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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野鶴閒雲無覓處 雪泥鴻爪未留痕

2024-04-25 18:42:10 作者: 梁羽生

  郝浩昌見藏靈上人將這條鐵臂翻來覆去看個不休,忍不住問道:「大師可看出有什麼破綻?」藏靈上人道:「這幾年來的確未聽人說過赤神子的消息,敢情真的是在冰川里凍死了?」那條鐵臂上寫明董太清是「死於冰川,與人無尤。」而且指出他是與赤神子同行,一同在冰川里凍斃的。藏靈上人而今提出赤神子來作為旁證,言下之意,竟是相信董太清乃是死於冰川的了。郝浩昌連忙說道:「此事荒誕不經,似乎未可深信。而且是誰將這個鐵匣子送來,也古怪到極,倘非查得水落石出,豈可便善罷甘休?」藏靈上人沉吟不語,好像那條鐵臂里當真是藏著什麼怪異似的,只是翻來覆去地看了又看。

  楊柳青也認得董太清這條鐵臂,心中亦是甚為詫異,她見郝浩昌與藏靈上人竊竊私議,說個不停,正想說話,忽聽得泰山幫的幫主郝達三大叫道:「董太清的事情或者是一時難明,但今日所發生的兩樁事情,你們楊家總不能逃脫關係了吧?」楊柳青怔了一怔,道:「什麼事情?」郝達三怒道:「我尚未赴約,你們的人為什麼就先把我的徒弟毆辱?」楊柳青道:「哪有這樣的事?」郝達三招手說道:「韓超,你出來。」江南一看,原來就是那個被他打了一頓的胖漢,只見他面目青腫,衣服的泥污草屑都還未弄乾淨,楊柳青道:「奇怪,你的徒弟被人打傷,關我什麼事?」郝達三怒道:「難道是我打他的不成?」楊柳青也發了氣,正待反唇相稽,上座的那個老英雄鄧乾元志在息事寧人,忙勸解道:「問清楚了,再議如何處置也還不遲。你說有兩樁事情,這是一樁,還有一樁呢?」盤龍拐許大猷霍地起立,怒氣沖沖地搶著說道:「在座的都是武林俊彥,請問雙方約期比武,有沒有在事先就將對方助拳的人暗算,甚至將他殺了的道理?」此言一出,群情聳動,紛紛問道:「是誰給暗殺了?」許大猷怒叫道:「是震山幫的幫主趙鐵漢給他們的人暗算了,呀,趙大哥死得好慘,他是被活生生地扼死的!」許大猷與趙鐵漢是生死之交,動了真情,雙眼火紅,聲淚俱下,似乎恨不得要撲上去將楊柳青撕成兩片似的。

  鄧乾元忙站出來攔道:「趙幫主給什麼人殺的,可有人目擊?」郝達三那徒弟叫道:「殺死趙幫主的人也就是將我毆辱的那個人。」鄧乾元道:「到底是什麼樣的人?」那胖漢道:「是一個小廝。大約還不滿二十歲。」鄧乾元道:「你看清楚,他在這裡沒有?」那胖漢道:「沒有。」江南躲在匾額背後暗笑:「瞎了眼的東西,你小爺分明在這裡呢!」他一面暗笑,卻也有點驚慌,想不到趙鐵漢果真被那個神秘人物扼殺了,事情將弄得越發不可收拾,只不知那個神秘人物究竟是不是金世遺?

  鄧乾元道:「既然不在這裡,那就未必是楊家邀來的人。」許大猷叫道:「他暗害了趙幫主還敢露面麼?我只問這賊婆娘賠命!」楊柳青大怒道:「豈有此理,你罵誰?」鄒錫九連忙跟著跳出來,許大猷提起鐵拐,呼的一拐就向楊柳青掃去,鄧乾元急忙提椅子替她一擋,一聲巨響,那張椅子登時被破開兩邊,余勢未衰,鐵拐險險打中鄧乾元的額角,這時鄒錫九也動了火了,「砰」的便是一拳照面擊出,鄒錫九是五行拳的嫡傳弟子,這一拳名為「衝天炮」,剛猛之極,許大猷的鐵拐也不及撤回,慌忙閃避,饒他閃得快,肩頭上還是給鄒錫九重重的擊了一拳,蹌蹌踉踉地倒退幾步,幾乎跌翻。許大猷大喝道:「我與你拼了!」鐵拐掄圓,呼呼猛掃,附近那幾席的客人紛紛避開,鄒錫九沉聲不響,接了幾招,突然化拳為掌,使出一招「鐵抓」功夫,硬搶許大猷這根仗以成名的「盤龍拐」。

  眼見他一抓便要抓著許大猷的手腕,忽地一股勁風,迎面擊來,原來是震山幫的副幫主崔宏發出了一枚金錢鏢,鄒絳霞提著彈弓,正自躍躍欲試,忽見有人暗算她的父親,如何忍得,立即一曳弓弦,將三枚彈子打出,第一枚彈子將金錢鏢打落,第二枚彈子打中了許大猷額角,血流如注,第三枚彈子打那崔宏,因為距離過遠,給崔宏避開,卻把鄰席的一壺熱酒打翻,酒花飛濺,席上坐著的,一個是白馬杜平,一個是金刀鄧茂,都是郝達三邀來助拳的人,被滾熱的黃酒濺得滿頭滿面,都不禁發了怒氣,大聲喝罵,搶上場來。

  鄧乾元喝道:「這成什麼體統?要比武嘛也該照規矩來,學市井之徒來群毆亂打麼?」他眼見調解不成,只有暫時澄清這紛亂的局面。

  許大猷道:「好,大家不要打岔,我要為趙幫主報仇,鄒莊主要維護他的婆娘,就讓我與鄒莊主先分個勝負吧!」鄒絳霞道:「你這廝不配和爹爹比武,讓姑娘來教訓教訓你。」許大猷給她打傷額角,只因她是個小輩,未便向她挑戰,不料她卻先行出頭,許大猷怒道:「好呀,你們兩父女一齊上吧!」鄒絳霞冷笑道:「你要不要先裹好額角的傷?」這話乃是譏刺他剛受了傷還要口出大言,鄒錫九自忖自己是主人身份,許大猷雖乃一幫幫主,究非對方首要的人物,自是不應貶低身份和他正式比試,但又怕女兒打不過,正自躊躇,震山幫的副幫主崔宏站出來道:「割雞焉用牛刀,待我替許大哥教訓這小丫頭吧。」許大猷見鄒錫九已退了下去,也只好讓出場子由得崔宏與鄒絳霞動手。崔宏使的是一對判官筆,鄒絳霞用的卻是一把鐵弓。鄒絳霞道:「你是客人,我先讓你三招!」

  鄒絳霞自幼受父母的薰陶,小小的年紀,居然也知道要保持武林世家的風範,照足江湖的規矩,在正式比試時,主家先讓客人三招。她說得甚是認真,座上群豪瞧著她那副帶著稚氣的神情,竟然沒有一個人取笑她。

  崔宏在綠林道上是一個有頭面的人物,哪有要一個女孩子讓他三招之理?偏偏鄒絳霞抬出了江湖規矩,卻又叫他不能不領這個人情,當下一聲冷笑道:「好呀,那麼三招之後,你們就準備換人吧。」言下之意,他在三招之內,必定可以把鄒絳霞擊倒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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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鄒絳霞將鐵弓當胸一立,板著臉兒說道:「閒話少說,但待賜招!」崔宏一聲冷笑,雙筆一分,雙點她左右兩脅的「期門穴」,鄒絳霞溜滑得很,身軀一矮,趁著他雙筆分開之際,倏地便從他的手底溜過,崔宏「哼」了一聲,心道:「原來你還會點小巧的功夫。」輕敵之心仍然未去,雙筆一分,招式未變,立刻便反圈過去,鄒絳霞精靈之極,似乎早已料到他有此一招,突然向他面上一吹,楊家世傳的暗器,久已在江湖上享有盛名,崔宏只道她是使出梅花針之類的微細暗器,心中一凜,不由自主地退步閃身。鄒絳霞本來無法避過他這一招的,趁此時機,卻輕輕易易地便跳出了圈子。崔宏大怒道:「小丫頭你使的什麼詭計?」鄒絳霞格格笑道:「我說過不還手的,我還手了麼?」她只是動口,確然沒有動手,崔宏奈她不何,氣往上涌,第三招驀然使出殺手,左筆往外一繃,右筆按著待發,料她要跳起閃避,那麼右手的判官筆立刻可以點中她的「湧泉穴」。

  哪知鄒絳霞竟是十分膽大,她不往上跳,卻忽地向地上一伏,將鐵弓稍稍推出,崔宏一筆敲下,剛好碰著她的鐵弓,當的一聲,鄒絳霞趁勢滾出幾步,崔宏右手的判官筆剛要變式,鄧乾元大聲叫道:「三招已滿,鄒姑娘你可以不必再讓了!」崔宏這一招本來是雙筆連環點出,一招分為兩式的,但他左手判官筆那一式已給鄒絳霞擋開,雖然右手這一式未發,但鄧乾元當他已是一招,崔宏以大壓小,怎好意思向眾人辯明那只是半招。只好硬生生地把右手那支判官筆撤了回來,眼睜睜地看著鄒絳霞從容起立,傲然笑道:「不必換人,還是我和你再比下去吧。」

  崔宏強抑怒氣,按著雙筆喝道:「進招!」話聲未停,鄒絳霞鐵弓一拉,弓弦疾割他的脈門,這「金弓十八招」的手法,是她外公楊仲英的秘傳絕技,所用的招數,都是江湖上未見過的,崔宏的真實本領雖然比鄒絳霞高出好多,驟然之間,也給她一陣亂打,打得手忙腳亂。江南在上面望下來,開心極了,就可惜喝不出彩來。

  不過「金弓十八招」的手法雖然奇妙,鄒絳霞功力未夠,時間一久,終究吃虧。到了五十招過後,鄒絳霞的招數漸漸被崔宏的一雙判官筆封住,鄒絳霞見情勢不好,施展騰挪閃展的功夫,接了幾招,突然以退為進,鐵弓摟頭一打,倏地一個「細胸巧翻雲」倒翻出去,曳開彈弓便打,楊家的神彈絕技,果然名不虛傳,彈子打出,都是奔向人身的要害穴道,幸而崔宏本身也是打穴的能手,一見彈子打出,便立即知道它打的什麼穴道,或用鐵筆磕飛,或者飄身閃過,鄒絳霞雖然越打越凶,仍是傷不了他,不過崔宏的攻勢卻也因此受阻了。

  兩人在大廳里相鬥,四邊都是桌子,中間騰出來的不過兩丈方圓之地,崔宏緊追不捨,鄒絳霞只能在一個小圈子內與他周旋,有時給他追到背後,來不及曳弓發彈,便只能回身接他幾招,這樣的又游鬥了半個時辰,鄒絳霞的彈子已將要用完了。

  江南躲在匾額之後,有好幾次彈子碰著匾額「卜卜」作聲,嚇得江南的心頭也跟著「卜卜」跳響,生怕被人發現了他。他手腳不能動彈,定然要給郝達三這些人痛打一場了。幸虧在場的人都在全神貫注,防備給彈丸誤傷,沒有人會想到匾額後面還藏有一個江南。

  座上的高手甚多,彈子飛到哪個方向,都有人接住,郝浩昌更是有意賣弄本領,手持筷子,一見有彈子飛來,立即便將它挾下,一顆顆地排列在桌子上。

  鄧乾元見鄒絳霞形勢漸危,出聲說道:「兩位相鬥已過了一百招,不如讓給第二個人吧!」崔宏默不作聲,鄒絳霞只記著母親的吩咐:「不可損了楊家的威名。」見敵人不作聲,她也不肯見好即收,仍然密密地發出彈子,繼續和崔宏游斗。

  彈子越打越少,鄒絳霞忽地發覺只剩下兩顆了,心中一慌,腳步稍慢,崔宏如影隨形追到後面,鄒絳霞急中生智,滑出幾步,反手一彈,取崔宏的「陽白穴」,崔宏舉筆一撥,第二枚彈子跟著飛來,崔宏聽聲辨器,知道她打的是「太陽穴」,急忙把頭一歪,卻不料鄒絳霞有意使刁,這枚彈子看似打「太陽穴」,發出之際,她手指微微一顫,彈子射到,方位差了少許,崔宏把頭一偏,額角恰恰給她打中,瘀黑了好大一塊。鄧乾元叫道:「現在可以住手了吧?」崔宏大怒道:「我尚堪一戰,難道就要判我作輸了麼?」按照規矩,雙方比武,難免有人先要受傷,只要這個人尚有反擊之力,他不肯認輸,旁人便沒有理由要他停止。鄒絳霞一彈得手,膽氣陡壯,亢聲說道:「好,你不肯認輸,再打便是。」鄒錫九不禁搖頭,為女兒暗暗擔心。

  鄒絳霞只道崔宏中了她一顆彈子,威風已折,不足為懼。哪知崔宏受傷之後,猛如怒獅,越戰越勇,一雙判官筆疾如暴風驟雨,轉眼之間,已把鄒絳霞前後左右的退路完全封住。鄒絳霞仗著輕巧的身法,騰挪閃展,暫時還未受傷,但圈子越縮越小,要想突圍出去,已是萬萬不能。

  楊柳青十分著急,想叫女兒認輸,卻又不便出口,想出去將女兒替回,對方只是二流角色,自己出去又怕被人譏笑。眼見女兒屢遇險招,急得楊柳青似熱鍋上的螞蟻,端的是坐立不安。

  但還有一個比楊柳青更要著急的人,這人乃是江南。他不住的在心裡叫道:「糟糕,糟糕,可惜我不能下去幫她!」下面越斗越緊,崔宏用了一招「長虹貫日」,左手的判官筆定住鄒絳霞的鐵弓,右手的判官筆立即從弓弦的半月圈中疾穿而進,鄒絳霞的鐵弓不能移動,眼睜睜地看著對方那枝判官筆就要點到面門!

  江南正自著急無比,忽地頸項好似被人吹了一口涼氣,江南驀地一聲怪叫,從樑上跌了下來,這剎那間,他忽然覺得穴道暢通,舒適無比,比平時還更心靈手巧,他剛好跌落崔宏的頭上,用力一踹,崔宏痛得呱呱大叫,登時矮了半截,尚未來得及還擊,江南信手一點,已點中了他頸後的「天柱穴」,崔宏的兩枝判官筆脫手扔開,軟綿綿地癱倒地上。

  江南這一跌下,全場鬨動。鄒絳霞認得他是江南,奇怪極了,問道:「咦,你是怎麼來的?」江南嘻嘻笑道:「以前我不是和你說過嗎,你有什麼事情,找我好了!如今你和人打架,我心血來潮,當然要趕來幫你!」接著伸伸舌頭,扮了一個鬼臉。鄒絳霞掩嘴笑道:「你真是一個怪人,更是一個妙人!」江南心裡知道,「怪人」不是他,是那個暗中將他送到這裡來而又突然給他解開穴道的人,江南自己也不明白,那個人究竟是怎麼樣給他解開穴道的?更奇怪全場幾十對眼睛,竟也似沒有一個人發現。那個「怪人」藏在哪裡?他是不是金世遺呢?

  一雙小兒女久別重逢,竟自就在場中喁喁細語起來,郝達三這邊的人已在紛紛怒罵,那個胖漢子叫道:「就是這廝,他,他就是扼殺了趙幫主的那個人。」許大猷怒吼一聲,提起盤龍鐵拐越眾而出,又有人叫道:「捉住他,問是誰指使他的?」「為什麼來搗亂場面?」江南一俯身將崔宏提起,擲了出去,叫道:「小爺是助拳來的,這廝禁不住我指頭一點,怪得了誰?好呀,你們想一齊來與我打架嗎?一齊上來,我也不怕!」其實他是怕的,不過鄒絳霞在他身邊,他把心一橫,想道:「最多給他們痛打一頓,且落得個好漢的名聲!」

  那班人見他神態滑稽古怪,滿不在乎的樣子,心中都在暗暗嘀咕,不知道他是什麼來歷。但見江南只是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聽他那麼一喊,誰也不好意思擁上去和他動手,只剩下一個許大猷未肯退回。

  郝達三將信將疑,瞪著眼睛問徒弟道:「呸,就是這個小子將你揍了一頓麼?」那個胖漢子生怕師父罵他膿包,連忙辯道:「趙幫主也只是幾下子便被他扼死了呢,他呀,他的點穴功夫神妙無比!」江南聽在耳中,樂在心中,朝著他拱一拱手,說道:「多謝你老哥屢次捧場,下次你沖犯了我,我不打你便是。」

  許大猷勃然大怒,喝道:「你為什麼暗殺了我的趙大哥?」江南本來想說明趙鐵漢不是他殺死的,但心中一想:「那個怪人,不管他是金世遺也好,不是金世遺也好,總之他對我有救命之恩,我怎好將他招供出來?不如我就認了是兇手吧!」於是朗然說道:「喂,你的話說得含混不清,趙鐵漢是和我正正式式的比武,給我一個重手扼死的。怎能說是暗害,誰叫他技不如人?」許大猷怒道:「你好大的本領?好,我就與你照武林規矩,單打獨鬥,一決死生,在場諸位英雄,我可不是以大壓小,為的只是要為趙幫主報那慘死之仇!」他不說「一決雌雄」而說「一決死生」,顯然是在存心要取江南的性命。

  鄒絳霞知道這個許大猷乃是山東綠林中數一數二的人物,武功比那個崔宏高出不知多少,甚為江南著急,正想請她父親出頭,江南卻已笑嘻嘻地說道:「開飯店的不怕大肚皮,來幫拳的還怕打架麼?好!你老貴姓?我領教便是!」

  在他們兩人罵戰的時候,郝達三邀來的那班人正在圍著那個胖漢子,打聽江南扼死趙鐵漢的經過,那胖漢子口講指劃,特別強調江南那兩句話,說他們只是山東道上三四流的角色,激得那班人怒氣衝天,嘩嘩大叫。

  許大猷也聽到了胖漢子那些話了,正要喝江南「進招!」豈知江南卻斯斯文文地問了他一聲:「你老貴姓?」許大猷只好強按怒氣,大聲說道:「我姓許,叫許大猷,你記住了,到閻羅王那裡去告我吧。快點亮出兵器領死。」

  江南動身之時,陳天宇怕他帶著長劍礙眼,只給他一柄護身的匕首,江南一看許大猷那把盤龍鐵拐又長又大,想必沉重無比,不如樂得大方,不用兵器,聽得許大猷把話說完,立刻笑道:「我未碰到真正對手,從來不用兵器,喂,你也記住了,我叫江南,杏花春雨江南的『江南』,我不會將你打死,留下這個名字,好讓你將來尋我報仇!」江南說話本來不會那麼文雅,「杏花春雨江南」這句話乃是他從陳天宇那兒聽來,故意在此掉文的。許大猷給他氣得七竅生煙,怒喝一聲:「那是你自己找死!」呼的一拐,立即迎頭打下!

  江南尖聲叫道:「媽呀,你想要我的命麼?」邊叫邊跳,許大猷一拐打下,竟然沒有打著。原來江南這一巧妙的身法,乃是從他主人那兒偷學來的。陳天宇兩夫妻時常練習冰川劍法,冰川劍法變化精微,江南縱然有心偷學,也不解其中奧妙,不過冰川劍法最講究輕靈翔動,避實就虛,江南沒有學到劍法,卻學到幾式閃避對方攻擊的身法,許大猷的鐵拐又是當頭打下,勁道雖猛,卻是最易閃開,江南有意賣弄功夫,待他的鐵拐離頭頂不到三寸,這才一個旋身,點一點頭,便鑽出去了,他衝著許大猷點頭之時,還咧著嘴作怪臉呢!

  郝達三邀來的這班人雖是痛恨江南,但見他這副滑稽神情,卻也不禁哄堂大笑。郝達三卻是心中一凜,想道:「這小子身法不俗,難道他真的是身懷絕技,有心來與我搗亂麼?」

  許大猷一拐不中,聽得哄堂大笑,氣得面紅耳赤,即將盤龍拐法展開,越打越狠,越打越急,江南所會的不過是幾式趨避對方攻擊的身法,哪裡能夠抵擋?幸虧他還有些小聰明,隨機應變,居然在絕險的情況之下,又避過了幾招,旁人不知,還道他果然高明,竟然將許大猷戲弄,站在楊柳青這邊的人都給他喝起彩來!

  許大猷的鐵拐展開,宛如狂風暴雨,越來越猛,在喝彩聲中,他也驀地大喝一聲,鐵拐掄圓,端的似一條虬龍,凌空撲下,將廳中騰出的那兩丈方圓之地,完全籠罩在他的杖影之下!江南饒是大膽,亦自慌了手腳,心中叫道:「糟糕,糟糕!這回真箇是要了我的命了!」就在這時,許大猷的手腕忽然似給螞蟻釘了一口似的,微微一痛,鐵拐稍稍格歪、江南正自暗叫「糟糕」,忽見那根鐵拐貼著他的肩頭掃過,對方也好似立足不穩的樣子,身子向他傾來,江南福至心靈,未暇思索,信手便是一點,恰好戳中許大猷胸口的「璇璣穴」,「咕咚」一聲,許大猷那高大的身軀,便似一根木頭般的倒了下去。他心知肚明,情知是受了別人的暗算,卻已說不出話來。

  許大猷的朋友忙將他拖回,替他解穴,怎知江南這一點穴法,乃是金世遺所授的獨門點穴法,別人哪裡曉解?郝達三的眼光算是銳利了,他看到了許大猷被點的部位乃是胸口的「璇璣穴」,便在相應的穴道上施解,不替他解穴猶自罷了,一替他解穴,許大猷臉上的神情卻越來越痛苦,沁出的汗珠,都觸手冰涼。郝達三大驚,急忙住手,江南嘻嘻笑道:「我說過不要他的性命的,過了十二個時辰,他的穴道自解,你慌什麼?不過你若胡亂替他解穴,把他弄死了,可休要怪我!」郝達三大怒,便要出去與他相鬥,卻有一個人先跳出來。

  江南一看,只見來的是個書生,唇紅齒白,一表人材。手中拿著一把摺扇,含笑說道:「小兄弟,你的點穴手法確是不俗,待我來領教領教。」江南見他溫文儒雅,先自有了好感,急忙抱拳說道:「不敢,不敢!我江南學的只是幾手粗淺功夫,還望相公你不吝指教。」他一點也不知道,這個人看來一表斯文,其實卻是個有名的心狠手辣的採花大盜,名叫杜平,他的扇子點穴功夫,在北五省是數一數二,他剛才看了一場,見江南的點穴法雖然有點古怪,但出手不快,自忖可以贏得江南,他是有心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準備在群雄面前大顯神通,便用江南最擅長的點穴功夫來制江南的死命。

  楊柳青這邊有一位老英雄,名叫郭從龍,嫉惡如仇,平生最恨採花的淫賊,一見杜平出場,勃然大怒,跳起來道:「這種下流的淫賊怎可以讓他混在這兒?」杜平笑道:「郭老爺子,我可沒有偷到你的閨女,你無謂發這樣大的脾氣啊!」郭從龍「砰」的一聲,拍了一下桌子,鬢眉俱張,大聲喝道:「小兄弟你暫且讓開,待我來教訓教訓這個淫賊!」杜平道:「這位兄弟已答應與我過招,郭老爺子,你是懂得規矩的人,別攪亂這個場子好麼?下一場我准向你領教便是!」江南聽說,杜平是個淫賊,吃了一驚,心道:「此人好眉好貌,卻怎的是個壞蛋?怪不得公子常說不可以貌取人。」

  杜平雖然暫時用說話將郭從龍壓住,也還真有點害怕引起公憤,他知道郝達三這邊的人想把江南拿下,好為趙鐵漢和許大猷報仇,心中想道:「我且先把這小子打倒,也好博得他們的好感。那老匹夫的鐵砂掌雖然霸道,諒也贏不了我。」主意打定,生怕江南退場,立刻將扇子在手背一敲,躬腰笑道:「小兄弟,你進招呀!」

  江南見他彬彬有禮,雖然恨他是個淫賊,但卻又想到陳天宇平日對他的另一個教訓:「人敬你一尺,你便要敬人一丈。這叫做禮尚往來。」於是他恭恭敬敬地施了一個禮,說道:「我年紀小,你年紀大,還是請你先指教為是。」

  杜平道:「好說,好說,客氣,客氣!」他話未說完,扇頭一指,驀然間就向江南脅下一戳,手法快如閃電,又狠又准,江南即算施展渾身本領,亦是招架不住,何況他此刻乃是冷不及防,但聽得「嚓」的一聲,江南脅下的「肺愈穴」給他重重地戳了一下,這「肺愈穴」乃是人身的死穴之一,江南給他戳中,「哼」也未「哼」一聲,登時向後便倒!鄒絳霞失聲驚叫,郭從龍拍案大罵。

  杜平捧著扇子,四方一揖,朗聲說道:「既是比武,必有死傷,怎能怪得小弟?」「小弟」兩個字剛吐出口,乍覺勁風颯然,來自腦後,江南嘻嘻笑道:「不錯,不錯,小弟也是這個意思!」這時杜平正背向著江南,而且他做夢也想不到「死」了的江南竟然能活轉來,並且向他「暗算」,冷不及防,被江南在他的「肩井穴」上重重一戳,痛得大叫一聲,登時暈了過去,郝達三這邊的人將他拖回,後來雖然將他救醒,但他已給江南重手點穴,而且捏碎了琵琶軟骨,那身武功是再也不能恢復了。

  原來江南在黃石道人門下的時候,就只學會了一招「顛倒穴道」的功夫,杜平點中他的「死穴」等於給他抓癢,他卻藉此機會,故意詐死,終於將杜平弄得殘廢。這一手法,他在懲治那個胖漢子之時也用過的,不過那個胖漢亦恨杜平是個淫賊,故此沒有提醒他。

  這一下突如其來的變化,令到全場都大大吃驚,郝浩昌看了藏靈上人一眼,道:「這小子的來歷有點古怪。」藏靈上人並不回答他,只是翻來覆去地把玩那條鐵臂。

  江南這次打勝,全憑自己的功夫,心中高興之極,郭從龍向他拱手道:「你廢了這淫賊的武功,當真是大快人心!我給你道謝。」江南道:「不敢,不敢!這小子出言無狀,我不過替你老先生教訓教訓他罷了。」郭從龍掀須大笑道:「打完之後,我和你痛飲一場。」

  郝達三排開眾人,走入場心,衝著江南叫道:「你還敢不敢和我再比一場?」江南笑道:「我為人為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來此助拳,豈有不打架之理?打,打,當然打!」鄒錫九站起來道:「江南,你這一場讓與我吧,你已經打了兩場,也該歇歇了。」原來郝達三乃是山東綠林中第一位高手,鄒錫九自忖也未必贏得了他,故此急著要把江南換下。

  江南正在興頭,哪肯罷休?搶著說道:「剛才那兩個膿包,我勝來不費吹灰之力,哪裡用得到歇息?我還未打得過癮呢!鄒莊主,我是誠心來給你助拳的,你可不能禁止我打架啊!」鄒錫九搖了搖頭,楊柳青低聲向他說道:「今天這個局面真有點古怪,就讓江南再試一試吧。」她是識得江南的底細的,心中已隱隱起疑,但只不知是什麼高明人物,用的是什麼古怪辦法,在暗中助他。

  郝達三亮出一柄金光閃閃的大刀,說道:「要見真章,最好比拼兵刃,你用什麼兵器?」江南本來不想動用兵器,但聽得郝達三那麼說法,好像說剛才贏那兩場不算真功夫似的,心中著惱。鄒錫九又搶著說道:「江南,這裡十八般兵器,應有盡有,你到兵器架挑一樣合手的用吧。」

  江南朝那邊的兵器架一瞧,忽地笑道:「不必挑選了,這一件很合手。」身形一晃,搶上兩步,一伸手,就把站在郝達三背後那個瘦漢子的佩劍拔了出來,那瘦漢子是郝達三的徒弟,剛才給他師父送刀來的,還未曾退下,他絕料不到江南會搶他的兵器,而且江南的動作神情,在令人以為他是看中了兵器架上的哪件兵器,正要過去拿的,誰知他卻舍遠就近,冷不防的就拿了那瘦漢子的佩劍。其實若論到真實功夫,那瘦漢子還要比江南略勝一籌。

  那瘦漢子空自氣得七竅生煙,在師父身邊,卻是不敢發作,郝達三斥道:「蠢材,給我退下!」他當江南是有意損他的面子,當下也就有意賣弄,把金刀一擺,刀頭震動,嗡嗡作響,顯見內力甚強,鄒絳霞本來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強姑娘,此時也不禁暗暗為江南擔心了。

  但江南自己卻不擔心,他想起了自己被那個神秘人物送到這裡來的時候,迷迷糊糊中似聽得他在自己耳邊說過:「你放心去打,我包你揚名四海!」他猜想是金世遺,「金世遺暗中助我,我還怕誰?」他此際擔心的只是不知用什麼劍法,才不致露出破綻。因為他根本未學過一套完整的劍法。

  郝達三橫刀一立,大聲喝道:「進招!」江南給他一喝,好像突然嚇了一跳似的,失驚無神地蹦了起來,一劍就向郝達三的胸口插去。

  郝達三才真正給他嚇了一跳,原來江南被他迫出了一招「冰川劍法」,「冰川劍法」乃是桂華生夫婦,當年在冰川之旁,觀冰川流動之勢,妙悟而來。冰川上面冰層凝結,幾乎看不出它在移動,實則冰層之下,仍是暗流洶湧,冰川的奇妙,就在極靜之中含有極動。江南雖然未解冰川劍法奧妙,但他看得多了,使出來也居然似模似樣。郝達三一見他的劍勢變幻無方,輕靈凝重,兼而有之,竟給他嚇得連退三步,暗暗叫苦:「想不到這小子竟是個劍術的大行家!」

  江南大為得意,趕上去又是一招「星漢浮槎」,劍光閃閃,將郝達三的退路封住。郝達三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招架,沒奈何只好施展他拿手的刀法「三羊開泰」,用意不過是想把江南的長劍格開,江南哪敢讓他戳破,急忙跳開閃過,百忙中還了一招蕭青峰所教的「青城劍法」。青城劍法這一招比之冰川劍法要單純的多,江南使起來倒是中規中矩。郝達三好生詫異,心道:「這小子武功好雜,但他為什麼不繼續使那上乘的劍法呢?」江南這招青城劍法半攻半守,伏有兇猛的後著,郝達三未知深淺,不敢過分進逼,刀頭一擺,立刻收回。雖然如此,江南的長劍給他的金刀一碰,卻幾乎脫手飛去!

  幸而拳術劍法之中,都有一招叫做「醉八仙」,江南以前曾見蕭青峰使過,覺得好玩,曾跟他學會了幾招,這時他被郝達三的金刀一震,立足不穩,乘機搖搖擺擺,使出了一招「隨風擺柳」,手舞足蹈,端的似個醉漢一般。郝達三不敢進迫,旁觀的見江南年紀輕輕,居然在片刻之間,使得出幾種不同的劍法,那「冰川劍法」更是他們從未見過的,都不禁驚奇不已,竟沒有一個人看得出其中破綻。

  郝達三試出了他的功力不高,對他那奇詭絕倫的劍法少了幾分顧忌,漸漸地放大了膽子,一刀緊似一刀,江南的劍法只是「虛有其表」,嚇不倒敵人反而嚇倒了自己,郝達三掄刀劈來,他哪敢硬接,只有不住地後退,心中直在埋怨金世遺:「你開什麼玩笑?我急啦,你還不來幫我?」

  再過片刻,郝達三覺得江南的劍法似乎只是中看不中吃,更放大了膽子,金刀揮了一道圓弧,陡然間把江南的身形都圈在刀光之內,金光閃閃,冷氣森森,把江南嚇得魂不附體,心中正在叫道:「我命休矣!」忽見郝達三雙肩一聳,「噗嗤」一聲,打了一個噴嚏,刀鋒也就跟著一顫,沒有砍中江南。江南大喜,喝一聲:「著」,刷的一劍,在郝達三的手臂上刺了一個透明的窟窿,痛得郝達三將金刀扔出,只好認輸。這一場江南在眾目睽睽之下,殺得郝達三大敗而逃,贏得更是光彩。鄒絳霞笑得合不攏口,鄧乾元大叫妙哉,楊柳青夫妻驚奇不已,郝達三這邊的人都垂頭喪氣,竟沒人敢出來再向江南挑戰。

  郝達三的武功本來要比江南高出十倍不止,怎的卻在緊要關頭,反勝為敗?原來他那一刀正在劈下之時,鼻孔忽似鑽進一個小蟲,癢得他十分難受,不由自已地打出了噴嚏來,刀鋒也就跟著劈歪了幾寸,就這樣糊裡糊塗地被江南刺傷了。郝達三心中也在懷疑有人暗算,可是他是山東綠林中坐第一把交椅的人物,給人暗算,而自己絲毫看不出端倪,那更是有失面子的事。何況他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人刺傷,說是暗算,誰會相信?因此郝達三隻好吃下這個啞虧,空自氣在心頭,半句話也不敢說。

  郝浩昌看了藏靈上人一眼,藏靈上人殊無出手之意,反而勸郝浩昌道:「海若大師,依老衲看來,這場比武,就讓它到此為止了吧。」郝浩昌道:「就讓這乳臭未乾的小子將咱們嚇退了嗎?哼,哼,這豈不是笑話一場?」藏靈上人道:「不是怕這個小子,我看你的師兄只怕是當真死於冰川,與人無尤的。」郝浩昌道:「即算如此,事到如今,亦是難以收手,若然收手,江湖上只當咱們都是給這小子打敗了。」藏靈上人做出無可奈何的神氣,攤開手道:「好吧,那你就再去試他一試,當真可要小心!」

  郝浩昌滿肚皮悶氣,須知他把藏靈上人請來,實是想倚他作為靠山,豈知藏靈上人反而勸他鳴金收兵,而且語氣之間,還真似擔心他敗給江南似的,郝浩昌忍無可忍,一躍而出,大聲說道:「來,來,來,我與你作最後一場的比試,我若輸了給你,不但今日之事,就此罷休,從此江湖上也永遠抹去我的名字。」

  江南見他咆哮如雷,心中甚為好笑,但在場人等,卻是個個吃驚,原來郝浩昌有意炫耀武功,但見他踏過之處,一步一個足印,楊柳青心高氣傲,見了也不禁咋舌,她所邀來的那十位武林人物,包括鄧乾元在內,更是自愧不如,其中縱然有人想出去替回江南,這時也不敢了。

  江南還是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情,衝著郝浩昌呲牙咧嘴地說道:「大和尚,你要比什麼呢,儘管你劃出道來,我江南一準奉陪便是。」

  郝浩昌見他好像有恃無恐,反而給他嚇住。要知江南的武功,雖然微不足道,妙卻妙在虛虛實實,難以分明。你說他功夫不高吧,他使出的點穴功夫、冰川劍法、擒拿散手等等,卻的確是上乘的功夫,即算郝浩昌這樣大有經驗的人,對江南的深淺亦是捉摸不透。他怎知道江南所以有恃無恐,乃是因為他相信金世遺定會在暗中幫忙他。

  郝浩昌望了望江南一眼,忽道:「且慢,你和黃石道人是什麼稱呼?」原來他見江南適才被杜平點中死穴,居然能夠立即反撲,這種顛倒穴道的功夫,據他所知,當世只有黃石道人能夠,他懷疑江南或者是黃石道人的弟子。豈知江南一聽他提起黃石道人,想起以前被他強迫為徒的事,立刻怒氣沖沖地罵道:「什麼稱呼,我一見面就罵他是老不死,老怪物!」

  郝浩昌大吃一驚,心道:「這麼看來,他當然不是黃石道人的徒弟了。難道世上還有一種神奇的武功,可以被點中死穴而仍是無恙的?或者難道他這樣輕的年紀,就練成了武林絕學的閉穴神功?他究竟是什麼來歷?那手劍法我連見也沒有見過,確乎不是黃石道人的崆峒家數。」

  江南見郝浩昌沉吟不語,迫上來指著他的鼻子問道:「喂,大和尚,你到底還要不要比試?」郝浩昌氣在心頭,但眼光一瞥,卻見藏靈上人雙眉緊蹙,竟似帶有三分懼色,郝浩昌不由得一凜,想道:「藏靈上人是西藏第一高手,平生極為自負,怎的這次一到楊家之後,便氣焰全消?難道這乳臭未乾的小子當真有什麼古怪的武功?」江南的手指幾乎就要指到他的鼻子上來,迫得他不得不答道:「好吧,咱們就來比試一下內功。」江南道:「怎麼比法?」郝浩昌想了一會,在地上踱了幾步方步,以足跟為軸,畫了兩個圓圈,距離約有七八尺的樣子。

  江南道:「喂,我可不會畫圓圈呀,畫出來準會變成鴨蛋。」鄒絳霞本來極是擔心,這時也被他逗得禁不住笑出聲來。

  郝浩昌在圓圈當中盤膝一坐,指著另一個圓圈道:「來吧。」江南道:「比坐禪麼?」郝浩昌道:「你愛怎麼坐就怎麼坐。咱們以一支香的時刻為限,誰先走出圈子誰便算輸。」江南奇怪之極,想到:「我雖然沒有耐性,坐一支香的時刻總還可以。」再問道:「若是大家都坐滿了一支香的時刻,那又如何?」郝浩昌面色一沉,道:「那還用問?我豈能占你的便宜,當然算是我輸。」江南大喜道:「好,你這個大和尚比他們都文雅得多,我江南就陪你坐一會吧。」於是也學郝浩昌的樣子,盤膝合十,坐在圈中,桌子上早已有人點起了一支檀香。

  江南見那兩個圓圈距離幾乎有一丈之遙,大家又不許跳出圈子動手,心想怎麼也可以坐滿一支香的時刻,這樣比試,實在是太容易了,又不用泄自己的底子,豈不妙哉?哪知坐下片刻,便覺有一股勁力,隱隱傳來,迫得他腦脹心悶,就好似那和尚的大手壓在他的胸口上一般。江南大大吃驚,心道:「難道這和尚竟會妖法麼?」

  原來郝浩昌想出這個比試方法,其實也是為了忌憚江南。他怕江南真的會什麼古怪武功,因此非但不敢和江南比兵刃,甚至連身體的接觸也避免了。他想江南乳臭未乾,無論如何厲害,內功必定缺乏火候。這種暗傳勁力的功夫,乃是從劈空掌脫胎而來,劈空掌的一流功夫,可以在三丈以外傷人,像這樣盤膝而坐,手掌並不揚起,雖然沒有劈空掌那般剛猛,但在一丈之內,仍是照樣傷人。

  江南一見不妙,忽然想起以前唐經天為了替他解那黃石道人在他身上留下的陰邪功夫,曾傳過他天山內功的正宗心法,天山內功奧妙之極,唐經天傳的當然不能用來克敵制勝,但在運氣凝神、抗禦外邪方面卻也頗有功效。江南心思靈敏,一見不妙,便立即調停呼吸,依法施為,果然感覺好了一些。

  郝浩昌坐了一會,絲毫不覺得江南有內勁傳來,但自己的勁力傳去,卻也像受了什麼阻滯似的,好生驚異,想道:「這個小子果然是身懷絕技,真不可小覷他了!」當下玄功默運,全力施為,江南雖然懂得天山內功的調息之法,功力太淺卻如何能夠抵擋?但覺對方的勁力像一個個浪頭似的相繼打來,幾乎就要坐不穩了,心中叫道:「糟糕,糟糕!金世遺呀金世遺,你怎麼還不來幫我?」

  江南心中著急,座上那些武學名家,見這支檀香燒了將近一半,江南居然還能夠支持,卻已是大出意外。尤其是深知江南底細的楊柳青,更是大為驚詫,想道:「原來這小子的武功竟是大大長進了。」但楊柳青畢竟是個行家,看了一會,見郝浩昌紋絲不動,江南的衣裳卻像被春風吹拂的湖水一樣,盪起微波,便知郝浩昌的內家勁力已傳到他的身上,江南不過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擊之力,一旦招架不住,必將命喪當場。楊柳青以前對江南的印象不好,嫌他既多嘴,又多事,但今日江南前來給她助拳,純真憨直之中,顯出一派俠義心腸,不禁令楊柳青大大改變了對他的觀感,這時,她為江南而焦慮的心情實不在她女兒鄒絳霞之下。

  藏靈上人仍是不住的將那條鐵臂翻來覆去的把玩,大家都在聚精會神地注視著郝浩昌與江南比試內功,誰都沒留意他,他卻忽然離坐而起,到了楊柳青面前,喃喃自語道:「不錯,不錯,董太清的確是死於冰川,與人無尤。」楊柳青驀吃一驚,站起來道:「大師,你說什麼?」藏靈上人將那條鐵臂遞過去道:「你看這上面的許多小孔,老衲在西藏住了多年,知道這正是被冰川侵蝕的現象。這條鐵臂的確是從冰川中取出來的,依這看來,董太清當然也是在冰川中浸死的了!」

  楊柳青做夢也想不到藏靈上人會幫她說話,大喜說道:「既然如此,海若大師與我的梁子該可以解開了吧?」這話乃是說給郝浩昌聽的,冤讎既解,郝浩昌與江南還何必比試什麼內功?

  郝浩昌正自占盡上風,眼看舉手之間,便可以將江南挫敗,怎肯罷休?他詐作全神運氣,聽而不聞的樣子。江南但覺一股大力壓來,胸口似被一道鐵箍箍住,十分難受,正想跳出圈子,心念方動,忽覺腋下奇癢,不由得舉起手來,就在這時,陡然間聽得郝浩昌大叫一聲,跳起丈許,江南身上的壓力完全解除,但見郝浩昌落下來時,忽地狂笑不休,手舞足蹈,狀若瘋癲!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登時令得座上群雄都聳然動容,凡是懂得點穴的人都知道郝浩昌是被點中「笑腰穴」了,但他好端端地坐在圓圈裡,眾目睽睽之下,人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根本就沒有人走近他,他怎的卻會被人點中「笑腰穴」?唯一的解釋,就是江南在舉手之時,用了「凌空點穴」的功夫將他制住。但這「凌空點穴」的功夫只是武林中的一種傳說,據說內功練到出神入化之境才能練這種功夫,而且相傳只有古代的達摩祖師會用,後世根本就失傳了。江南乳臭未乾,就算他未出娘胎便練武功,也斷斷不能學會這種久已失傳的「凌空點穴」功夫!

  郝達三見堂叔像自己一樣,又是糊裡糊塗、莫名其妙地敗在江南手下,既驚且怒,急忙上前施救。「笑腰穴」並非人身大穴,本來很易解開,哪知郝達三在郝浩昌相應的穴道上一點,郝浩昌更笑得大聲,笑得眼淚鼻涕都流了下來,而且亂跳亂叫,郝達三想抱住他,被他信手打了一大巴掌,半邊臉蛋登時墳起,摔出了一丈開外,好不容易才爬得起來。

  江南一看,便知道是金世遺弄的古怪,當下笑嘻嘻地走出去,指著郝浩昌說道:「你先跳出圈子,是你輸給了我,你服不服輸?」郝浩昌狀若瘋狂,其實心中清醒,他好幾次運氣沖關,都沖不開穴道,知道是被人用獨門點穴手法所制,若然得不到解法,可能笑到氣絕而死,只好衝著江南點一點頭。

  江南嘻嘻笑道:「你既然服輸,我便饒了你。」在桌上拿起一根筷子,走到他的背後,在他頸背一點,郝浩昌的笑聲登時停了下來,呼呼喘氣。

  這一來場中群雄更為驚詫,人人均在心中想道:「原來這小子當真懂得凌空點穴的功夫,而且經他所點的穴,無人能夠解救!」

  就在這時,郝浩昌喘息方過,忽地大吼一聲,拍案罵道:「暗算人的王八羔子,你出來!」越罵越氣,一轉身在兵器架上拿了一個鐵錘,竟向江南衝上兩步。

  鄒錫九、鄧乾元、雷音和尚等人動了公憤,堵在江南身前,紛紛喝道:「你認了輸,還發惡麼?」「你還不依江湖上比武的規矩?」「你碰他一下,咱們就和你拼命!」郝達三這邊,也有人叫道:「海若大師,使不得,使不得!」

  就在眾人喝叫聲中,郝浩昌又是一聲大吼,鐵錘飛出,但卻不是打向江南,而是打上屋頂,「轟隆」一聲巨響,登時把屋頂撞穿了一個大洞。原來郝浩昌已知道暗算他的不是江南,乃是另有人在,他中的也不是什麼「凌空點穴」的奇妙武功,而是被一種極細微的暗器刺入穴道,他從感覺判斷,那個暗算他的「王八羔子」,可能就是伏在屋頂上面。

  屋頂撞穿,磚泥紛落如雨,忽地有一件東西剛好跌落江南手中,江南本能地伸手接著。一瞧,是一個五寸來高的小銀瓶,就在這剎那間,屋頂上發出一聲長嘯,儼如虎嘯龍吟,震得每一個人的耳鼓都嗡嗡作響,江南失聲叫道:「金世遺!金大俠!」顧不得看銀瓶里裝的是什麼東西,便想跳上屋頂,但郝浩昌比他更快,鐵錘一撞破屋頂,他便飛身跳起,敢情是想從那洞中穿出,去追那個暗算他的人。可是他剛一跳起,眾人又立刻聽到一聲慘叫……

  只見郝浩昌好像什麼重物迎頭一撲似的,從半空中跌翻下來,血流如注,癱在地上。藏靈上人忽地叫道:「毒手瘋丐,你不想與我見面麼?」他動作快極,抖開了身上所披的大紅袈裟,眾人眼前一亮,便似平地飛起了一朵紅雲,倏地從那個裂洞中穿出。

  這一連串的事情,發生的太過突兀,眾人目瞪口呆,一片茫然。江南叫道:「金大俠,我家公子想念得你好緊,我江南比公子更想念你,你等等我啊!」不顧危險,奮力一跳,也從洞中穿出。

  就在這時,只聽得金世遺朗聲吟道:「人間白眼曾經慣,留得餘生又若何?欲上青天摘星斗,填平東海不揚波!」這正是以前金世遺失蹤之前,在喜馬拉雅山上留下的詩句,江南曾聽得陳天宇念過的。但聽得那朗吟之聲,初起之時,就像在耳邊一樣,念到了最後一句,卻像遊絲裊空,若斷若續,聲音已似在數里之外。

  江南站在屋頂上一看,但見星河耿耿,明月在天,極目遠眺,山坡上隱約可見一片紅影,那是藏靈上人的大紅袈裟,至於金世遺則早已蹤影不見,再一霎眼,那片紅影,也似輕雲一般,被風吹散了。

  江南知道自己絕不可能追得上金世遺,心中十分難過,忽聽得背後有人柔聲說道:「江南哥哥,今夜多虧你了!」江南回頭一看,原來是鄒絳霞和她的母親也跳上屋頂來了。江南今晚連戰皆捷,心中一直十分痛快,他本來準備好了許多話,要和鄒絳霞說。但此際卻因見不著金世遺,弄得他沒精打采,一反過去「多嘴」的習慣,對著楊柳青母女,半句夸炫的話也說不出來。

  鄒絳霞笑道:「江南,你怎麼變了個鋸了嘴的葫蘆啦?」楊柳青過來拍拍他的肩膊,稱讚他道:「小伙子,幾年不見,你的武功大大長進啦!」江南苦著臉道:「絳霞,我不敢瞞你,不是我打贏的,是金世遺暗中幫我的。」鄒絳霞笑道:「金世遺這個怪物居然幫你,真是意想不到。不過雖然如此,你的武功也確是比以前俊得多了。」江南被她一贊,心中稍稍快慰,卻立即又替金世遺辯護道:「不,他不是怪物,我知道他,他的心腸像我一樣好!」鄒絳霞噗嗤一笑道:「你和他倒很知己,嗯,我剛才還見他拋什麼東西給你呢。」江南這才記起金世遺拋給他的那個銀瓶,急忙掏出來一看,只見瓶中盛著三粒碧綠色的丹丸,楊柳青忽地驚叫道:「咦,這是天山的碧靈丹,是用天山雪蓮所制煉的解毒靈丹,不但可以解毒,還可以給人增長功力。敢

  情是金世遺上天山偷來的?他竟然將三粒碧靈丹送給你,這交情可真不淺啦!真是人結人緣,偏偏你這小子就有這樣的造化!」正是:

  喜得靈丹生白骨,卻愁無處覓君蹤。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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