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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妙境華岩 艷說神仙侶

2024-04-25 18:44:18 作者: 梁羽生

  仙音玉笛 喜聯異國情

  月涼如水,幽萍挪動身子,微微偎近陳天宇,說道:「三十年前,尼泊爾國有一位公主,叫名華玉,她之取名華玉,是因為國君仰慕中華大國,又因她生得可愛,有如中華的美玉,故此命名。華玉公主長大之後,文武雙修,從中國請來文學教師,熟讀中國的經史詞章,又從阿拉伯請來劍師,教她劍術,至於騎馬射箭,那更不消說得,樣樣皆能。

  「歲月如流,轉眼公主長大成人,芳齡十八,國中貴介公子,個個都想求公主為妻,可是華玉公主一個都不合意。年復一年,公主二十二歲了,國王只有她一個女兒,不免焦急,為了不讓公主芳華虛度,意欲為她選擇駙馬,迫她成親。公主不允,自己提出一個辦法,要仿照中國小說中常見之事,擺設擂台,親選郎君。這擂台有文有武,先試武藝,後試文才,試武藝的通過了幾關極難的考試之後,還要與她比劍;比武勝了,然後再考文才,考文才的不但要懂尼泊爾的文學,還得懂做中國的文章。尼泊爾懂得漢文的不少,但只是粗解皮毛,哪當得公主面試。故此在兩年之中,求親者共有一百二十四人,先試武藝,夠資格與她最後比劍的只有七人,比劍勝了她的只有三人,這三人一被考到中國的文學,全都答不出來。國王大急,准漢人前去應試,可是那些漢人等不到公主試他文才,比武先已輸了。

  「轉眼公主已二十有四,國王道:『你若再選不出駙馬,就該由我作主,不能讓你把擂台長擺下去。』公主請再寬限百日,百日之後,再作定奪。實是公主心中早有主意,她心高氣傲,絕不嫁凡夫俗子,若然過了百日,還選不到如意郎君,那就要捨身為尼,終生不嫁。

  「過了九十九日,還是無人入選。至最後一日,公主亦已絕望,忽然來了一個中華男子,滿面風塵之色,說是遠道趕來,乞求公主一試。此人騎術精絕,射箭百發百中,能舉千斤石擔,可服御園獅虎,種種難關,一一通過,最後比劍,與公主從日中斗至日暮,最後一劍挑開了公主的面紗,贏得十分漂亮。

  「公主試他文學,他對答如流,對尼泊爾的古詩經典,隨意引用,如數家珍。對中國的文學,那就更不必說了,他所解釋的經史奧義,連公主也聞所未聞。公主十分佩服,道:『最後試你兩題,考考你的急才。若然考試中式,那你……』說著面上一紅,嫣然一笑,說不下去。那中華男子便立刻請她命題……」說至此處,陳天宇插口道:「這中華男子,想必就是冰川天女的父親桂華生大俠,桂大俠幼承母教,無怪他的文才武藝,都出色當行了,不知最後那兩道是什麼試題?」

  

  幽萍道:「華玉公主出的兩道試題,第一道是要他做一對聯,公主道:中國的文字是單音字,最奇妙的特色是能做對聯,你就將我的名字做一對嵌名聯吧。以一支香的時刻為限,香若燒完,還做不出來,這一場就算失敗了。那名叫桂華生的中國男子不慌不忙地看了公主一眼,道:聯語我已有了,只恐有冒昧之處,請公主見諒。』隨即將嵌有公主芳名的對聯寫出,那聯語是:

  華岩妙境偕誰游?看龍葉拈花,釋迦微笑;

  玉笛仙音邀客和,聽相如鼓瑟,子晉吹簫。

  「上聯全用佛典,下聯則用司馬相如琴挑卓文君與子晉吹簫引鳳求秦穆公女兒弄玉為妻的典故,上聯下聯都含有求偶之意,聯語寫完,那支香只燒了三分之一,公主微微一笑,便出第二道試題。」

  陳天宇插口笑道:「怪不得冰川天女這麼歡喜做嵌名聯,原來是承繼父風。」幽萍道:「那白衣少年到冰宮的情景,也很像桂華生向華玉公主求婚的情景呢!」陳天宇道:「第二道試題又是什麼?不要多說閒話,先說故事吧。」

  幽萍道:「故事之中又有故事,公主的第二道題是先說一個故事,這故事沒有結局,可以隨你歡喜,將它變成喜劇或者悲劇,公主要桂華生為這個故事寫結局,以考他的急才和機智。

  「這故事說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公主愛上一個英俊的武士,不料這武士暗中卻和她的宮女勾搭,私情眷戀,給公主撞破,一氣之下,便去稟告父王。武士勾引宮女,這罪名非同小可,依律要處以嚴刑。

  「可是這國家的刑罰甚為奇怪,他們相信天上有一個真神,主宰人的命運,犯人有罪無罪,也都由神來決定。辦法是將犯人放在一個廣場中,廣場的左右兩邊,各有一道側門,一道側門內中有一隻兇猛的餓獅,犯人走入門內,定必給餓獅撕碎,當作點心;另一道側門通向外邊,犯人若走入此門,則可獲得自由。所有罪名一筆勾銷,因為那是真神給他降福,能得到真神降福的就不會是壞人。

  「國王不知道公主暗戀武士,又素來歡喜這武士,便索性更加以恩典,一道門中藏有一隻餓獅,另一道門中則藏著那個宮女,若然武士走入藏有餓獅的側門,那當然不必說了,那是真神也認為他有罪,應該充作獅子的點心;若然武士走入藏有宮女的側門,那麼這武士非但沒罪,還可以得那宮女為妻。

  「決定這武士命運之日,公主也在場觀看,看台就在兩道側門的中間。武士走過看台,抬頭盯著公主,眼中露出哀求饒恕的神情。公主是知道側門中的秘密的。

  「這時只要公主一指,就可以決定這武士的生死命運。是將他指向藏有獅子的側門呢?還是將他指向藏有宮女的側門呢?公主想起他把自己的情意付之流水,卻勾搭上自己的宮女,妒忌之火無可抑止,要讓他與宮女稱心如意,結為夫妻,那是一萬個不能!可是她極愛這個武士,若說要讓他給餓獅撕裂,充作點心,那又是一萬個不忍!這剎那間,無數幻象泛上公主心頭,一忽兒現出武士與宮女配合之後,卿卿我我恩恩愛愛的情景;一忽兒現出武士給餓獅撕裂、鮮血淋漓的慘象。一抬頭又看見武士充滿哀求的眼光,武士即將走過看台,時機間不容髮,公主要將他指向哪一邊呢?是願意見他與情敵結婚?還是讓他給餓獅吃掉?」

  陳天宇聽得入神,心中替那公主設想,也實是難以選擇。只聽得幽萍笑了一笑,續道:「當時華玉公主也就是這樣問桂華生:若然你是那位公主,你將武士指向哪一邊?答題要合華玉公主的心意,她可以隨心所欲,決定你的答題是對還是錯!

  「這試題實是難到極點,既要揣摩故事中那位公主的心意,又要揣摩華玉公主的心意。不論將武士指向哪一邊,都可能給華玉公主說他不懂愛情,因為對愛情的看法,本就因人而異。像故事中的公主,若將武士指向藏有獅子的那一邊,那可以解釋為因愛生妒,愛之極也就恨之極,恨之極也就是愛之極;若將那武士指向藏有宮女的那一邊,那可以解釋為因愛生恕,愛到深時,一切為愛人設想,那麼犧牲自己的幸福又算得了什麼?可是華玉公主的想法是怎樣呢?

  「桂華生想了一會,問華玉公主道:故事中假設的那位公主是東方古國的公主還是西方古國的公主?這故事本是歐洲的故事,傳到東方,遂也產生了許多大同小異的故事,給說書人作為題材,桂華生本來知道,但他卻明知故問。

  「華玉公主不明其意,反問道:是東方古國的怎麼樣?是西方古國的又怎麼樣?桂華生微微一笑,說道:若是東方古國的公主,那就將武士指向藏有宮女的那一邊;若是西方古國的公主,那就將武士指向藏有獅子的那一邊。東方國家主張寬恕之道,女子更是仁慈,十九不忍見情人給餓獅撕裂;西方的女子對愛情著重『獨占』,西諺有云:『愛情有如眼睛,不能容半粒沙子。』所以若是西方古國的公主,十九寧願情人讓餓獅吃掉,也不願他投入別人懷抱。但假若那武士是中國人呢,他早就會察覺公主愛他,這事情根本就不會發生啦!

  「這答覆甚是滑頭,但華玉公主的心意其實不必費神猜測,不論桂華生怎樣回答,我們都可預料她必然滿意。

  「於是公主選定桂華生為駙馬,國王歡喜無限,下嫁之日,全國放假三天,盡情歡樂。第二年公主生下一個女兒,駙馬給她取名冰娥,她便是今日的冰川天女。國王無子,只有華玉公主一個女兒,所以外孫女冰娥,也有『公主』的封號。

  「兩人婚後,生活十分幸福,不知不覺過了五年。國王年老體衰,為了嗣君的問題,遂引起煩惱。

  「本來依照西歐與中亞各國的規矩,女兒亦可繼承王位,但若依照中國的習慣,則只有男兒可以為君,女兒斷斷不能傳位。尼泊爾漢化日深,國中對於王位繼承的問題遂分為兩派,一派主張擁立華玉公主,另一派則主張擁立國王的侄子。國王的侄子覬覦皇位已久,扶植黨羽,暗育死士,對華玉公主甚為妒忌,兩派擁立之爭日趨激烈,平靜的小國,遂醞釀了極大的風暴。

  「華玉公主不忍見自己的國家陷於動亂,遂和附馬商議,駙馬勸她放棄王位,避入西藏,兩人合修上乘的武功,將中土劍法與西域劍法熔於一爐,別創新派。華玉公主也覺得與駙馬做一對神仙眷屬,比做女王要幸福得多,於是遂留書父王,悄悄走出深宮,來到西藏。公主極得人心,心腹

  宮女數十人,捨不得她,一定要跟她同行,到了西藏之後,仗著駙馬與公主超凡入勝的武功,遂選定亘古以來人跡罕到的念青唐古拉山作住址,在天湖之上,建起冰宮,經過十多年的刻意經營,造成了今日的美景。建了冰宮之後,老一輩的宮女又陸續接引了親戚中的若干幼女上山,服侍冰娥小公主,這些冰宮侍女與冰川天女一同長大,個個都學得一身本領。

  「公主出走的第三年,國王病故,侄兒繼承王位,聽說當時他到處搜索公主的下落,當然搜索不到,日久也就淡忘。華玉公主避居天湖之後,對國事心灰意冷,又知繼位為王的堂兄,暴虐驕奢,更不願重履故土。華玉公主比桂駙馬先死,臨死之時,傳下遺命,不准冰宮人等下山,除非冰峰倒塌,否則冰娥小公主也將終老仙山,不能再履塵世。

  「公主死後,桂駙馬為她立廟建像,仿尼泊爾神廟的式樣,並在神廟四壁,刻下他夫婦合創的拳經劍法,除冰川天女外,餘人不准入內,成為宮中禁地。華玉公主死後的第二年,桂駙馬也相繼逝世,冰川天女成了冰宮的主人,冰川天女也醉心漢學,所以給宮中的侍女,都取上了中國女子常見的名字。」

  冰宮侍女幽萍將故事說完之後,悽然笑道:「這故事好聽嗎?」月亮升至中天,已是午夜時分了。

  陳天宇聽得心神俱醉,笑道:「這故事也還沒有結局,可以喜劇收場,也可以悲劇結束。」幽萍道:「怎麼?」陳天宇道:「異國情鴛,神仙眷屬,這故事美極了。何況這對神仙伴侶還有一位真的美若天仙的女兒。我說呀,若然他們的女兒——冰川天女,他日若與那白衣少年,也像她的父母一樣,結為神仙眷屬,那就是喜劇收場;若然冰川天女避不過那場災難,喪身冰窟,那就是悲劇結束了。」幽萍忙道:「一定能避過的。一定能避過的!」陳天宇道:「但願如此!」抬首望天,月華如練,冰輪正滿,面對玉人,猛然想起芝娜,自己與芝娜的結局,也不知是悲劇還是喜劇。

  陳天宇心頭悵悵,良久,良久,說不出話。幽萍嫣然一笑,戳他額角道:「傻孩子,你想些什麼呀?」忽見陳天宇面色有異,似是側耳傾聽什麼,幽萍凝神察聽,道:「咦,有人向這邊來。」兩人閃身岩石之後,只見幾條黑影相繼奔來,東邊有人拍了兩下手掌,西邊也有人回了兩下。陳天宇道:「咱們竄上高處,莫要給他們發現。且看看這班人是什麼路道?」兩人都是上上輕功,施展起來,捷逾猿猴,攀上半山,仍然選了一處有利的地形,藏身在一塊凸出來的岩石之後,憑籍月光,可以將下面俯瞰得清清楚楚。

  黑影相繼奔至,就坐在適才陳天宇與幽萍談話的地方,首尾相接,坐成一個圓圈。陳天宇道:「這些人大約是什麼幫會聚集,不是衝著我們來的。」陳天宇聽過鐵拐仙講述的江湖常識,所以比幽萍知道的多。幽萍忽而笑道:「我們那兒以星期紀日,七日一周,從歐洲來的客商,帶來一樣迷信,說是星期五又兼有十三的,主大凶兆。你看下面正是十三個人,我記得今日又正是星期五。」陳天宇不覺失笑,道:「哪有這個道理。即有凶事,亦是偶合。」聽幽萍談起日子,忽而心念一動,問道:「今天是什麼日子,我不是問星期,我是問漢歷。」

  幽萍想了一想,道:「我也沒心記日子,你們漢人的曆法又極之麻煩,有時月大,有時月小,極不好記,只是我昨晚和今早都見城中有許多漢人趕市集買東西,聽他們說是準備過中秋節的。」西藏是漢藏兩種曆法兼用,差異甚大,所以記不起漢歷,甚屬平常。陳天宇笑道:「你曾隨小公主讀過許多漢書,難道不知道中秋佳節乃是漢人最重要的節日之一,也就是八月十五嗎?」幽萍道:「這個我知道。怎麼,八月十五又有什麼關係?你盡問日子幹嘛?」陳天宇道:「我記起了冰川天女說過的話,咦,只怕你所說的真會巧合,真是凶兆!」幽萍大為奇詫,問道:「什麼?冰川天女說過些什麼話?」

  陳天宇道:「你記不記得我初到冰宮之日,那日正巧我前一位師父,蕭師父的仇人找他算帳,幸虧冰川天女給打發了。」幽萍道:「當時我沒在場,不過後來聽她說過。聽說你蕭師父的仇人叫做什麼雷震子,這名字好怪。」陳天宇道:「我蕭師父的仇人共有三個,一個叫雷震子,一個叫崔雲子,一個叫王瘤子。王瘤子已給我師父打死。那日追到天湖尋仇的是雷震子和崔雲子,崔雲子沒有出手。冰川天女用冰劍將雷震子打敗,雷震子當時就想自盡,冰川天女說他被王瘤子愚弄,叫他若欲知詳情,可在今年八月十五到扎倫去看。你瞧此地正是扎倫,今晚又正是八月十五。」

  幽萍更是驚詫,心想:「咱們的小公主從不下山,怎知此地今夜之事?」但相信陳天宇不會說謊,問道:「你看下面這十三人之中,可有雷震子在內?」陳天宇看了一眼道:「沒有,這倒奇了。難道他竟會不來?嗯,你靜聽,他們說話了。」

  下面香火繚繞,似是正舉行過什麼儀式。只聽得一人說道:「怎麼王瘤子這時候還沒來?」陳天宇怔了一怔:原來這些人還不知道王瘤子已死!另一人道:「這是他約咱們到此聚集的,怎會不來?」先頭那人道:「咱們不等他了,先談談吧。福大帥本來要咱們去保護金本巴瓶的,現在不用啦,叫咱們通知門人,在年底以前,都趕到回疆去。」一人道:「怎麼又不用我們了?」先頭那人道:「聽說回疆的哈薩克族造反,有許多武當派的門人雜在其中,非我們去對付不可。保護金本巴瓶固然極為重要,這事情也不輕鬆。所以福大帥並沒有小視我們,各位兄弟不必多心。」陳天宇心中一凜,想起蕭青峰和鐵拐仙說過的各大劍派的歷史。武當派本來是定有嚴規,不准過問政事的。後來在明末清初之際,出了一個卓一航,受了女俠玉羅剎(即後來名震西域的白髮魔女)的影響,離開武當山,走入回疆,另立新派,幫助晦明禪師的徒弟楊雲驄等抗擊清兵,於是武當派舊日的門規,遂被打破(諸事詳見拙著《白髮魔女傳》與《塞外奇俠傳》)。這已經是差不多一百年以前的事情,其後到桂仲明作武當派掌門,在回疆傳下的武當弟子亦甚多,十九都成為抗清的義士。比中原「正統」的武當派,更得江湖景仰。

  陳天宇心中一凜,想道,「原來這批人是要去對付回疆的武當派弟子的。只是這和王瘤子又有什麼關係?怎麼要等他呢?王瘤子和武當派的雷震子是結拜兄弟,照說也該是這班人的敵人呀!」正自不解,只聽得先前那人又道:「要對付武當派,非王瘤子來不行,咦,他怎麼還不來,難道他真的被武當派拉過去了?」

  那像是大哥模樣的人笑道:「兄弟休要如此疑心,王瘤子是咱們崆峒派中傑出的人物,他苦心孤詣,故意與武當派的門下親近,混了將近二十年,所為何來?不就是想窺破武當派劍法的秘密嗎?只要咱們能夠應付武當劍法的怪招,那麼平定回疆之亂,就大有把握啦,王瘤子既然約咱們在此聚集,諒來不會失信。」又一人道:「今春他與他的兩個把兄弟同來,有人見過,只是這幾個月卻又沒了消息,不知有否意外?」先前那人道:「哪有這許多意外?」這人道:「莫不是被雷震子絆住,脫不了身?」那像是大哥模樣的人道:「賢弟有所不知,雷震子此人一心記掛報仇,他才不會理朝廷的閒事。他與王瘤子同來,為的就是向蕭青峰報仇,他們來了數月,想來這仇定已報了,雷震子還有不回去的麼?王瘤子今春派人向我報信,就說過此事。說是他已想好藉口,不和雷震子再回四川,要留在此間啦。」陳天宇聽了,毛骨聳然,想不到江湖之上,有如此陰險之人,陰險之事!心中暗道:「若然這番話被雷震子得知,不知怎生感想?」陳天宇雖是滿清駐藏官員的兒子,但他自幼受蕭青峰薰陶,對清廷殊無好感。

  月亮慢慢西移,下面諸人更是焦躁,「怎麼還不來?」「王瘤子是怎麼搞的?」「還等不等他?」各種疑問的聲音,鬧成一片。又有人叫道:「我就不信武當派的劍法有那麼厲害,王瘤子不來,難道咱們就不敢去回疆麼?」「不等他啦,不等他啦!」

  喧鬧聲中,忽聽得有人冷冷一笑,只見一堆亂石之後,突然跳出兩人,走在前面那人,面上交叉兩道刀痕,似笑非笑。在月光之下,更顯得詭秘之極,可怖非常,此人非他,正是武當派第二代的第一高手、王瘤子的把兄雷震子;後面那人,提著一把大弓,手拂弓弦,錚然作響,正是峨嵋派的好手、雷震子的把弟崔雲子。

  十三個崆峒派門人一齊驚起,為首的名叫趙靈君,是崆峒派的掌門人,抱拳道:「呵,原來都是自己人,雷大哥,崔大哥,你們幾時來的?」雷震子冷冷說道:「來了許久啦。」趙靈君道:「怎麼不到這邊來坐?」雷震子道:「就因為不敢和你們攀自己人!」趙靈君面色大變,知道他們的說話已全被雷震子聽去,料想今晚這一場惡鬥,定所難免,當下向眾同門打了一個眼色,朗聲說道:「雷大哥既然如此見外,那麼請問雷大哥今晚到來,有何見教?」

  雷震子道:「我特來告訴你們,王瘤子今晚不能來,以後也永不能來啦!」趙靈君道:「什麼?」雷震子道:「你們要找他,可得到地府去問閻羅王啦!」崆峒門人齊都震動,趙靈君喝道:「哼,你殺害了他!還敢到這裡報訊!」把手一擺,十三個同門兄弟,排成圓陣,將雷震子與崔雲子圍在當中。

  雷震子昂首向天,哈哈大笑,冷冷說道:「可惜我沒有親手殺他!」他做夢也想不到締交近二十年的結拜兄弟,竟然是崆峒派派來「臥底」的奸細,神情悲憤,笑得極是淒涼。趙靈君怔了一怔,道:「王瘤子不是你殺的?」崆峒眾同門紛紛喝罵:「還要抵賴?」「不是你殺的又是誰殺的?」「哼,你當我們崆峒派是好欺負的嗎」雷震子心高氣傲,加以氣恨之極,再也不加分辯,只冷笑道:「王瘤子死有餘辜,誰都可以殺他,你們若要報仇,衝著我來便是。」趙靈君大怒,戟手一指,陣勢發動。雷震子冷冷一笑,與崔雲子貼背而立,手起一劍,刷的便刺向趙靈君命門要穴。

  趙靈君是崆峒派的掌門,武功自是非同小可,見雷震子來得勢凶,左手一招,雙指微彎,用崆峒派的小擒拿手法,勾雷震子的手腕,右手長劍一指,還了一招「彎弓射鵰」,劍指兼施,只要雷震子攻勢一發,就立刻制著先機。哪知雷震子的「達摩劍法」全不依常軌,只聽得刷的一響,雷震子的劍勢突然倒轉,反手一揮,趙靈君的一個師弟,正好從右斜方攻上,恰恰給一劍削中,肩頭上連衣帶肉,給他削了一塊。

  趙靈君揮劍急上,叫道:「四方聯攻,叫他騰不出手來。」崆峒派十二個弟子,分成三組,每組四人,如潮水般的倏進倏退,趙靈君則居中策應,專門防備雷震子的怪招突擊。雷震子與崔雲子貼背而立,揮弓運劍,寸步不移,指東打西,指南打北。陳天宇與幽萍從上面俯瞰下來,但見人形幢幢,塵沙滾滾,弦聲錚錚,劍光霍霍,殺得個難解難分。

  幽萍悄悄說道:「雷震子劍法雖精,可惜未得達摩劍法的神髓。」陳天宇點了點頭,道:「雷震子大約還可支持半個時辰,崔雲子卻是難以應付。」崔雲子的弓弦,本是蛟筋與烏金合練,可以拉斷敵人的兵刃,算得是武林的一件異寶,但前次在薩迦給蕭青峰的拂塵拂斷,後來雖經駁續,功效卻大不如前,同時使用這種奇門武器,若只是應付一個功力與自己相當的敵手,還可以在兵器上占便宜,應付群毆,卻是難以發揮威力。

  在這裡聚集的十三個人,個個都是崆峒派出類拔萃的人物,若然以一對一,雖然都不是雷震子的對手,但分組輪攻,卻是搶盡上風。激戰之中,趙靈君突然飛身躍起,長劍一招「橫江斷流」,從雷震子與崔雲子的當中斬下,雷、崔二人正在應付四方的攻勢,給他這樣當中一斬,無法抽劍防禦,迫不得已的兩邊一分,說時遲,那時快,崆峒弟子立刻填了空檔,將兩人隔斷,使他們再不能貼背而立,陷入了各自為戰的險境!

  趙靈君哈哈大笑,指揮一眾同門,將兩人各自包圍,雷震子僅能仗著怪招自保,劍勢越來越施展不開;崔雲子更是應付為難,只聽得一陣陣叮叮咚咚的繁音密響,接著急促一聲,聲如裂帛,崔雲子狂叫一聲,左肩已中了一劍,弓梢也給利刃割裂。趙靈君喝道:「崔老二,你不是主凶,擲下弓來,饒你不死!」

  崔雲子大笑道:「叫我向你們這批鼠輩投降麼?哼,我崔雲子縱然弓折身死,也斷不受辱!」雷震子叫道:「好,這才是我的兄弟!」長劍一展,拼命衝刺,想突圍而出,與崔雲子會合,但給趙靈君截住,寸步難移。

  陳天宇對雷、崔二人,本是甚無好感,觀此一戰,心中暗道:「原來這二人也還有點骨氣。」不禁起了同仇敵愾之心,再向下看時,只見兩人形勢更是危險,尤其是崔雲子,雖然揮弓力戰,那弓弦之聲,卻已沉啞。幽萍道:「此人性命已在呼吸之間,喂,你不去助同門一臂之力麼?」陳天宇道:「怎麼?」幽萍道:「冰川天女的劍法源出武當,你學了冰川天女的劍法,也算得是雷震子的同門呀。」陳天宇道:「好,咱們同去!」突然從岩石之後現出身來,叫道:「雷震子你不要慌,我來救你!」

  崆峒門人與雷、崔二人都吃了一驚,抬頭望時,只見一對青年男女從山上直跑下來,在中秋明月之下,看得清清楚楚,雷震子心上一涼,心道:「我道是什麼高人,原來是蕭青峰的徒弟!」要知雷震子自負不凡,武功也確在蕭青峰之上,連蕭青峰也不在他的眼內,何況是蕭青峰的徒弟?

  趙靈君見這兩人不過是十七八歲的大孩子,臉上稚氣未消,蹦蹦跳跳地走來,哈哈笑道:「你們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乳臭未除,就膽敢跑來送死!」雷震子也叫道:「你們快走,陳公子,你報與你師父知道,我再不恨他啦!」

  陳天宇道:「就因為你不再恨我的師父,我才救你!」驀地身形一起,疾似流星,一劍向趙靈君疾刺,趙靈君左手一帶,右劍平出,要把陳天宇摔倒,哪料陳天宇的劍勢比雷震子更怪,忽地劍鋒一轉,刷的便指到趙靈君胸前,趙靈君大吃一驚,幸他功力深湛,經驗老道,立即後身一仰,施展「鐵板橋」的功夫,頭向後垂,幾乎觸及地面,但覺劍風掠面而過,頂上一片沁涼,饒是他閃避得宜,頭髮也給割去一綹,趙靈君身子一挺,急忙拍出一掌,陳天宇剛再出招,劍鋒給他掌力一震,也自刺歪。原來陳天宇劍法雖強,功力未到,與趙靈君各有顧忌,心中都是暗暗吃驚,崆峒一眾高手,見他們的掌門被一個少年弄得如此狼狽,不禁聳然動容。

  趙靈君一躍而起,叫道:「留心對付這個娃娃!」

  幽萍一躍而上,縱聲笑道:「還有我呢!我要用暗器打你了,你也得留心應付呵!」「暗器」本來就是要暗算敵人的一種暗器,天下打暗器之人,斷無預先言明之理。趙靈君不覺又是哈哈大笑,道:「你這小妮子有什麼古怪的暗器,拿出來讓我瞧瞧。」幽萍雙指一彈,只聽得嗤嗤的暗器破空之聲,驟然襲到。趙靈君疑心這是梅花針,長劍一揮,舞起一圈銀虹,護著身軀,忽聽得「波」的一聲,那顆形似珍珠的暗器,突被劍風震碎,一團寒光冷氣,忽地發散開來,趙靈君首當其衝,不由自已地打了一個冷戰。

  這正是冰宮獨有、世上無雙的暗器——冰魄神彈,趙靈君功力雖高,給這股冷氣一衝,也覺奇寒徹骨,刺體侵膚,大吃一驚,叫道:「真是邪門,趕快圍攻,叫他們騰不出手來!」幽萍雙指疾彈,連發四枚冰魄神彈,打中三名崆峒門人,另一枚卻給趙靈君用金錢鏢打飛,這三名崆峒門人功力較低,更是牙關打戰,身軀顫抖,額上沁出汗珠。幽萍心道:「每人再奉送兩枚冰魄神彈,他們就禁不住啦,呀,可惜,可惜!我沒有多帶。」要知冰魄神彈乃冰川天女從千丈冰窟之中,擷取冰魄精英,凝鍊而成,除了在念青唐古拉山之冰峰之外,其他地方,根本無法再煉,幽萍隨身只攜有十多枚,這種暗器,又是一經打出,即自行消滅,化為烏有,故此打一枚就少一枚,幽萍也捨不得多用,略一遲疑,第二組輪攻的敵人,早已將她圍住。

  幽萍嬌叱一聲,立即拔出一把寒光閃閃的長劍,那四個圍攻她的敵人又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冷戰,冰宮侍女每人都有一把冰魄寒光劍,乃是用冰峰特產的溫玉,浸在寒泉之中,經過三年才煉成的寶劍,所以一出手便有一股冷氣,威力雖不及冰魄神彈的驟然一擊,但若沒有練過內功的人,面對這團冷氣寒光,也是難以禁受。

  這十三個崆峒高手,功力雖有參差,但內功俱有根底,在冷氣寒光閃擊之下,雖覺甚不舒服,也還抵受得住,趙靈君當中指揮,仍用前法,將雷震子、崔雲子、陳天宇、幽萍四人分隔開來,輪番搶攻。

  陳天宇與幽萍施展冰川天女的獨門劍法,指東打西,指南打北,每一招都是倏然而來,倏然而去,開頭三五十招,殺得那些輪攻的敵人,個個膽戰心驚,摸不清他們劍法的來路,更休說近身攻擊了。趙靈君連連搖首道:「邪門,邪門!」幽萍笑道:「什麼邪門!」冰魄寒光劍一指,劍尖一彈,又發出兩枚冰魄神彈,趙靈君急發金錢鏢,打飛一顆,另一顆卻因力度用得不當,未曾打飛,先自炸裂,正正打中趙靈君的面孔,奇寒之氣,竟然侵入了趙靈君的眼睛。

  趙靈君有如觸電,眼睛立刻睜不開來,幽萍乘機一招「冰河解凍」,挽了一個劍花,寒光劍一抖,一招化為三式,分刺上中下三路,這一手實是冰川劍法中最精妙之著,極能迷人眼目,叫他分不出攻勢在哪一方,應付之時,便可能自行出錯。幽萍長處冰宮,臨敵的經驗不多,又是少年好勝,意欲擒賊擒王,先把趙靈君刺傷再說,哪知一劍刺出,忽覺微風颯然,趙靈君的身形一晃之間,已從自己右邊襲到,陳天宇要搶上救護,已來不及,只聽得「啪」的一聲,幽萍的香肩竟給趙靈君的掌鋒掃了一下,冰魄寒光劍,幾乎脫手欲飛,踉踉蹌蹌倒退幾步。

  原來這一招的妙處就全在迷亂敵人眼目,幽萍在急促之間,卻想不起趙靈君的眼睛已睜不開來,不見攻勢,不為所亂,趙靈君仍是照平常應敵之法,仗著數十年功力,使出崆峒「迷蹤掌」的巧招,追著劍環響動之處,驟然出手,幸虧他看不清楚,只掃著了幽萍的香肩,否則再下移數寸,就要觸及幽萍的酥胸,只這一掌就能叫幽萍重傷。

  趙靈君一招得手,立刻倒躍數步,把眼睛一揉,只覺眼前白蒙蒙一片,景物模糊,又驚又怒,破口罵道:「好狠的賤人,非得把你的眼珠剜了,難消我心頭之氣!」指揮同門,自己也仗著「聽風辨器」之術,圍著幽萍強攻。幽萍在冰宮侍女之中,雖然是數一數二的人物,真實的本領與敵人到底相差還遠,被趙靈君率眾一陣強攻,立刻險象環生,只能仗著精妙的劍術與輕靈的身法,騰挪閃避,遮攔招架,再也騰不出手再發冰魄神彈。

  陳天宇見狀大驚,拼了性命,揮劍一陣連環疾刺,連使冰川劍法中的精妙招數,霎時之間,只見寒光匝地,劍勢如虹,攻勢凌厲之極。要知冰宮侍女雖得冰川天女傳授,但卻無一人學得齊全。陳天宇私學了密室石壁的劍法,又是從根本的功夫做起,所以反而比冰宮一眾侍女,更得冰川劍法的精髓。一輪拼命搶攻,竟給他殺開了一條血路,與幽萍會合。這時崆峒門人所布的陣勢,因要應付陳天宇與幽萍這兩個新來的強敵,陣勢微見散亂,雷震子與崔雲子也衝出包圍,會合在一處了。

  這一來,四人分成兩對,共同應付崆峒門人的圍攻,雙方形勢,又告穩定下來。雷震子做夢也想不到,只僅僅數月的工夫,陳天宇的武功就精進如斯,看來竟已超出了他的師父。當下精神大振,達摩劍法使得進退自如,已與敵人有攻有守。崔雲子的弓弦重又錚錚作響,與敵人打得難解難分。

  月亮漸漸西沉,雙方已鬥了一個多時辰,形勢又是一變……

  雷震子、崔雲子二人,在久戰之下,已漸覺筋疲力竭,陳天宇與幽萍的劍法雖然精妙,究嫌功力不夠,戰了個多時辰,亦是只有招架的份兒。趙靈君運劍如風,霍霍進迫,怒聲喝道:「妖女,你可知道厲害了麼?快將解藥拿來!」趙靈君被冰魄神彈的奇寒之氣侵入眼睛,雖然仗著本身的內功火候,可以暫時抵禦,但眼珠麻痛,有如受利針所刺,極不好受,生怕時候一久,便成殘廢,故此著著進迫,要幽萍先將解藥拿出。

  幽萍佯作不知,笑道:「什麼解藥?」與陳天宇雙劍合璧,連擋開了趙靈君的三招殺手。趙靈君喝道:「你拿不拿來?你若再不拿來,我就是眼睛瞎了,也能殺你!」左手揉眼,右手長劍一展,又是連下殺手,他雙眼紅腫,不住流淚,像綻開了的胡桃一般,同門見了,個個暗暗驚心。幽萍甚是俏皮,雖在危險之中,仍是發聲冷嘲:「哈,我早叫你留心,你不留心,怪得誰來?」她也學雷震子的模樣,與陳天宇貼背而立,雙劍相聯,又擋了幾招,笑道:「我聽說你們漢人是男子漢流血不流淚,呀,你卻哭起來啦,不害羞麼?」趙靈君大怒,痛下殺手,指揮四個同門,一齊進擊,把陳天宇與幽萍的劍勢壓得施展不開。

  只是冰川劍法精妙非常,迫切之間,未能擊破,趙靈君大急,運足內功,痛下殺手,又過了十餘二十招,陳天宇與幽萍呼吸緊促,被他們攻得透不過氣來,看看就難以支持,趙靈君的眼睛更覺刺痛,面前一片模糊,雙方都極焦急,正在緊張之際,忽聽得有人曼聲歌道:「中秋明月宜同賞,劍氣騰霄卻為何?」歌聲似是從很遠之處傳來,但卻來得非常迅疾,歌聲甫歇,只見一個白衣少年,已笑吟吟的來到了面前。

  這少年身法奇快,在場人等,無不吃驚,趙靈君橫躍三步,手捏劍訣,道:「閣下是哪條線上的朋友,請問有何指教?」白衣少年冷冷一笑,朗聲說道:「我正是要教訓教訓你們,你們崆峒派也是武林的一大宗派,當年創業殊不容易,你上一代的掌門烏蒙道長門規甚嚴,也算得是位有道之士,到你的手上,卻倒行逆施,不怕愧對列祖列宗麼?」白衣少年看來不過二十來歲,說話卻是一派老前輩的口氣,趙靈君心頭火起,仰天打了一個哈哈,反而冷笑道:「如此說來,閣下倒是想替我們崆峒派清理門戶了?」白衣少年正容說道:「一點不錯,我正是不忍見崆峒派葬送在你的手上,所以才不怕麻煩,要管管你們。」要知武林之中的規矩,清理門戶之事只有本派的尊長才有權處置,若然別派的人要代為清理,那人就一定得是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大宗師、老前輩,而今這白衣少年年紀輕輕,說話的口氣卻儼然以趙靈君的前輩自居,不但趙靈君被激起無名火起,所有崆峒派的門人,也無不惱怒。

  趙靈君揉揉眼睛,哈哈大笑,長劍一指,道:「我忝為崆峒派掌門,要勞老前輩代為清理門戶,實在慚愧!只是我趙某冥頑不靈,難以聽你的教訓,請恕小輩抗命啦!」崆峒門人,齊都大笑,笑那白衣少年狂妄不知自量。白衣少年不動聲色,眼光一瞥,橫掃全場,道:「你們真要我動手嗎?」眼光如電,話語威嚴,一付執法者的口吻。趙靈君大怒喝道:「好小子,你活得不耐煩啦,快拔出劍來,看是你教訓我還是我教訓你?」白衣少年哈哈笑道:「對付你們,何須拔劍!天宇,你們都退出去,免得礙我施展。趙靈君,你把同門都叫上來,省得我多費手腳!」陳天宇應了一聲,與幽萍雙雙躍出圈子。雷震子驚異之極,臉上一付疑惑的神情,心道:「這少年武功縱高,也未必能是趙靈君的敵手;如今他卻要獨自對付崆峒派的十三名高手,莫非他是狂人麼?」陳天宇急道:「雷大哥,快退!」雷震子與崔雲子剛躍出圈子,只見崆峒十三名高手一涌而上,就在這同一瞬間,那白衣少年把手一揚,滿空嗤嗤之聲,不絕於耳,接著是一片慘叫之聲,崆峒十三名高手,連趙靈君在內,一齊倒地,個個掙扎呼號,卻是爬不起來。

  雷震子目瞪口呆,只聽得那白衣少年笑道:「趙靈君你服了嗎?」趙靈君功力較高,強忍著疼痛,欠身坐起,說道:「多謝你的教訓,我們若然不死,必當銘記於心,請教閣下尊姓大名。」他到底是一派掌門,慘敗之餘,還不忘交代幾句場面說話。話中的意思其實是:若然不死,必當報仇。那白衣少年冷笑道:「你還想報仇,別做夢啦?你們十三個人,個個的琵琶骨都已被刺穿,死是死不了的,但再想逞能,那可是不行啦,好好回家去安分過活吧!」

  此言一出,在場人等,又是大吃一驚!這少年在一舉手之間,連傷十三名崆峒高手,已是駭人聞聽,而所傷之處又都是琵琶骨的要害關節,那簡直是不可思議。趙靈君不由自主地用手一捏,觸手之處,琵琶骨果然碎了,只痛得他眼淚直流,百骸欲散,琵琶骨一穿,即成廢人,縱有多強的武功,也施展不開,只能作尋常人所能做的體力操作了。白衣少年笑道:「饒你一死,還不知足嗎?好好地回家過活吧。」趙靈君沮喪之極,低聲說道:「還請閣下開恩。將暗器取出,讓我們也開開眼界。」他連中的是什麼暗器,尚未知道。

  白衣少年微微一笑,嗖的一聲,拔出一把精芒四射的寶劍,道:「剛才用不著它,現在可用得著了。」趙靈君膽戰心驚,未及說話,只見那白衣少年把寶劍擱在他的肩上,輕輕一拍,登時似覺有一根長刺從骨頭裡跳出來,那少年雙指一拈,在趙靈君眼前一晃,道:「瞧清楚了!」這暗器非金非鐵,黑黝黝的好像一支短小的沒羽箭,那少年又在劍上一彈,寶劍發出嘯聲,清越之極,趙靈君嚇得面無人色,道:「這是天山神芒和游龍劍!」白衣少年笑道:「不錯,你現在可知道我的來歷了吧?」游龍劍是天山派的鎮山之寶,佩有這把寶劍的人,不問可知定是天山派的嫡系傳人。排算起來,天山派的現在掌門唐曉瀾要比趙靈君高兩輩,這少年若是他的衣缽傳人,那麼輩分就確在趙靈君之上。

  那白衣少年依樣施為,片刻之間,將十三根天山神芒盡行取出,又對幽萍說道:「他武功已廢,不能為患,不必叫他眼盲了吧。」幽萍對這白衣少年佩服之極,道:「依你的吩咐便是。」取出專解奇寒之氣的陽和丸,叫趙靈君咽下,道:「你好好回去靜養三天吧。」

  趙靈君揉揉眼睛,沒精打采,有如鬥敗了的公雞,向白衣少年施了一禮,在同門扶持之下,落荒而逃。白衣少年哈哈大笑,對陳天宇道:「這一仗真是痛快之極!你這小子也好造化,在冰宮住了三月,大非昔比了!」

  陳天宇道:「你不是和冰川天女在一起嗎?」白衣少年笑道:「她才不肯和我在一起呢。我正要向你打聽她的下落。」幽萍急道:「那一日你不是和我們的公主比劍嗎?」白衣少年道:「比劍之約,只有待之異日了。」幽萍道:「劍雖沒比成,你總該見著她呵!」白衣少年道:「我未到冰峰之下,已發覺地震的預兆,我還會去送死嗎?」陳天宇道:「那麼說,你根本沒見著她麼?」白衣少年道:「你擔心什麼?我能逃得出,她豈有逃不出之理?那日我向北逃,見她的影子向南方逃走,後來火山爆發,熔岩迸裂,要找也不成啦。原來她還沒有回到冰宮嗎?」

  陳天宇與幽萍聽那白衣少年說曾見冰川天女逃走,稍稍寬心。那白衣少年道:「你們是要去拉薩嗎?」陳天宇道:「是。」白衣少年沉吟半晌,忽地掏出一個錦盒,道:「你父親在福康安那兒,就托你將這錦盒交給福康安,省得我多走一趟了。」陳天宇接過錦盒,正欲詢問,那白衣少年笑道:「你只替我交到便是,對你的父親大有好處。咱們後會有期,你也不必再問啦。」又對雷震子道:「你也該回四川了,見著冒大俠之時,請代我問候一聲。」揚手道別,霎眼之間,人影不見。雷震子連遇異人,傲氣盡消,目送那少年背影,好久說不出話。

  陳天宇等四人歇了一陣,天邊露出曙光,四人分道揚鑣,雷震子與崔雲子回四川,陳天宇與幽萍去拉薩,一路無事。話休煩絮,這日到了拉薩,已是黃昏時分,街上行人熙來攘往,好不熱鬧。

  陳天宇進到城內,便想向行人打聽駐藏大臣福康安的總部所在,幽萍忽道:「何必忙在這一時,咱們先玩它一晚,看看拉薩的夜景,明天再去找你父親也不遲。」陳天宇微微一笑,心道:「若然住進福大帥的官衙,要再出來玩可真是不能任意啦。」他曾答應陪幽萍遊覽拉薩,這時只好踐言,拉著幽萍的手,到處溜達。

  拉薩是西藏的首府,亦是世界著名的高城,在海拔三千多公尺之上。拉薩城背向崗底斯山脈,四周的高山大嶺聳入雲霄,層層峰巒上白雪皚皚,街市中平頂的房屋與帳篷交雜,與內地城市的風光大不相同,從無數帳篷中傳出點點燭光,更顯出拉薩之夜的一種神秘氣氛。倚山(葡萄山)建築的布達拉宮的尖頂發出閃閃金光,在雪山映照之下,極為壯麗。幽萍道:「咱們到那裡去看看。」陳天宇笑道:「這是活佛所住的宮殿,輕易怎能進去。我帶你到下面的廣場去看吧。」

  布達拉宮下面的廣場,是拉薩城一個熱鬧的中心,四周全是帳篷,中央有各種各式的小販攤檔,還有賣唱的、玩戲法的、耍雜技的,五光十色,目不勝收。幽萍長年住在冰宮,幾曾見過如此熱鬧的人間景色,只覺那些燈色煙霧,比冰宮中的美景還要悅目。他們看了印度人的弄蛇妙技,又去看回疆來的哈薩克人耍的雜技,一個人表演吞劍,一個人表演吐火,表演吞劍的人將一把長達三尺的利劍刺入口中,只露出一截短短的劍柄。幽萍道:「咦,這人的武功豈非比那白衣少年還要厲害?」陳天宇道:「這是假的。」話說未完,那人將劍拔出,輕輕一折,將利劍折為三疊,原來那是錫制的劍,可以折曲的。

  幽萍看得嘻嘻哈哈,好不開心。忽覺有人輕輕地碰了她一下,把手一摸,那柄隨身佩帶的冰魄寒光劍竟然不見了!正是:

  鬧市神偷施妙手,冰宮侍女也驚心。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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