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人心不可直視
2024-05-22 07:43:09
作者: 一言
一場暴雨把蜀江鎮沖刷得乾乾淨淨,柏油馬路像被洗過一樣。很快,烈日把地面烤得乾裂,仿佛那場雨從沒來過似的。
一條幽深的巷子,一半陰涼一半烈日,時不時傳出的痛苦哼哼聲讓這條深巷顯得有些詭異。
一少年從巷子口經過,聽到哼哼聲,嚇得臉色煞白。他想逃走,可雙腿卻不聽使喚。
終於,他看清楚,發出痛苦哼哼聲的是趴在陰涼里的一個人。這人蓬頭垢面,衣衫襤褸,一副乞丐的模樣。
少年見過這乞丐兩眼,當時覺得他瘸著一條腿很可憐,此刻看到他在地上匍匐前行,卻覺得可怕。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終於有了一絲力氣,逃似地離開了。
趴在地上的男人正是陳佑鄰,他的腿發了舊疾,本來只是因為天氣太熱有些發炎,只需要塗些藥就會慢慢好轉。但沒想到,他的藥被鎮上頑劣的小混子給換成了有腐蝕性的毒水,才一晚上的功夫,傷口就潰爛得不成樣子了。他沒有錢買藥,只能硬著頭皮到診所去求個免費治療。他所求不多,只要能給他一點止血、消炎的藥就行了。然而,他一再央求也沒討到藥,反而被老闆認出是陳佑鄰。
被認出來的那一刻,陳佑鄰慌亂地拖著受傷的腿連滾帶爬地逃離了那條街道。
他一直在心裡痛苦地自責,該換個地方的!早就該換個地方生活的!就不該回來!
當年他意氣風發地站在人群里講解漆器,很自豪地把一件件堪稱藝術品的東西推給他們認識。他知道買的人不多,但還是熱情洋溢地做著這件事,既是因為他打心眼裡喜歡,也因為他很享受這種被包圍被關注的感覺。當年有多意氣風發,此時就有多狼狽。
他逃到了沒人的角落,痛暈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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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月色皎潔,蜀江鎮被照出清楚的輪廓。他的腿又傳來清晰的痛感,沒一會兒就讓他淌了一身汗水。
他心裡很清楚,再不想想辦法,這條小命就會交代給這條廢腿了。
他又一次有了對死亡的恐懼。
這一刻他突然明白過來,在生死面前,面子微不足道。
他借著月色爬進了診所,想偷點兒藥。
腿不方便的他動作太笨拙了,打翻了一瓶藥,又恰好碰上診所老闆老陳起夜。陳佑鄰把身體藏在角落,想著黑燈瞎火的,沒人會發現他。但他忽略了一點——他的腿傷已經臭了。
他整天拖著一條發臭的腿,早就習慣了那股難聞的味道,但其他人卻能聞到。老陳不僅聞到了臭味,還一陣陣乾嘔。他拉了下電燈開關線,屋內頓時亮如白晝,一眼就看到了躲在角落的陳佑鄰。
老陳掄起木棒把陳佑鄰打出了診所。
陳佑鄰連滾帶爬地逃了,爬到沒人的深巷才終於停了下來,這一停,精神一鬆懈,整個人就暈死了過去。等再醒來的時候,已經經歷過一場大雨清洗,發臭潰爛的傷口更加顯得觸目驚心。
暴雨過後太陽一寸一寸地曬過來,他只好挪動身體。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什麼地方。
這世界這麼大,好像根本容不下他。
他突然有種心如死灰的感覺。
當初南下打工,被人揍得半死卻還是想活著。昨天被病痛折磨的不成人樣還被識破了身份,依然還是想活著。這會兒在陰涼里獨自爬行,既沒有人看笑話,也沒有人為難他,卻突然想到了死亡,渴望著死亡。
如果活著只是日復一日的重複這些痛苦,那還有什麼意義?
他原本是害怕烈日的,此時卻把手伸進了陽光里,接著是軀幹,直到整個身體都暴露在太陽底下。
他舒舒服服地張開雙臂,迎接著烈日。
腿傷在太陽光的照射下痛得他緊皺起眉頭,皺著皺著突然釋懷般的大笑起來。
笑得累了,聲音慢慢虛弱了下去,人也再次暈死了過去。
一個又一個人從巷子口走過,他們聞到腐臭的味道都會好奇地朝著巷子裡看一眼,待看到暈死在烈日下的乞丐,紛紛嫌惡地避開,逃得遠遠的。偶爾有人會駐足多看一眼,但也僅僅是多看一眼罷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女子的身影匆匆從巷子口跑過。
「憶哲,你稍微快點兒,別讓孔先生等久了。」
女子正是雲水依。
熟悉的聲音讓陳佑鄰的眉頭微微一動,但很快又毫無動靜了。
雲水依從巷子口走過後又突然折了回來,像石雕似的站在巷子口,愣愣地看著太陽光下的陳佑鄰。
她並沒有認出陳佑鄰,只覺得這個乞丐有些可憐,忍不住朝他走了過去。
林憶哲拽住了雲水依,「別過去,當心。」
雲水依沒有聽林憶哲的,她把手裡的傘往乞丐的方向撐了過去,另一隻手探了探鼻息。
「他還活著,應該是中暑了。」雲水依讓林憶哲幫忙,兩人一起把陳佑鄰搬到了診所。
診所的老陳頂著一頭亂髮,看了一眼乞丐,滿肚子牢騷,「怎麼又是他?陰魂不散了是怎麼的?」
「你見過他?」雲水依有些詫異。
「何止見過!昨天晚上他闖進我家裡偷東西,還好被我及時發現,把他亂棍打了出去。這才幾個小時啊?你們又把這晦氣東西給我弄回來了。帶走帶走帶走,別讓我看見了心煩。」
老陳突然看向雲水依,摸著亂糟糟的胡茬,「難怪你會把他弄過來。」
雲水依早就被老陳這種事不關己的態度給惹毛了,現在聽他這麼說話更是氣得不行,「老陳你太不厚道了,平時你賣高價藥也就算了,現在是生死關頭!你就不能先看看能不能把人給救回來?」
「救?當我神仙啊?」老陳不像醫生,倒像個街溜子,「你看看他,出氣多進氣少,昏迷不醒的,拿什麼救?」
雲水依怒道:「不管有沒有把握都先試試不行嗎?你先救人,到時候要用多少錢,跟我說,我來想辦法。」
「有你這句話我放心了。」老陳雙眼發光,仿佛看到了撈金的辦法。
他隨便拿了一瓶藥,一邊兌水一邊說:「還是依依你大氣啊,陳佑鄰當初沒少給你們夫妻倆添麻煩,現在你們還這麼幫他。」
雲水依和林憶哲聽到這句話,不禁面面相覷。
他倆幾乎同時看向乞丐。
林憶哲用手撥開耷拉在乞丐臉上的亂發,又用一旁的濕毛巾給他胡亂擦了把臉……
沒錯!是陳佑鄰!
「佑鄰!」雲水依和林憶哲都有些慌了。
雲水依喝令老陳:「不管花多少錢,救他!」
門口一個老頭子說道:「找他沒用,得用放血療法。」
林憶哲直接把老頭擰到了陳佑鄰身邊,如果老頭不肯幫忙救人絕不放他走,老頭無奈,只好借來銀針施針救人。
至於老陳,也被林憶哲逼迫著給陳佑鄰的傷腿做消毒處理。
「我只能消毒,別的什麼也做不了。你們要真想讓他活,還得另外想辦法。」
林憶哲咬著牙說道:「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以後你這診所也別想開了,我兩天砸三回!」
老陳表面陪著笑積極地處理傷口,心裡卻委屈地抱怨:不是情敵嗎?怎麼這麼上心?
陳佑鄰和林憶哲的確是情敵,但更多的是朋友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