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作主張和自作聰明
2024-05-22 03:19:53
作者: 青瓜檸檬
這句悠閒,似乎咬牙切齒,直戳人心骨。雨松青剛要解釋,一道黑色的影子便敏捷的撲了過來,「汪汪——」
大黑吐著舌頭,在她面前跳來跳去,一時嗅著她的裙擺,一時撲哧甩著它被雨水著打濕的毛髮。
「乖啊。」
雨松青蹲下來摸了摸它的頭,它便乖順的蹲在她的腳邊,又叫了兩聲。
對於近日興師動眾的情況,她心底有一絲愧疚,看著李熾陰沉如朽木的臉,多了幾分小心,「我……」
「跟過來。」
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一團暗青色披風將她和大黑罩住,「嗷嗚!」大黑低聲嗚咽,鑽了出來。
雨松青拿著李熾扔來的披風,看著左右錦衣衛想看又不敢多看的模樣,小臉一紅,急匆匆跟著李熾往東閣走去。
他走的很緩,額頭上已有汗珠滾動,脖頸勾著頭上的青筋分明,嘴唇青白,像是頭風發病的徵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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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
話堵在嘴裡,雨松青剛一進屋,便看到屋外半跪半撲著一位纖弱嬌俏的姑娘。
月澤不停的磕著頭,嘴裡念念有詞,宛如黃鸝一般莞爾低轉,「奴婢錯了,爺,奴婢真的錯了……」
「您不要……」
她一邊爬,一邊想扯著李熾的衣擺,但大黑「撲通」一聲跳到李熾身前,給她露出一張尖銳的白牙,月澤小臉一白,顫巍巍往後退。
李熾的頭微微俯下,施捨的遞給她一個極冷的眼神,表情森然,「本座身邊,從來不留自作主張的人。」
她聽到這句話,抖得更厲害,「大都督,奴婢再也不自作主張了!奴婢只是怕雨姑娘打擾您休息。奴婢在您身邊多年,自是比您更心疼您的身子……是奴婢蠢笨……雨姑娘……姑娘……我求求你,您大人有大量,要奴婢受罰、做粗活、給您賠罪磕頭都可以……」
「拉下去!」
冷不丁的,這一聲淒寒透骨,毫不留情。李熾像是看見什麼髒東西一般,半絲憐憫都沒有。
月澤小臉被嚇得蒼白,嬌俏的少女一臉梨花帶雨,兩個小廝頓時押住她的肩,反身撲在地上,掙扎之中,她的皂靴遺落在原地。
當雨松青抿著嘴,解氣之餘,總覺得此法過於粗魯。正當不知要如何開口時,月澤忽然高聲道:「大都督,奴婢是太后娘娘給您的人,您處置奴婢,就是打太后娘娘的臉!」
「太后娘娘讓奴婢照顧您的飲食起居,奴婢自認盡心盡力,無不疏漏,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今日,您為了一個女子懲處奴婢,奴婢願意。可您不能讓奴婢走!奴婢生是大都督你的人,死是您的鬼!」
瞧著她嬌滴滴哭哭啼啼的模樣,但凡是個男人,今日也會心軟,她掃視周圍的錦衣衛,果然,已經有人面色不忍,卻不敢求情。
可偏偏李熾的面色冷得可怕。
雨松青忽而感覺事情沒那麼容易,果然,一聽到「太后」二字,李熾面色森然,眼底腥風血雨。
他抬手止住二人的動作,冷笑道:「本座原本認為,你是聰明人,知道審時度勢。」
「奴婢……」月澤恨不得切了自己的舌頭,她身份本來就敏感,剛剛又言辭不端,踩了李熾的逆鱗。自是是走投無路,便雙手雙腳並行爬過來,哭泣求喚,「爺……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奴婢服侍您數年……從無行差踏錯,多嘴一句,從來兢兢業業……您不要奴婢,奴婢只有死路一條。」
四周靜悄悄,默契地將頭轉向另一側,無人敢擅動。可她依舊能感受到周圍人熱烈的目光,雨松青埋頭裹緊了自己,默不作聲。
她不是善男信女,也不是睚眥必報之人。成年人做事都有自己的準則,一人做事一人當,若李熾今日要賜死她,她必定攔,可若只是處罰打發她,她不會求情。
「僧面,佛面?」
李熾輕笑,譏諷道:「太后是佛,太子是僧,你是在警告本座,打狗還得看主人嗎?」
「奴婢沒有……」
「拉下去,打二十大板,賞十金,帶回原籍。」李熾不欲再跟她糾纏,「你便從原籍一路爬回你的金鑾殿,再威脅本座吧。」
雨松青倒吸了一口涼氣,此舉無異於當面和太后叫囂,她本以為,李熾的處境算不上需要小心翼翼,也是要揆時度勢。
但好像比她想像的,要更加殺伐果斷。
屋內,有人帶著雨松青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衫,她推開隔間的門,緩慢移動到李熾身邊。
燭台上氤氳的光華將內室照得足夠敞亮,她低著頭,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李熾闔眼倚靠在羅漢椅上,微微歪斜身子,右手邊的棋盤上,幾顆棋子隨意零落。
「我……」
「你……」
兩人異口同聲,雨松青趕緊閉上了嘴,聽著這廝冷聲諷刺。
「自作聰明。」
雨松青心中雖然不服,但還是點頭哈腰,她雖然是想整一整那月澤,可也沒想過會鬧出那麼大的動靜,今日一過,那些風言風語恐怕會將她包圍。
站在風暴中心的雨松青並不覺得此事自個兒判斷失誤,她倒是認為李熾有些大驚小怪。
李熾沉默著,一手執起桌案上的黑棋,一手執起白棋,自己與自己開始博弈起來。雨松青看著這爺頭上的青筋根根分明,不停跳動,額間冷汗徐徐冒出,她的心臟像是被人揪起一般。
有時候,她實在是不願意去揣測李熾這深不見底的心中到底在想些什麼,明明自己犯著頭風,卻還是在走廊上站了半宿;明明是在給自己出氣,卻用「自作聰明」四個字敲打她。
他說月澤「自作主張」他說自己「自作聰明」。
恕她直言,這兩個詞有什麼區別?
她鼓起膽子落座在羅漢椅另一側,抓住了李熾執棋的手。這雙手雖然修長精緻,但依稀可見手背上的長長的疤痕,手心處厚厚的繭子。
攪亂了他的棋局,他並未生氣,倏而將手收了回去,但雨松青眼疾手快,又拽著他的手腕,冰冷的手指滾到手腕脈絡。
她的神色,由驚訝變得惱怒,最後頗有些敬佩。
「你這是痛得要死還在硬挺著?」
若剛才觀察他的神色還算是帶著幾分猜測,但現在手腕上的脈象才讓她確定,這大爺現在的頭像是一個挨近電烤爐的火油桶,不停的在爆炸燃燒,頭顱裡面的經脈跳動的厲害,似乎是鑽進了風一般,又冷又烈。頭風病,痛起來幾乎是讓人毫無尊嚴。
偏偏這種病很難斷根,若不然,當年曹操也不會怒斬華佗。
可他今夜偏偏犯這病,還在雨幕走廊中等了她大半日,偏偏頭痛欲裂,還為了替她出氣處置了月澤。
雨松青此刻心底五味雜陳,也不顧李熾緊繃不悅的眼神,將羅漢椅上的小杌子拿到地上,從自己隨身攜帶的簡易藥箱裡溫了一套銀針。
她走到李熾身後,掀起裙擺,半跪在羅漢椅上,「你若是想死,也不必這般折磨自己。」
頭風患者,最忌諱生氣動怒,經脈瘀堵,血液不暢,若是再加上天氣一冷一熱便很容易復發,這種病,無論是現代還是古代都是一個極為棘手和漫長的過程。
李熾乖覺得由她按摩針灸,銳利的銀針一根一根扎在緩緩插入,由淺入深,從頭皮帶怒內的疼痛也在慢慢化解,像是冰凍的土破開嫩葉,旭陽照亮荒野。沒過一會兒,蒼白的面色便恢復了一絲血色。
雨松青瞅著他眼下青黑,手中力道微微減弱,緩緩問道:「你今日到底為何發這麼大的火?」
李熾良久不言,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道:「兀涼人。」
兀涼?
這個答案在她意料之外,她也沒想到李熾會將如此隱秘的事情跟她說,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倒是慢慢將今日審訊白俊的話簡單陳述了一遍。
李熾睜開眼,沉沉道:「越是縝密,越是疑點重重,他這番話倒是把自己撇個乾乾淨淨。」
「的確,從兩次進入章引府中的原委,到他手臂的鳳仙花痕跡,雖然看似無懈可擊,但我總覺得太過於巧合。」
但審訊拷打都一一都受過了,若是沒有新的證據,她還真問不出來個什麼。
「那是你沒本事,心慈手軟,豈能擔大事?」
李熾不屑笑道:「讓吳辭幫你審,他祖宗十八代都吐的出來。」
他主張刑罰審訊,師承上任刑部尚書,手中是很有些東西的。
嚴刑拷打固然可行,但雨松青卻依舊有些排斥。
這爺頭風略有緩解,精神也緩過來了,「要是將昭獄刑罰都上一次,還是吐不出來東西,那才是他真的無辜。」
雨松青低頭無言,將他頭上的針灸拔了,捻針消毒,「若是他真的無辜,白白受了刑罰,那我才是真的對不起閔柔。雖然他想利用閔柔,但畢竟是她的親生父親。」
「親生父親?」
李熾像是聽到什麼笑話,冷笑一聲,「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自古能成事者,血脈親情又算得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