟子均無傷損,看守他們的那兩個鷹爪,也給我打傷了。」周、馮二人又是歡喜,又是慚愧。說道:「我們只道還有一場激戰,難免互有傷亡的。幸虧幫主親臨,將這場大禍消弭於無形。」武士敦笑道:「只我一人還是辦不了,我也幸虧有檀大俠的幫忙。」於是眾人又謝過了武林天驕,便一同進去。
曲山已經把大廳里被縛的丐幫弟子解開,這些丐幫弟子,功力較弱,著了迷香,筋酥骨軟,脫綁之後,仍然不能行動。武林天驕道:「我有柳老前輩所贈的辟邪丹,能解百毒。」取了出來,恰好每人可以分得半顆。藥力稍嫌不足,但服下之後,手腳已是可以動彈,氣力也在漸漸恢復。武士敦道:「一個時辰之內,你們當可恢復原來的功力。這裡已被敵人知曉,不能再待在這兒了。今晚就把分舵搬到別處吧。有適當的地方嗎?」曲山道:「西山臥佛寺的主持是我的好友,可以到他那兒暫避一時,再作後計。」
當下丐幫弟子立即去收拾必須帶走的東西,曲山向武士敦謝過救命之恩,說道:「幫主怎的來得這麼巧?」武士敦道:「我是特地來找你們的,想來這也是天意,教我恰巧撞上這班奸徒。」當下將在天狼嶺與魯長老會面的經過以及途中遇上杜永良夫婦等事,一一告訴了他們。武士敦說道:「我聽得大都搜捕本幫弟子,已知分舵遲早有事,果然就在今晚碰上。」曲山道:「卻不知那姓古的如何知道這個所在?」武士敦道:「他是麻大哈的師兄。麻大哈的父親就是以前假冒漢人、混進咱們丐幫的那個朱丹鶴。朱丹鶴做到長老,他偷了本幫的秘密文件給了兒子。各地的分舵我都已通知他們轉移了,只有你們這兒,卻尚無法通知。」曲山道:「我師父他老人家可好?」武士敦道:「魯師叔已不幸去世。他是傷在蒙古的尊勝法王的弟子宇文化及之手的。」曲山等人聽了都傷心下淚,當下接過了魯長老那根打狗棒,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說道:「即便沒有恩師遺命,我們也一定遵從幫主的調度。」
武士敦道:「正是要請三位師兄,同商本幫大計。」曲山道:「幫主不必客氣,有話吩咐便是。」武士敦道:「本幫從前定有三條禁令,一不當兵,二不作賊,三不許幫中弟子與綠林中人有甚私交。」曲山道:「哦,你說這三條禁令,這正是朱丹鶴這老賊以前倡議訂的。那時你還未進幫呢。我記得當時開丐幫舵主大會之時,我的師父和尚老幫主都反對朱老賊這個提議,但多數舵主附和他,結果採取了折衷的辦法,由各個分舵的舵主告誡他本舵的弟子,要遵守這三條禁約,但卻不列為幫規。禁約是暫時性的,並非永遠都要遵守。以後的幫主,可以有權將它取消。所以連『禁令』都說不上,只能說是禁約。」
武士敦道:「這件事情如今已經看得很清楚了,這是朱老賊的陰謀,要把本幫孤立,限制本幫的弟子參加抗金的義軍。如今我已傳令取消這三條禁約了。請曲師兄幫忙我向北五省的各處分舵舵主解釋解釋。」武士敦是考慮到只憑一紙命令取消,恐怕各分舵的舵主不能心服,故此要借重曲山在北方丐幫中的威望,派人去向各處分舵說個明白。
曲山道:「大都的丐幫目前就正在遭受金虜的欺凌,丐幫弟子豈可不與江湖上的俠義道聯手共抗強敵?幫主取消這三條禁約正合我心。我明日就派人到各處分舵去,傳達幫主的意思。聽說目前金虜正準備對祁連山動兵,幫主可是為了此事要號召本幫弟子與祁連山的耶律元宜配合,一同抗金麼?」
武士敦道:「不錯。我已經用飛鴿傳書,調本幫的弟子在一個月後,集中在祁連山周圍的四個地方了。要是曲師兄能夠和我同去……」曲山不待他把話說完,便笑道:「反正我也不能在大都待下去了,正要到外地走走。不過,本幫的事務還須料理,哪些弟子該留在大都,哪些弟子應該疏散,都得有個安排。所以恐怕還要在大都耽擱個三兩天。難得幫主親臨,幫中弟子也該謁見。」武士敦道:「我等曲師兄便是。謁見卻可免了。」武士敦一算日期,多留三幾天也還可以如期趕到天狼嶺赴蓬萊魔女之約。
分舵的丐幫弟子已經收拾好必須帶走的東西,於是連夜出走,把大都的分舵暫時搬到臥佛寺去。臥佛寺在西山山麓,離城約四十里。建於唐朝,原名「兜索寺」,寺中有檀木雕成的臥佛,因此後來改名臥佛寺。寺中的主持四空上人是丐幫前任幫主尚昆陽的老朋友,曲山帶了武士敦去見他,四空上人十分歡喜,答應盡力幫忙丐幫。
一連兩天武士敦都忙於與曲山一同料理幫務,武林天驕幫不上忙,這天晚上,獨自無聊,看見月色很好,便出了臥佛寺,觀賞西山的夜景。
臥佛寺後面有個幽靜的去處,名叫「櫻桃溝」,兩山之間一個外廣里窄的山溝,兩邊都是野生的櫻桃樹。有一條清澈的溪水從山溝里穿過,從臥佛寺可隨溪水走到這兒。一路上不知名的小花野草發出陣陣幽香,山中怪石如虎如獅,如劍如戟。在月色朦朧之下,更顯得景色清幽。
武林天驕獨立峰頭,靜觀山色,飄飄然有出塵之想。山風吹來,微帶寒意,武林天驕遙望金京,心中生出許多感觸,想道:「此地無殊世外桃源,外面卻是干戈擾攘。不知何日方得天下清平,同享太平之樂?」又想起自己離開王府,如今剛好一年。當時只道自己永無重歸之日,不料如今相隔不過一年,又再踏入都門,京中景物依然,而金國的國運卻已是漸趨沒落了。「我從前只道推翻了暴君,百姓便可得享太平。卻怎知完顏亮死了,完顏雍繼位,一樣是黷武窮兵。看來老百姓要想過好日子,僅僅推翻一個暴君還是不行的。」又想:「金國從前侵宋,如今卻在面臨蒙古入侵的危險,難道當真是一報還一報嗎?」自問又自答道:「善泳者死於溺。這對喜歡窮兵黷武的帝王將相而言,他們之不得善終,原是應該的。可是要戰爭的是帝王將相,不是老百姓。老百姓何辜,受此荼毒!不過我是金人,為了金國的老百姓,我既要反對本國的暴君,也要反對蒙古的侵犯。」
武林天驕正自思如潮湧,忽聽得人有朗聲吟道:「登高望四海,天地何漫漫?霜被群物秋,風飄大荒寒。榮華東流水,萬物皆波瀾。白日掩徂輝,浮雲無定端。梧桐巢燕雀,枳棘棲鴛鸞。且復歸去來,劍歌行路難。」這是唐代詩仙李白的詩篇,卻正合武林天驕此時的心境。詩中寫一個志行高潔的君子,鄙棄榮華,寧願在江湖終老。但國事頹唐,小人當道,君子失所,百姓流離,卻不能不令他時生感慨,因而有「登高望四海,天地何漫漫」之嘆。武林天驕最愛讀李白的詩篇,他以金國貝子的身份,不見容於王室而要流浪江湖,他也正是以這首詩中的君子自況的。
武林天驕呆了片刻,心中想道:「不想這山中也有高士。」抬眼望去,只見一個年紀大約不過十七、八歲的少年,正自對面的山坡走下來。武林天驕不禁大感意外。在他想像中以為這個「高士」至少也應該是三十開外的中年人的。
武林天驕心道:「此人年紀輕輕,怎的有這許多感觸?」心念未已,只聽得這少年自言自語道:「這幾天被爹爹關在書房念書,師父所教的功夫不知生疏了沒有,且待我試試腕力。」當下隨手拾起兩顆石子,用「流星趕月」的手法打了出去。
兩顆石子在空中撞個正著,「啪」的一聲,變成粉碎,化作一團塵霧。武林天驕吃了一驚,心中想道:「這少年的暗器功夫倒是不俗,我在他這般年紀的時候,恐怕也還未有他這樣的造詣。這兩顆石子是在打出了十丈開外的上空撞碎的,若不是內功已有相當火候,怎生能夠?何況這又是在晚上打的。這晚月色雖好,但夜晚總是不如白天之容易瞄準,這少年能用後一顆石子恰恰打中前一顆石子,手法之妙,腕力之強,眼力之准,都可以算得是第一等的暗器功夫了。」
亂草叢中竄出一頭小鹿,顯然是給石子爆裂的聲音驚跑的。這少年笑道:「我本無心打獵,但你既撞了上來,也就怪不得我了。」拾起兩顆石子又打出去。這一次的暗器手法更是奇妙,兩顆石子同時打出,速度卻是大不相同,第一顆石子飛過小鹿的前頭,打了個圈,掉頭飛回,第二顆石子這才追了上去。兩顆石子一前一後,夾擊那頭野鹿,叫它進退不得,無處可逃。這少年是怕野鹿跑得快,兩顆石子若然都是從後面打去,恐怕未必打得著它,所以才用一顆石子打過它的前頭,再反射回來,與後面一顆石子夾擊它。
武林天驕微微一笑,說道:「何苦傷害一頭善良的小鹿?」說話之間,已是使出了「彈指神通」的本領,把一顆石子彈了出去。
武林天驕是站在與這少年對面的山坡,石子打出,恰好碰著少年所發的第一顆石子,這顆石子給碰了回去,登時失了準頭,本來若是任由它自己飛回去的話,是可以打著那頭野鹿的,但給外力一個碰撞,這顆石子在野鹿的前方劃了一道弧線,射上半空,卻又恰好碰上了那少年所發的第二顆石子,兩顆石子都化成了粉碎,但武林天驕那顆石子卻是完好無缺地掉下來。
武林天驕現出身形,迎上前去。這少年吃了一驚,問道:「你是誰?」武林天驕也問道:「你是誰?」
這少年望了武林天驕一眼,心中疑惑不定,說道:「你是女真韃子麼?」武林天驕穿的是他舊日在王府的衣裳,這山上一向又是少有外面的陌生人到的,是以這少年有此一問。他懷疑武林天驕是朝廷派來刺探臥佛寺的鷹爪。金人屬於女真族,漢人是常常把他們所厭惡的金人罵為「女真韃子」的。
武林天驕笑了一笑,眉頭略皺,說道:「不錯,我是金人。但並非所有的金人都是你們漢人的仇敵,你這韃子二字,罵得不對!嗯,你的功夫是誰教的?」
這少年「哼」了一聲,說道:「既是金人,半夜三更到這裡來還能安著什麼好心?哼,我的功夫是誰教的,你管不著。」
武林天驕見這少年對他深含敵意,心裡想道:「他不知我的來歷,也難怪他會如此。他想必是住在這附近的,我回去問問四空上人,當可知道他的底細。」於是笑了一笑,說道:「你不說那就算了。我走啦。」
少年忽地喝道:「慢走!」武林天驕道:「怎麼?」少年道:「你往哪兒?」武林天驕笑道:「你不許我管你,你卻要管我?不過,說給你聽也無妨,我上臥佛寺。」
少年刷的拔出劍來,喝道:「臥佛寺豈能讓你這女真韃子胡亂跑的?我的武功比不過你也非要和你斗一斗不可!」說罷一聲長嘯,刷的一劍便向武林天驕刺來。
武林天驕有意看看這少年的劍術本領,於是也不向他解釋,當下籠手袖中,揮袖一卷,便化解了少年的一招。
武林天驕的內功造詣早已到了一流境界,隨便什麼東西在他手裡使用起來都有很大的威力。這衣袖的一揮一卷原是想把這少年的長劍奪出手的,但他怕傷了這個少年,所以只敢用五六分氣力。
只聽得「嗤」的一聲,少年的劍鋒一歪,把武林天驕的衣袖劃破了一道裂縫。武林天驕心道:「這少年的功力在我估計之上。好,我且不忙奪他的劍,且引他把劍法施展出來,看看他是什麼家數。」
這少年的長劍給武林天驕揮袖拂開,心中又驚又怒,想道:「我可得早點把師父請來才好。」於是又一聲長嘯,使出更凌厲的劍招,閃電般地向武林天驕攻了七劍。
原來這少年認為武林天驕是金廷鷹犬,將有所不利於臥佛寺,是以他非要和武林天驕狠斗不可。他的嘯聲乃是向臥佛寺的四空上人報警的。
武林天驕使出了落英掌法,把氣力用得恰到好處,化解少年的劍招。偶爾也突然攻這少年的要害,看這少年如何應付。
兩人一口氣鬥了幾十招,這少年的劍法沉穩狠辣兼而有之,而且往往有出人意表的招數。武林天驕甚是奇怪,心裡想道:「這少年的劍法和武林中各大門派的劍法都不相同,可以算得是自成一家的上乘劍法。他的師父不知是哪位世外高人。」要知武林天驕所學甚博,各家各派的劍法都瞞不過他。但如今試了幾十招還是未能試出這少年的師門來歷,自是不禁有些詫異了。
這少年也看出武林天驕是未盡全力,怒道:「好,你敢將我戲耍,等下我要叫你後悔莫及!」武林天驕笑道:「我和你又不是敵人,何必性命相撲?說老實話,你這樣的年紀,有此本領已是很不錯了。但我對你的話卻有所不明,我為什麼要後悔呢?」話猶未了,這少年忽地大叫道:「師父,快來!」
武林天驕道:「很好,我正想見見你的師父。」回頭一看,只見四空上人滿面笑容,已是出現在他們的面前。武林天驕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少年乃是四空上人的俗家弟子。
四空上人笑道:「檀大俠,我這徒弟的功夫還過得去吧?符兒,你還不趕快謝謝檀大俠的指點。」武林天驕道:「令徒真是武學的奇才,年紀輕輕,本領已是十分了得。恭喜大師得了衣缽傳人了。」四空上人笑道:「他要傳我的武學還勉強可以,要傳我的佛學,那就難了。只能說是我的半個衣缽傳人。」
這少年呆了一呆,想不到師父竟有一個「韃子」朋友,滿面尷尬地走了過來,向武林天驕賠了一禮。四空上人道:「這位檀大俠便是外號『武林天驕』的檀貝子,檀羽沖。他為咱們漢人打抱不平,反抗本國暴君,連貝子也不做了。你怎的這樣不知好歹,一來就把檀大俠得罪了。以後不許這樣魯莽。」
武林天驕笑道:「不知不罪。我也正喜歡像令徒這樣的熱血少年呢。剛才我是有心引他把劍法施展出來的。」少年這才知道了武林天驕的來歷,十分惶恐,訥訥說道:「是我錯了。以後我不會再把所有的金人都當作韃子啦。」
四空上人道:「我這徒弟名喚仲少符,他爹爹仲太符是個飽學之士,不願出仕金廷,在這山溝里隱居的。少符跟他爹爹在家讀書,每隔三兩天到臥佛寺一次,由我傳授他的武功。」武林天驕道:「哦,原來令尊就是仲老先生。聞名已久了。」
原來仲太符和耿照的父親耿仲,當年乃是並駕齊名的名士。只是耿仲兼通武藝,而仲太符則專攻經史,不習武藝。後來耿仲為了苦心報國,屈志事金,做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官兒。用了十多年的工夫,刺探了金國的許多機密,臨死之時,這才把自己的苦心告訴兒子耿照,叫他把一封密折,帶到南宋。耿仲當時決意出仕金廷之時,他的這番苦心是連好友仲太符也沒告訴的。仲太符一怒之下,與耿仲割席斷交,從此隱居在西山的櫻桃溝。武林天驕曾聽得耿照說過他這位世叔的名字,故此知道仲太符之名。
四空上人道:「符兒,你怎的半夜三更出來?」仲少符道:「我聽說有許多叫化子到了臥佛寺,不知是什麼事情,想來看看。」四空上人道:「丐幫的武幫主正在本寺,是和檀大俠一同來的。你去認識認識武幫主也好,將來在江湖上可以有個照顧。」於是三人一同迴轉臥佛寺。
路上仲少符忽地問道:「師父,我的本領可以行走江湖了麼?」正是:
人在深山懷四海,少年壯志欲凌雲。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一O四回 飛書邀友同禦敵
比武打擂各逞能
四空上人道:「本領二字,難說得很。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是沒有止境的。江湖上藏龍臥虎,能人甚多,勝過你的,當然不知多少。但你若是小心謹慎,也未嘗不可到江湖走走,歷練歷練。怎麼,你是有意下山了麼?」
仲少符道:「爹爹想叫我到江南找尋耿照大哥,為他代致歉意。」原來仲太符如今始知耿照攜了父親的遺書前往江南之事,對自己當年錯怪老友之事,甚感內疚於心,但耿仲已死,自己是不能再起老友於地下,向他道歉的了,所以只能叫兒子去找耿照,重修兩家之好。
武林天驕道:「哦,原來你是想找耿照。耿照如今在蓬萊魔女的山寨,下個月或許會跟蓬萊魔女到祁連山。我和耿照也是很熟的朋友。」
四空上人道:「這就再好不過了。符兒,我許你下山。過兩天你就跟檀大俠同走吧。有檀大俠與武幫主照料你,我也可以放心。」仲少符得到了師父的答應,十分歡喜。
他們回到了臥佛寺,武士敦還沒有睡,見四空上人回來,連忙問道:「來了什麼敵人?」四空上人說道:「沒有敵人。這是我的徒弟仲少符,他沒有見過檀大俠,錯把檀大俠當作了敵人了。符兒胡亂發嘯報警,倒教我虛驚一場。」武林天驕笑道:「四空上人的這位高足很是了得,剛才我還和他比了一場武呢。長江後浪推前浪,年少的英雄輩出,這真是可喜之事。」
武士敦笑道:「檀兄,你喜歡比武,目下倒有一場大比武可以瞧瞧熱鬧。你有意思去趁這個熱鬧麼?」武林天驕道:「哦,你得到了什麼消息?」
武士敦道:「蒙古使者帶來了鐵木真的國書,要金國向蒙古稱臣,並割讓涼州與隴西三郡。金主完顏雍正在和朝臣商議,未肯依從。看來他是想推得一時便是一時。那幾個蒙古使者在京中坐候,也不肯走。他們自恃武功,想以武力震懾金廷,於是建議要開一個比武大會,由他們會一會金國的高手。此會便由你的叔父濟親王檀道雄主持,凡是金國的人都可以進場。但卻並非任何人都可以和蒙古使者交手,要先經過御林軍統領完顏長之的考問,合格了才許上台。聽說這是為了兩個原因,一來完顏長之要親自選拔一批武士,留為己用;二來他也怕有厲害的高手,誤傷了蒙古使者,那可就闖了大禍了,所以上台之前,要經過他的考問。」
武林天驕怒道:「好,蒙古使者如此目中無人,我倒要挫折挫折他們的威風。咱們先進場,假作是瞧熱鬧的,不經過完顏長之的考問。要是蒙古使者在擂台上已給打敗,咱們就不用出手。否則我還是要替國人爭一口氣的。在這樣的場合,完顏長之料也不敢趕我下台。」要知武林天驕雖然反對本國暴政,但在蒙古與金國之爭中,他當然還是維護本國的。
武士敦道:「我正是想在這場比武中掀起風波。不過咱們在進場之前還要辦一些事,明天我去安排便是。」原來武士敦有個計劃,不但要在比武中挫折蒙古使者的威風,而且要鬧出事來,打亂完顏長之進攻祁連山的軍事步驟。計劃如何,後文再表。
武林天驕道:「比武之會,何時開始?」武士敦道:「後天開始。明天有整整一天給咱們安排,足已夠了。」武林天驕道:「要安排些什麼?」武士敦道:「大會規定,必須金人方能進去。而且還必須是被認為『良民』的金人。」武林天驕笑道:「這可是他們自製麻煩了。大都的漢人會說我們女真話的很多;哪一個是『良民』,哪一個不是『良民』,完顏長之又怎能識別?」武士敦道:「完顏長之是有辦法的。他規定每個進場看比武的人都得具備一張證明,普通居民由保長發給,在官府中做事的由長官發給,證明他是『良民』,這才可以進場。」武林天驕道:「哦,原來還有這麼些麻煩。」武士敦笑道:「也不怎樣麻煩。貪財的保長多著呢,明天我叫人去買幾張證件回來,證件上預留空白,隨便咱們填上什麼名字。」
仲少符忽道:「這樣容易,我也想去看看熱鬧。武幫主,你可以給我弄一張證件,也帶我進場嗎?」武士敦道:「不知令師意下如何?」四空上人道:「好吧,讓他去見識見識也好。」於是事情便這樣決定下來,到時由武士敦與仲少符冒充金人,和武林天驕進場。武士敦第二日就去備辦文書之事,並調動在大都的丐幫弟子,準備掀起一場風波。
武士敦與武林天驕戴上了人皮面具,比武之日,大搖大擺地進入會場,守門的衛士哪裡知道他們的身份,一看他們的證件無誤,就放他們進場了。武士敦曾在金京十年,女真話說得很流利,仲少符也可以混得過去,跟著武士敦入場,也沒人對他起疑。
他們到場之時,台上正由那個蒙古的髯須武士與一個御林軍軍官比武,不到一盞茶的時光,髯須武士就把那個軍官打下台來。武林天驕聽得旁人談說,知道這個髯須武士已經勝了兩場,但他自恃勇武,卻不肯休息、換人。
武林天驕笑道:「這廝那日給咱們打得狼狽不堪,如今卻在這裡逞能。」武士敦道:「本領最高的是那個正使呼韓邪,咱們且不忙去打這個敗軍之將。」
說話之間,只見又一個御林軍軍官跳上擂台,武林天驕認得是御林軍的副統領班建侯。武林天驕心想:「班建侯只怕還不是這廝的對手,不過髯須武士要想勝他,也不會那麼容易了。」
髯須武士哈哈笑道:「對啦,你們早就該讓班將軍出場了。素聞貴國的兩位御林軍統領武藝高強,我就先會班將軍再會完顏將軍吧。」言下之意,金國的高手只有完顏長之與班建侯可堪一戰,但班建侯也還不是他的對手,是以他早就準備在勝了班建侯之後,再戰完顏長之。金國武士聽他大言炎炎,無不氣憤。
班建侯卻是個穩重的人,沉住了氣,說道:「請貴使賜招。」髯須武士笑道:「不必客氣!」嗖的一拳便打過來。班建侯小臂一彎,使了一招「彎弓射鵰」,左掌一托肘尖,右掌駢指如戟,點對方的胸膛。
髯須武士一個「獅子搖頭」,拳頭一晃,上擊面門,這招有個名堂,叫做「衝天炮」,是極為剛猛的拳法。班建侯掌背一揮,用「崩掌」往外一掛。髯須武士化拳為掌,形如雁掌斜掠,雙方「乓」的對了一掌,各自退了一步。班建侯的右手雙指點了個空。
班建侯心中一凜,想道:「這廝的氣力倒是不小。」髯須武士也是吃了一驚,知道班建侯的功力與他乃是在伯仲之間,要想克敵制勝,也怕不能單純以力取勝。
班建侯採取小心翼翼的打法,「不求勝,先防敗」,招數使得十分嚴密。髯須武士究竟是先打了兩場,屢攻不下,氣力不加,漸漸變成了強弩之末。武林天驕在台下觀戰,心裡想道:「班建侯的功夫比前幾年好得多了,看來他或有可勝之機。」
五十招之後,班建侯果然轉守為攻,他的「五行拳」極為純熟,用「劈、鑽、炮、橫、崩」五字訣,五行生剋,變化無窮,拳拳有力。戰到分際,班建侯突發一拳,用「劈」字訣直劈下去。這一拳之力極猛,髯須武士橫掌一擋,拳掌相抵,掌心疼痛,班建侯隨掌一撥,把髯須武士的右掌引出外門,順掌一推,髯須武士回掌已是不及,只好橫肘一撞,化解敵招。班建侯「啪」的一掌「削」著他的臂彎,立即退回,說道:「貴使還是歇歇吧。」原來他這一削本是可以「切」斷髯須武士的一條臂膊的,但卻怕傷了蒙古的使者,兩國失和,事情非小,是以「點到為止」,立即收招。他叫對方「歇歇」,那是給對方面子,好讓對方下台的。
哪知髯須武士卻不領情,「哼」了一聲道:「勝負未分,焉能罷戰?」撲上前來,竟然是狂風暴雨般的猛攻。原來他看出班建侯不敢傷他,這次退而復上,就完全採取攻勢,不再防守了。
班建侯忍住了氣,只得見招拆招,見式拆式。他有顧忌,不敢傷敵;髯須武士則是毫無顧忌,招招都是殺手。這麼一來,班建侯當然是大大吃虧了。
金國的武士看得都是氣憤不已,有的忍不住出聲叫道:「班將軍你不能老是退讓啊!」班建侯苦笑一聲,在髯須武士的攻擊之下,連連後退。
髯須武士得理不饒人,驀地喝道:「誰要你讓?」此時他已占得了先手攻勢,腳跟一轉,一個「怪蟒翻身」,軒眉繞掌,一個「衝天炮」,拳擊班建侯下巴,班建侯臂膊往外一彎,待要化解他的招數。髯須武士喝聲「著!」一衝一繞,疾如閃電般地抓著了班建侯的小臂,只聽得「喀嚓」一聲,班建侯的右臂關節已是硬生生地給他拗脫了臼,手臂吊了下來,痛得汗如雨下。他怕丟了金國武士的面子,咬實牙根,忍著疼痛,不哼一聲,跳下擂台。金國武士,人人氣憤,心裡都在罵這蒙古韃子太不要臉,可是蒙古勢強,金國勢弱,他們還不敢真的罵出聲來。
髯須武士得意洋洋,在台上抱拳作了一個「羅圈揖」,說道:「得罪,得罪!小可僥倖勝了班將軍,如今可得請完顏將軍指教了。」完顏長之微微一笑,並不答話,卻把眼睛朝正使呼韓邪看去,笑道:「令師弟勝得這場當真是不大容易啊?」這一句話包含了兩重意思,一來是譏諷這髯須武士以無賴的手段取勝,二來是以表示自己不屑於和一個斗得疲了的人交手。
呼韓邪面上一紅,心裡怪責師弟不知進退,正想叫他下台,忽地有個魁梧漢子飛身跳上擂台,說道:「完顏將軍豈能占你的便宜,還是讓我這個無名小卒陪你玩幾招吧。」這人穿的是金國御林軍的服飾,但卻可以看得出是個漢人。
武林天驕認得此人乃是少林寺的叛徒沙衍流,心裡想道:「沙衍流的武功雖然比不上完顏長之,卻比班建侯勝過不止一籌。若這髯須武士不知進退,就定要大吃苦頭了。」原來沙衍流害怕少林寺的人捉他,索性逃到金國的御林軍中,既可避難,又可當官。完顏長之正要招降納叛,難得有個少林寺出身的人來投奔他,因此特地為他破除了御林軍的舊例,御林軍本來是只許金國人當的,完顏長之則讓他以漢人的身份做了一個隊長。
髯須武士不知沙衍流的來歷,冷笑說道:「你們的副統領都已輸了,你是何人,敢來向我挑戰?」沙衍流打了一個哈哈,說道:「我說過我是無名小卒,『挑戰』二字言重了,我只是陪你玩玩的。不過,我雖是無名小卒,也不能占你便宜,十招之內,要是我僥倖還沒給你打下擂台的話,我自己跳下去!」
這句話乃是「反話」,言下之意,是他自忖有把握可以在十招之內打敗這髯須武士的。髯須武士不由得給他氣得七竅生煙。
髯須武士在苦鬥了班建侯之後,自己也知道氣力不濟,應該乘勝罷手,趁勢收篷的。但因他有言在先,不得不向完顏長之挑戰。他也料得到完顏長之為了保持身份,多半不會接戰,這麼樣他便可以自下台階了。
卻不料斜刺里殺出一個沙衍流,反過來向他挑戰,而且大言炎炎,話中之意竟是要在十招之內把他打敗。髯須武士氣得七竅生煙,心中想道:「我雖然氣力不濟,但對付你這樣的無名小卒,最不濟也能接你十招。」
髯須武士大怒之下,吸一口氣,喝道:「好吧,既要較量,那也不必限定十招。」雙掌相交,「蓬」的一聲,髯須武士身形一晃,沙衍流倒退三步。表面看來,還是沙衍流稍稍吃虧。但髯須武士卻是不由得心頭一震。原來在雙掌相交的那一剎那,他感到對方的力道如狂濤洶湧,迫得他幾乎連氣也喘不過來。但這股驚濤駭浪般的力道來得快退得也快,他一個運勁反擊,對方便退下去了。髯須武士定下心神,暗自想道:「對方的功力是高過我,但想必是他火候未夠,功力雖高,卻是後勁不繼。」他作了這樣的估計,登時精神復振,反過來想要一鼓作氣,在十招之內把對方打下擂台了。
殊不知這是沙衍流欲擒先縱的戰略。原來沙衍流也怕打傷了蒙古使者,鬧出大事,討不了好反而有罪。故此他必須把力道使得恰到好處,使對方不致受傷而自己又能取勝。不過,他也不想自己受傷,所以一開首便用到了八九分氣力。好在他的武功造詣已是到了能發能收的境界,一發覺對方有禁受不起的跡象,便立即收回了幾分力道,可是未能調教得恰到好處,是以倒退了三步。
沙衍流心頭微凜,想道:「尊勝法王的門下果然非同小可,這廝已連打三場,居然還有如此能耐。若然他氣力絲毫未耗的話,鹿死誰手,殊未可料。」
沙衍流試探了一招,對髯須武士的虛實已是摸得清清楚楚,於是按照原走計劃,和髯須武士交手。台下的觀眾跟著數道:「第一招,第二招……」
沙衍流有意引發對方的內力,前面幾招,讓這髯須武士逞能。髯須武士發覺對方的力道是在逐步減弱,心中大喜,想道:「這廝果然是後勁不繼!」當下把混元一炁功運足,狂風暴雨般地猛攻,台下急速地數:「第七招、第八招、第九招,哎呀,只有一招了!」
話猶未了,只聽得又是「蓬」的一聲,髯須武士蹬蹬蹬連退三步,剛剛要穩住身形,卻似給無形的巨手推了一把似的,接著又是蹬蹬蹬地連退三步,這樣接連的退了三次九步,退到了擂台邊緣,兀是未能穩住身形,一步踏空,四腳朝天地就跌下了擂台,恰好是第十招。
原來沙衍流最後這一招用的是「大力金剛掌」,少林寺嫡傳的金剛掌乃是最剛猛的掌力,沙衍流使得恰到好處,一掌之中蘊藏了三重力道,髯須武士剛要站穩腳步,第二重、第三重力道相繼發生作用,是以他身不由主地連退三次、九步,終於自己跌下了擂台。
金國武士在接連敗了三場之後,人人都是心中氣憤,如今才得沙衍流替他們贏回一場。沙衍流雖是漢人,但卻也是他們金國御林軍的軍官,算得是「自己人」。於是金國的武士都為他捧場,登時彩聲如雷。有的還在大叫大嚷道:「說十招就是十招,打得真是妙呀,妙呀!」髯須武士在地上爬了起來,幸好沒有受傷,灰溜溜地溜進了後台。
喝彩聲中忽聽得一個人冷冷說道:「沙大人好功夫,我也來領教領教。」聲音似一枝利箭射出重圍,滿場的彩聲竟然壓它不下,刺得沙衍流的耳膜隱隱作痛。沙衍流心頭一凜,睜眼看時,只見那人已上了擂台,是蒙古的副使烏蒙。烏蒙面白無須,身披錦袍,腳穿烏靴,不似武士,倒似文官。但他這手「傳音入密」的功夫一露,沙衍流已知他的功夫遠在適才那髯須武士之上。
比武的規矩,得勝的一方可以再打下去,也可以換人。但那髯須武士是連打了三場的,沙衍流不肯示弱,只好再打一場。心中想道:「我只要保持得在百招之內不輸給對方,也已是足夠面子了。」
沙衍流道:「貴使遠來是客,請先賜招。」烏蒙微微一笑,說道:「好,那我就不客氣了。」他說話溫文有禮,與適才那髯須武士的劍拔弩張之態大不相同,當下漫不經意的一掌拍出。
沙衍流看他這掌輕飄飄的似乎毫不著力,不知他是弄什麼玄虛,當下還了一掌「白猿探路」,合著雙掌,倏然左右一分,雙「剪」烏蒙雙肩。這一招是少林寺「羅漢掌」的精妙殺手,但合著雙掌,也是表示向對方敬禮的意思。沙衍流已知他比那髯須武士高明,是以開首一招,就用足全力。
少林寺的「大力金剛掌」何等剛猛,這一掌發出,隱隱帶著風雷之聲。豈知烏蒙仍是漫不經意的隨手一撥撥開,微笑說道:「沙大人不必客氣。」
掌力一碰,沙衍流只覺對方的掌上似乎有個吸盤似的,不但把他這股剛猛的掌力一舉化開,而且還將他牽引過去。沙衍流大吃一驚,連忙用千斤墜的重身法穩住身形,但已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盤旋。原來烏蒙練的是陰陽掌的功夫,掌力一剛一柔,互相牽引,甚為怪異。沙衍流的金剛掌雖是上乘功夫,卻還未到一流境界,一比之下,就相形見絀了。
烏蒙冷冷說道:「沙大人站穩了!」腳踏五行八卦方位,從「艮」位踏上「離」方,一記「鐵琵琶」,手背向外一揮,迅如閃電般的向沙衍流面門摑來。這一招十分凌厲,而掌摑面門,對敵人又不啻為一種侮辱。沙衍流又驚又怒,可又不敢發作,只好沉住了氣,連用「三環套月」「風拂垂柳」兩招,這才堪堪的把烏蒙的這一招攻勢解開。台下的蒙古武士數道:「第二招。」蒙古武士人數不多,嗓子卻是十分響亮。
說時遲,那時快,烏蒙身形一晃,從「離」位奔「坎」方,呼的一聲,雙掌又向沙衍流夾擊,掌力剛柔兼濟,沙衍流身不由己的又打了一個盤旋。蒙古武士齊聲叫道:「第三招!」
沙衍流一被對方搶了先手,就只有招架之功。烏蒙攻勢一發,儼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台下的蒙古武士口不停聲地在叫:「第四招、第五招、第六招……」激戰中烏蒙使了一招「龍門鼓浪」,一招三式,向沙衍流猛攻,沙衍流見他來勢兇猛,急退一步,左拳變掌向內一圈,右臂一滾一擰,用「鶴膊手」消解對方來勢。哪知烏蒙掌法可剛可柔,右臂已被圈住,他卻趁勢一帶,左拳疾發如風,一個「攢拳」,自右臂的勾手圈中直「攢」上來,衝擊沙衍流的太陽要穴。沙衍流躲閃不開,肩頭一轉,「蓬」的一聲,硬接了烏蒙這拳。烏蒙微笑道:「對不住,你的琵琶骨沒給打碎吧?」口中客氣,招數卻是狠毒之極,雙掌一合,猛的又是一推。沙衍流挨了這拳,痛得眼前金星亂冒,氣力已是使不上來,哪能夠再接烏蒙的掌力,給他一推之下,向後急退。
他這一退和剛才那髯須武士又不相同,只見他身似陀螺,不停地旋轉,一連轉了七八個圈子,轉到了擂台的邊緣,仍是不能停止,於是也像剛才那髯須武士一樣,「噗通」一聲,跌下擂台去了。台下的蒙古武士譁然大笑,數道:「第九招!」沙衍流把髯須武士打下了擂台用了十招,如今他給烏蒙打下擂台,只不過九招,敗得比髯須武士更為狼狽。
烏蒙作了一個「羅圈揖」說道:「僥倖,僥倖。承讓,承讓。還有哪位要來賜教麼?」金國武士都感顏面無光,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但見烏蒙如此厲害,卻是沒人敢上台去和他交手。
烏蒙慢條斯理地收了式子,轉過身來,面向著完顏長之作了一揖,說道:「久仰完顏將軍武功蓋世,不知可肯賞面賜教?」
完顏長之笑了一笑,站起身來,說道:「好吧,我就陪烏將軍走個十招八招。」
烏蒙心中一凜:「難道他也想把我在十招之內迫下擂台?」烏蒙知道完顏長之是金國數一數二的高手,但卻不相信他能夠將自己在十招之內打敗。當下抖擻精神,說了一句:「請完顏將軍指教。」便即進招。
完顏長之兀立如山,待烏蒙掌劈到跟前,這才輕輕地一指戳出。只聽得「嗤」的一聲,烏蒙連忙縮手,原來完顏長之曾練過穴道銅人的七篇圖解,點穴的功夫天下第二(第一是柳元宗),這一指戳出,恰恰是對準了烏蒙掌緣的「冷淵穴」,這是手少陽經脈的起點,倘被點中,烏蒙這條臂膊勢將殘廢。
烏蒙變招也好生迅速,立即五指合攏,教他點不著「冷淵穴」。使出了蒙古武士擅長的摔跤功夫,倏地從「劈掌」變為「勾手」,只要一抓一勾,就可將對方的中指拗折。但烏蒙變招固然迅速,完顏長之也並不慢,就在他化劈為勾的剎那之間,完顏長之一個「登山跨虎」,邁步向前,倏然間也已從「朝天一炷香」的指式,變為「童子拜觀音」的掌式,雙掌合攏,硬劈烏蒙的拳頭。
雙方動作都快,此時正面相向,誰也不能閃開,烏蒙右拳一伸,左掌橫掃,變成了「陰陽雙撞掌」,「蓬蓬」兩聲,聲如擂鼓,烏蒙退出了三步,完顏長之則只是身形一晃。
烏蒙心道:「無論如何,不能給他在十招之內打敗。」於是只守不攻,以腳跟為軸,轉了一圈,消解了所受的力道,凝了身形,雙掌合抱,注視對方的來勢。
完顏長之心裡暗笑:「你想以靜制動,對付沙衍流那還可以,對付我卻如何能夠?」當下掌指兼施,掌劈胸膛,指點脈門。烏蒙雙掌劃了一道圓弧,護著胸膛要穴。
烏蒙的掌力一剛一柔,互相牽引,對方若是以猛力進攻,反而會給他借力打力。但完顏長之乃是武學的大行家,豈能為他所算?只聽得「嗤,嗤」聲響,完顏長之連戳三指,以指代劍,指法凌厲,力道卻是凝成一線。烏蒙無法消解他的指力,不由得又是連退幾步。金國武士看得眉飛色舞,人人喝彩。
轉眼已過了六招,烏蒙心想:「我只要再擋得四招,就滿了十招之數了。」當下沉住了氣,依然只守不攻。完顏長之一聲笑道:「烏將軍請站穩了!」猛地一掌劈下,這一掌卻是用的極為剛猛的力道。
烏蒙心裡暗暗高興,心想:「你用猛力攻我,正著我道兒。」於是使出他最擅長的借力打力本領,雙掌一牽一帶,要把完顏長之反摔出去。哪知他雙掌一出,對方的那股猛力卻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武學高手可以收發隨心,烏蒙也勉強可以,但卻不如完顏長之已臻化境。完顏長之所發的那股排山倒海般的掌力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這大大出乎烏蒙的意料之外。身體重心一失,急切之間收不住勢,腳步不由得一個踉蹌。說時遲,那時快,完顏長之順手一指,閃電般地就點了他的穴道。這一招剛好是第八招。烏蒙剛才勝沙衍流用了九招,如今完顏長之勝他又少用了一招。
只見烏蒙就似一個醉漢似的,手舞足蹈,而且嘻哈哈地笑個不停。眾人見他這個怪模怪樣,又是驚奇,又是好笑。登時台上台下笑成一片。烏蒙轉到了台邊,依然是手舞足蹈,於是一跤就跌下去了。台下的蒙古武士將他扶了起來,紛紛問道:「你怎麼啦?」烏蒙雙眼翻白,汗如雨下,但卻不會回答,仍然是笑個不停。原來烏蒙是給完顏長之用獨門手法點了他的「笑腰穴」。「笑腰穴」並非死穴,不過若然得不到解穴的話,笑個不休也會氣絕而亡的。
台下的蒙古武士中也有懂得點穴的,但卻解不開完顏長之的獨門點穴手法。呼韓邪在台上面色鐵青,叫手下扶烏蒙上來,在他後腰的「伏兔穴」一拍,烏蒙這才止了笑聲。他的穴道是解開了,胸中的那口氣卻是難消,對完顏長之怒目而視。呼韓邪道:「你不要在這裡給我丟人現世了。」一把將他推入後台。
完顏長之用的獨門點穴手法,本來以為蒙古武士非求他解穴不行,他可以更贏足面子。不料呼韓邪居然能夠解開他的獨門點穴手法,完顏長之也不由得心中一凜,想道:「聽說這個呼韓邪乃是尊勝法王的大弟子,在同門之中,武功最高。果然非同小可。嗯,我也不該貪一時的痛快,折辱了他的師弟的。不過,他們目中無人,若不殺殺他們的驕氣,也是不行。」要知完顏長之以金國御林軍統領兼皇叔的身份,在這場比武中實是最感為難。一方面他不能示弱於人;但另一方面他又必須顧全大局,不能太過得罪蒙古使者。
呼韓邪把師弟推入了後台,隨即又走出來,面若冰霜,冷冷說道:「久仰完顏將軍是貴國第一高手,果然名下無虛。我向將軍請教請教。」完顏長之道:「不敢當。令師徒武功絕世,我也是久仰了的。」呼韓邪道:「好說,好說。咱們親近親近!」說罷伸出手來,與完顏長之行握手禮。
完顏長之情知他是藉握手為名,試探自己的深淺,不願示弱,便大大方方地伸手出去,與他一握。不料一握之下,雙方都是縮不回去。原來他們的內力恰好是旗鼓相當,雙方較量上了,誰先縮手,便要給對方的內力所毀,不死亦傷。
呼韓邪的混元一炁功早已練到爐火純青之境,掌力一發,霸道無比。完顏長之氣沉丹田,抱元守一,緊緊防禦。雙方一攻一守,呼韓邪力透掌心,儼如驚濤駭浪,一個浪頭高過一個浪頭,衝擊完顏長之的手少陽經脈。但完顏長之守得極穩,卻似江心巨石一般,不為驚濤駭浪所撼。而且他不僅僅是防守而已,還蘊藏一股隨時可以反擊的潛力。
不過片刻,雙方都是額頭見汗,心中暗暗叫苦。要知內功的較量最為兇險,雙方若是旗鼓相當,就誰也不能罷手。呼韓邪的內力較為剛猛,完顏長之則較為精純。完顏長之在未能消解對方的內力之前,若然縮手的話,經脈必將被對方震斷。但若久戰下去,呼韓邪則勢將被對方的反擊之力傷了內臟。
兩人都是武學的大行家,這兩敗俱傷之局已成,他們心中也都是明白的。心中明白,而又沒有辦法挽救,其苦可知。本來,他們是藉握手行禮為名來比拼內力的,是以臉上都裝出一份笑容。如今他們臉上的笑容都好似變得「僵硬」了,看起來簡直是比哭還要難受。台下的武士們莫名其妙,見他們握了手遲遲不放,人人感到詫異,竊竊私議之聲四起。
忽聽得一個人放聲笑道:「兩位大人太多禮了。」台下的兩國武士都是完顏長之與呼韓邪的部屬,他們雖然竊竊私議,卻誰也不敢大聲地說出來。如今有一個人居然放聲笑語,眾武士都不禁愕然,想道:「是誰這樣無禮?」眾目睽睽之下,只見一個書生模樣的人已是在笑聲中飛上了擂台。這一個人除了武士敦和仲少符認識之外,滿場武士誰也不知道他是誰。大家都是更感詫異了。
武林天驕戴了人皮面具,飛上擂台。完顏長之也認不得他,只道他是呼韓邪的手下要來暗算自己的。呼韓邪也害怕是完顏長之的手下來施暗算。兩人不約而同,都是心中一凜,喝道:「什麼人敢來搗亂?」但他們口中說話,手底卻是不敢有絲毫放鬆,生怕被對方乘虛而入。高手比斗,哪容得心神分散?由於他們兩人都有恐懼,登時都是汗如雨下。
武林天驕在他們面前站定,合掌一揖,說道:「請兩位大人恕我冒昧,小的這廂有禮了!」
他這合掌一揖,表面看來是向完顏長之與呼韓邪致敬,表明他並非「搗亂」,實在則是替他們解開這一兩敗俱傷的困局的。
完顏長之與呼韓邪的兩股內力正在相持不下,得武林天驕所發的這股劈空掌力一撞,恰好起了緩和的作用,兩人鬆了口氣,雙手自然而然的就分開了。
武林天驕的功力本來未必勝得過他們二人,但因用得恰到好處,卻替他們消去了一場難以避免的災殃。這麼一來,完顏長之與呼韓邪都是不由得暗暗對他感激,又不由得暗暗驚異。呼韓邪心想:「這人倒是公平得很,並沒有偏袒哪方。只不知他是何來歷?」暗暗起了延攬之心。完顏長之則在想道:「看來他並非蒙古武士,但我手下有如此能人,我卻怎的一點也不知道?」暗暗叫了一聲:「慚愧!」
武林天驕行了一禮,說道:「我是金國一介小民,請兩位大人恕小民無禮,小民有不情之請。」完顏長之道:「你意欲如何?恕你無罪,說吧。」武林天驕道:「小民不配上這擂台的,只因看了告示,知道今日之會,許可百姓參加比武,小人見獵心喜,是以冒昧上來,不知完顏將軍可否准許小人向蒙古人討教?」
完顏長之有意藉這次比武之會選拔能人,不錯是出過這個告示。但他也規定了若要上台和蒙古武士交手的話,必須經過他的考試和問話。但如今武林天驕突如其來,按規矩他是不能容許的。
但一來武林天驕於他有救命之恩,二來他也起了好奇之心,想看一看武林天驕的真實本領。於是便道:「貴使臣意下如何?」呼韓邪也因武林天驕替他消解了一場災難,對他頗有好感,於是哈哈笑道:「今日之會,乃是以武會友,何須拘論是官是民?我正想遍會貴國高手,就請這位壯士賜教吧。」完顏長之道:「好,蒙古貴人已經答允,那你就小心討教吧。不可太放肆了。」完顏長之是怕武林天驕不知天高地厚,誤傷了蒙古使者令他為難,是以話中向他暗示,那是要他「點到即止」的意思。完顏長之交代之後,退過一旁。
呼韓邪眉頭一皺,笑道:「壯士儘管把本領都使出來,不必有什麼顧忌。」要知呼韓邪是極為自負的人,他聽出了完顏長之話中之意,心中極是不悅。他知道武林天驕本領不凡,但他仍然以為自己可以取勝。而且從剛才武林天驕替他化解而並無偏袒任何一方的舉動看來,他又認為武林天驕對他並無惡意,心想:「此人身懷絕技,在金國未得一官半職,想必是對本國不滿的了。我正好藉此機會籠絡他,令他為我所用。」他作了這樣的估計和判斷,就樂得表示大方了。
武林天驕哈哈一笑,說道:「好,那么小人就拿三腳貓的功夫,來博貴人與天下的英雄一笑了。」說罷便與呼韓邪交手。開首一招,竟是完顏長之剛才對付烏蒙之時所曾使過的招數,是穴道銅人的「驚神指法」中的一招,駢指如戟,戳向呼韓邪的胸膛,一招之間,遍襲呼韓邪的七處大穴!同樣的一招,他使得比完顏長之還要高明!正是:
昔日王孫歸故國,金京來去幾人知。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一O五回 大漠稱雄來汗使
金京爭勝打擂台
呼韓邪喝聲:「好!」雙掌如環,一分一合,使出了一招極厲害的大擒拿手法,也是在同一招之間,遍襲武林天驕的七處關節要穴!武林天驕衣袂飄飄,儼如蜻蜓點水,海燕掠波,一飄一閃之間,早已是移步換招,化解了對方的強攻,中指仍然對準呼韓邪的「愈氣穴」。雙方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一合即分,稍沾即退,招數都沒有使老,以免為對方所算。但彼此乘瑕抵隙,卻是比硬碰硬接的蠻打兇險得多。武林天驕占了先手之利,著著搶攻。呼韓邪見招化招,見式解式,雖不至於只有招架之功,但也給武林天驕迫得他不住退守。
轉眼之間過了二十多招,呼韓邪兀是未能扳成平手。武林天驕的「驚神指法」越出越妙,也越來越狠,所指之處,不是死穴,便是殘穴。呼韓邪沉住了氣應付,可是心中亦不由得暗暗吃驚。心想:「此人分明想傷我性命。哪裡是『點到即止』的比武?我可不能有絲毫大意了!」呼韓邪在吃驚之中,又覺得奇怪,心想:「他的態度何以一變如斯?剛才他初上台時,本來有機會傷我的,他卻並不偏袒任何一方,替我們化解,如今卻又這樣的性命相撲,是何道理?嗯,莫非是受了完顏長之的暗示?」想至此處,不禁向完顏長之怒目而視。
呼韓邪哪裡知道,這並不是武林天驕的態度有所變更,而正是他的光明磊落之處。當呼韓邪和完顏長之剛才各以內力相拼之時,不錯,武林天驕是大可以暗算他的,但武林天驕乃是明人不做暗事,他謹守著俠義道的規矩,故此替他們二人化解,並不暗助完顏長之。到了他和呼韓邪直接交手之時,這就不同了。此時他已把呼韓邪當作死敵,當然是手下絕不留情,招招性命相撲了。
完顏長之此時還未躲入後台,正在台邊觀戰。呼韓邪向他怒目而視,完顏長之也是不禁又是吃驚,又是詫異。
完顏長之心中隱隱起疑,要知他和武林天驕本來是很熟的朋友,當武林天驕還是「檀貝子」的時候,他們是常相往還的。武林天驕說話的聲音,儘管是捏著嗓子,也還是不能完全改變的。當時完顏長之已經覺得這個聲音好熟,不過急切間想不起來;如今一看了武林天驕使出的功夫,完顏長之登時就恍然大悟了。
完顏長之的「驚神指法」是從「穴道銅人」圖解中學來的,但他學得並不完全,後來那十三篇圖解就給柳元宗盜去了。當年金主完顏亮招集金國的一流高手,鑽研穴道銅人的圖解,武林天驕也是其中之一。完顏長之知道武林天驕比他領悟得多,而後來武林天驕又得到柳元宗的傳授,十三篇圖解都已學會。故此完顏長之一見武林天驕的指法比他高明,也就知道他是誰了。
完顏長之認出了武林天驕,這一驚非同小可,心裡想道:「想不到檀羽沖這麼大膽,竟然敢來比武!糟糕,他若是傷了蒙古使者,這可就要闖出了大禍來,連我也受他牽累了。」完顏長之心情矛盾,極感為難。一方面他也是受不了蒙古人的氣焰,希望有人出來給金國的武士掙個面子,出一口氣;但另一方面,他更害怕武林天驕「闖出大禍」,連累於他。
完顏長之正自忐忑不安,忽地又發覺呼韓邪向他怒目而視,完顏長之更是恐慌,心想:「檀羽沖絲毫不讓,招招都是殺手。這哪裡是比武,簡直是性命相撲的決戰了。呼韓邪向我怒目而視,一定以為是我授意他的,豈知我也是有苦說不出來。」完顏長之是個武學的大行家,看得出武林天驕已是逐漸取得上風,呼韓邪本領不凡,暫時還能招架,但久戰下去,只怕終歸須避不開武林天驕的殺手。「我一定得想個辦法出來,好讓呼韓邪下台。」完顏長之心想。可是急切之間,他又哪裡能想得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檀世英也在後台的角門觀戰,他悄悄使了個眼色,請完顏長之過來,和完顏長之咬耳朵說道:「完顏將軍,情形似乎有點不對。這個人,這個人好像是我的堂兄。」完顏長之道:「不錯,他正是檀貝子。」話出之後,方才想起,如今已是檀世英做了「貝子」了。
檀世英面上一紅,說道:「我並非想謀他的貝子之位,但他是國之逆臣,家之逆子,這次來打擂台,分明是包藏禍心,圖謀不軌。此人若不早除,你我的錦繡前程,都給他斷送。」
完顏長之怦然心動,說道:「當務之急,是如何停止這場比武,檀貝子,你有什麼主意?」檀世英道:「你喝他住手,咱們暫且當作不認識他,誘他進後台,咱們亂刀將他宰了。」
完顏長之道:「要是他不肯住手,那又如何?」
檀世英道:「你出去把他們分開。你的武功在他之上,他若是不肯依從,你在他的背後給他一掌,一樣可以令他斃命。」
檀世英說完顏長之的武功在武林天驕之上,這當然是奉承的說話,完顏長之自己明白,他現在的本領已是比不上武林天驕的了。
但檀世英的辦法倒是可以行得通的,他若然肯偷襲武林天驕的話,那就等於是和呼韓邪聯合起來對付武林天驕,武林天驕雙拳難敵四手,縱然避得開他的偷襲,也避不開呼韓邪的殺手,一定會喪生在他們的手下。
但完顏長之畢竟是大將的身份,檀世英要他做這樣卑鄙的勾當,他一時還是決斷不下的。
一來武林天驕於他有救命之恩,剛才他與呼韓邪比拼內力之時,本來是要兩敗俱亡的,全靠武林天驕給他們化解了這場災禍。倘若他出手偷襲,殺了武林天驕,這豈不是恩將仇報?二來更令他為難的是,蒙古與金如同敵國,他若幫忙敵人殺了本國武士所崇拜的「武林天驕」,這就要比「長敵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還要嚴重,有失金國的體面還不打緊,只怕自己的手下也要不值他的所為!手下離心,那時只怕這御林軍統領的寶座也坐不穩了。
正因為完顏長之有這許多顧慮,所以心中還是七上八落,一時決斷不下。檀世英催促他道:「完顏將軍,不早下手,後悔不及!」完顏長之低聲說道:「我且再看一看。」
這一看只見擂台上的形勢又已有變。呼韓邪突然採取攻勢,雙臂箕張,竄起一丈多高,一招「鷹擊長空」,猛撲下來。四掌相交,聲如擂鼓。武林天驕身形一晃,以腳跟為軸,轉了一圈,這才消解了他的這股猛勁。呼韓邪如影隨形,跟蹤撲到,著著搶攻。完顏長之心裡暗暗歡喜,想道:「呼韓邪勝得了他,可就不用我出手了。」檀世英則暗中吩咐自己的心腹武士準備,準備武林天驕一敗之後,立即將他拽入後台,活生生把他打死。
完顏長之是武學的大行家,但這次他卻是走了眼了。他以為呼韓邪已經扭轉局面,反敗為勝可期,哪知這卻是武林天驕的「驕敵」之計。
原來呼韓邪的確是力求一逞,希望敗中取勝的。他這雙掌猛撲,乃是想迫武林天驕與他比拼內力。比拼內力雖然兇險,但他自忖即使勝不了武林天驕,至少也可以支持一時半刻,那時完顏長之怕出禍事,必定會來給他化解,至不濟也可挽回顏面,各自下台。而且比拼內力,還可以避免受武林天驕那出手傷殘的點穴手法的威脅。
呼韓邪打得如意算盤,武林天驕卻不為他所算。武林天驕並非怕與他比拼內力,但在未探知對方虛實之前,他卻不願孤注一擲。
武林天驕使出上乘的卸力化勁功夫,故意隱藏了自己的幾分實力,不與敵人硬碰。一試之下,只覺敵人的掌力雖然極為霸道,但卻有後勁不繼的跡象。
原來呼韓邪的功力本是可以和武林天驕匹敵的,但因他與完顏長之先拼了一場,內力多少有了損耗,故此就顯得後勁不繼了。
武林天驕探明了對方的虛實,情知即使比拼內力,自己也可以穩操勝算,但他卻採取了另一種打法。
武林天驕掌法一變,身如流水行雲,指東打西,指南打北,任對方強攻猛撲,他卻是衣袂飄飄,從容應付。他捨棄了凌厲的「驚神指法」改用他自創的「落英掌法」,這正是以柔克剛的有效戰術。
兩人越打越緊,只見滿台都是武林天驕的影子。呼韓邪高呼酣斗,手腳起處,全帶勁風!這一場精彩絕倫的惡鬥,看得台下的兩國武士都是眼花繚亂,屏息呼吸,簡直連一根針跌在地下都聽得見響。待到雙方換招之際,這才爆出了如雷的彩聲。
武士敦與仲少符混在人叢之中觀戰,漸漸也是看得全神貫注,心神如醉。後面的人群爭著擠上前頭,不知不覺之間,兩人已是給後面湧來的人擠開了。
武士敦內功深厚,兀立如山,旁人擠他不動。仲少符卻像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還抵禦不了浪潮的衝擊。他給擠開了好幾步,猛一回頭,已看不見武士敦了。仲少符心裡有點著慌,連忙用千斤墜的重身法定住身形,叫道:「武幫主,武幫主!」恰巧這時正是台上兩人換招之際,台下發出如雷的彩聲,把他呼喚武士敦的聲音淹沒了。
忽地有個人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突然把仲少符用力一撞,仲少符本來是用了「千斤墜」的重身法的,竟然給他撞得立足不穩,又蹌蹌踉踉地退了幾步。旁邊有個人將他一扶,說道:「小哥兒,站穩了。」
仲少符扭頭一看,只見是一個書生模樣的人,眉清目秀,態度溫文。仲少符未經世故,對他頗有好感,說道:「多謝了!」但心裡也有些兒奇怪,想道:「那個撞我的不知是什麼人,我用了千斤墜的重身法居然給他撞動,本領可是不小。這人看來是個文弱書生,但他一出手就將我扶穩,看來也是練過武功的人,造詣非比尋常。想不到在台下看比武的,也有這許多能人。」
那書生模樣的人微微一笑,說道:「這台上兩人打得真是精彩絕倫,你可認得和蒙古使者交手的這個人麼?」仲少符心中一凜,說道:「我怎會知道?」那書生笑了一笑,又道:「我聽得你叫武幫主,這位武幫主又是誰?是什麼幫的幫主?」仲少符瞿然一驚,這才省起自己說錯了話,只好支支吾吾地說道:「兄台聽錯了吧,我是說的傅莊主,是和我同來的一位農莊莊主。」
那書生笑道:「兄台不必驚疑,說出來咱們或者還是朋友呢。你說的恐怕是丐幫的幫主武士敦吧!」仲少符究竟是年輕識淺,聽這書生如此言語,心中想道:「武幫主交遊廣闊,這人或者是他的朋友也說不定。」於是問道:「兄台高姓大名,和武幫主有什麼關係?」話猶未了,突然覺得脅下一麻。
仲少符張開了口,卻是叫不出聲,原來他已被點了麻穴和啞穴。那兩個人挾持著他,擠在人叢之中,漸漸擠出了外面一圈,武士敦全神觀戰,竟沒發覺。
台上武林天驕改用輕靈飄忽的「落英掌法」,和呼韓邪游斗,形勢似乎比剛才稍微緩和,其實卻是外弛內張,隱藏殺手。武林天驕所用的奇妙戰術,完顏長之一時間還未看得出來,武士敦則因曾見過他的「落英掌法」,早已看出來了。
呼韓邪使了「鷹擊長空」一招,將武林天驕迫退,搶得了主動,轉守為攻,心中暗暗歡喜,想道:「原來他果然是不敢傷我。」這一對掌,武林天驕未用全力,呼韓邪是察覺得到的。他怎知這是武林天驕的「驕敵」之計,只道武林天驕是顧忌他的蒙古使者的身份,只望求勝而不敢傷他。
呼韓邪得理不饒人,著著搶攻,心裡想道:「你手下留情這是你的事,我可不領你的情,不把你打下擂台,我焉能保持顏面?」
武林天驕正是要他如此,正好消耗他的氣力。呼韓邪攻擊一發,儼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但武林天驕滿台遊走,衣袂飄飄,呼韓邪一口氣攻了二三十招,卻是連他的衣角也未沾上。呼韓邪漸漸覺得氣力不加,心內暗暗吃驚:「莫非這廝是施用詭計?他不罷手,再過三五十招,只怕我始終是難逃一敗。」
心念未已,武林天驕突然欺身發掌,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呼韓邪擋得了東面擋不了西邊,「乒」的一聲,肩頭著了一掌。幸虧「落英掌法」是以輕靈飄忽見長,掌力並不十分剛猛,呼韓邪有護體神功,未受內傷。但饒是如此,他也不禁蹌蹌踉踉地連退幾步了。
完顏長之希望武林天驕給他挫折呼韓邪的驕氣,卻又不願武林天驕傷了他。如今武林天驕勝了一招,若然便即罷手,這正是最合他的理想。但台上兩人卻是彼此不肯罷休。
完顏長之走出去喝道:「住手!」武林天驕哈哈一笑,說道:「不錯,點到即止,在下僥倖得貴人讓了一招,是可以罷手了。」
他不說也猶罷了,這一說,呼韓邪的面子怎抹得下來?呼韓邪大吼一聲,趁他收招之際,一掌就劈過去。哪知這是武林天驕有意布下的陷阱,武林天驕早已料到他有此一著,在收招之際,便準備好了「後發制人」的戰術的。
就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武林天驕一個「旋轉乾坤」,回過身來,只聽得「喀嚓」一聲,呼韓邪的右臂關節,已給他拗得脫了臼。
說時遲,那時快,武林天驕已是使出了擒拿手法,抓著了呼韓邪的雙臂,將他舉了起來,作了個旋風急舞,朗聲說道:「各位都看清楚了,這是他不肯罷手,並非我無理取鬧!」
完顏長之大吃一驚,喝道:「檀羽沖,你瘋了!」駢指如戟,衝出去點武林天驕背心的「大椎穴」。武林天驕正在向台下說話,對完顏長之的偷襲,似乎未曾留意。這「大椎穴」乃是奇經八脈的中樞,倘被點著,多好武功,也難禁受。
武士敦一聲大吼,跳上台來,來得恰是時候,擋住了完顏長之。完顏長之見他一掌打到,隱隱挾著風雷之聲,不禁又是大吃一驚,生怕指力不敵他的掌力,連忙化指為掌,使出以柔克剛的綿掌功夫,接他一招。哪知武士敦的金剛掌力十分霸道,完顏長之的綿掌功雖然精妙,也只能消解他的五成力道。雙掌相交,「蓬」的一聲,完顏長之竟給震退三步。
完顏長之沉聲喝道:「武士敦,你好大的膽子,敢在京城胡鬧!」武士敦戴著人皮面具,但完顏長之接了他的金剛掌力,已知他是何人。
武士敦哈哈大笑,索性除去了面具,說道:「完顏將軍,你以御林軍統領的身份,竟然用這等卑劣的手段偷襲一個救過你性命的人,羞也不羞!」完顏長之面上一紅,喝道:「武士敦,你大逆不道,朝廷正要緝你歸案,你還要來多管閒事?哼,哼,當真是不知死活!」武士敦笑道:「你們在大都欺壓我的丐幫弟子,我正要來找你算帳!我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要怎樣,儘管來吧!」完顏長之偷襲不成,已是氣沮,不敢和武士敦交手。
在武士敦截住完顏長之的這段時間,呼韓邪的兩個師弟烏蒙和兀赤已衝出台前,檀世英也率領了手下武士,把擂台圍住,張弓搭箭,對準了武林天驕。
武林天驕把呼韓邪高高舉起,橫掃出去,喝道:「有膽的就來吧!檀某若活不成,也總有這蒙古韃子給我陪喪了!」呼韓邪給他用重手法扭脫了臼,饒是功力深湛,也痛得哇哇大叫。烏蒙、兀赤見師兄落在他的手上,生怕他一發狠就要了呼韓邪的性命,心中有所顧忌,哪裡還敢向前?
台下的金國武士,人人都是又吃驚、又興奮。此時他們已經知道擒住了呼韓邪的人是武林天驕,不由得都是心頭大快。武林天驕是金國武士所崇拜的人物,如今這個不可一世的蒙古使者折在他的手裡,金國武士出了心頭之氣,都有「與有榮焉」之感。不但不願與武林天驕為敵,而且有些武士還不禁為他喝起彩來!
在這樣的形勢之下,完顏長之縱有千軍萬馬,也是無計可施,只好忍氣吞聲,說道:「檀羽沖,你別胡來,有話好說。」武林天驕笑道:「對啦,咱們還是好好地商量商量吧。你想怎樣,我們先聽你的。」完顏長之道:「你把呼韓邪放下來,我放你們出去,絕不動你們分毫。」武林天驕搖了搖頭,淡淡說道:「哪有這樣便宜的事?」完顏長之道:「你要知道你們乃是欽犯身份,你若定要胡來的話,你以為你們可以逃得出大都麼?」武林天驕冷冷一笑,說道:「我們本來就是舍了性命來的,還會怕你的威脅麼?不錯,你的弓箭手都已對準我們了,只要一聲令下,就可將我們射死。你要殺我們是容易的,但你們這位蒙古貴人可也活不成啦!你敢闖這個禍,就儘管殺我們好了!」
完顏長之怎敢闖這樣大禍,連忙說道:「好,那你說吧,你又打算怎樣?」武林天驕道:「這件事我也不能擅自作主,武幫主是來和你算帳的,你該問問武幫主,待你們的帳算好了,我自會放人。」
完顏長之無可奈何,只好向武士敦說道:「請武幫主高抬貴手。」武士敦「哼」了一聲,說道:「高抬貴手?哼,你對我們的丐幫弟子,可是下得毒手啊!」完顏長之道:「過去我對貴幫不住,那也是我必須聽命朝廷之故。武幫主,過去的是非咱們暫且不論,只請武幫主啟示下,咱們如何解這梁子?」
武士敦道:「好,只要你依得我們兩件事情,我們就放回這蒙古韃子,咱們的梁子也就算解了。」完顏長之忙道:「哪兩件事?」
武士敦道:「第一件事,你們在大都捉了我們丐幫的許多弟子,你把他們都放出來。你依得麼?」完顏長之暗自思量,在監牢里的丐幫弟子約有千人之多,這是費了許多氣力才拘捕來的。可是用一千個叫化交換一個蒙古使臣也還值得,於是說道:「依得。」
武士敦接著說道:「既然依得,限你在一個時辰之內,將獄中的丐幫弟子送到東門。」完顏長之道:「第二件事呢?」武士敦道:「你還要送我們出城,在城外五里之地,咱們換人。」
完顏長之咬了咬牙,說道:「好吧,都依你就是。」立即下令,叫手下拿他的令箭,快馬馳赴九城提督的衙門,吩咐提督釋放獄中的丐幫弟子,送到東門。場中武林天驕挾著呼韓邪下了擂台,在完顏長之陪送之下,走出校場。檀世英不能不依從完顏長之的命令,把埋伏在台下的弓箭手撤退,眼睜睜地看著武林天驕出去,毫無辦法,氣得雙眼發白,武林天驕從他身邊走過,冷冷說道:「世英,我把貝子讓了給你,你好自為之。若然多行不義,可休怪我不顧兄弟之情了。」檀世英對武林天驕又恨又怕,不敢作聲,灰溜溜地跑開。
武林天驕與武士敦出了校場,許多混在場中的丐幫弟子此時也露出了本來的身份跟他同走。完顏長之與烏蒙、兀赤等蒙古武士隨在後面。至於檀世英則是不敢同行了。他們走在街上,許多埋伏在大街小巷的丐幫弟子也都出來會合。這些人本來是準備若然場中發生打鬥,他們就來接應的。現在事情出乎意外地完滿解決,他們得到了消息,遂執行第二套計劃,和幫主一道,暫時撤出大都。這兩套計劃,都是武士敦預先安排好的。完顏長之這才知道武士敦今日來是有心和他「搗亂」,但呼韓邪在他們手上,完顏長之雖然氣惱,也是無可奈何。
武士敦以為仲少符一定混在人堆之中,與丐幫弟子一同進退,因此也就沒有特別查問。此時他是在完顏長之等人的監視之下走的,仲少符還沒有暴露身份,武士敦當然也不想要他站出來和自己同行了。
到了東門,九城提督果把牢中丐幫弟子用馬車都送了來,在那裡等候他們了。這些丐幫弟子有些在獄中被打傷,有些不堪折磨而生了病,由壯健的同伴將他們背出城。
雙方約好了在城外五里之地換人。武林天驕只准完顏長之與幾十名蒙古武士出城,烏蒙道:「我們怎麼信得過你?」請求完顏長之把御林軍帶去。武士敦怒道:「我們中原的好漢說話,說一句就是一句。你信不過,那麼咱們的交易只有吹了。」完顏長之不敢多事,兩方勸解,結果大家退讓一步,武林天驕准他帶一千名御林軍出城「護送」。這樣雙方的實力大致相等,丐幫也不怕交人之後,御林軍來攻擊他們。
到了約定的地點,武林天驕哈哈一笑,說道:「不勞遠送,後會有期。你們蒙古武士要來比武,我是隨時奉陪。」說罷,把呼韓邪放了回去。
烏蒙不會解「驚神指法」所點的穴道,連忙叫道:「且慢,我們的師兄還沒有恢復原狀呢?」武林天驕笑道:「脫臼可以接骨,我點的穴道,你不會解,完顏將軍會解。」武士敦道:「我們的丐幫弟子許多人都是未復原狀,你們若是要我把原來的呼韓邪交給你們的話,你們也得把丐幫的弟子醫好了再說。」完顏長之道:「算了,算了,我會解穴。」烏蒙也怕再有變化,不敢作聲。武林天驕哈哈笑道:「你們自恃是尊勝法王的弟子,目中無人。如今你可知道金宋兩國也並非沒有能人了吧。嘿,嘿!哈,哈!這場比武,你們又是輸了!」
武林天驕交人之後,與武士敦在大笑聲中走了。這一邊完顏長之則在替呼韓邪解開穴道。不料,穴道一解,呼韓邪卻突然做出了一件非常出人意外的事情!
呼韓邪大笑三聲,忽地拔出佩刀,一刀插入自己的腹中!完顏長之做夢也想不到他會自殺,搶救已來不及。烏蒙、兀赤這一驚非同小可,趕忙將他扶住,大叫:「師哥,師哥!你、你這是幹嘛?」呼韓邪雙眼圓睜,猶自獰笑說道:「我絕不能讓女真韃子平白侮辱,誓必叫他們國亡家破!」烏蒙、兀赤垂淚問道:「師兄有什麼遺囑?」呼韓邪道:「我有辱使命,無顏回國。你們歸報大汗,請大汗速滅金國為我報仇!」說罷,親自把血刀拔出,交給了烏蒙。這一刀刺得太深,拔出之後,血流如注,不過片刻,氣絕身亡!完顏長之不惜委屈求全,好不容易,才把呼韓邪換了回來,不料卻落得如此收場。完顏長之不禁呆若木雞,頓足嘆道:「罷了,罷了!」
烏蒙、兀赤大怒道:「什麼罷了?還不趕快追上前去,替我把檀羽沖和武士敦捉了回來?我要將他們剖腹剜心,生祭師兄!」
丐幫弟子的人數比御林軍還多,而且金國的御林軍也不願追捕他們所崇拜的武林天驕。武林天驕與武士敦的本領又極高強,要將他們二人生擒談何容易?
武林天驕朗聲說道:「這是你的師兄自己尋死,與我何關?嘿嘿,你們要想報仇,我奉陪就是!」烏蒙、兀赤追了一會,見金國的御林軍只是虛張聲勢,搖旗吶喊,卻不肯向前,他們二人情知不是武林天驕的對手,只好退回。
武林天驕見追兵已退,鬆了口氣,苦笑說道:「想不到呼韓邪竟是如此烈性,這場戰事恐怕是不可避免的了。」武士敦道:「蒙古早想併吞金、宋,統一中華。即使沒有發生這件事情,他們也會南侵的。」武林天驕道:「不錯。但發生了這件事情,戰爭則是會提前爆發了。」武士敦道:「反正是不可避免的,早來遲來都是一樣。提前爆發,也有好處。完顏長之圍襲祁連山的計劃,恐怕只能放棄了。」
此時他們已是離開大都十多里了。武士敦這才有空查點自己的人,詫道:「咦,仲少符哪裡去了?」武林天驕道:「仲少符年紀雖輕,人頗機靈,武功也很不弱,想不至於遭意外,或者是一時失散,跟不上大隊吧?」
武士敦道:「可是咱們卻沒工夫找尋他了。」要知武士敦與蓬萊魔女所定的約會還有十天就到期了,他們要趕到天狼嶺去與蓬萊魔女相會,在大都是不能耽擱了。
當下武士敦吩咐大都分舵的舵主曲山將仲少符失蹤的事告訴四空上人,並叫曲山留心尋找。另外又吩咐副舵主周敢率領大都的丐幫弟子前往祁連山。他和武林天驕則聯袂往天狼嶺去赴蓬萊魔女之約。正是:
塞外胡騎思逐鹿,中原又見戰雲低。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七冊完)
梁羽生先生簡介
梁羽生(1924-2009) ,本名陳文統,原籍廣西壯族自治區蒙山縣。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在香港開創新派武俠小說,大受歡迎,風行全球華人社會超過半世紀。
梁羽生出生於書香門第,畢業於嶺南大學經濟系;曾任職於香港《大公報》和《新晚報》。先生博聞多見,對歷史頗有研究,文學根底深厚,尤其在中國古典詩詞、對聯方面造詣很深。由1954年他的第一部武俠小說《龍虎鬥京華》開始連載發表,至1983年間,共創作了三十五部經典武俠小說。其中,《白髮魔女傳》、《萍蹤俠影錄》、《雲海玉弓緣》、《七劍下天山》等是他代表作,更多次搬上影視熒幕。
先生晚年旅居澳洲,他給自己寫的輓聯「笑看雲霄飄一羽,曾經滄海慨平生」正代表一代武俠小說宗師著述浩瀚,萍蹤俠影,永留萬千讀者心間。
1. 龍虎鬥京華
2. 草莽龍蛇傳
3. 塞外奇俠傳
4. 七劍下天山
5. 江湖三女俠
6. 白髮魔女傳
7. 萍蹤俠影錄
8. 冰川天女傳
9. 還劍奇情錄
10.散花女俠
11.女帝奇英傳
12.聯劍風雲錄
13.雲海玉弓緣
14.冰魄寒光劍
15.大唐遊俠傳
16.冰河洗劍錄
17.龍鳳寶釵緣
18.狂俠天驕魔女
19.風雷震九州
20.慧劍心魔
21.飛鳳潛龍
22.俠骨丹心
23.瀚海雄風
24.鳴鏑風雲錄
25.游劍江湖
26.風雲雷電
27.牧野流星
28.廣陵劍
29.絕塞傳烽錄
30.劍網塵絲
31.彈指驚雷
32.武林天驕
33.幻劍靈旗
34.武當一劍
故事簡介
小說以宋金兩國在采石磯的戰鬥為歷史背景,描述了生活在金人統治地區的俠女「蓬萊魔女」柳清瑤,與武林曠世奇才狂俠「笑傲乾坤」華涵谷、以及金國貴族的「武林天驕」檀羽沖之間的三角感情和愛國故事。表達了宋金兩國人民追求和平、反對暴政的美好願望。
主角:華谷涵、檀羽沖、柳清瑤
前集:《飛鳳潛龍》《武林天驕》
續篇:《鳴鏑風雲錄》
目 錄
第一O六回 玉女有情憐俠士 奸徒無義叛紅妝
第一O七回 滿懷心事羞難說 一點靈犀已暗通
第一O八回 墳碑知是何人立 客舍難堪故侶來
第一O九回 幻化妖狐施殺手 重逢故友說前情
第一一O回 明月有情堪作伴 雪蓮無主為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