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於江湖中垂釣
2024-05-22 11:22:33
作者: 螢鬼
「納命來!!!——」
那一敵手面目猙獰地嚎叫著,渾身解數一招豎劈,朝著剛扭轉回身連腳板都來不及站穩的李長源砍去。
近在咫尺之間!
『遲白第五式——』
李長源熟記劍訣,招式中有應對凌空情況下被動的情況,李長源依舊是立刻拽緊手中劍,用另一手扶於劍身,將劍平在對方大刀下端一截。那一部分的力道會小一些,但李長源也沒有硬接,劈頭一招,直指李長源的性命,且這是對方一身蠻力劈下,硬接不來。
同一方式,抵住刀口之後快速將平持的劍身傾斜,然後別開大刀。
接下來,才是這真正的——
「遲白劍訣:第三式、第五式——」
遲暮踏霜雪,早枝不落白……
刀光成決,劍影如梭,李長源瞬間像是換了個人,原本僵硬、吃力地閃躲著,招架六人的進攻就已顯得餘力不足,
此刻起,卻突然身形巧如鬼魅、瘋如妖魔!!
陸絕瞪大雙眼,用闊刀支起身,隨後揚起大刀震喝一聲:
「賊人,給我手足償命!!」
卻再見眼前一幕時,錯愕得說不出話——
什麼玩意兒!???
這、這是人是鬼?
李長源已然不見身形,只有一道飄忽的身影,如煙如霧,在六人周圍捲動,這是什麼招數,他們從來沒見過。甚至沒有聽說過類似的武學,這絕不是李長源個人的能力,一般人類不可能有這樣的能力!
陸絕深知自己惹上了不該惹的人,這個時候,他才恍然想起……
當初在南坑城打聽消息的時候,好些人談起張公子,都會提到張公子身旁有個交好的朋友,那個張公子的朋友年齡很小,個頭也不大,十三四歲的模樣。
偶有一兩次,陸絕聽說過,這個張公子的朋友,是叫……李長源……
震顫的瞳孔中,不止是因為眼前詭異的身法,更是因為回想而醒悟了對方的地位,那個惹不起的人……
恐懼,瞬間襲滿陸絕心頭。
「大哥,怎麼辦!」
「大哥,要不要拼啦!」
「大哥!」
「大哥!!」
弟兄們一聲聲朝陸絕喊著,但陸絕不敢回應,他不敢吱聲,甚至愣在原地不敢動彈半點。
遲白劍訣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可拆解,這是無人可知的,因為一般的劍訣,通常都是一招算作一式,最精品的、最廣為人知的劍訣,總共也不會超過三十個招式。
且一套劍訣的招式全部連起來,展示於人前的感覺也能讓人看出其中點點招式,唯有這【遲白】,一式三招,一套劍訣六十九個劍招!
最重要的是,遲白聯動而起,一式三招牽三式、三式九招牽九式,起手緩慢,片息後,同樣的時間內,要同時施展出數招,任憑他人火眼金睛,也只能從遲白中窺得殘影。
「不錯,這小李第一次施展就已是爐火純青的地步,連我都不一定能一次性揮完遲白所有劍招。」
落日殘存幾許餘暉,張文亮早已到了此處,只不過,他不是走過來的,現在的他,正懸停在百米高空,靜靜看著李長源隻身對敵。
陸絕完全看不清,甚至是能說他完全看不見李長源在哪裡。
只知道,自己能肯定是,周圍捲動的那道白影,就是李長源!
幾息之後,白影叢中亮出銀白一絲劍光,陸絕覓見,頓生一身的寒意。
『不好,要死!』
沒有殺氣,僅有飄飄席捲的秋風,掃動落葉,這白影帶動風向,開始在六人之間穿梭。
殘像中,白影掠過誰人身旁,他們驚覺一身冷汗,愣在原地。
「我……我沒事?」
咻——
咻——
颯……颯……颯……
穿梭往返,劍光只在擦過這六人身旁時,才有那麼一瞬間的顯現。掠過之後,再看,只是一道白色的幻影。待那道白影掠走,他們發覺自己的身上並沒有什麼傷痕。
「哈哈哈哈!裝神弄鬼,只不過是一種身法,自知拼殺不過我們六人,你就妄圖用這鬼魅的身法來迷惑我等,還以為我們會害怕,會知難而退?做夢!!」
陸絕大聲叫囂著,不僅是說給李長源聽的,也是說給自己聽,給自己壯壯膽。
弟兄們也都察覺自己身上並無異樣,紛紛信了大哥的解釋。
心中的恐懼消去,他們心中再次騰升起怒火,提刀就勢。
卻不然,陸絕準備揚起手,試圖將白色幻影攔下的時候,其餘五人投來驚恐的目光。從李長源施展遲白,到現在的招式結束,前前後後不到一盞茶的時間,秋風停,身形顯,李長源立於陸絕身後,背對著背,互不相望。
其餘五人見李長源緩緩收劍入鞘,劍刃上沒有沾染一絲血水。
可……
他們的目光焦點從不在李長源身上。
他們看著的,是大哥,陸絕他……動作抬手間,嗙當一聲大刀落地,原來,整條右臂都碎成了塊,稍有動彈,整塊墜地、肉糜成堆……
還不明所以的陸絕扭頭朝自己右手看去,好奇著怎會沒有知覺。
隨之,脖子上的腦袋,也嗙然落地,皮肉、連同頭骨,如漿般墜地,化為一灘血泥。
嗆。
劍入鞘,微風吹來一股腥熱,竄進李長源的鼻腔,弄得李長源有點噁心反胃。他當然知道自己身後發生了什麼,闊刀跌落於枯葉泥土上,不過是六人的屍身反哺了大地,見不得、
見不得。
『此地污濁,還是換個去處。』
李長源頭也不回地走了。
夜晚,李長源回到了下村的客棧,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坐在一樓靠牆角的茶桌旁,這僅有他一人的位置。
其餘的桌台,有人,那裡熱鬧,但人也不多,小二也不算忙。
掌柜的老闆時不時朝牆角那裡瞄去,小二也時不時跑來櫃檯這裡,小聲嘀咕:
「當家的,那位小爺已經喝了兩壺茶了,也不說要上什麼粗食,一直板著臉,是不是有什麼事……」
「噓——,別說,你要敢去問,你就很可能有事。」
掌柜的不敢招惹,自己客棧里修繕的錢都不敢跟李長源提起半分。大半天的時間,之前那六人沒有回來,而現在李長源後背掛著的燒火棍變成了一把劍,客棧老闆可不傻,他大概猜得出來,憑之前那六人的暴脾氣,若是現在還沒回來找事,多半就是死在外面了……
李長源也不是第一次殺人了,但這次,心情不太好。
說不上來的那種感覺。
客棧一樓的這個牆角處,圓桌旁有三個木凳,李長源獨占這一桌,無人打攪,目光遲愣地停留在桌上茶盞的瓷盤邊沿上。
忽而,桌前聽見有人拉開木凳的聲響,隨之一個熟悉的聲音:
「小友,今晚怎麼不來找我練劍?」
李長源抬眼一看,是張文亮,隨後又低下眼瞼,望回木桌檯面上的茶盞,沉默片刻,李長源一副無精打采的語氣:
「沒心情。」
「你落了點東西,這個,還要嗎?」
說著,張文亮將一捆布條放在桌面、推到李長源眼前。
這是……
「你當時在場?」
「嗯,從一開始就在。」
「……」
李長源又沉默不語。
聽著客棧堂中敞亮地方的那些客人品茶閒談,喧喧嚷嚷了半晌,張文亮先開口問起,一腔的細語溫柔:
「殺人的感覺,怎麼樣?」
「太脆弱了,第一次感覺到,取人性命,那麼簡單,但手起刀落之後……」
「不好受,我懂。」
張文亮時常都是臉上掛著微笑,即使此時也是。
客棧老闆見有人去到了李長源那桌,且和李長源有交談,就催促著小二趕緊再提壺茶水過去換趟。待小二走來換茶水的時候,張文亮對小二說道:
「免,去拿酒來。」
「誒、好,請問……」
「兩壇。」
小二偷偷朝李長源瞄了一眼,見李長源並沒有意見,便立刻對張文亮點頭應聲:
「好的,您稍等,馬上就來。」
很快提來了兩罈子酒和兩個碗,張文亮著手掀開壇口的紅布蓋,一手扣著壇口斟滿兩碗,並將一碗平推到李長源身前:
「喝。」
「……我還小,不適合喝酒。」
「上次不也喝過?」
「你還提上次,上次一喝完酒,你就幾天不見蹤影!」
「哈哈哈哈~」
張文亮痛飲一口大笑道:
「還挺記仇,這次不會的,放心,大不了,這次的酒錢我出。」
「切,一點小錢,我也有。」
「哈哈哈,怎的,請你喝酒還不滿意,是有什麼別的想法?」
「師父,你殺過人吧?」
兩人交談都挺小聲,堂中其他喧鬧的食客都沒能聽到牆角處這桌兩人交談的內容,張文亮假意皺起眉頭,道:
「只有練劍時才能喊師父,現在,你我兄弟相稱,叫我文亮兄就行。」
「文亮兄……好繞嘴,叫你張兄可以不?」
「都行。」
李長源臉上的愁容散去一些,張文亮覺得這酒還是有些用處的:
「別愣著,喝酒!」
在張文亮的催促下,李長源拉著嘴角,端起面前滿滿一碗酒,仰頭一飲而盡。
同時,張文亮也喝完了第二碗酒:
「哈,痛快。」
「呼……這是什麼酒,味兒沒以前的大,但……感覺更容易醉。」
張文亮笑笑:
「高粱、米酒,這店家是個實在人,釀的酒里沒摻水,還加了點糖。」
張文亮一通解釋,讓李長源驚奇:
「這你也喝得出來?」
「呵呵,小李,剛才,你問我殺過人沒,我可以跟你說說,但我要是說了,以後你就算是身入江湖,再無可退,怎麼樣,想聽聽不?」
李長源低著眉頭沉默了一會兒,弱弱回著:
「當我從鐵牛宗里出來的時候,我就覺得自己已經身在江湖了,你這說得跟沒說一樣。」
「哈哈哈哈,小友果真覺悟不凡。」
「說說唄,你第一次殺人是什麼感受,唔,不對,應該說是,這種……唔……」
「人命如草芥,你也有這種感覺了,是吧。」
「對,回想起來,有點難受,但那是我下的手,迫不得已,又不知道該怎麼釋懷。」
「記得我之前跟你說的隕仙門,是什麼時候的事不。」
李長源略有思索道:
「一千多年前?」
「是兩千年前,才說了沒幾天就忘了,罰一碗!」
「唔……」
接過張文亮斟滿的酒,李長源捧起瓷碗一飲而盡。待李長源把空碗放在桌上後,張文亮緩緩低聲地說了起來:
「我第一次取人性命的時候,說來可笑,他是我的同門師弟……」
「噫——」
李長源惺惺作態,擺出一臉鄙夷,興許是酒勁兒上頭,李長源好似放開了些,反觀張文亮喝了滿滿三大碗,臉上一點兒變化沒有。
微微眯起雙眼,給李長源使著眼色:
「你也想試試?」
李長源連連擺手:
「不了不了!我是你徒弟,不是你同門師弟,你要手癢就找別人當你同門師弟去,我才不稀罕這個名分~」
張文亮沒跟他扯,繼續說著自己以前的事:
「那大概是八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等等!」
李長源又打岔,弄得張文亮有些不高興,臉上掛著的假笑都沒了:
「又怎麼了?」
李長源疑惑道:
「敢問張兄,您——今年貴庚?」
張文亮眯著眼,仿佛都能從眼縫中看到殺意,語調也是冷淡了許多:
「再過二十三,便夠千歲。」
李長源掰動指頭算起,嘴上喃喃半天:
「……哇!你九百七十七歲了啊!?」
「……」
由於李長源一時激動,說得太大聲,堂中有不少人的視線看了過來。張文亮保持沉默沒有出聲,李長源也是愣了一下,輕咳兩聲保持安靜。很快,那些人有轉過頭,閒談去別的事去了。
「那時候我還是個普通的道修,在宗門中苦修不到百年,只有玄境大圓滿的境界。」
『玄境大圓滿……相當於武修鐵骨境巔峰了,我在鐵牛宗苦修這麼就也才淬體境巔峰,出來之後才突破到的鐵骨境……』
張文亮低聲說著,又給李長源和自己斟滿了酒:
「那時我在宗內屬於天賦中等偏上的那一批,宗門內的選拔不看年齡,只看修為,我憑著玄境大圓滿的境界,還有十多套劍訣精通的修為,入選成為了內門弟子。」
『我擦,十、十多套劍訣,還是精通程度?』
真是句句震撼李長源,還沒說到兩句,李長源已經感覺自己喝酒喝出幻聽了。不顧李長源的反應,張文亮深挖著回憶:
「百餘年後,我因為外出和宗門大比中得到的資源,成功突破到了地境,宗門內的一位客卿長老看上了我,……看上了我的天賦,將我招收為親傳弟子。」
『意思就是說,我想從鐵骨境突破到熾息境,和張文亮一樣,要個一百多年的時間?』
張文亮的表情有些憂傷,端起盛滿的酒碗,又是如常的一飲而盡。
之後,把碗擱到桌上,張文亮繼續道:
「她作為客卿,實力定然不差於宗門內的各位在職長老,當時的宗門有傳聞說,我的這位師父,實力甚至超過了在任的宗主。
她手上有很多資源,在我成為她弟子、也是唯一的弟子之後,她耗費大量天材地寶,又是不到百餘年的時間,將我從地境一周天,拉到了地境十二周天的境界,那是我做夢都不敢想的事。
我很高興,也很感激,後來,我的實力提升緩慢,師父手上的資源也不再富餘,我決定外出宗門去世間歷練。
在外面奪珍寶、殺異獸,足足遊蕩了三百多年,待我回宗時,聽聞師父又收了一個弟子,但他不是師父的親傳。我打聽之後知道,這個弟子是宗主的外甥,可能是嫉妒心作祟,這個師弟處處暗中與我作對……」
張文亮忽然停頓,不再講述。
李長源好奇追問:
「然後呢?」
最後張文亮隱隱嘆了口氣,潦草地結束了故事:
「然後,於一次大亂中,我當著師父的面,親手殺了這個忘恩負義的師弟,最後師父替我求情,宗主只是將我逐出宗門,之後因為一些動盪,我又被請回宗里,但那時候,師父也已經不在了。」
聽著是個悲傷的往事,李長源也識趣的沒有張嘴多問。
「唉,過去的都已經過去啦,喝酒喝酒!」
李長源反客為主,拎起酒罈子喊著,起身靠到張文亮跟前給他滿上。張文亮一抹臉上陰雲,笑著暢飲起來。
兩罈子酒很快見底,隨後,李長源招招手,小二又上了兩壇、
又上了兩壇、
又上兩壇、
又兩壇……
夜深時,人都走光了,人去樓空,僅有四人:掌柜的、掃地的小二、趴在桌上爛醉如泥的李長源,還有仍舊面不改色的張文亮。
今夜,有那麼一點兒醉意,但還是沒能敞開心扉去喝。
『不過,還是謝謝你。』
張文亮對著李長源笑了笑,抬手招呼小二過來。
「客官,有啥吩咐?」
「開間房,抬他上去休息。」
小二難為情的不好答應,回頭看了看掌柜的臉色,那掌柜的一臉僵硬。前一陣子六個莽人在櫃檯上留下的兩條刀印還在,現在哪還敢留李長源過夜……
「這……客官,不是我們這不歡迎,實在是……」
張文亮毫不避諱:
「因為今日午時的事?」
掌柜的一眼透徹,原來這位客官知道,那就好說了,這李長源他麼必然不敢留,只要推脫一下,哪怕不收酒錢、哪怕再倒貼點兒錢,讓他帶著李長源這位小爺換家客棧留宿也好。
掌柜的心裡算盤都敲定了,卻張文亮起身走上前來,走到櫃檯前停住,手裡一塊鎏金令牌輕輕置於台面,推到掌柜的面前。
「這……啊!這、這、我、我這、您、您這是、……」
第一眼看到令牌,金色、純金啊!
一整塊純金的牌子就已夠讓客棧老闆驚訝的了,但等到客棧老闆再看一眼,看清了牌中篆刻的字形之後,他瞬間舌頭打結、滿額冷汗,慌得連話都不知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