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棄胭脂,拿起刀槍
2024-05-22 03:20:54
作者: 青瓜檸檬
審時度勢是她拿手好戲,她當然明白,雨松青從他懷中鑽出來,被他拉著走進了水月廳。
紗幔內的李繼和沈遐雲已經入席,李繼從未見過李熾如今日一般褪去嚴肅的模樣,不由發怔。
不曾想,他也會有今日這樣一面。
他也是男人,自然知道面對自己喜歡的女人的時候,是全然沒有防備和情緒是怎樣的。
他目光深了又深,見著這兩近乎親密無間的人走近,端在手中的茶盞不由自主的緊了緊。
「本宮說你怎麼還未入席,沒想到卻是去等佳人,昭諫,你可要滿上三大杯。」
雨松青隨著李熾身邊落座,呂風替他滿上了一盞酒,眉心跳了跳,望著李繼的眼神更添了幾分不善。
又是酒,他不可能不知道李熾的病。
李家的這個太子,當真是什麼尋常人。
手段情商都是一等,既要依靠李熾剷除異己,打壓貴族階級,攬權掌朝。又在處處打壓他,將帝王權術運用的淋漓盡致。
沈遐雲已經換了一套衣裙,淡紫色的華袍錦緞上是蜀繡的百鳥朝鳳的圖案,髮髻上是三四支鑲嵌著祖母綠寶石的金簪,微塗粉黛,格外的光彩動人。
等著李熾飲下了那三大杯酒,李繼這才道:「若非雨姑娘,本宮與昭諫難得一聚,年少的時候,總以為彼此之間的時間漫長的很。可是長大之後才發覺,這人吶,時光快得很。」
李熾恢復了素日的不苟言笑,「殿下乃儲君,臣下乃臣子,自然不復當年。」
不復當年什麼?
這話沒說完。
是不復當年的情誼,還是不復當年任人宰割的局勢?
席中微微沉默片刻,沈遐雲笑著調動著氛圍,「都說年少情誼是最深的,臣妾只見殿下與都督,都督與宋……」
欲說又止,更陷入了尷尬。
她忙道:「臣妾失言。」
雨松青略微有些無語,不明白沈遐雲今日為什麼非得這樣刺激她。
李繼淡淡飲一杯酒,面上幾乎一點遲鈍也無,似乎也沒將納臣未婚妻為妾的事情放在眼底,話鋒一轉,「昭諫,柯家畢竟是長公主的婆家,在柯萬東伏誅查出真相之前,昭獄那邊可否鬆動鬆動,柯老太君上了年歲,聽說如今在昭獄內重病不起。」
他這段話說得很有水準,既要李熾依令行事,也要他或多或少放水,可這件事情本來就是他自己下令要求嚴加看管,現在反而來充好人。
壞人都讓別人做,自己不染塵埃的高坐明堂。
雨松青看著他那一襲白衣,又看著李熾身著的玄褐色官服,心中不平。
他不在刀口上添血,自然不知道手染鮮血是什麼滋味。
沒有人一生下來就願意殺人的。
李熾微微一蹙眉頭,冷峻的臉上沒有情緒,「柯老太君年長,臣會令人多加看管,但柯萬東未尋出之前,柯家人都不能出詔獄。」
「殿下仁慈,但律法森嚴,賦稅一事牽扯甚廣,若不能究其根源,南省恐怕難平。」
雨松青豎著耳朵聽,沒想到李熾在太子面前並不一味伏低做小,反而她覺得太子很多事情都要與他商議。
現如今,柯家與羅家眾人都被關押在昭獄,這些世家牽扯的人無數,再有,南省那幾個死亡的官員還未處理,稅銀消失,督查道官員和柯萬東,羅庭安失蹤……樁樁件件加起來,這太子有閒心喝酒設席。
李繼微微一笑,思慮片刻,「昭諫說的極是,既如此,本宮也不便再為長公主請辭。只如今,那幾個官員的屍體在南省雖是刺殺,但兩個督糧道的官員還未定論,此事不僅要追查稅銀,驗明督查道官員,也是重中之重。」
「江,福,渝三州不穩,便是南省不穩,南省不穩,便是燕都不穩,燕都不穩,大燕的江山也會動盪。於今,在內朝中世家把控言論,在外藩王控制著地方。你是本宮的左膀右臂,但很多事情你也分身乏術,本宮手中能用之人少之又少,所以,本官便想著從錦衣衛中提一人出來。」
長長的一段話,李繼從軟到硬,內容是跌宕起伏,但是語氣卻是極為和婉,仿佛就是在與李熾商量一般。
接著,李繼緩緩道:「這些日子,吳辭辦事極為老練,居於經歷一職也有數年,是可以提一提。」
李熾垂著眸子,淺淺道:「不知殿下如何打算?」
李繼思索片刻,「本宮記得錦衣衛右僉事一職虛空,那便提上去吧,你安排。」
右僉事,相當於錦衣衛副指揮使,與朱燃平級。
從經歷提上副指揮使,可謂是鯉魚躍龍門。
雨松青聽著心頭跳跳,突然回想起那夜吳辭夜斬白俊的事情。
十餘個與此事相關的首級滾滾而落,血腥味鋪滿了半座山。
難得……吳辭是……
越想越慌張,也越不相信,但如果吳辭是太子的人,那麼很多問題就可以迎刃而解。
為了太子無後患之憂殺了與之相關的人,是最簡單的方法。
可是她呢?
她也是知曉真相的人之一,太子就不怕自己公之於眾嗎?
雨松青按耐住心中的波瀾,剛入燕都不久,就已經捲入風暴和旋渦的中心。
「是,吳辭之能,的確能任僉事一職,但既然提一些人上來,臣也想提一提,明日臣會擬一張摺子,將名單呈給殿下。」
狐狸。
雨松青心中佩服李熾,如此一來,既然你的人要提,我的人也要提,還是持平。
果然,李繼面色有些僵硬,斟了一杯酒,硬著頭皮點頭。
不過他忽然看向雨松青,機鋒一轉,「本宮聽聞雨姑娘驗屍手段高明,此次令雍王伏誅認罪,你也功不可沒。那麼此次督查道的兩閣官員,就麻煩雨姑娘出力,早日找到兇手,燕都也可早日太平。」
怎麼把她也扯進來了?
雨松青像是被人看破了偽裝,幾乎心虛,第一次頭腦放空,「我……」
「驗屍?」
已經證實那兩人已經死了嗎?
對外宣稱的,可只是兩個人只是失蹤?
她還沒想到如何回答,沈遐雲幾乎尖叫起來,震驚地看著她,「殿下說什麼,雨姑娘是仵作嗎?」
李繼挑眉,頷首笑道:「當然,她與昭諫,就是在驗屍的時候相識的。」
仵作,還驗屍……
沈遐雲頓時覺得有些噁心,可她剛露出這樣的表情一向對她溫和的李繼便變了臉,「良媛不適的話,可回去歇著。」
沈遐雲微怔,沒想到李繼會當場給她難堪,委屈頓時縈繞在眼眶,卻只能忍下去。
「是,是臣妾失態。」
李熾眉峰緊皺,眼神冰寒,他極為不悅道:「此事,臣不願她卷進來。」
「燕都的仵作,應天府的仵作,本宮信不過,本宮不會令人知道驗屍之人是誰,昭諫大可放心。」
李繼做了保證,李熾還欲言又止,雨松青搶先一步,莞爾一笑,「民女有幸得殿下賞識,願意出手。」
……
……
馬車外,李熾一聲不吭,只瞄她一眼,便三兩步坐回了馬車。
她緊跟著他,也不說話,只是用一張可憐兮兮的目光看著他,眼圈兒說紅就紅。
「李熾……」
他看都不看她。
「大都督?」
還是不鳥她。
雨松青預備好磨破嘴皮子的耐性,「大人……」
最後,乾脆破罐子破摔,她湊到他跟前,使勁兒捏了捏他的腿,抬起下巴,目光澄澄盯著他的臉,「阿熾……」
哎,動了。
她乘勝追擊,「阿熾,你相信我,我有辦法。」
眉心狠狠一緊,李熾猛地把她圈禁懷裡,強迫她仰起頭看著自己,狠狠捥了她一眼,「今日剛說你要上金鑾殿,明日你就要泰山封禪了!」
「這些事情不是單純的驗屍查案,你知不知道,你給出的一個答案會造成多大的風雨,會掀起多大的風浪!又會有多少人視你為眼中釘!」
被呵斥了,雨松青卻不覺得委屈,她知道他在擔憂什麼,也知道自己所作所為都是在雷區里蹦躂。
她軟了又軟,可他卻硬,硬,硬。
面色比閻王還難看。
雨松青甩開他的手,鄭重其事的看著他的俊朗的側顏,攤牌。
她語氣緩而柔,卻十分堅韌。
「我是雨松青,我有名有姓,我是個完整的,獨立的,有自我思想的人。」
「我不想一輩子被人保護,也不想在別人提到我的時候第一反應是你李熾的人,身上都是你的光芒,別人因為尊敬你,敬畏你而如此待我。」
「我也有一身本事,我可以靠這個吃飯的本事。我會治病,我能解救很多人與被痛折磨的人;我會驗屍,我能給死者鳴冤,還他們一個公道,讓兇手繩之以法,讓他們敬畏生命。我知道,你們所謂的什麼政治派系,什麼朝堂紛爭,牽一髮而動全身,動輒就是無數人的身家性命。可是我只是想在需要我的地方,發出我的作用。」
「你們的世界,我或許不會全懂,我也不會過問你究竟是誰的人,為誰做事。我看中的是你這個人,若你前方是絕路,我陪你絕路,若你前方坦蕩,我也陪你走下去。我不會因為我們觀念不同而放棄你。但是若有一日,我只能在胭脂和刀劍中做出抉擇,我一定會放棄胭脂,拿起刀槍,為我自己搏殺出一條血路。」
「阿熾,在愛你之前,我首先愛的,是我自己,我不是誰的附庸,也不是誰的點綴。我會保護好自己,也會保護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