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羽士魔頭 群邪朝法會
2024-04-25 18:44:46
作者: 梁羽生
冰彈玉劍 天女上娥嵋
那為首的黑衣人撫劍一揖,朗聲說道:「素仰武當派的九宮八卦掌奇妙無方,咱們有個小小的陣法,也是按著九宮八卦的奇正循環之理所布,正好與貴派印證印證。求大宗師多多指點。」這九人步出來時已是按著九宮八卦方位,將壇前的一眾武當弟子都暗暗圍著,為首的話一說完,一聲呼嘯,竟然不待冒川生允准,九柄劍刷的就一齊出鞘,將十多名在壇前侍奉的武當派弟子,連同雷震子在內,都一齊圈在當中,為首那人劍訣一領,迎面就給了雷震子一劍!
座上各派英豪,無不失色,這幾人實是無禮之極,武當派弟子更是大怒,雙方更不交代客套的說話,立即掌來劍往,噼噼啪啪地亂打起來。被圍在陣中的武當弟子雖有十多人,在數量上占了優勢,但那九名黑衣人同進同退,首尾相連,此呼彼應,時而一字散開,時而四圍合擊,九人作戰,儼如一體,武當派的弟子被圍在當中,左衝右突,竟然沖不出三丈方圓之地。而且彼此擁擠,人自為戰,漸漸連手腳也施展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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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經天看得暗暗心驚,想道:「這九宮八卦陣果然甚是奇妙。今天武當弟子只恐要吃大虧。」正自躊躇不決要不要出手相救,忽聽冒川生微笑道:「韓重山與葉橫波留下的陣法果是高明,只是這陣法要配以暗器之力,門戶才能緊封,威力方能大顯,你們為何不用全力,只施展了一半?」唐經天聞言,不覺心頭一震。原來冒川生所說的那韓、葉二人乃是夫婦,武功極高,暗器功夫尤其出神入化,與四川唐家齊名。他們是靈山派的長老,論起輩分,和冒川生是同輩。三十年前,當雍正帝允禎還是四皇子之時,他們曾受允禎之聘,助允禎奪得帝位。事隔三十年,換了兩個皇帝(從雍正至乾隆),靈山派的人從不在江湖露面,葉橫波與天葉散人也早已死了。大家都已淡忘,哪知靈山派還留下韓重山的陣法,今日竟然搬到峨嵋山來。
冒川生此言一出,那九個靈山派弟子和唐經天都是心中暗驚,靈山派弟子驚的是:祖師的陣法,三十年來從未用過,不知冒川生何以能窺破其中奧妙?唐經天驚的是:這九宮八卦陣不用暗器已是厲害非常,若用暗器,只恐武當弟子,個個都難逃劫運!
這時九宮八卦陣已越收越緊,九個黑衣人九口長劍交叉穿插,將武當弟子迫在一隅,毫無反攻之力。為首的黑衣人是靈山派的掌山門弟子葉天任,心中想道:「此來為的是把武當打個全軍皆墨,好給靈山派重新揚威立萬,看這情勢,不出一時三刻,我方便可大獲全勝,何必再用暗器殺傷,若然殺死了武當的弟子,激得冒川生出手,他雖然失了身份,咱們也是弄巧反拙。」於是答道:「大宗師指點得是,這陣勢碰著了極強的對手,自然該用暗器加強威力,一般的敵手,不用暗器他們也逃不出陣去。」這話說得極其自滿,簡直不把雷震子這一班武當門下放在眼內,雷震子大怒,長劍平胸,「刷」的就是「怒濤卷空」,直刺葉天任的「風府穴」,葉天任邁前一步,並不反擊,自有兩旁的師弟,架開了雷震子的劍招,將他更迫進核心,葉天任大為得意,道:「先師九宮八卦陣不知還有何破綻,請冒老前輩指點。」
冒川生微微一笑,道:「你的陣勢威力,只用了一半,自然還是有破綻。嘿,雷震子,你走乾方,奔巽位,凌一瓢,你走離方,奔坎位,避近攻遠,那就走出來了。」雷震子等人依著指點,不理近身之敵,各搶方位,左掌右劍,攻擊外圍堵截的敵人,九宮八卦陣按著陣勢轉動,一給敵人欺身掠過,其勢就不能回身反擊。雷震子等人方位搶得恰到好處,舍近攻遠,果然不過片刻,十多名武當弟子全都脫出包圍。
葉天任又羞又怒,因他有言在先,請冒川生指點,又聲明不用暗器,亦可困敵,所以冒川生三言兩語,指引門下脫出包圍,他亦是難以發作。只聽得冒川生又微笑道:「你這陣法,即算施用了暗器,也不一定困得住敵人,內中的破綻其實還多著哩!」靈山派九個弟子相顧失色,人人動怒,個個氣憤。
葉天任寒了面孔,冷冷說道:「那就請雷震子各位師兄再入陣中指教,有甚破綻,冒老前輩隨時指正。」座中各派高手雖然覺得靈山派這九個黑衣人太過無禮,被冒川生毫不留情的指摘,人人稱快,但亦覺得冒川生此言可能令雷震子等反招敗辱,唐經天亦是如此想法,心中暗道:「冒老前輩理該見好便收,這陣法縱有破綻,但靈山派的暗器非同小可,若雷震子等再入陣中,縱有指點,受傷恐是免不了的。」
冒川生端坐壇上,看了葉天任一眼,道:「何須適才那麼多人,要破你這陣法,只須一人便夠!」
葉天任面孔鐵青,一揖到地,道:「冒老前輩要親自指教,那真是我們三生有幸,敢不拜謝!」不但葉天任以為是冒川生想親自下場,座上群英也都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想道:「若要以一人之力,破靈山派這九宮八卦陣,那確是非冒川生莫辦,但那不是太失身份了嗎?」
只見冒川生又是微微一笑,緩緩說道:「老朽哪還有這個興致,我叫我武當派的一個後輩與他們印證一下,看我的話說得對是不對?」此言一出,又是合座皆驚,大家都知道武當派的後輩人物之中,最強的便是雷震子,以雷震子本身的功力,以一敵一,恐怕還不是葉天任的對手,如何能破得了這九宮八卦陣?
唐經天亦是極為驚詫,想道:「若然是我陷在這九宮八卦陣中,他們不用暗器,我可以破。若然使出暗器,從八個方位齊向中央打來,那我仗著寶劍之力,大約僅能自保,更不要說破他的陣了。武當派的後輩中誰有那麼大的本領?」正自疑惑不已,忽聽得冒川生輕輕拍了一下手掌,殿堂後面環佩叮噹,人還未到,幽香先散,一股醉人的香味,直衝鼻觀,眾人目不轉睛,但見屏風後面,轉出來一個女子,身穿湖水色的衣裳,臉如新月,淺畫雙眉,小口如桃,眼珠微碧,只是這麼輕輕一盼,滿場鴉雀無聲,唐經天又驚又喜,心頭卜卜亂跳!
這少女不是別人,正是冰川天女!唐經天雖然料到她一定會來,卻想不到她在這等場面之下出現。只見她向冒川生施了一禮,道:「伯伯,你要我破的就是這九宮八卦陣嗎?我可不願傷人。」冒川生道:「你放心好了,我自然會給他們醫治。」冰川天女道:「可是,恐怕也得小病個把月呢。」冰川天女絕世容顏,靈山派的九名弟子乍見她時,個個神迷心醉,幾乎沒人想起她就是來破陣的敵人。待聽得她和冒川生一問一答,竟然好似破陣那是必然之事,所顧慮的只是他們受傷或生病而已。這一下,頓時令得靈山派的九名弟子都起了同仇敵愾之心,葉天任長劍一揮,布好陣勢,憤然說道:「我們就是粉身碎骨,也只怨自己學藝不精,但刀劍無情,姑娘,你也得小心則個,若然一個失手,劃傷了你的顏容,這罪我們可擔待不起。」
九柄長劍,閃閃發光,葉天任這番話雖是憤激之言,卻也正是眾人心中所思,冰川天女吹彈得破的粉臉,只要被劍尖輕輕劃了一下,那就是大煞風景之事。可是在冒川生的跟前,有言在先,誰又敢出聲勸阻?
只見冰川天女傲然一笑,眼光一瞥,自然顯出一種高貴尊嚴的氣派,對葉天任的話竟似不屑置答,輕移蓮步,一下就進入陣中;按陣勢應該是
葉天任先出劍禦敵,葉天任一陣躊躇,見冰川天女雙手空空,他的劍舉了起來,想刺又不敢刺下。
冰川天女冷冷說道:「你膽怯麼?我是讓你們先運氣護身,要不然我一動手,你們就不止病個把月的。」靈山派的弟子一齊大怒,陣勢一轉,葉天任旁邊的兩個師弟繞了上來,憤然嚷道:「師兄,和她客氣作甚?」雙劍齊出,各按方位,左邊的黑衣人挽劍平削,使的招數是「雁落平沙」,右邊的揮劍斜刺,用的招數是「玄鳥劃沙」,合成了一個極厲害的劍圈,封著了冰川天女左右兩方的退路。武當派的弟子,除了雷震子見過冰川天女的本領之外,餘人都是暗暗心驚,只恐這雙劍一划,冰川天女的粉臉便得留下疤痕。
只見冰川天女嬌聲一笑,身形微晃,靈山派的九名弟子連看也未看得清楚,雙劍已刺了個空。陡然間,但聽得錚的一聲,冰川天女拔劍出鞘,寒光疾射,冷氣森森,葉天任連打三個寒噤,那兩個刺冰川天女的黑衣人功力較低,更是冷得牙關打戰,如墮冰谷。
葉天任叫道:「變陣散開,用暗青子招呼這個妖女!」九宮八卦陣本來是向里收緊,這時驟的向外擴開,外圍旁觀的人紛紛走避,距離稍遠,冰魄寒光劍射出的冷氣,勉強可以抵受,葉天任一聲呼哨,八個方位,暗器齊飛,都向著中心站立的冰川天女疾射。冰川天女道了聲「好!」雙指頻彈,將冰魄神彈似冰雹般的亂飛出去,那些較為細小的暗器,如梅花針、鐵蓮子、飛蝗石、袖箭、透骨釘之類,被冰彈一碰,立刻墮地,冰魄神彈一散,一顆顆好似珍珠大小,亮晶晶的從空中灑下,破裂之後,那寒光冷氣,更是瀰漫擴張,宛似從空中罩下一張無形的冰網。冰魄神彈是念青唐古拉山上冰谷之中的萬載寒冰所煉,那奇寒之氣,刺體侵膚,比冰魄寒光劍還厲害得多,旁觀者功力稍低的都不禁顫抖,擠到外邊,靈山派的弟子首當其衝,更是禁受不起,有幾個已冷得渾身無力,癱在地上。
較大的暗器冰魄神彈碰它不落,冰川天女使用冰劍撥開,其中一件暗器,形如曲尺,帶著嗚嗚的怪嘯之聲,冰川天女覺得奇怪,用冰劍一撥,那暗器忽然跳了起來,一個迴旋,直刺冰川天女酥胸,這一下怪異的來勢,冰川天女也不禁嚇了一跳,人叢中忽聽到有人叫道:「金剛指。」冰川天女熟習各派武器,對金剛指亦曾練過,急忙雙指一鉗,將暗器鉗住,兀是躍動不休。冰川天女回頭一瞥,只見唐經天正站在人叢之中向她微笑。再一看,只見葉天任雙眼通紅,雙手各扣著一件奇形暗器,正待發放。原來這暗器名為「迴環鉤」,乃是韓重山當年賴以成名的暗器,可斜飛轉折,碰物迴翔,惡毒無比。幸而葉天任功力與冰川天女相差甚遠,要不然用金剛指也鉗它不住。
在這一照面之間,葉天任雙手齊揚,兩柄迴環鉤都帶著怪嘯聲盤旋飛出,冰川天女一手持劍,單憑左手的金剛指力,不能鉗住兩柄迴環鉤,那兩柄迴環鉤來勢極急,左右盤旋,合成了一個圓孤,不論向哪方躲閃,都難免被鉤上的利刃所刺,在座高手,怵目驚心,都在想道:靈山派的武功倒不見得有什麼了不起之處,但這暗器的古怪,卻是厲害非常,端的不在唐家之下。
正在大家屏息而觀之際,那兩柄迴環鉤看看就要碰著冰川天女,忽見青衣閃動,裙帶飛揚,霎眼之間,大殿之中,忽然不見了冰川天女的影子,眾人正在錯愕,那兩柄迴環鉤無人攔擋,竟然帶著嗚嗚的嘯聲,直向人叢之中飛來。眾人登時騷動,有的閃避,有的便想出手硬接,亂糟糟之際,忽見兩道烏金光華騰空飛起,叮叮兩聲,那兩柄迴環鉤忽然掉頭飛回,去勢如電,比剛才葉天任發出之時還要快速得多!
眾人又是大駭,這迴環鉤盤旋飛出,力道極強,竟然給人用暗器打回。這份功力比雷震子葉天任等輩,高出何止十倍!那兩柄迴環鉤掉頭之後,直飛如矢,竟然飛到了冒川生的講壇,座中許多高手本待尋覓那發暗器的人,但在這樣緊張的關頭,哪能分出心神旁觀。
但見冒川生微微一笑,揮袖一拂,那兩柄迴環鉤又激射而出,飛得甚高,霎眼之時,便從眾人頭頂越過,射到大殿之外。幾乎就在同一瞬間,忽聽得葉天任慘叫一聲,跌倒地上,手顫腳抖,在地上滾轉,如中瘋魔。眾人眼睛驟然一亮,冰川天女身形又倏地重現,站在壇前。原來她適才躍至樑上,只因身法太快,眾人連看也看不清楚。她恨那葉天任太過歹毒,避過迴環鉤後,隨手彈出一顆冰魄神彈,打中了葉天任的太陽穴,那奇寒之氣隨著穴道直鑽心頭,葉天任如何抵受得住?
冒川生合十說道:「善哉,善哉!眾弟子趕快救人!」雷震子等一眾武當弟子早已伺候在旁,這時靈山派九個黑衣人個個都受冰魄神彈之傷,尤以葉天任傷得最重,雷震子急忙指揮同門,將他們扛入後院禪房。殿中秩序剛剛恢復,忽聽得磔磔的怪笑之聲,又從殿外傳來。
笑聲搖曳,震得大殿嗡嗡作響,眾人抬頭一看,只見頭上似驟然飛起一片紅雲,自殿外一掠而入,從眾人頭上越過,落在壇前。原來是一個穿著紅衣的瘦長漢子,兩頰深陷,雙睛如火,頭髮蓬亂,猙獰怕人。座中有一兩個較為年長的,喊出來道:「赤神子!」
赤神子磔磔怪笑,對著冒川生只是微微地點了點頭,傲岸之極,突然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向下一摔,道:「你們在這裡比試武功,怎麼暗器飛到我的頭上來了。」噹噹兩聲,摔下的就是那兩柄迴環鉤,跌在地上,裂成八片。眾人均吃了一驚,赤神子的指力之強,確已到了捏石如粉的地步。
冒川生道:「赤神道友,他們後輩的暗器,怎麼傷得了你,何必動氣?」赤神子哼了一聲,道:「你把那發暗器的後輩叫出來。」冒川生笑道:「他們此刻正在冷熱交作,待他們病好之後,你再到靈鷲山找雲靈子夫婦去吧。」雲靈子夫婦是靈山派的長老,亦是赤神子的好友。赤神子一聽,皺皺眉頭,朝地上一瞧,認出那是靈山派的獨門暗器迴環鉤,他本來存心挑釁,一計不售,接著又冷笑一聲,左手一伸,雙指之間鉗著兩支袖箭般長短的芒刺,道:「這可不是靈山派的暗器了。」
唐經天一躍離座,叫道:「這是我發的天山神芒,你待怎樣?」原來唐經天剛才用天山神芒打飛葉天任的迴環鉤,天山神芒嵌入鉤中,這時也到了赤神子手上,天山神芒堅逾金鐵,他捏之不斷。赤神子瞪了唐經天一眼,向冒川生稽首說道:「你開山結緣,盛會難逢,我也求你指點指點。」赤神子本意是想藉此與唐經天動手,但懾於冒川生的德尊望重,到底不敢過於放肆,所以姑且照「結緣」的規矩,話明在先,然後好與唐經天比試。不意冒川生微微一笑,說道:「難得道友也來,『指點』那是不敢當的,我叫我的侄女向你領教領教吧。冰娥,你就使一趟達摩劍法,向這位前輩請益吧。」
赤神子與冒川生同一輩分,冒川生此言,表面似是謙虛,實即仍是把他當作來「結緣」的一般後輩看待,赤神子勃然大怒,正待發作,只聽得冰川天女笑道:「這位前輩我已領教過多次了,我看他再苦練十年,下次再來,求你老人家結緣,也還未晚。」這說話即是說以赤神子現在的本領,連她也打不過。冒川生搖搖頭道:「你真是初出茅廬,不知滄海之大。」此語似責似贊,赤神子氣得七竅生煙,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朝著冰川天女,呼的一掌拍下,喝道:「小妖女,看是誰要苦練十年?」唐經天手撫游龍劍柄,躊躇未退,冒川生向他揮一揮手,笑道:「你也要來結緣嗎?這次未曾輪到你,你且下去歇歇。」
唐經天退回原座,赤神子與冰川天女已在壇前交手,赤神子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揚空一抓,一抓不中,立即變招,雙掌牽引,劃了半個圓弧,徐徐推出,只聽得「哎喲」一聲,有一個人已暈倒地上。座中高手,均是大吃一驚。
這赤神子的功夫怪異之極,雙掌通紅如血,原來他手掌上的皮膚都已剝去,連骨頭都露了出來,這還不足駭人,更駭人的是,他掌挾勁風,熱呼呼的,竟似鼓風爐中噴出的一股熱風,圍在前面觀戰的人,功力稍低的都立感呼吸不舒,悶熱難受,有一個人竟因此暈倒。眾人被熱浪迫得不由自已地後退,冰川天女笑道:「黔驢之技,不過爾爾。」冰魄寒光劍陡的一揮,頓時寒光耀眼,冷風四射,那悶熱之氣,全被驅散。冷熱相消,眾人都覺精神一爽,又圍上前來,看他們交手。
只見赤神子狂呼疾搏,儼如一頭髮了狂的野獸。他掌勢飄忽,出招如電,冰川天女身法雖是輕靈之極,仍然給他如影隨形,掌鋒總是不離要害。但他的掌勢雖是飄忽不定,卻也碰不著冰川天女的衣裳。眾人都不禁嘖嘖稱異。看來冰川天女似是暫處下風,但她劍隨身轉,每一招每一式都刺削得恰到好處,雙方鬥了一百來招,赤神子竟沒占到絲毫便宜。
冒川生面露笑容,一面看一面點首,忽而笑道:「兩人攻守均正。只是赤神道友的掌力還未發揮盡致;冰娥,你的戰法輕靈已是恰到好處,穩健也足防禦,只是劍學有如兵法,要講究出奇制勝,你的偏鋒變化,尚未盡達摩劍法的所長。」他隨即就兩人的掌法劍法,指點了幾招,講的都是最上乘的武功奧義,除了唐經天等有限幾人,餘人都是莫名其妙。
赤神子卻是又驚又怒,他和冒川生本是平輩,而今聽他的指點,竟是深通自己武功的竅要,而且兩邊指點,亦並無偏袒之處。因此赤神子雖恨冒川生當眾貶低他的身份,將他當作後輩來「結緣」的人一樣看待,卻也做聲不得。冰川天女一經指點,出招越發精妙,真的是意在劍先,赤神子的後招也常被她料及,預先防禦。赤神子這一派的武功是越戰威力越強,掌力越來越重。赤神子曾與冰川天女交手數次,深知她的功力比自己尚遜一籌。這時已斗到了將近兩百招,赤神子的掌力已發揮盡處,一舉手一投足都帶著一股勁風,圍觀諸人,漸漸覺得熱風蓋過了冷氣,不約而同地又向後挪動。赤神子斗到分際,忽地一聲獰笑,周身骨骼格格作響,突然一躍而起,兩隻蒲扇般的大手交叉斬下,周圍的數丈方圓之地,全在他的掌力籠罩之下。
唐經天也幾乎叫出聲來,忽見冰川天女柳腰一折,劍光霍地散開,頓覺寒潮匝地,冷氣彌空,冰川天女全身竟似被包圍在一層輕綃薄霧中,旁觀者心迷目眩,只有唐經天等有限幾人看得清楚。只見赤神子那股兇猛如挾風雷的掌勢,在冰魄寒光的阻隔之下,停了一停,不敢即行下撲,說時遲,那時快,就在赤神子的掌力將發未發之際,冰川天女一個踉蹌倒退,突然反手一劍,寒光驟起,竟然從赤神子絕對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了入來,赤神子吃一驚,回掌護胸,只聽得刷的一劍,赤神子頭上的亂發已被削去了一大片。
唐經天又驚又喜,他深知赤神子功力高於冰川天女,一直為冰川天女擔心,想不到她在臨危之際,先後使出兩招達摩劍法的怪招,一招「海上明霞」、一招「一葦渡江」,攻守聯成一氣,奇正相生,竟然把赤神子殺得連連後退,連唐經天也料不到她的劍法突然間精進如斯!原來冰川天女到了金光寺後,得冒川生的指點,更悟了達摩劍法的精髓,加以她不畏赤神子的掌心熱力,達摩劍法的奇招一出,恰恰成了赤神子的克星。
赤神子哪甘敗在後輩手中,狂吼一聲,又聚了全身功力,連環運掌,勢如排山倒海。冰川天女踏著九宮八卦方位,不住後退,但每一劍都沉穩異常,暗消赤神子的攻勢,赤神子連發了二九一十八掌,雖然把冰川天女的劍光壓得只能防身,卻是未能取勝。赤神子心中煩躁,把內力全運到掌上,一招「排山運掌」,把冰川天女的護身劍光迫得搖晃不定,連寶劍也給震得離身,這掌力剛勁非常,眼看冰川天女就要毀在他雙掌之下!
眾人看得驚心動魄,禁不住譁然大呼,卻忽地聽得赤神子一聲厲呼,撲倒地上,接著悶雷般的一聲巨響,塵土飛揚,殿柱搖動,原來是赤神子驟然跌倒,掌力擊在地上,地面竟然裂成了兩道小坑。只聽得冒川生微微笑道:「冰娥,你還不向老前輩賠罪嗎?」赤神子一躍而起,面色鐵青,一言不發,疾向殿外奔去,冰川天女還未出聲,他已經走得不見了。
原來以冰川天女的功力,本擋不住赤神子那一招畢生功力之所聚的「排山運掌」,但她曾得冒川生指點,深悉應付之方,趁著赤神子全力前撲之際,卻用達摩招式中的怪異身法,在間不容髮的空隙,繞到赤神子身後,將七枚冰魄神彈,一齊打入赤神子的穴道,赤神子的全身功力都運在掌上,身上其他部分,全無防禦,即算是普通壯漢的一擊,他亦已禁受不起,何況是七枚冰魄神彈。
這一戰令得全場懾伏,有些想來挑釁的異派妖邪,見冰川天女的玉劍冰彈,如此神異,自問武功遠及不上赤神子,都悄悄地縮在一角,不敢出頭。
秩序剛剛恢復,忽見大殿門口人影一閃,一個黃袍道士,搶了入來,也不見他奔跑作勢,卻是倏地就到了壇前,端的是迅捷無倫,冒川生本來盤膝端坐,這時也站了起來,顯見是不敢將來人當作後輩看待。眾人俱都驚訝,只見這道士相貌清癯,執著一支拂塵,飄飄然頗有仙風道骨之概,在座高手,面面相覷,無一人知道他的來歷,不解冒川生何以對他如此謙遜。那道士拂塵一揚,哈哈笑道:「冒老頭子,咱們也來結緣結緣!」拂塵一起,那千百根塵尾,根根豎立,有如鋼刺,冰川天女劍未歸鞘,那黃袍道士拂塵正待拂下,冰川天女身形一起,一劍就擋在中間,冒川生道:「冰娥退下。」只聽得鏗鏗鏘鏘的一陣繁音密響,有如碎金戛玉,冰川天女的玉劍被他一拂,陡的反彈起來,那黃袍道士冷笑道:「好個漂亮的小妞妞,毀了你豈不可惜?你不是我的對手,冒老頭子,你還裝腔作勢的在壇上作什麼?」
人叢中唐經天飛身躍起,這一躍姿勢美妙之極,恰恰落在黃袍道士與冰川天女的中間,黃袍道士道:「上次饒你不死,你還敢來麼?」唐經天喝道:「黃石道人,休得無禮!冒老前輩豈能與你這廝動手,來,來,我和你結緣!」游龍劍倏地出鞘,一道白光,儼如長虹掠過空際,黃石道人見識過這把游龍劍的厲害,倒也不敢怠慢,拂塵一拂,唐經天的劍勢被他輕描淡寫地化開,黃石道人招數快極,一拂之後,更不換招,拂塵一側,將塵杆當作五行劍用,往上一迎,「當」的一聲,唐經天的游龍劍也彈了起來,退後兩步。黃石道人一個盤龍繞步,拂塵又起,千絲萬縷,當頭罩下,唐經天早已使出大須彌劍式,劍光四下展開,護了全身,拂塵一掃,塵尾碰在劍上,叮叮噹噹,有如奏樂。黃石道人這一招用的乃是柔功,塵尾毫不受力,游龍寶劍雖利,卻無一根削斷。唐經天吃了一驚,黃石道人旋風般地從他身旁掠過,拂塵一起,竟要奔上講壇,逕取中原公認的武林第一高手冒川生!
本來以唐經天的武功,雖非黃石道人之敵,也可以擋得三五十招,只是黃石道人一生苦練,立下宏願要為崆峒派重振聲威,他哪肯耗費精力與唐經天過招?所以開首三招,便用威力絕大的殺手,迫得唐經天全取守勢,這樣自然顧不及攔阻他。
唐經天吃了一驚,出劍攔阻,已來不及。他雖然明知黃石道人絕不能傷害得了冒川生,但只要他迫得冒川生動手,能在十招之內不敗的話,中原武林的面子便將丟盡,這「開山結緣」的盛會,也將被破壞無遺了。
只見寒光一閃,冰川天女已搶到壇前,一招「飛瀑流泉」,劍光飛灑,宛如黑夜繁星,千點萬點直灑下來,這正是她父母合創的冰川劍法中最厲害的一招,黃石道人也不由得打了個寒噤,拂塵竟被擋住。黃石道人大怒,喝道:「你這女娃兒也找死麼?」拂塵一縮,冰川天女收勢不及,冰魄寒光劍堪堪刺到黃石道人的胸前,忽覺手中一緊,一股大力直往外拉。原來黃石道人的拂塵能柔能剛,故意讓冰川天女的玉劍攻入內圍,招數用老,力道已成強弩之末之際,拂塵一繞,用柔勁纏著冰川天女的玉劍,再用陽剛之力緊迫,一柔一剛,兩股力道牽引,冰川天女禁受不住,冰魄寒光劍幾乎就要脫手飛去!
忽聽得錚然一聲,冰川天女驟感輕鬆,原來是唐經天已然趕上,游龍寶劍直刺黃石道人的背心,黃石道人的內功雖然已練到一流境界,尋常刀劍傷害不了,但游龍劍是天山派的鎮山之寶,黃石道人可不敢硬接一劍,迫得將對冰川天女的殺手撤了回來,以塵杆架開唐經天的寶劍。冰川天女身法何等快捷,劍鋒一指,連抖三下,一招三式,連刺黃石道人的三處穴道,黃石道人武功確是奧妙無比,只見他身形一矮,長袖一拂,滴溜溜的一個轉身,把冰川天女的一招三式,或擋或避,全都化解開去,而且在轉身之際,反手一拂,還把唐經天也迫得倒退兩步!
前來挑釁的各異派妖邪大聲喝彩,各正派的高手也禁不住悚然震驚。哪知黃石道人卻是有苦說不出來,表面看來,他似輕描淡寫,毫不費力的一舉便將冰川天女與唐經天的攻勢全都化解,其實那一下卻是危險非常。只因冰川天女與唐經天聯手對敵的次數未多,尚未曾配合得妙到毫巔,要不然他縱能解開冰川天女的突襲,也避不了唐經天的殺手。
三人在壇前惡戰,霎忽之間就鬥了三五十招,冰川天女與唐經天漸漸心意相通,或此攻彼守,或雙劍聯攻,無不收發自如,有如流水行雲,毫無阻滯。冰川天女的劍法以輕靈奇詭見長,唐經天的劍法則走沉穩凝練的路子,兩人都是最上乘的劍法,正好相輔相成。黃石道人功力雖比他們高得多,並以數十年潛心苦練的怪異功夫應敵,仍然占不了半點便宜,而且漸漸有被迫處下風之勢。旁人雖然還未看得出來,黃石道人卻是自己知道,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唐經天與冰川天女聯劍合攻,漸漸將黃石道人的凶焰壓住,唐經天定了心神,偷看冰川天女,只見她似喜如嗔,如怨如怒,唐經天心魄一盪,想道:「這場盛會之後,但願她肯聽我細訴心曲。」高手比拼,哪容分神,黃石道人一抖拂塵,趁著唐經天稍為鬆懈之際,立刻連下殺手,冰川天女急忙出劍消解,但已被黃石道人反搶先手,再斗到三十招之後,兩方才扳成平局。
唐經天知道此戰關係重大,再也不敢分神大意,展開大須彌劍式,把游龍寶劍化成一座光幢,將冰川天女一併護住,大須彌劍式是天山劍法中最奧妙的劍式,只守不攻,威力強了一倍,端的是風雨不透,饒是黃石道人的拂塵逢隙即入,也自攻不進去。冰川天女有唐經天防護,可以全力進攻,劍法越發凌厲。這一場惡戰,雙方都以最上乘的武功劍法比拼,在場高手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個個都看得定了神,連眼睛也不敢眨一下。拂塵柔韌,碰擊無聲,大殿之中,但聽得劍風颯然,人影來往,靜得連喘息之聲,都可以聽得見,若非身在殿中,真不知此間有如此激戰。
正在四座凝神之際,門外忽然一陣騷動,但聽得嘻嘻哈哈的怪笑之聲,此起彼落,不斷傳來。唐經天心中一驚,知道定是金世遺前來搗蛋,可是大敵當前,哪容得他分心旁騖。
座中一眾高手,卻被這突如其來的怪事轉移了目光,不約而同地個個回頭,但見十多名武當道士,一跳一跳地湧入殿中,個個裂開嘴巴,怪笑不已。雷震子勃然大怒,在壇前稽首稟告冒川生道:「昨晚那瘋丐又來搗亂了,結緣盛會,豈容他來侮辱,求祖師示下。」雷震子恨極金世遺,急怒當頭,卻也不想一想以冒川生的身份,怎能與金世遺一般見識,與他動手。
霎眼之間,那些武當道士一跳一跳地都湧入殿中,後面一個面目俊秀的少年,穿著一身華麗的衣裳,卻故意撕裂了幾處,這少年手持鐵拐,左邊一攔,右邊一擺,原來這群道士竟是被金世遺好像趕鴨子一樣趕進來的。座中高手都耳聞「毒手瘋丐」之名,驟然見他如此這般的出現,都不禁駭然。金世遺哈哈笑道:「好熱鬧呀好熱鬧!」正想說道:「我也來結緣結緣。」忽見冒川生面色一沉,一搖頭,將一串念珠甩出,念珠在空中飛散,突然間怪笑之聲頓止,殿中靜得可怕,忽地聽得有人怪叫道:「好熱鬧呀,我也來結緣結緣!」錚錚數聲響過,一條人影飛撲上壇,竟然向冒川生偷襲,冰川天女急忙舍了黃石道人,上前攔擋。
只聽得「叮噹」一聲,寒光四散,冰川天女的玉劍幾乎把持不住,手臂一陣酸麻,牽動得肋骨都隱隱作痛。這人來得太快,冰川天女初時還以為是金世遺前來胡鬧,甚為惱怒,但這一劍仍然未用全力,一照面後,只見這人披頭散髮,竟是個乾瘦得像一根枯竹的漢子,形貌比金世遺扮麻瘋時還要難看。冰川天女大吃一驚,這怪人的功力不但比金世遺強得多,即連黃石道人也似乎比他不上。
座中的謝雲真也是大吃一驚,這怪人正是她前晚所見割了許多武當道士舌頭的那個怪人。只聽得冒川生緩緩說道:「洞冥道友,四十年前舊事,你還未忘懷嗎?」此言一出,座中上五十歲的人都吃了一驚,原來四十年前,崑崙山枯竹洞有一個修士名叫洞冥子,練成一身邪異的功夫,專與正派中人為難,那時冒川生方在壯年,火氣未斂,聽同道中人說起此事,立即上崑崙山去找他比試,激鬥半日,將他打敗,當下迫他立誓,永不許他在江湖行走,這才將他釋放。四十年來,他毫無消息,江湖上都以為他已經死了,想不到他卻在冒川生第三屆開山結緣的首日突然出現,不問可知,乃是前來挑釁。在座高手都不禁心頭震悚,論起年齡,這洞冥子該與冒川生不相上下,而今看來,不過還似四十多歲的樣子,武林中只有最上乘內功的人,有意修持,才能駐顏不老,眾高手不約而同地心中想道:「這洞冥子修練了四十年復出江湖,若非他有制勝的把握,焉敢出來?只恐他的武功比冒川生還要練得高了。」
洞冥子磔磔怪笑,道:「冒川生,你而今已成一代宗師,我還是個囚徒,這豈非太不公道?我要向你求情,你到底還許不許我在江湖行走?」冒川生道:「四十年間,星移物換,滄海尚有變為桑田,人事更多變化。你的誓言,守是不守,那自然是隨你心意了。」冒川生這番說話的意思,即是說約束可以隨著人事的變更,你若自問已經改邪歸正,那自然不必再守誓言,洞冥子一時間悟不出他的話意,又冷笑道:「當時你以武力迫我自囚,而今我二次出山,自己也不知配不配在江湖行走,少不得還要向你領教一番。」冒川生微笑道:「江湖之上豈是只憑武功?」洞冥子嘿嘿冷笑,叫道:「我當日在掌上輸了給你,今日只知道要在掌上討回來!」飛身一躍,再行撲擊,冰川天女早已扣好七枚冰彈,洞冥子身形一起,她的七枚冰彈亦已同時射出,洞冥子叫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十指齊彈,那些冰魄神彈,都給他彈破,寒光冷氣,化為霧網,洞冥子連乞嗤也不打一個,伸開手指,向冰川天女就是一抓。正是:
四十年來懷宿怨,要將鐵掌斗宗師。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