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一章 玉姚
2024-05-21 10:43:01
作者: 西木子
其時八月暑末,待回宮赴了十五中秋宮宴,連綿素月的酷熱天氣也得到了緩解,淅瀝瀝的幾場夜雨過後,盤旋在紅牆琉瓦上的炎夏暑氣已是熙熙攘攘的難以熾人,紫禁城的空氣里到處都漂浮著新雨清爽的氣息,混合著十里飄香的丹桂之氣,瀰漫了整個宮宇。
如是,仲秋八月繾綣著金風薦爽,涼涼的秋意就這樣緩緩地來了。
十六這日,慧珠從儲秀宮省安回來,進了正殿內室,渾身就像沒長骨頭架子似地,一沾炕席,膩沒個兒章法的就倒了下去。
素心心疼的看在眼裡,招呼了小娟遞了溫茶過去,她忙伏侍著給慧珠寬了一寸來高的花盆底,又一面為著揉捏泛酸的腳裸小腿,一面泛著嘀咕道:「這是什麼事兒,鐵打的身子也扛不住,更別說主子這樣金貴的主了,哪受得住!昨個兒一宿都耗在翊坤宮,今一大早又去了儲秀宮,還折騰了大半日……」
耳旁繞著素心絮絮叨叨的話什,慧珠疲乏的閉上雙眼,思緒不期然地飄至昨夜的宮宴上頭。十五乃是中秋佳節,當夜天際銀蟾光滿,人間絲篁鼎沸;而清宮亦不能免俗的大擺宴席,乾清宮內廣榭大開,筵席羅列,眾人酌酒怡情,品時新出螯蟹,食時鮮果填腹,其景融洽,其樂怡然;卻至席闌人散,胤禛擺駕養心殿,眾妃歸宮即可落幕,不想她前腳剛踏進景仁宮室,後腳就有宮監追來,大呼:「八阿哥不好了,皇上和主位娘娘們都趕了去,您還是去看看的好。」聞言,慧珠當下疲乏盡消,就著還未斂熄的提燈,步履匆忙的向翊坤宮趕去。
翊坤宮內燈火煌煌,亮如白晝,闔宮宮人跪於正殿階下,殿內隱有女子哭聲傳出。慧珠心知事急,免了宮監的通傳,便拾階入內;只見室內亦是明燈高點,年氏扶在床沿邊哭得死去活來,烏喇那拉氏從旁安撫,身側還有武氏、耿氏壓後,其中武氏亦是一臉如喪考妣的哀痛。
不及慧珠看個分明,正對床榻一面侍立的小祿子快步及至跟前,打了個千兒道:「年妃娘娘剛回了翊坤宮,就發現未去宮宴的八阿哥不對勁了,忙讓人請了太醫過來,也命人稟了皇上和皇后娘娘……一眾人也剛趕來片刻。」末了不覺壓低嗓音。
幾句話已道明此時情況,慧珠向小祿子瞭然的點點頭,又朝一臉沉色的胤禛福了個身,忙行至榻前,隔著身前幾人往榻上一看,不由大吃一驚,一把捂住嘴巴以免驚呼出聲。
福惠正昏迷不醒的躺在榻上,原本細白的肌膚色呈潮紅,乾澀的嘴角有嘔吐物冒出。不過半日的光景,福惠整個人已脫水的厲害,仿若久臥病榻之人。
正心驚的打量著,卻見昏迷臥榻的福惠忽坐起身,「哇」的一聲嘔吐出一口黃涎,裡面還帶著一些尚未消化的食物,散出一股酸腐的惡臭氣味。
「不——我的惠哥兒——」見此情形,年氏身形晃動一下,隨即一把抽開烏喇那拉氏的勸服,全然不顧褥子上的污穢之物,撲在福惠身上,就是一陣哭嚎。
烏喇那拉氏見場面混亂,忙又湊過身去勸慰,不料年氏絲毫不領情,轉身憤恨的揮開烏喇那拉氏,咬牙罵道:「惠哥兒今上午回來還是好生生的,不過在宮裡待了半日,就重病不醒。皇后,後宮盡在您的掌握之中,您倒是說說,惠哥兒怎會變成這樣,您又為何下了狠——」
「哐啷」一聲遽響,回首隻見胤禛一手掃掉几上茶盞,目光蔭翳的盯著年氏,年氏不禁下意識的垂首噤聲,他方將目光調至太醫身上,沉聲問道:「福惠如何了?可查出病因,想到治法?」
太醫心下陡然一沉,腦中極快的過了一遍思緒,掂量著話什道:「奴才初步一看,八阿哥是食了毒物;現值毒氣聚集腹內,才會有嘔吐之症。」說著,忽查周圍氣氛瞬間滯緩,太醫苦笑一聲,忙轉了話道:「不過八阿哥中毒不深,奴才趕來之時,八阿哥未及毒發……想是……奴才會盡力……先讓八阿哥將所食毒物吐出來。」
年氏素來心思纖細,聞得太醫口中的含糊言詞亦能明白一二;頓時,只覺胸口憋悶,前些年連喪兩子一女的揪心之痛齊齊湧上胸口,喉間猛然一陣巨痛,她嘶咳一聲,口裡先是嘗到一抹腥甜,隨即上身一抽,一口血水從嘴裡噴了出來。
「啊,主子——」
「年妃娘娘——」
一時間,室內咋呼聲起,眾人圓睜雙目,怔愣的望著年氏一把抹開嘴角的猩紅,又一臉慈愛的看了眼孱弱的福惠,繼而眼神聚變無比犀利,一手撐著床欄慢慢起身,一手指著烏喇那拉氏恨道:「皇后,臣妾敬您為皇上嫡妻,甘居其下!可您為何如此對臣妾,想惠哥兒也不過四歲稚齡,您……」一語未了,年氏忽然臉色突變,極其難受的掙扎幾下,便無知無覺的順著床沿昏了過去。
烏喇那拉氏面色鐵青的死瞪著年氏,卻感周圍目光紛紛投注而來,只能壓下滿腔怒火,極力維持面上的焦急,一面張羅道:「快扶了年妃躺下,這八阿哥還沒脫險,年妃絕對不能有事!」宮人領命,忙三五相攜依命而行。
隨後烏喇那拉氏又有條不紊的處理了餘下事宜,將侍候福惠的一干人等盡數關押,一一盤查審問,並一夜不眠的在年氏母子之間來回奔波,直至天際翻了白,福惠的病情暫時穩住,才微有舒緩口氣。
回憶到這,慧珠霍地一下坐起身,倏然睜開雙目,嘴裡幾不可聞的呢喃自語道:「不是皇后——」若是烏喇那拉氏所為,昨晚的徹查到底,今日近半天的折騰,不過是為了以洗清白,而之所以如此憤怒重視,可見烏喇那拉氏也是被蒙在骨里,遭了年氏的不白之冤。
素心見慧珠似有失常,驚得臉色一變,失口喚道:「主子,您怎麼了?」慧珠勉強自持,未及開口安撫,忽聽外間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小然子驚懼的呼道:「主子,出事了!出事了……」慧珠、素心主僕二人相視一眼,忙屏息側目,不過眨眼間,就見帘子一掀,小然子氣喘吁吁的死拽住帘子一角,顫粟哆嗦道:「玉姚上吊自殺了!」
屋內眾人聞言一呆,只聽一陣倒吸的抽氣聲後,慧珠面色一正,大叱道:「玉姚的事你們給本宮咽進肚子裡去,誰敢在此亂嚼舌根,休怪本宮無情!」說著,目光銳利的掃過一室眾人,穿鞋下榻道:「小然子,帶本宮去……玉姚的房間。」
轉至玉姚房間,小然子早命了兩名宮監守在門外,一旁還有呆坐在地的玉嬈。
杵在房門口,慧珠十指死陷進手心,復又深吸口氣,閉眼發話道:「開門!」話落,「吱呀」一聲,房門應聲而開;這時,呆滯的玉嬈打了個激靈,忽然活過來一般,一個撲身,躍至慧珠跟前,哭喊道:「主子,玉姚她死了,她上吊自殺了,她要害奴婢,奴婢不要死,不要死啊……」
玉嬈一哭,引得不明所以的宮人紛紛跑來,慧珠惱恨的瞪她一眼,氣急敗壞的吩咐道:「來人把她綁起來,嘴也給本宮堵上!」玉嬈一聽,更死命的抱住慧珠不放道:「主子,您要救救奴婢!奴婢什麼也不知道!」慧珠心頭一橫,再次怒道:「愣著作甚!」幾個膽子大的,忙七手八腳的衝上前,挪開玉姚,三下五除二,就將她綁縛了起來。
慧珠見玉嬈被挾持著離開,也不再多費事,深提一口氣,邁步朝屋內行去。
一時進的屋內,只見屋內一片腌臢,被褥凌亂,櫃匣橫七豎八,卻未見玉姚的屍首!慧珠初一想到這,忽感後背一陣發涼,旋即就見小然子顫微微的指著背角處,臉色青白的嚅嚅說道:「主子在那呢。」
慧珠咽了咽唾液,腦袋發沉的點了下頭,身子仰止不住顫抖的轉過身,一雙垂盪在半空中雪青色緞繡鯉魚紋花盆底鞋晃入眼底。慧珠目光隨著花盆底鞋緩慢的往上移,掠過淡青色竹蝶紋樣的宮裝,一張灰白的面孔闖進眼裡;面孔的主人,瞠爭雙目,眼圈發青,眼上泛著白球,眼下是一對翻起的黑色眼瞳;高挺小巧的鼻尖亦呈青灰色,從下往上看去,鼻息兩股見似有色呈暗紅半乾的血液溜出;再至往下,原本不點而紅的朱唇,卻呈青紫之色,上下唇瓣半啟開來,隱隱可見烏紫的舌苔伸出。
「啊——」慧珠驚恐的大叫一聲,忍止不住的連連後退,雙腳左右不協,直接絆坐至地。慧珠卻只做不知,玉嬈死後的模樣不停地在她腦海里閃現,驚懼駭然的情緒蔓至四肢百骸。
聽到慘叫聲,素心慌裡慌張的跑進屋,見慧珠埋首膝間,不停的搖頭擺腦,遂疑惑的順著小然子呆滯的目光扭頭看去,心下驀然一怵,忙闔眼避開,心裡啐了一聲「作孽」,口裡順著念了幾聲佛,這才蹲下身子圈抱住慧珠,拍撫道:「阿彌陀佛,主子莫怕,跟奴婢出去可好?」慧珠忙不迭點頭依允,借著素心的攙扶出了屋室。
「奴才給熹妃娘娘請安,皇后娘娘請您儲秀宮說話!」甫一出屋,正是驚魂未定,就見一名宮監打了個千兒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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