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六章 悉心
2024-05-21 10:45:00
作者: 西木子
三九嚴冬,更深人靜,外面的北風夾著夜雪肆疾,呼呼吼叫的人不得安生。忽然,一個猛烈的疾風颳起,搧的門扉「啪嗒」一聲撞在了牆上,驚得慧珠睡意全無,一個激靈從斜靠的床柱上直起了身,轉頭看了看床榻,見胤禛還未醒來,顰眉估摸著算了下時差,又低頭給胤禛掖好被角,這才輕手輕腳的步出屋子。
外間,小祿子、小然子正靠著門檻那打盹,聽見屋子裡有細微的腳步聲響,心中知是何人,忙撩起帘子迎出屋來。慧珠瞥了二人一眼,朝前頭三、四尺的地方努努嘴,二人會意趕緊跟著應了上去,一壁走著,一面就聽慧珠低聲吩咐道:「這會兒又起風了,再加個炭盆進去……」
說話的當頭,不覺已走到了外間屋中,慧珠稍大了些聲音道:「皇上差不多還要半個時辰也該醒了,本宮這去藥房看看,你讓素心到裡頭守著。」小然子答應著去了,慧珠又轉臉對著小祿子,輕聲說道:「這裡索性又不少人值夜守著,公公不如隨本宮去旁間屋裡煎藥。」聞言,小祿子心頭一震,強壓住抬頭的衝動,不露聲色的躬身跟在慧珠身後,暗底下卻猶豫著一會兒該如何答話。
院子裡燈火點的正亮堂,就是最遠處分隔內外院的垂花門也清晰可辨,遠遠就能瞧見綠油油的門檐,朱紅色的封檐板,金燦燦的梅花釘,在白晃晃的雪夜裡尤為醒目。一路遊廊上走著,院門口三道衝擊眼球的色彩,讓慧珠不顧直灌進身的寒風停下腳步,望著油漆一新的遠門,悵然道:「今兒都二十三了,還有七日就是春節,你說除夕前皇上該能病癒吧……」
小祿子偏頭抹了抹眼睛,咽回口裡的苦澀,呵呵笑道:「皇上洪福齊天,自是會在新年前龍體康泰。」慧珠輕應了聲,拾步又走,一路兩人再無話,只是心下皆知,新年一應節宴,胤禛就是身子再虛也由不得他們勸動分毫,自是強撐著面對一眾王公朝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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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約片刻,到了剛騰出來以作藥房的小偏房。房裡三四個藥侍正守在一頂烽火爐旁看著藥盅,慧珠打發了幾人下去,接過扇子在爐子前的小凳子上坐下,矚目盯著爐上的火候,頭也不回的說道:「皇上的事已攤開了,公公勿需再瞞著本宮。」
慧珠問得如此直白,小祿子終打消了心中的猶豫,一五一十的細細說了。
胤禛此疾是日積月累而來,尤是昨年入夏以來,先有諾爾布叛清,接著又是和通泊、鄂登楚勒兩處激戰;再至今年,且不說多年交戰的準噶爾即使戰敗仍不死心,竟還有雲廣等地叛亂。為此,胤禛日夜殫精竭慮,夜不能寐,饒是抵不過慧珠的話寬衣睡下,卻也往往是睜眼到天亮。如此一來二去,心力消耗大半,身體也跟著垮了下來,以至氣血盈虧。
聽小祿子嗚咽著說完,慧珠只覺心下極不是滋味,虧她一直以為自個兒悉心照料了胤禛的衣食起居,可這一切卻只不過是她想當然爾!慧珠深吸口氣,忍住直打轉兒的淚水,哽咽道:「皇上是什麼時候開始吐血的?」
小祿子為難道:「是……皇后娘娘離世不久。」說著見慧珠面色一僵,忙又補充道:「第一次咳血的時候,正是大軍被準噶爾圍住那會,皇上因此動了氣。但又恐娘娘您胡思亂想,便沒將此事告訴您。可是沒想到戰事越來越多,皇上常常動怒,這病也跟著加重了……娘娘莫猜測,皇上他當時想著溫藥可調解,就想等一年半載固了根本,再告訴您,以免您擔心,卻不想……」猶言未完,小祿子已泣不成聲。
竟然是昨年這個時候,她還以為至多不過是幾月以前,卻沒想到已過整整一年的光景。慧珠下意識的死死抓緊扇柄,帶著一絲逃避意味的駁道:「皇上登基至今已整整十年,哪一年沒有叛亂戰事,為何這兩年……兩年才……」話只過半,卻羞愧的再難置一詞。
未發覺慧珠的心思,小祿子兀自陷入自己的情緒當中,氣得怔怔地,呸了一口,對著陰寒的黑夜冷笑道:「這些不識好歹的東西,一個個狼子野心,川陝藏等地就沒安生過一日。朝廷雖然勢強,可在大行皇帝(康熙帝)末年已年年用兵,皇上在位這十年更是未有歇過。娘娘您看,八旗子弟再是一個個驍勇善戰,也抵不住如此消耗,這般皇上又如何能安?」
正說至激動處,忽見阿杏急匆匆的跑來,扒在門欄上,上氣不接下氣的喘息吁吁道:「主子,皇上醒了,是意識全清明了,還問了您的。」慧珠喜得一下子站起來了,手裡的扇子掉在地上也沒發現,就兩眼盯著阿杏,累聲迭問道:「是醒了神智?不是晚間那會迷迷糊糊的?對了,通知太醫了沒?說可有事?」
阿杏撫著胸口,向著慧珠連連點頭,口裡只道:「好,都好!」聽了,慧珠未及歡喜出聲,小祿子頭一次毫不掩飾的喜形於色,搶先叫道:「娘娘,皇上沒事了,天亮之前醒過來就沒事了。」話落,恰巧瞧見藥盅「咕嚕嚕」翻滾的厲害,又指著火爐道話。
這下人醒了,藥煎好了,慧珠一行三人忙覓了藥渣過了一碗湯藥,似腳下生風一般,極快的回了上房屋裡,果真就見胤禛面容虛弱的靠在床頭,素心捧了溫水正伺候著沾沾口。胤禛勉強喝了兩口,潤了喉嚨,便揮開素心下去,掀眼看向慧珠道:「擔心了吧,朕沒事。」
整整半個下午,一個晚上的擔憂,在這短短不到十個字的話語裡,獲得了安慰。慧珠微仰了仰頭,止住欲落的淚水,展顏一笑道:「皇上醒得可巧,這藥湯剛是煎好。」說著從小娟捧著的茶盤裡端出藥碗,走至床沿邊坐下,就著手裡的釉瓷小勺,一勺勺餵胤禛服下。
用了藥,胤禛安撫著說了會話,又有些乏了,便說道:「都快五更天了,你一宿沒睡,回房休息去吧。」慧珠只笑著點頭卻不離開,胤禛如何不曉得她,知勸也是無用,可見她眼底下的烏青,一臉的蒼白,眼眸里極快的掠過一抹心疼,口氣卻一絲不變道:「你在這也諸事方便,讓人抬一架羅漢床過來,你就在那休息也行。」
宮人手腳利落,不一會兒便撤了一架大柜子,將紫檀木五屏風圍子羅漢床搭在了原地。就此,慧珠每日夜裡侍疾,日間照顧,一應事情皆不假他人之手。如是,幾日過去,胤禛的身體漸有氣色,至除夕當日也能勉強支持些時辰,宮宴上倒也讓人看不出是患了病。
然,胤禛的身體雖是在日漸恢復中,卻也經不得勞累,年節上的禮儀習俗自不能包攬在身,只好提前解了弘曆的禁足由他代為打理一切事宜。而這一舉動落在一眾朝工的眼裡,便另又一番解釋了。
冬至劉氏傳出喜脈,無疑是一個天大的喜訊落下,打破了後宮一人獨大的場面。但高興不過幾日,便傳來消息:劉氏除了得喜的當日晉了位就在無其他賞賜下來,甚至讓胤禛給變相的禁了足。爾後,轉過幾日就是新年,胤禛又命弘曆堪當大任,代天子以行禮,自己卻隱在其後。
此兩事接連發生,這讓眾人不得不收起了腹內的彎彎腸子,看清眼前的事實,不由感嘆他們確實高地興太早。這後宮裡,即使有了新寵,還懷上了龍嗣,又如何?宮裡的格局依然未予打破,慧珠已然後宮之主的派勢,獨掌六宮,並似乎越發得胤禛的寵信,再加之一個成年的皇長子,她的地位已是不容他人動搖。
新寵得喜卻落得這般下場,一眾心思活絡的貴胄們頓時醒悟,不再想著送女入宮以加強與皇家的聯繫,而是紛紛將目光投向胤禛僅有的兩個皇子身上,特別是四阿哥弘曆。
這動靜大了,一些風聲也隱隱約約傳到慧珠的耳內,私底下,忍不住的埋汰道:「邊境那邊戰事剛平,百廢待興!不將心思放在那上頭,偏偏落在了兩小子身上。他哥倆又沒甚爵位在身,宗室里多的是貝勒、世子、郡王之類,怎也不去瞧瞧他們。」聽後,素心忍俊不禁道:「一家男兒百女爭,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主子怎把它當成了洪水猛獸。」說完,主僕二人也只當是發發牢騷、說說笑,轉眼便丟開不提。
但常言道「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一席話被剛醒神起來的胤禛聽去,自思量了兩日,便等正月一出,即下了聖旨,分別封弘曆為寶親王、弘晝為和親王,並指名讓弘曆參與軍國要務。
慧珠隨後得知,微吃了一驚,晉封事前她竟一點也不知曉,可又轉念一想,胤禛向來不喜後宮涉及朝堂之事。於是也沒多問,只再他面前提了一兩句,便又事事多以胤禛的身體為重,日日侍疾少有離開。
如此,功夫不負有心人,再這年槐花滿枝頭的四月,胤禛的身體終是痊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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