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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大漠深宵逢舊識

2024-04-25 18:41:18 作者: 梁羽生

  這一下突如其來的變化,大出李逸意料之外,正自驚愕,忽聽得長孫泰叫道:「李公子,剛才我錯怪你了,原來你並不是他們一夥,怪不得幾次三番救我,現在又殺了這兩個奸賊。」

  李逸猶如墜入了五里霧中,詫道:「什麼?這兩個人不是你的同伴殺的嗎?」俯身察看,在程達蘇與南宮尚的脈門、頂門、背心百會三處穴道一探,說道:「咦,這更奇怪了,他們還沒有死,是給人用梅花針打了穴道。」試想程達蘇乃是江湖上公認的第一點穴高手,竟被來人無聲無息地打了穴道,這人的武功之強,豈非是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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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孫泰更是驚奇,說道:「我只道是你乾的,怎麼不是你嗎?」李逸道:「你剛才說還有高手,隨後就來,那,那……」長孫泰笑道:「那是假的。我是故意嚇一嚇這個老賊的,和我同來的只有白元化一人。」

  李逸急忙走出帳篷,草原上杳無人影,連白元化也不見了。白元化被程達蘇用獨門手法點了穴道,斷不能自己走動,分明是有高手將他救去了。李逸百思不得其解,心中想道:「這個人用梅花針點了程達蘇的穴道,又將白元化救走,卻何以不肯露面,他不是長孫泰一路的人,又何以暗中助他?」

  李逸疑團塞胸,走回篷帳,解開長孫泰的束縛,說道:「今晚咱們都是邀天之倖,得以死裡逃生,這位異人不肯露面,只有他日再圖報答了。泰兄,想不到你我在此相逢,我正有話要和你說。」

  李逸正待把他與長孫璧成婚的經過告訴長孫泰,長孫泰急不及待,已搶先說道:「我也正有話要和你說,我是受了一個人的鄭重囑咐,來找你的。」

  李逸搖了搖頭,說道:「你不必說,我也知道你的來意,你是奉了武則天之命,要找我回去的嗎?我若肯投順她,當年也不至於萬里迢迢,投到塞外來了。人各有志,我實是不願在武則天的手下做官,請你不要勉強!」

  哪知長孫泰也搖了搖頭,笑道:「你猜錯了。我不是奉天后之命來找你的,是你的一位青梅竹馬的朋友,而又是最懂得你心事的人,托我來找你的。」李逸顫聲問道:「誰?」長孫泰笑得極不自然,答道:「是上官婉兒!」

  李逸心頭一沉,喃喃說道:「是上官婉兒?是上官婉兒!」心道:「這麼多年了,原來她還沒有忘記我。可是她怎會托長孫泰來呢?」只聽得長孫泰繼續說道:「婉兒她知道你是不會回去的,可是為了她的原故,她希望你能夠回去一次,她有很緊要的事情和你商量。她向你保證,天后絕不會勉強你做官的,你到了長安,願留便留,不願留便走。婉兒,她所盼望的只是要見你一面。」

  李逸問道:「婉兒是武則天的記室(按:相當於今之秘書),身處深宮,你能夠和她時常見面嗎?」長孫泰道:「雖不經常,每個月也能見上兩三次。我現在是天后的大內宿衛。」李逸苦笑道:「這可真令我想像不到,武則天會信任你,而你也居然會做了護衛武則天的人。」長孫泰道:「這樣的變化,連我也是始料不及。你還記得八年之前的一晚,你入宮行刺天后,我和爹爹妹妹在驪山山腳接應你的事嗎?」李逸道:「我怎麼會不記得?聽璧妹說你那晚受了重傷,我們真為你擔心,幸而咱們都平安無事,如今竟然還能重見。」

  長孫泰聽李逸提起他妹妹的時候,口氣甚是親熱,有點詫異,卻不便問他,繼續道:「不錯,我那晚被惡行者打了一掌,又中了毒觀音的透穴神針,自己也以為是必死無疑,哪知醒來之後,卻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極舒服的床上,室中的布置裝飾都不是普通人家有的,更奇怪的是婉兒侍在我的身邊。」李逸道:「那是婉兒將你救入宮中了。」長孫泰道:「她本來要救你的,不想卻救了我,天后派她最高明的御醫給我醫治,其中有一個金針國手夏侯堅的弟子,得了他師父五年的功夫,給我醫了三年,我才完全恢復。」李逸道:「你感激武則天醫治你的恩德,所以做了她的護衛?」長孫泰道:「不是。我是聽了婉兒的話,知道了一些事情的真相;同時在那三年之中,耳聞目睹,多少也知道了一些天后的為人,所以在病好之後,我才自願做她的衛士。」李逸心中暗暗嘆息,想道:「武則天竟能令到她的仇敵為她效忠,真是一個可怕的女人!我想恢復唐室,看來那是無望的了,只怕要太宗皇帝重生,才是她的對手。」

  長孫泰道:「那些打著旗號,說要恢復唐室的人,其實十之八九,都是各有各的野心,像裴炎他就是自己想做皇帝的,你知道嗎?」李逸道:「我早已知道,所以我現在亦已心灰意冷。嗯,咱們不談這些爭權奪位的事情,我只想聽聽婉兒的消息。」

  長孫泰極力壓抑自己,但仍然不免顯露出一點痛苦的神情,歇了一會,繼續說道:「你是知道的,婉兒她七歲之時來到我家,十四歲離開,我看著她長大,我一直是將她當作親妹妹一樣看待的。」李逸道:「我聽婉兒說過,她對你也很尊敬,當如兄長一般。」長孫泰道:「我做了天后的衛士,又與她相處了八年。我發現她心中愛慕的另有其人,那就是你。」李逸苦笑道:「是我?」其實這也是他早已知道的了。長孫泰道:「她說你是一個有本領的人,她天天都在盼望你回去。她還想聽你的琴音,讀你的詩句。」李逸又苦笑道:「她知道我是不會回去的。」長孫泰道:「可是為了她的終身著想,我勸你無論如何,也要回去見她一面。」

  李逸臉色蒼白,顫聲說道:「不,不,泰兄,你聽我說,我不、不……」他隱忍不住,正要向長孫泰吐露,他已與長孫璧成婚,不可能與上官婉兒結合了。長孫泰卻搶著說道:「請你別先拒絕,先讓我說!」聲音突然提高,顯見甚為激動,李逸怔了一怔,只聽得長孫泰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實在是喜歡婉兒的,但因為她做了天后的記室,你又恨極了她。」李逸搖搖頭道:「不,不是。」他最初確是恨婉兒的,但經過了這麼多年,這怨恨也的確消減了。長孫泰道:「我不是勸你娶她,但你要知道她是在等著你,你看這是她托我捎給你的一封信,她說她有一首詩是你以前很喜歡念的,她現在親筆再寫給你,問你還記得嗎?」

  李逸打開了信,輕輕念道:「葉下洞庭初,思君萬里余。露濃香被冷,月落錦屏虛。欲奏江南調,貪封薊北詩。書中無別意,但悵久離居。」他當然記得,這是他和婉兒在江湖上重逢之後,婉兒曾經給他念過的那一首詩,這些年來,他一直壓在心底,即在無人之處,也不敢拿來背誦。如今重讀,回憶前情,禁不住一片悵惘。這一首詩是上官婉兒以前寫來懷念他的,現在讀來,更覺切合,「但悵久離居」!是的,分離之後,不知不覺之間,一晃就八年了呵!

  長孫泰緩緩說道:「現在你明白了吧?她一直在等著你呵!她若得不到你確實的消息,她是不會再嫁人的。縱算你不能與她結合,也該讓她知道,好死了這條心。你永世不回去見她,那不是累了她的終身嗎?」長孫泰性情坦率,想到什麼就毫無顧忌地說了出來。李逸心中一動,他以前聽上官婉兒說過,隱約知道長孫泰對婉兒情有所鍾,心道:「原來他自願請求武則天派他出塞,不但是為了婉兒,也是為他自己。」於是說道:「我是不會回長安去了,你回去告訴她吧,她若是有了合適的人,我也盼望她早日終身有托。你說,她有要緊的事情找我,就是要等我為她決定嗎?好吧,那你就告訴她,早在八年之前,我就禱告蒼天,保佑她能夠找到另一個稱心如意的人了!」

  長孫泰一片迷茫,叫道:「我不懂你的意思,她那樣渴望見你,為什麼你不願見她?我也不知道她說的要緊事情是指什麼,但我知道的是她一天比一天憔悴!」

  李逸喃喃說道:「為什麼我不願見她,為什麼我不願見她?」忽地跨上一步,緊握著長孫泰的雙手,說道:「有一件事你未知道,我們以前又不知道你的音訊,沒法稟告。我和璧妹成為夫婦,至今已有八年了!」長孫泰身軀一顫,道:「什麼,你和璧妹早已成親了?」李逸道:「不錯,我們是稟承令尊大人的遺命,不待服滿,便成親的,現在我們的孩子也已有七歲了!」

  長孫泰驚喜交雜,卻又有點難以為情,心道:「我只道他喜歡婉兒,卻原來早已是我的妹夫。」當下重新見過郎舅之禮,彼此祝賀。

  李逸笑道:「你與婉兒相處的日子比我長得多,你當然知道得比我清楚,她確實是個好姑娘。我願望你們也成為夫婦。」長孫泰有點尷尬,說道:「不瞞你說,我是喜歡她的,只怕配不上她。大約在半年之前,有一次我見她的神情憂鬱,曾悄悄去問過武郡主,就是你認識的那位武玄霜姑娘,問婉兒到底為了何事,鬱鬱寡歡?她笑說:女兒大了,當然會想到終身的問題,她心中委決不下,正自煩惱,你不要惹她。」

  李逸突然從長孫泰的口中聽到「武玄霜」的名字,不覺又是心頭一震,要知武玄霜是和他有過恩怨糾纏,而又是他最佩服的一個女子,當年他曾經想過在婉兒與武玄霜之中選擇一人,那時,他的心上壓根兒還未有長孫璧的影子呢。長孫璧後來突然闖入,實是他始料之所不及。雖然他現在很愛妻子,但有時也會暗中自問,是不是當年因為自己委決不下,而這兩個人又都沒有和自己結合的可能,為了擺脫煩惱,這才心灰意冷,遂和長孫璧結了婚呢?而並不是單單為了她父親臨死囑託的原故?每當想到這個問題,他就覺得有點愧對妻子。

  幸而他不知道武玄霜也到了塞外,要不他恐怕更要心緒不寧了。當下定了定神,說道:「那麼,聽這位武姑娘的話,婉兒她已在思量她的婚嫁問題了,雖然委決不下,到底是件好事,你正應該歡喜呢!」長孫泰的心思不如李逸靈敏,想了一會,方始明白他話中的含意,心道:「不錯。婉兒既在為婚事思量,而又委決不下,那麼,縱使她仍然歡喜李逸,最少心中也有我了。他一廂情願,以為婉兒定是要在李逸與他之中選擇一人,現在李逸既已成親,那當然非他莫屬,這樣一想,心上愁雲盡去,不覺喜上眉梢。

  李逸問道:「那位武姑娘怎麼樣,結了婚沒有?」他本來是怕提起武玄霜的,卻又禁不住不問,長孫泰道:「未聽說過,大約未曾結婚吧。她在外面的時候多,雖是天后的侄女,一年卻難得有幾次進宮。」李逸不覺又是心頭一震,想道:「玄霜的年紀比婉兒還要大好幾年,尚未結婚,難道,難道,她也是像婉兒那樣在等待我嗎?」

  長孫泰道:「我聽婉兒說,天后已有意思在百年之後,將帝位傳給盧陵王,仍然是你們李家的天下,你可以回去了吧?」這個消息雖然頗出李逸意外,但他想了一想,仍然說道:「還是不回去的好。」

  長孫泰道:「你不回去,我也不敢勉強你。但你為什麼與這個程老賊一道,難道也是想去投奔突厥麼?」

  李逸道:「我雖反對偽周武氏,卻還不至於投奔突厥。我和程達蘇他們一道,乃是想藉助他們之力,潛入突厥王廷!」長孫泰道:「這卻為何?」李逸道:「這是為了你外甥的原故。」當下,將武士擄走他的兒子,威脅他投順突厥大汗等事情對長孫泰說了。長孫泰心中想道:「怪不得婉兒會歡喜他,原來他與婉兒,除了性情相投之外,對於大是大非,也還分得清楚。」

  長孫泰道:「這次突厥準備興兵入寇,天后早已得知風聲,邊關防衛森嚴,可以無慮。所可慮者,有一班武林敗類,和一些不明大義的皇唐舊臣,也紛紛投奔突厥,卻是不可不防。我這次就是奉了天后之命,專為緝捕程達蘇與南宮尚來的。現在你既然還有用得著他們的地方,我就讓他們多活一時吧。」李逸道:「聽你剛才所說,天惡道人和滅度神君等人,也都投到突厥來了,據我所知,這些人的武功實是不可小覷,只怕武則天神武營中那三大高手,也還比不上他們。」長孫泰道:「天后是否另外派有能人,我不知道。和我同來的則只有白元化一人。」李逸本來是想從側面打聽一下,問問武玄霜是否會來,見長孫泰並不知情,不便再問下去。

  長孫泰道:「璧妹呢?」李逸道:「我不願令她冒險,所以讓她留在天山。」長孫泰問了一些他八年來的生活情形,又問了他一些關於妹子的情況,從李逸的口氣中可以聽出,他們夫婦之間甚為恩愛,長孫泰也就放下了心。

  天將破曉,早起覓食的兀鷹,已在帳幕上空振翼飛騰,飛過之時,帶起了一股風聲,草原上的人家,聽到這種聲音,就像中原的人家聽到雞鳴一樣,知道黑夜將逝了。長孫泰道:「時候不早,我該走啦。」李逸道:「你今後行止如何?」長孫泰道:「我先要找到白元化,然後也許會到突厥王廷。若是事情已了,我也願到天山探望你們。」

  兩郎舅分手道別,李逸將他送出帳外,陪他在周圍察看一番,並未發見陌生人的足印,白元化的影子也依然不見。李逸心中想道:「這位異人只救走了白元化,卻不理會長孫泰,難道他已知道長孫泰與我的關係,也知道我有話要和長孫泰細說麼?」

  李逸送走了長孫泰之後,回到帳中,詳細在程達蘇與南宮尚的身上察看,程達蘇是給梅花針打入了「關元穴」,南宮尚則是被打入了「風府穴」,這是一種獨特的打穴手法,要替他們解穴,必須先用磁石將梅花針吸出,可是李逸卻並不備有磁石,一想程達蘇乃是點穴名家,便去檢查他那盛暗器的皮囊,果然找到了一塊磁石。

  李逸拿起磁石,走到程達蘇身邊,心念忽轉,改了主意,將程達蘇暫時擱下,先替南宮尚治理。

  解開衣裳細看,只見南宮尚的「風府穴」上有兩個極細小的針口,想是那個施放暗器的異人,怕一枚梅花針的力量不夠,所以用上了兩口。李逸將磁石在針口之處輕輕一轉,把兩枚梅花針吸了出來,趁著南宮尚未曾清醒,立刻將他的兩個針口弄大,連成一個,隨即拈起了一根梅花針,在自己脅下的「玉龍穴」一刺,但卻故意不刺正穴道,稍稍偏旁了一兩分。

  李逸先替南宮尚解了穴道,南宮尚睜開眼睛,見李逸在他身旁,而長孫泰則已不見,驚詫之極,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李逸道:「咱們都受人暗算了,你可瞧見了來人的面貌嗎?」南宮尚道:「沒有呀。」李逸道:「我倒在地上,迷迷糊糊中好似覺得有一個人走進來,以後就不醒人事了。」南宮尚有點疑心,說道:「李兄,你的功力比我高得多,我方自覺得有人暗襲,便立即不醒人事了。」他本來有點疑心是李逸暗算,但轉念一想,李逸是唐室王孫,他決沒有反而幫助敵人之理。

  李逸道:「程老幫主一路之上似乎對我有點疑心,但我的身份,未到時候,卻又不便向他吐露,你替我遮瞞些兒。」南宮尚道:「這個當然。」他心中暗喜李逸對他的信任,但卻也另外起了一個疑團:「莫非是他念在長孫泰父親的分上,怕程大哥加害於他,故此將我們暗算了,好把長孫泰放走?其實他若有這個主意,盡可以與我明言,我也不一定要害長孫泰的。」

  李逸接著替程達蘇解穴,程達蘇的功力深厚,果然非比尋常,李逸剛剛將插在他「關元穴」上的兩枚梅花針吸出,他便立即醒轉,不待李逸替他解穴,便即運氣沖開,倏地一個翻身,驀然躍起,反手一扣,扣著了李逸的脈門。南宮尚大驚失色,叫道:「大哥,你幹什麼?」要知南宮尚雖然對李逸也暗暗起疑,但他為了前程,究竟是幫著李逸。

  以李逸的武功,本來可以掙脫,他卻絲毫不加抗拒,故意作出驚恐非常的樣子,顫聲說道:「大哥,大哥,我是來替你解穴的呀!」

  程達蘇一聲冷笑,撕下了他的衣衫,一看看到了他「玉龍穴」旁邊的針口,疑心稍減,說道:「哦,原來你也給敵人打了穴道了。」南宮尚道:「的確是有外人偷襲,我在迷迷糊糊中也似曾聽到人聲。」程達蘇心想:「他的本領雖然高出南宮尚許多,但要暗算我,諒他還沒有這樣本領。」想了一想,將李逸放開,喝道:「南宮尚,你過來!」南宮尚驚道:「大哥,大哥,我也中了敵人的梅花針呀!」

  程達蘇道:「給我看看。」撕開他的衣襟,點點頭道:「不錯,是風府穴上中了一口梅花針,唔,這口梅花針打得很厲害!」李逸道:「幸好程幫主隨身帶有磁石,可是我的手法不大熟練,結果還是要剜開少許皮肉,才能夠把這口針取出來。」他是怕針口太大,程達蘇見了起疑,故此加以解釋。程達蘇道:「你懂得用磁石吸針,又懂得解穴,也算得是個行家了。」

  程達蘇在地上檢起了四口梅花針,端詳了好一會,問道:「你們瞧見敵人的面貌麼?」李逸與南宮尚同聲答道:「只是聽見聲音,便立即昏迷了。」程達蘇暗暗叫了一聲:「慚愧!」原來他連敵人的聲音都毫無覺察。李逸與南宮尚的武功都與他相差頗遠,何以反而是他們聽出了敵人的聲息,這一點本來足以令程達蘇起疑,幸而李逸布置得非常巧妙,程達蘇剛一起疑,便立即想到:「敵人進來偷襲,當然首先是要對付我,其次是南宮尚,再其次才是這個上官敏。我先中了兩口梅花針,他們然後各中一口,上官敏的輕功很好,故此打歪了少許。」他憑著數十年的經驗,自以為推斷不錯,於是對李逸的疑心也就因之消除。

  當下程達蘇笑道:「幸虧這個偷襲的敵人,他用梅花針打穴的功夫,還未到最上乘的境界,打上官兄的那口梅花針,竟在他的玉龍穴旁邊偏開兩分,要不然咱們現在還沒有人搭救呢。我剛才是為了查察敵人的手法,上官兄,你不要多心。」李逸鬆了一口氣,連道:「不敢。」

  其實這是程達蘇的自我解嘲,他端詳了那四枚梅花針,針長只有七八分,比普通的縫衣針還要幼細得多,有這種分量極輕的梅花針打穴,而且最少是在三丈之外打來(因為若在三丈之內,憑他的本領,定能覺察)。這份功夫,他自問也不能夠,他一向以為自己點穴、打穴的功夫是世上無雙,人間第一,豈知還有人高出他上,焉能不令他暗暗驚心!

  程達蘇恨恨說道:「這個人也算得是個打穴的高手了。只是行動卻未免不夠光明磊落,可惜不知是誰,我倒想和他好好地較量一番。」南宮尚道:「到了突厥王廷,問問天惡道人和滅度神君,或者他們會知道。」程達蘇道:「你說得對,好,咱們現在走吧。」

  三人收拾起帳篷,走了一程,忽見草原上有三匹快馬馳來,當前兩騎已看清楚了乃是漢人,程達蘇大怒喝道:「好呀,居然敢一再欺負到我的頭上來了。」揚手便是兩顆鐵蓮子飛去,那兩個漢人武士在馬背上騰飛起,高聲叫道:「程大哥,不認得小弟了嗎?」隨後那一騎亦已來到,是個突厥軍官,程達蘇怔了一怔,叫道:「咦,你們不是封牧野與祝見章嗎?」那兩個武士道:「不錯,咱們十多年未見,大哥原來還認得我們。」

  程達蘇睜大眼睛說道:「聽說你們在武承嗣門下很是得意,怎的卻也到這裡來了?莫非,莫非是你們也來替武則天邀請老夫麼?」封牧野笑道:「我是來為突厥大汗迎接你們,與武則天毫無關係。嗯,這位是大汗御前的巴圖魯哈扎兒。大哥,你這兩位朋友,小弟好似在哪裡見過,請恕我一時眼拙,卻記不起來。」原來封牧野與祝見章二人乃是青城派與萬勝門的高手,在武林中頗有名望,十多年前,也曾在江湖上做過獨腳大盜,但因他們掩飾得好,知道的人很少,程達蘇那時是北五省的綠林領袖,卻和他們素有往來。

  程達蘇是一個江湖經驗非常豐富的人,心中一動,想道:「我早已聽說他們投到武承嗣門下,但他們若然是武則天所派,斷不會與突厥軍官同在一起,這其中想必是另有原因。他們問起南宮尚和上官敏這兩個人,當然不願在他面前明說。」當下說道:「這位是我的副幫主南宮尚,這位是我新結識的一位朋友上官敏,是前朝大臣西台侍郎上官儀的侄子。」

  南宮尚道:「不錯,八年前我在長安神武營中,似曾見過兩位一面。那時兩位是隨武承嗣前來拜訪李明之,李大總管的,我就是那個守門的人。」南宮尚那時混入神武營中,本來是準備行刺武則天的,而封祝二人則是武承嗣的親信,當時各為其主,如今說起,不禁哈哈大笑。

  李逸道:「我卻記不起在哪兒曾見過兩位了。」其實他是見過的,那是十多年前他還未離開長安,而武則天也還未稱帝的時候,有一次他們隨武承嗣進宮謁見武則天,恰好那時李逸也在宮中,曾和他們打過一個照面,李逸心中暗暗吃驚,想道:「難道他們的眼光真的如此厲害?那時我還未成年,如今我已改容易貌,他們十餘年前見過我一次,又未曾交談,居然還能夠認出我來?大約這不過是他們的江湖伎倆,靠撞而已。」

  封牧野笑道:「上官兄英風豪氣,令人一見,便生欽佩,縱使以前未有見過,如今也不是外人了。小可今日既遇舊雨,又結新知,真是快何如之!」

  程達蘇道:「兩位如何知道老朽到來?」祝見章道:「我們在突厥王廷碰見百憂上人的弟子陽太華,聽說程老幫主已托他代向默啜太師先容,大駕這兩日便到。小弟聞訊,欣喜何似,但望早日拜見吾兄,是以和這位大人趕來迎接。」程達蘇道:「太師如此優禮,真是太不敢當了。百憂上人的法駕到了沒有?」祝見章道:「聽說也是這一兩日到來。」李逸內心暗驚,想道:「百憂上人與天惡道人、滅度神君合稱域外三凶,他的武功更在天惡、滅度之上,他若也投突厥,誰人製得了他?」

  程達蘇問道:「王城的武士大會什麼時候召開?」祝見章道:「已定好了日期,就在三天之後。我還怕大哥趕不及呢。」程達蘇笑道:「我老了,此去不過是湊湊熱鬧而已,他們年少英雄倒可以趁此機會,大顯身手,闖個萬兒。」「闖個萬兒」乃是江湖術語,即是樹立名聲的意思。

  封牧野策馬與李逸並肩,說道:「令叔以詩文馳譽,兄台卻喜與江湖豪客往來,端的難得。聽南宮兄說,兄台的劍術當世少有,不知令師是哪一位?」李逸道:「南宮兄是故意給小弟面上貼金,其實小弟不過是胡亂學了幾手劍法,哪敢當此虛譽。」客套一番,封牧野又問道:「上官大人的千金與閣下分屬兄妹,這幾年來她很得天后寵信,不知兄台可有見過她麼?」李逸聽他提起上官婉兒,心中一陣絞痛,黯然說道:「我與她雖然分屬兄妹,如今卻是各走各路,道不同,不相為謀,自從她入宮之後,我從來沒有見過她。」李逸這番話出自心中,說來感情甚見激動,封牧野點了點頭,說道:「上官姑娘乃是一代才女,可惜她不明大義,改事仇人,難怪你做兄長的傷心。」

  一路上封祝二人屢次用說話向李逸刺探,李逸掩飾得很好,這兩人雖是有點懷疑,卻也瞧不出什麼破綻。傍晚時分,到了喀紗拉爾河下游,封牧野道:「還有日半路程,便可以到突厥王廷,不必急急趕路了。」在河邊安下帳幕,吃過晚飯,天色剛黑。

  晚上月色很好,草原景色迷人,大家便在草原上漫步閒談,程達蘇與封祝二人一道,李逸與南宮尚一道,漸漸這兩批人分開,彼此都看不見了。

  李逸道:「這位程老幫主似乎甚是多疑,昨夜他幾乎疑心那暗器是我打的呢。」南宮尚道:「他十幾年來被武則天派人緝捕,在江湖上幾乎無地容身,也難怪他多疑善慮。」心想:「要不是我知道你是唐室王孫,是個與武則天誓不兩立的人,連我也會對你懷疑呢。」

  談了一會,南宮尚道:「時候不早,咱們該回去歇息了吧!」李逸道:「難得如此月色,我倒未有睡意,你累了你先歇吧?」南宮尚笑道:「殿下你是雅人,我卻不懂欣賞什麼月色,好吧,那我就先回帳篷替你們料理臥具。」

  李逸獨自在草原散步,心事如潮,越行越遠,走到河岸樹邊,忽聽得有人低聲說話,有個人道:「程大哥,你有所不知,這裡面有個極大的秘密!」正是封牧野的聲音。李逸心中一凜,想道:「我且聽聽他說的是什麼秘密。」伏在一個砂丘後面偷聽,只聽得程達蘇問道:「什麼秘密?」封牧野道:「你道這江山是姓武的還是姓李的?」程達蘇道:「怎麼,我離開了幾年,難道國中又有了什麼變化麼?」

  封牧野道:「武則天接受狄仁傑的勸諫,已內定將帝位傳給他的兒子盧陵王李顯了。所以這江山現在是姓武的,將來卻還是姓李的。」

  這消息李逸早聽得長孫泰說過,不以為奇,程達蘇卻怔了一怔,隨即冷笑說道:「武則天當真是老糊塗了,她大約以為兒子比侄子親吧?她也不想,她是從李氏手中奪來的江山,這對於李唐王室乃是一個大大的恥辱,而且被她殺害的王孫貴族,先朝大臣,不計其數,她的仇家,將來就不會報復嗎?縱使她得以保全首級,武氏子弟只怕難免要被斬草除根!」頓了一頓,問道:「你們兩位是不是為了怕靠山將倒,所以想另投明主?」

  祝見章笑道:「程大哥,我說一句不怕你見怪的話,你大約也不是存心要做李姓的忠臣吧?」程達蘇道:「我又沒食過唐朝的俸祿,當然不必為它效死盡忠,不過武則天迫得我無路可走,如果讓我挑選的話,那我還是擁護姓李的做皇帝。」祝見章道:「這就對啦!總之不管誰做皇帝,姓李也好,姓武也好,只要他不與我們作對便行,若能給我們功名富貴,那更是最妙不過!」程達蘇道:「不錯,你說到我的心坎上啦。」

  封牧野道:「那麼,我們不怕對你說了,我們這次,正是奉了魏王之命來的。將來若是突厥大兵打進關中,魏王願意裡應外合!」程達蘇道:「此話當真?」封牧野道:「怎麼不真?魏王他雖是武則天的侄兒,但他也得為他自己的利害著想呀!武則天傳位給她的兒子,他還有什麼指望?所以只要突厥大汗答應讓他做中國的皇帝,他又何辭大義滅親?」

  李逸打了一個冷戰,心道:「這算是什麼『大義』?這簡直是豬狗不如!」程達蘇哈哈大笑道:「武則天這回可真是眾叛親離了!哈,哈,我真是料想不到,原來你們二人竟是武承嗣的密使來呢!」

  封牧野道:「現在突厥大汗已經一口答應,就待突厥的大兵打進關中了。你那個副幫主南宮尚是要恢復唐室的,咱們的秘密可不能讓他知道。」程達蘇道:「南宮尚對我的話從來不敢不依,不過為了穩當起見,也還是瞞著他好。」封牧野道:「還有那個上官敏也很是可疑!」

  李逸嚇了一跳,只聽得程達蘇問道:「怎麼?你看出了什麼可疑之處了。」封牧野道:「我看他的神色氣度,一點也不像江湖人物,甚至也不像普通的人。上官儀的子侄我大半知道,卻不曾聽說過有這樣的人物。」程達蘇道:「南宮尚說這人是他的義兄,難道他騙我不成?」封牧野道:「咱們只是疑心罷了,總之,是要提防些好。」

  程達蘇和他們談了一會,忽然問道:「武則天手下有什麼高人?」

  封牧野道:「以前本來有所謂神武營三大高手,即是西門霸、秦堪、張挺三人。」程達蘇道:「這三個人以前都曾經和我交過手,以西門霸的功夫最強,我給他掃了一鞭,他也給我敲了一記菸斗,算是兩不輸虧。其他二人雖也不錯,嘿,嘿,那不過是和我的副手南宮尚不相上下罷了。」

  封牧野道:「現在更不行啦。八年前在驪山一戰,張挺給天惡道人打死,西門霸也給打傷,功夫已大不如前了。」程達蘇懷疑道:「照你這樣說來,難道武則天手下,竟是沒有什麼能人?」封牧野道:「還有一位神武營的總管李明之,內外功夫都很不錯。但他是統兵的將領,高來高去的本事較差,不會在江湖行走的。」

  程達蘇道:「聽說武則天有個侄女,叫做武玄霜的,乃是優曇神尼的得意弟子,以前曾在峨嵋金頂搗毀過英雄大會,連穀神翁也曾敗在她的手下,委實不可輕視。怎的不見你提起她?」

  李逸聽到這裡,心頭卜卜跳動,豎起耳朵來聽,封牧野道:「武玄霜嗎?她現在不在長安,她,她……」程達蘇道:「她怎麼樣?」封牧野道:「這又是一件秘密,我正要與大哥商議。」剛說到這裡,忽聽得程達蘇一聲喝道:「誰在外邊?」

  李逸這一驚非同小可,只道程達蘇已發現了他,心想事已如斯,只好挺身出去,心念方動,忽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大哥,是我!」是南宮尚的聲音。

  程達蘇喝道:「你來這裡做什麼?」南宮尚道:「我在帳中聽到了夜行人的聲息,追蹤下去,不想在這裡遇見大哥!」程達蘇跳了起來,急忙問道:「向哪個方向走了?」南宮尚指了一指,所指的方向剛好與李逸藏匿的方向相反。

  程達蘇道:「好,咱們馬上去追。」一行人向河的上游追去。李逸鬆了口氣,心道:「南宮尚說有夜行人前來,不知是真是假?只怕是他有意將程達蘇他們引開的。」

  李逸回到帳幕,哪裡睡得著覺?翻來覆去,思想封祝二人剛才所說的話,可惜封牧野的話被南宮尚打斷,聽他的口氣,他分明就要說出一件有關武玄霜的事情,而且還是一件秘密!只不知是什麼秘密?

  想起了武玄霜,李逸的心頭,就像一池靜水突然被投下一塊石頭,動盪不休。隨即又想起了武承嗣惡毒的陰謀,「他要做突厥的內應,這件事可是非同小可,若給他成功,稱心如意地做了皇帝,中國固然要變成了突厥的藩屬;李唐的王室子孫也一定要被他殺得寸草不留。可以料想得到,他的手段,定然要比武則天更加殘酷百倍!」想至此處,李逸怦然心跳,想道:「為了這件事情,我似乎應該回去一次。」

  但隨即又想到長安乃是他傷心之地,城中有他所不願見的人,而他也曾經對長孫璧發過誓願,願與她終老異國,埋骨天山,永不回去的了。但是武承嗣的這件陰謀又實在關係太大,「到底是回去還是不回去呢?」李逸翻來覆去,想來想去,心中難決。

  忽聽得腳步聲響,程達蘇他們已經回來,封牧野、祝見章與那個突厥武士巴扎兒同住一個帳幕,程達蘇與南宮尚則仍然住原來的帳幕,李逸聽到他們的腳步聲走進篷帳,急忙蒙頭裝睡。

  只聽得程達蘇嘰嘰咕咕地說道:「來無蹤去無跡的,難道又是昨晚的那一個人?」接著又道:「你當真沒有瞧錯?」南宮尚道:「我的確是瞧見一條黑影向那個方向跑的!」程達蘇道:「好,明天再查看他的足跡。哼,上官敏這個小子倒睡得很酣。」

  李逸裝得呼呼熟睡,心中卻在想道:「八成是南宮尚為了替我遮瞞,故意將他們引開的了,程達蘇是個老狐狸,聽他說話,似已起了疑心,明天若給他查出沒有外人的足跡,這怎麼辦?但程達蘇與他們同一帳篷,他又不能夠與南宮尚私自商議。」

  草原的氣候變化很大,上半夜那麼好的月色,下半夜卻颳起風下起雨來,李逸心中暗喜,想道:「幸好有這場大雨,足跡是再也查不出來的了。」他可沒想到,還有一件更出人意料的事情。

  一早起來,風雨早已停了,程達蘇最先走出篷帳,忽聽他一聲驚呼,李逸與南宮尚急忙隨著奔出,只見封祝二人與突厥武士那座帳幕竟然移到了半里之外,變成了一堆破布,委棄地上,封祝與那個突厥武士睡在泥濘之中,動也不動。

  程達蘇叫聲:「不妙!」試想封祝二人何等武功,焉有被風吹走帳篷仍未覺醒之理?何況昨夜的風聲雖大,卻也不至於捲走帳幕。程達蘇急忙上前查看,這三個人果然是給人點了暈睡穴,程達蘇是個點穴的大行家,立即替他們解救,三人醒來,面面相覷,那個突厥武士驚疑不定,叫道:「這是怎麼回事?」封牧野苦笑道:「咱們大約是給人暗算了!」那個武士瞧了程達蘇一眼,冷冷說道:「暗算?咦,你們卻完全沒事呀!」程達蘇滿面通紅,他未能發現暗算的人,已是在突厥武士面前大失面子;更糟糕的是,那個暗算的人故意放過他們,突厥武士難免不起疑心。程達蘇想起這個神秘的敵人,本領如此之強,既是羞愧,又是驚慌,南宮尚則心中暗喜,想道:「我昨夜胡亂扯了一個謊,想不到果然有夜行人到來。」

  幸在程達蘇他們到底是投奔突厥大汗的客人,那武士不便深究,而且離王廷不遠,不必在路上先鬧起來。於是一行人換過衣裳,繼續趕路,黃昏時分,到了王城,投到賓館,自然有人迎接。

  出來迎接的是一個瘦長的漢子,淡淡的眉毛,凸出的天庭,相貌甚為特別,在他後面則跟著一個突厥軍官,程達蘇一見大喜,說道:「陽老弟,早知你在這裡,我也不用這麼費事了,直接來投奔你就行啦。」那人道:「我不過是叨著師父的光,幸蒙大汗信任,叫我給他辦點差事罷了。我聽說你

  早已向默啜太師輸誠,太師也曾向大汗說了。大汗知道你是一幫之主,甚為歡喜,加上又有天惡、滅度兩位前輩給你說好話,將來是定必重用的了。」程達蘇道:「我帶了一點薄禮要獻給太師,還請老弟代為先容。」那瘦長的漢子道:「不必著忙,明天我與你一同去拜見太師便是。」程達蘇道了聲謝,又問道:「後天是突厥的拔青佳節,聽說大汗的武士大會便要在這節日召開,尊師的法駕不知到了沒有?」那瘦長的漢子道:「他老人家大約要臨到會期方能趕到。」

  這個瘦長漢子名叫陽太華,正是百憂上人的首徒,他奉了突厥大汗之命,專門接待中國的武士,暗中負了審查、甄別的任務。

  當下陽太華將他們接入賓館,這間賓館住的都是從中國投奔來的人,十之八九認得程達蘇,但卻無一人認得李逸。那些人紛紛上來招呼程達蘇,賓館的大廳鬧哄哄的像個市集。

  李逸對這些人甚為討厭,獨自躲到一角。忽見陽太華與封牧野說了幾句話後,面上忽然露出詭異的笑容,向他走來,李逸心中一凜,只見陽太華向他伸出手來,說道:「上官兄,幸會,幸會!」李逸只得伸手與他相握,陡然間忽覺一股熱力傳了過來,儼如握著了一塊熾熱的火炭一般,幸而李逸在天山苦練八年,內功已甚有根底,微微一笑,將手縮回,說道:「陽大人,你太客氣了。」

  陽太華見他神色自如,疑雲大起,道:「還未請教上官兄屬於何宗何派,尊師是誰?」李逸道:「我只是胡亂學過一些功夫,跟的是家父的護院教師,談不上是何宗派。」陽太華冷笑道:「吾兄何必過謙,看吾兄這身精純的內功,似乎是峨嵋的心法,不知長孫老先生與尉遲老先生與吾兄是怎麼個稱呼?」李逸大吃一驚,心道:「百憂上人這個徒弟果然厲害,只是與他握一握手,他居然就看出了我的武功家數來。再給他盤問,定然被他識破我的來歷。」

  就在這時,大廳里忽然鴉雀無聲,但僅僅是靜了片刻,接著就異口同聲地叫道:「谷老盟主,怎麼你也來了呀!」李逸定睛一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與自己闊別了將近十年的穀神翁!

  穀神翁乃是十年之前中原的武林盟主,論他的身份,與天惡道人、滅度神君同是一輩,論武林的地位,則更在他們之上。如今突然來到此間,事前又沒透出半點風聲,焉能不令人驚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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