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7章 圍三闕一

2024-05-22 04:42:05 作者: 南山有龍

  脫脫不花親自監斬了五百軍官,回到朱祁鎮身前復命。

  「按照皇帝陛下的吩咐,叛軍頭目已全部斬殺!」

  朱祁鎮緩緩道:「傳令下去,今夜就地休整,明日一早繼續北上!」

  脫脫不花有些不解,問道:「陛下為何……還要向北?」

  這個時候,不應該殺回京師嗎?

  若是再拖下去,皇位都叫人給你奪了!

  朱祁鎮看向北方,說道:「瓦剌部的桑赤率眾來襲,朕先滅了他,然後回京!」

  

  脫脫不花對瓦剌部比較了解,便問道:「桑赤是不是杜爾伯特的首領?」

  朱祁鎮點了點頭,說道:「朕還沒有得到確切的情報,目前都只是推測,能集結起數萬騎兵,想來只有杜爾伯特的桑赤。」

  脫脫不花低頭沉思片刻,然後說道:「臣建議,還是直取京師,然後再對付桑赤。」

  「不用那麼麻煩!」

  朱祁鎮擺了擺手,說道:「對方的戰略是用漠北衛拖住三千營,桑赤拖住北海衛,然後由你的人馬來對付朕,一環扣一環,可是,只要其中一個環節出現問題,整個局勢便會翻轉。」

  「以前是桑赤的人馬配合漠北衛圍攻北海衛,現在是朕和北海衛圍攻桑赤,他撐不住的!」

  脫脫不花不再多言,行禮道:「謹遵聖意!」

  面對朱祁鎮的冷漠,他心中暗自慶幸,這一次押對了。

  人的貪慾是無限的,為君者,不能太過仁慈,否則那些大臣們會得寸進尺,貪得無厭,最終導致這場叛亂。

  他對這位年輕天子可謂是恨之入骨,不過,在這個位置上,做任何決定都要從考慮大局,而非自己的意願。

  大明朝廷那些當官的,每個人都有八百個心眼,給他們賣命,卸磨殺驢是肯定的,區別就是這頭驢怎麼殺,是清蒸還是紅燒,或者做成火燒。

  唯有將寶押在這位年輕天子身上,韃靼部才有希望活下去。

  如果輸了,乾脆死個痛快,想想這五年來,自己過的什麼生活,還不如死了!

  這時候,袁彬突然上前來:「皇上,阿圖魯求見!」

  朱祁鎮聞言,突然一掃臉上的寒意,說道:「讓他過來。」

  「是!」

  袁彬下去傳旨,很快,領著阿圖魯回來復命。

  在他二人身後,還跟著一名身材高大的漢子。

  從此人的衣著上來看,似乎是漠北衛的兵。

  「叩見皇上!」

  「叩見皇上!」

  阿圖魯和那漢子跪拜行禮,朱祁鎮上前一步,伸手托住阿圖魯的手臂。

  「阿圖魯兄弟,起來回話!」

  阿圖魯不敢讓皇上攙扶自己,趕忙順勢站起,他身後那人卻不敢動,只得跪著。

  「皇上,我……草民……」

  朱祁鎮哈哈一笑,說道:「有什麼事,只管開口!」

  這番待遇,倒讓一旁的脫脫不花心中暗暗嫉妒,方才打仗的時候,此人倒是勇猛,只不過……什麼來頭啊,能和皇帝稱兄道弟?

  哪怕自己這個曾經的大元可汗,如今也只能乖乖稱臣。

  就這樣,人家還愛答不理的。

  這還是兩人有共同的利益,從而達成合作的基礎上。

  阿圖魯指著身後那名漢子,說道:「皇上,他是我的老朋友,哲速台。」

  朱祁鎮向著哲速台看去,臉色再次變得陰冷,問道:「你是漠北衛的?」

  「是,是……」

  哲速台不敢抬頭,說話的時候不停地伸手擦汗。

  朱祁鎮冷冷地看著他,說道:「看在阿圖魯的面子,朕給你一個機會,說吧,你想要什麼?」

  哲速台還是低著頭,似乎很是窘迫。

  阿圖魯急了,說道:「哲速台,你說話啊!」

  「我,這個……」

  「哎呀你這個人!」

  阿圖魯是個直性子,看到哲速台這模樣,頓時有些受不了。

  「我,我……就是……」

  「你剛才怎麼跟我說的,你跟皇上說啊!」

  哲速台一拳砸在地上,說道:「皇上,我……我們不服!」

  朱祁鎮頓時沉下臉,方才只殺了軍官,沒殺尋常士卒,你還不服?

  阿圖魯一聽,趕忙解釋道:「皇上息怒,他不是那個意思!」

  朱祁鎮反問道:「那是什麼意思?」

  「他,他就是……」

  阿圖魯也是個粗人,忍不住一腳踢過去,說道:「你剛才怎麼說的?」

  哲速台這才說道:「我們不知道古拉已經謀反,大家都以為在平叛!」

  阿圖魯這才鬆了一口氣,然後說道:「皇上,漠北衛中有很多人我都認識,他們平時對皇上,對朝廷,一直都很感激,不會說謊。」

  朱祁鎮沉著臉,又問道:「古拉怎麼跟你們說的?」

  哲速台咽了口唾沫,說道:「回皇上,我們尋常人見不到古拉,領頭的軍官說有人謀反,讓我們去平叛,大家要拼死保護皇上,然後就,就……這樣了!」

  朱祁鎮輕笑一聲,道:「所以朕才沒有殺你們。」

  「可是……我們心裡憋屈啊,大家為了皇上拼命,到頭來卻發現人騙了,不但沒有功勞,反倒成了叛軍,這算怎麼回事?」

  「你想怎麼樣?」

  「我們要跟著皇上,找那些謀反的狗東西算帳!」

  朱祁鎮心中暗暗點了點頭,想來,在漠北衛當中,哲速台這樣的糙漢子不在少數,他們發現自己被人當槍使,急著想要自證清白。

  「那好,朕就給你們一個機會!」

  朱祁鎮略微沉吟,然後說道:「阿圖魯,聽旨!」

  阿圖魯心中一驚,趕忙跪拜,卻不知說什麼好。

  「自即日起,卿家擢升漠北衛指揮使,連夜整頓人馬,明天一早,隨朕北上平叛!」

  「啊?」

  阿圖魯愣住了,什麼情況?

  朱祁鎮以為他沒聽明白,便解釋道:「你現在是朕欽點的漠北衛指揮使,傳令下去,願意跟著朕一起平叛的,繼續留在漠北衛,不願意的,可自謀出路,朕不勉強。」

  阿圖魯腦子裡一片空白,漠北衛指揮使……是多大的官?

  哲速台卻興奮起來,說道:「請皇上放心,軍中大多數人都願意跟著皇上平叛,出一口心中惡氣,我現在就去把這個消息告訴大家!」

  阿圖魯突然升了這麼大的官,本能地想要拒絕,可是,轉念一想,現在有人造反,皇上身邊需要人,眼下自己必須站出來,把漠北衛剩下的兵力帶好,幫助皇上平叛才是最要緊的。

  袁彬小聲提醒道:「還不領旨謝恩?」

  阿圖魯這才反應過來,跪在地上,口中說道:「我……臣阿圖魯領旨謝恩,皇上萬歲!」

  朱祁鎮點頭,道:「漠北衛就交給你了,不要讓朕失望。」

  阿圖魯將右手按在胸前,鄭重道:「皇上,我……臣是個粗人,不懂禮數,但是,只要皇上吩咐的事,臣就算粉身碎骨,也絕不皺一皺眉頭!」

  當夜,漠北衛的士卒們再次集結,經統計,共有兩千三百人。

  他們得知自己被騙後,全都和哲速台的表現一樣,心頭怒火中燒,只恨沒能得親手宰了古拉。

  翌日清晨,朱祁鎮率三千營、漠北衛和韃靼部繼續北上。

  此時的瓦剌部終於發現情況不對,本來是包圍別人,現在反倒成了被包圍,形勢很是不利。

  他們雖有五萬騎兵,數量上占優,但是武器裝備太落後,除了少量走私來的火器,大多數用的是弓弩刀劍。

  在戰鬥力不對等的情況下,數量優勢反倒成了劣勢。

  因為數量多就意味著需要更多的補給,此時鄂爾渾城已經被朝廷重新拿回去,隨身攜帶的乾糧吃夠三天,如果三天後沒有新的補給,不需要人家打,直接就會兵變。

  現在桑赤面臨兩個選擇,其一,原路返回,從哪來的回哪去。

  其二,就是突破明軍的包圍,憑藉騎兵的速度優勢趕往京師,幫助楊洪等人奪下京師,這樣一來,便可將皇帝關在門外,只要明廷的大臣們擁立太子登基,現在這個皇帝就廢了。

  桑赤思來想去,實在不願意就這麼窩囊地回去,於是下令,全力向東突圍。

  可是,他的命令剛剛下達,手底下人還沒來得及執行,忽然在東面傳來一陣陣低沉的炮擊聲。

  很快有斥候來報,東面出現一支部隊,從旗號上來看,竟然是千里之外的漠河衛。

  桑赤頓時有些懷疑人生,漠河衛不是出征了嗎?

  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他娘的,誰提供的情報,這是要把人坑死啊!

  他甚至有一種想法,自己是不是被人給騙了?

  不是說好的,來撿現成的便宜嗎?

  為何現在感覺自己才是被人撿的便宜……

  東邊這支部隊正是漠河衛,由于謙和井源帶領,一路追著韃靼部的蹤跡而來。

  等到他們抵達,朱祁鎮傳下旨意,命其從東面攔截,防止桑赤的人流竄到草原腹地。

  畢竟是騎兵隊伍,跑起來很難追。

  一時之間,桑赤受到南、北、東三面合圍,雖然對方的數量並不占優,每個方向只有數千人,可是,裝備差了好幾個檔次。

  人家有槍有炮,自己這邊還是刀弓為主,這仗根本沒法打。

  無奈之下,桑赤只得下令撤兵。

  雖然他很是不甘,但是……沒有辦法,打又打不過,糧草也斷了,再不撤就只能等死了。

  中軍陣前,于謙風塵僕僕趕過來。

  「皇上,臣救駕來遲……」

  「行了,直接說正事!」

  朱祁鎮不耐煩地打斷他,不知為何,對待于謙,他是一點也不會客氣。

  于謙將後面的話咽回去,然後說道:「臣和巨鹿侯得知對方的真實意圖,立即率漠河衛追趕而來,還是遲了一步……」

  「皇上……」

  兩人正談話間,脫脫不花大跨步走進大帳,于謙轉頭去看,頓時心中一驚。

  「你,你是……」

  「於大人,久仰!」

  脫脫不花抱拳示意,兩人也算是老對手了,當初宣宗皇帝北伐的時候,他們就見過面。

  于謙面色蒼白,下意識地擋在朱祁鎮身前,說道:「脫脫不花,怎麼是你?」

  「不用緊張!」

  朱祁鎮在他肩頭拍了拍,說道:「他是我們的盟友。」

  于謙顯然還不能接受這個事實,他和井源一路追趕的死敵,怎麼還成盟友了?

  朱祁鎮將目前的局勢粗略介紹一番,于謙這才明白,為何皇上能夠從敵人的連環計中逃出生天,還能集結兵力反撲。

  在這場陰謀當中,韃靼部的作用非常關鍵。

  無論是瓦剌桑赤,還是漠北衛古拉,都只是給韃靼部做鋪墊。

  策劃這場政變的人很聰明,他們並不想背上弒君的名頭,所以,需要一把刀。

  借刀殺人,才不會落下把柄。

  卻沒想到,這把刀最後落在了皇上手中,成為斬向造反者的屠刀。

  「皇上,臣還有一事不明。」

  「講!」

  于謙眉頭微蹙,說道:「桑赤的部隊只不過數量占優,戰鬥力根本無法與我部抗衡,為何不將其圍而殲之,反而要給他們留出退路?」

  朱祁鎮輕笑道:「枉你還是兵部尚書,圍三闕一的戰法不懂嗎?」

  于謙恍然大悟,行禮道:「臣懂了!」

  原本以為皇上忌憚對方的兵力,不敢與之硬拼,只要將其逼退,便已達到戰略目的。

  卻沒想到,原來皇上根本沒打算讓他們活著回去!

  圍三闕一是一種戰術,作戰時如果四面包圍,敵方可能眼看無處可逃,奮死抵抗。

  所謂哀兵必勝,若是人被逼到絕境,所爆發出來的戰鬥力是無法想像的。

  可是,如果三面包圍,留出一面空檔,讓敵人有逃亡生機,反而容易喪失鬥志,在逃亡中被殲滅。

  這種戰術專門克制「置之死地而後」的哀兵,給他們保留希望,目的就是令其無法凝聚起背水一戰的勇氣,最後便可以付出最小的代價,獲取最大的勝利。

  朱祁鎮看向脫脫不花,問道:「你有什麼事?」

  脫脫不花倒也不繞彎子,直截了當地說道:「聽說漠河衛已經到了,皇上是不是下一道旨意,讓朵顏三衛也撤回去?」

  朱祁鎮點頭,道:「旨意已經傳下去了,你放心,朕曾答應過你,只要朕還是大明的皇帝,這天下定有你們的棲身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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