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2024-04-29 18:23:46 作者: 紫金陳

  黃昏,何家院子外。

  一個男人端起一臉盆的大便,朝著何建生母親頭上潑去,她沉默無言,捋了捋頭髮,擦乾臉上的糞便,獨身攔在門口。

  院子裡,一個小孩坐在地上大哭,他是甘佳寧的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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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外十多個人站著,一個勁地朝里謾罵,有的拿起木板拍打,吐著口水。

  這些人是副鎮長李剛、派出所副所長江平的親屬。

  一名婦女瘋狂地一把將婆婆推倒在地,帶人衝進去,把幼子拎了出來。

  孩子頓時嚇得都哭不出聲了。

  婆婆急跪在地上,拉扯著他們褲腿,苦求著:「不要弄孩子啊,要打打我吧。」

  成年人打小孩,畢竟不像話,萬一下手重了,要出大事的。

  那名婦女雖然滿腔怒火,也知道輕重。

  她把孩子一把扔地上,教唆自己十來歲的兒子:「打他,就是這小畜生他媽把你爸害死的!」

  有母親和一乾親戚的撐腰,那個小鬼馬上衝上去,肆無忌憚地踢著這才四歲的小孩。

  婆婆忙爬過去,用背護住孫子,任由他們踢打著。

  遠處,圍了很多人,只是沒人敢上前幫忙。其中不乏何家的親戚,可他們也只是說著些無關痛癢的話:「算啦,人都死了,他們婆孫兩個也可憐的,不要這麼弄啦。」

  另一側,停了輛110警車,幾個警察在旁邊勸著,但並沒直接阻止。他們接警到現場後,看到是受害者家屬在報復何家,因為彼此都相識,而且也知道受害人家屬的心情,所以並不直接插手,只看著事態發展。如果鬧得太厲害,等下再帶離也不遲。

  街的另一頭,徐增和一個胖乎乎的戴著帽子的中年男子站在不起眼的一角,男子緊緊握住了拳頭,眼中迸出火光,他咬咬牙,忍不住正要走上去,徐增把手一攔:「我去。」

  徐增馬上來到警車旁,打了招呼,說了幾句客套話,又說這樣子恐怕影響不好吧,縣裡正希望這件事到此為止呢,這樣子有可能會鬧得更大的,以後工作很不好處理,等等。警察一想覺得有道理,過去帶離了那些人。

  過後,徐增抿抿嘴,看了眼身旁的老友,拍拍他的肩,沒說什麼。

  一家高檔的餐廳會所里。

  徐增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看著面前一桌的好菜。他時而喝幾口酒,時而抽幾口煙,皺眉看著坐他對面的戴帽男子。

  男子實際年紀和徐增一樣,也是三十五歲,但他長了一張圓胖臉,頭髮禿了一些,身材已經明顯走樣,肚子凸起,腹肌鍛鍊成了一整塊,看起來比徐增這位英俊的男人老了至少十來歲。

  一個晚上下來,這人沒吃一口菜,只叫了一碗麵。

  此刻,他正專心致志地埋頭吃麵條。他吃得很慢,一小口一小口,鼓著肥厚的腮幫子,讓人覺得他真像一頭豬,而且是一頭垂垂老矣的豬。

  總算等到他吃完了,徐增厭惡地看他一眼,道:「要不要來點酒?」

  那人終於抬起頭,笑著緩緩搖頭:「你知道的,我不喝酒。」

  徐增道:「我知道你不喝酒。現在這時候,我覺得你應該會想喝點的,來吧,別客氣。」

  「好吧,那我喝點。」他的態度逆來順受,似乎對一切都無所謂。

  徐增給他倒上一小杯白酒,他一口喝完,喝完後,馬上皺起眉頭,張嘴哈氣:「白酒更喝不來,好辣呀。」

  徐增看著他的樣子,哈哈大笑,最後眼淚都笑出來了。

  男子看見徐增笑,也跟著笑了起來,隔了好久,才停下,道:「咱們好久好久沒這樣坐一起吃飯了。」

  「是啊,你去美國後,一住就是十年。聽說你爸媽也搬去澳大利亞跟你弟弟住了,我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

  「我們見面這麼少,彼此卻沒有感覺陌生,算難得了。」

  「誰讓咱倆是從小一起混到大的髮小兒呢。」

  男子笑了笑,道:「還記得初中那會兒嗎,那時正處於青春叛逆期,學校內外到處都是些學生混混兒,天天收保護費,打架鬥毆,咱們兩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好學生,總遭人欺負。」

  「可不是,那個時候簡直是噩夢連連,你我的日子都難過得緊,天天被那幫小畜生欺負。不過嘛,後來不也熬出頭了,昔年這些同學裡,你我都還算混得不錯的。你自然不用說,美國公司的科學家,一年賺我十幾二十年的錢。我嘛,呵呵,你知道,也還過得去。」

  男子笑著點點頭,繼續回憶:「有一回咱們兩個放學路上,遇到那個外號叫『拖拉機』的流氓收保護費。」

  「嗯。當時我們都沒帶零用錢,被那畜生抓住,威脅要揍人。」

  「我當時喊了句什麼話你還記得吧?」

  徐增哈哈大笑:「你說了句『快跑』。那時的我也真夠沒義氣的,一個人拔腿就跑,後來才知道你替我挨了不少拳頭。不過那個『拖拉機』前幾年被老家那邊的派出所抓了,尋釁滋事罪,判了六年,聽說在裡面也不好過。」

  男子嘿嘿一笑,指著他道:「當初我替你挨的那份打,你承不承認你欠我一份人情?」

  徐增一愣,發現這話有些不對勁,收斂了笑容,道:「你想說什麼?」

  男子輕鬆地回應:「其實也沒什麼,你是檢察院的,刑事大案公訴時警察都要把各種證據先交給你,我知道你對警察辦案的一套東西很了解,想問你個問題。」

  徐增警惕問:「什麼?」

  男子道:「我這次回國,帶了一台手機信號的干擾器,就是讓手機發出的信號,不是固定地傳向最近的一個基站,而是分散發射,使移動公司定位不到我這個手機的具體位置。這東西你知道嗎?」

  徐增微眯了下眼睛,道:「知道,很多用電話詐騙的人就用這個。」

  男子繼續道:「我買的時候,那個美國人跟我說這東西是高科技,最新版本的產品,他還開玩笑說恐怖分子都用這個進行聯絡。不過話說回來,這東西到底有多管用,我不太了解。如果我用這東西打電話,警察想查我位置,能查到嗎?」

  徐增警惕感更盛,壓低聲音質問:「你到底要做什麼!」

  男子隨意地笑笑,道:「其實我也不想瞞你:他們死定了。」

  徐增大吃一驚。過了半晌,訝然問:「你說什麼!」

  男子不以為然地重複一遍:「他們死定了。」

  徐增輕嗽一聲,道:「你……你說他們是指誰?」

  「下午見過的那些人。」

  「你想做什麼?」

  「我準備殺了他們。」男子似乎一點也不對「殺」這個字存在敬畏的情緒。可徐增知道,這胖子從小到大連實在的架都沒打過,他會想到殺人?

  徐增渾身一顫:「你沒開玩笑吧!本來甘佳寧一家的事,我擔心的是你知道了,你會承受不了,自己做傻事,你上次網上跟我說你大概是從事太多年化學工作,最近身體常感覺不適,我怕雪上加霜。你……你怎麼會想到那種事?」

  顯然,男子的反應遠出乎他預料。

  他先前只怕老友傷心過度,或者是想不開折磨自己,加上身體本就差,擔心他身心承受不了。沒想到他居然會想著把這些人都給殺了!

  男子道:「我回國前就想好了,下午看到這些事,更堅定了我的想法。」

  「你發什麼神經!你被槍斃了,你爸媽怎麼辦?」

  「他們在澳大利亞和我弟弟住一起,沒關係。」

  「你……你從沒殺過人,你怎麼會變得這麼變態!」

  「我不變態。他們逼的。」

  「你要怎麼殺?你以為,你想殺人就能殺得了?」

  男子露出很輕鬆的表情:「你忘了我是學什麼的。」

  「好吧,我知道你是化工大博士,炸藥是你的專長,你要學甘佳寧是不是!」

  男子一本正經地搖了搖頭:「她太衝動了。值得嗎?如果早點告訴我,我一定幫她殺得一乾二淨,而且不留任何線索。」

  「天哪!」徐增感覺血液沖向腦部,有點暈眩,「你以為你是誰啊?你要真做了傻事,你以為警察會抓不到你?」

  男子輕蔑一笑:「只要我不想被他們抓住,他們永遠抓不到我。說實話,我不懂刑偵,但再高超的刑偵手段,永遠脫不出邏輯兩字。現在就像一場考試,唯一與學生時代不同的是,我是出題的老師,他們是答題的學生。而我這位老師,準備出一道無解的證明題。」

  聽著男子輕鬆的口吻,徐增的臉色徹底陰沉了下來,過了許久,道:「十年沒見,我沒想到你思想這麼變態。我建議你去看看心理醫生。」

  這句話剛說完,男子的手突然劇烈顫抖起來,嘴角流出泡沫,一口嘔了出來,包括之前吃下的麵條,都吐在面前。

  「你怎麼了!」徐增對突發情況還沒反應過來。

  男子手伸進夾克口袋,從裡面掏出一個藥瓶,顫抖著手擰開,倒出兩粒藥,送到嘴裡,拿起桌上的水杯,一口咽了下去。

  過了幾分鐘,他終於恢復鎮定,淡淡地笑了笑:「對不起,弄髒了。」

  「服務員,這邊過來清理一下。」

  過後,徐增道:「陳進,你得了什麼重病?」

  這個叫陳進的男人搖搖頭,輕鬆地道:「小病。」

  徐增一把從他手裡奪過藥瓶,看了一會兒,道:「英文?好像是植物神經紊亂?」

  「嗯。呵呵,看來你的英語功底沒全丟光。」

  徐增道:「我看八成還是心理因素導致的。是因為甘佳寧的事吧?」

  「醫生也這麼說。也有可能是多年做化工吸入太多的有毒物質積累的結果吧。」他臉上一副無所謂的表情。

  徐增鄭重道:「我建議你還是去精神病醫院看看。」他摸出張名片,道,「這醫生是市精神病院的主任醫生,也是我朋友,專家級的,很難約到。如果你需要的話,回頭我打他電話,替你聯繫好。」

  陳進收下名片,點頭笑了笑:「謝謝你,我真該去一趟的,不然以後行動里突然發病,就麻煩了。」

  徐增痛聲罵道:「你是不是無藥可救了!」

  陳進笑著搖頭。

  「人都已經死了,你還想怎麼樣?」

  「替她完成未了的心愿。」

  「她不是跟那幾個混蛋同歸於盡了嗎,還有什麼心愿?你怎麼知道她死了還有什麼心愿?」

  陳進冷靜地分析:「她至少還有兩個心愿。第一,她不願自己兒子以後過上天天提心弔膽、受人欺凌的日子。她不想兒子這輩子就此毀了……」

  徐增打斷道:「這兒子是何建生的,又不是你跟甘佳寧生的,你湊什麼熱鬧?」

  陳進呵呵一笑:「畢竟是她的血脈呀。」

  「第二呢?」

  「第二,始作俑者還沒死,炸死的三個,我打聽了下,都是小卒子。」

  「你……你真是……」徐增沉默半晌,冷聲道,「你要是真這麼想,咱們絕交吧。」

  陳進抿了抿嘴,抬頭笑了笑:「好吧。」

  徐增面無表情地道:「你不要仗著我們多年的交情,如果你犯事,我一定會第一個舉報你!」

  陳進笑了笑,道:「你是不是怕我被抓後,供出你是知情人?」

  「你……」徐增表情複雜。

  陳進道:「你放心,如果被抓,必然死刑,我為什麼要拉上你這位朋友?」

  「你……你以為只是死刑這麼簡單?你以為你死前會好過?」

  「你不就是指用刑嘛。就算真能抓到我,他們不敢,也不會對我用刑的,我做了雙重保險的準備。」

  「你……你到底什麼意思?」

  陳進笑道:「沒有別的意思,你有你的立場,我明白,我有我的堅持,也無法改變。」

  徐增默默坐在位子上良久,最後,他嘆口氣,疲倦道:「我問你最後一遍,你剛才的話是開玩笑的,還是認真的?」

  陳進笑了笑,表情很鎮定:「認真的。」

  徐增緩緩站起,原地伸展身體,深吸一口氣,冷聲道:「好!從此你我各不相識,你今晚的話我都沒聽見。」

  這句話說完,此刻開始,徐增的眼神已經很陌生了。

  陳進點點頭,笑了笑,沒說什麼。

  徐增緊閉嘴唇,掏出錢包,快速叫過服務員結了帳,站起來轉身就走。但走出幾步後,他又停下,立在原地許久,背著身冷漠地說了句:「不要以為美國貨是什麼高級東西。只要鎖定你的手機號,五分鐘以上鐵定查得出,最好別超過兩分鐘。電話每次換張手機卡對你構不成經濟負擔。」

  當他說完這句話時,他就後悔了。這句話一旦告訴陳進,自己就從實際意義上的知情人變成了共犯,難道我也要跟著陷入這個泥沼?

  他咬咬牙,大步走了出去。

  陳進坐在位子上,苦笑一下,直到徐增的背影離開目光所及處,他才低聲說了句:「謝謝。」

  他並不責怪他,身份不同,立場自然不同。

  從此刻起,他就沒了這個「朋友」。

  從此刻起,他只能孤身奮戰。

  從此刻起,他要用自己的智慧和技術向他們證明,即便天空陰霾蔽日,一己之力也可以刺破一段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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