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2 起風了

  七日後，焚陽大陸·妖息樹下。

  楊青青目光掃過眾人，輕聲開口：「送君千里，終有一別。」

  聞言，三聖一神一君相互對視了一眼。

  關於離別一事，楊青青早就和幾人交流過了。

  剛剛，杜愚突然上門打擾還在修行中的眾人、又特意將幾人請離了山之界，那時的人們，心中就有所預感了。

  果然！

  

  風無痕嘆了口氣，也有自知之明，這種級別的戰場，已經遠遠超出了他的能力範疇。

  若是強行追隨，反倒可能拖隊伍後腿，使青門眾人分神。

  這幾個月來，眾人在焚陽大陸上橫衝直撞、攻城拔寨，三聖一神一君尚能幫得上忙，也算是功勳卓著。

  而自從見到灰燼寒樹之後，在那場戰鬥中，幾人就是被受照顧的角色了。

  「青師！」冉浪面色急切，扯著破鑼嗓子，「俺不怕死！」

  楊青青笑了笑，看向了一旁的林詩唯。

  林將軍心領神會，開口道：「沒必要做無謂的犧牲，大浪，跟柳城主回去吧。

  你在此界內的族人，都已經在大夏樹界安家落戶了，回去看看他們。

  和他們一起融入社會，好好生活。」

  「不是！妹子......」冉浪面色愈發焦急，女孩說的當然是好話，描述的場景也很令人期待。

  但是越聽，就越讓人感到心酸。

  青門在此界內救了很多生靈，拋開妖獸族群不談，單單是人族就有近千將士，更有七八千婦孺。

  如今，這些人不再受幽寒奴役，也不再是被豢養的家畜了。

  他們在一座安穩的雙生樹界內，開啟了全新的生活。冉浪知道，按照青門的安排，自己也將成為其中的一員。

  而與之相對的，則是青門眾人將踏上一條前途未卜的道路。

  未卜二字，還是有些偏中性。

  冉浪親身經歷過與灰燼寒樹的戰鬥，太清楚對方的強大了。

  「你這莽夫。」林詩唯笑罵了一句，「閉嘴。」

  冉浪雄壯的身軀輕輕一顫，下意識的縮了縮腦袋，錯開了視線。

  至聖大人的氣場可不是開玩笑的，就連杜愚都膽戰心驚呢，就別提旁人了。

  楊青青看向眾人，開口道：「諸君，就送到這裡吧。」

  「哎......」一旁，傳來了鍾離臣的嘆息聲。

  他抱拳拱手，朝向青門眾人：「能與眾位共事一場，實乃人生幸事。

  願諸位旗開得勝，平安歸還。」

  「一定。」杜愚同樣抱拳拱手，替青門回應著。

  風無痕面色憂愁：「諸位，千萬多加小心！」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了關門弟子的身上，然而，李夢楠並未給師父大人些許寬慰。

  女孩只是緊緊環著林詩唯的手臂，尋求著一絲支撐。

  與旁人不同，對於這份未知的未來，李夢楠從不掩飾自己心中的擔憂。

  「小女子退下了。」柳江欠身行禮，邀請道，「此戰過後，若各位恩人得閒，望來八荒城一敘。」

  「嗯。」楊青青笑著頷首，看了杜愚一眼。

  杜愚當即拎起太虛斧，於側方撕開了一條空間裂縫。

  邁過這條裂縫，眾人便會結束漫長數月的征戰時光，回到熟悉的國度、回歸熟悉的生活。

  至於為何要送眾人返回大夏，而不是用江山圖、山海鍾等靈器收起幾人......

  毫無疑問，青門是抱著必死的決心。

  「保重！」

  「諸位，保重！」一道道話語聲中充滿了關切與祝願，氣氛是那樣的沉重。

  眾人魚貫而入，直至最後，一直不言不語的徐霏空，突兀停在了空間裂縫前。

  「前輩，回吧。」杜愚輕聲勸著。

  卻是不想，徐霏空隨手召出了一柄三尖兩刃刀。

  上古靈器·月芒刀！

  其通體為亮銀色的金屬材質，刀身上流淌著瑩白色的靈氣。

  尤其在這雪山之巔，在霜雪的襯托下，此刃更顯得寒芒凜冽。

  「青師，請您務必收下。」徐霏空手持月芒刀，遞向楊青青。

  一時間，眾人都有點懵。

  但很快，幾人就推測出了徐霏空的用意：給青門增添一條活路！

  杜愚等人去過許多樹界，遇見了許許多多生靈，完全配得上「見多識廣」四字。

  可時至今日，關於能夠穿梭異界的法器，眾人只見過兩件。

  一為太虛斧。

  二為月芒刀。

  而在即將到來的終極大戰中，一旦杜愚遭遇不測、或是太虛斧發生了什麼意外......

  眾人必然會被困死於幽寒界內！

  青門的唯一選擇，就是進入靈器世界內躲避，但是永生永世，就只能在靈器世界中苟且偷生了。

  外面便是幽寒界，佇立著不可一世的灰燼寒樹，如何逃離？

  徐霏空交予青門的是一把刀，也是一條活下去的路。

  「徐前輩，這太貴重了。」楊青青輕聲說道。

  「早晚要給你的。」徐霏空卻是笑了，手持刀杆，插在了雪地里。

  對於這句話，楊青青沉默以對。

  而此話聽在杜愚心中，則是掀起了軒然大波！

  什麼叫「早晚要給你」？

  如此一柄價值不可估量的靈器，為何要交予旁人？

  更何況，靈器不是普通兵刃，每一件靈器內皆有器靈，是有性格、有思維的生靈。

  豈能隨意贈予他人？

  驀的，杜愚想到了很久之前、臨出發前的一幕。

  那是在塵靈青居內，杜愚興沖沖的來到青師家匯報情況，恰好碰到了徐前輩。

  自八荒大陸一別以來，徐霏空這個人就一直處於失蹤的狀態。

  對於此行焚陽大陸，徐霏空也不在杜愚的邀請名單里，雙方就是純粹碰巧遇到了。

  那時的徐霏空，在和青師匯報什麼？

  真像他說的那樣，恭賀青師晉級至聖麼？

  聽聞徐霏空剛剛的話語之後，杜愚不再那樣認為了。

  要知道，杜愚之前去八荒大陸時，八荒神樹直截了當的告知杜愚：「徐霏空騙了我，也欺騙了主人。

  徐霏空並未休養生息，你們走後，他就立即離開、去執行任務了。」

  至於任務內容是什麼，八荒神樹並不清楚。

  但是結合月芒刀的特性，以及徐霏空消失好久好久的履歷來說......

  這一人一刀理應是又去了太虛之境，並在其中尋到了什麼事物，或是遇到了什麼解決不了的難題？

  所以徐霏空才會特意去向青師匯報，也才有「早晚要給你」這一說？

  「我已經和月芒刀說好了。」徐霏空仰望著長達兩米的三尖兩刃刀，沉聲道，「老朋友，拜託了。」

  「嗡~」

  月芒刀輕輕震顫著，給舊主絲絲回應。

  「諸位，保重！」徐霏空看向眾人，又深深的看了一眼杜愚，隻身沒入了空間裂縫中。

  塵靈愚居·一層空房間內。

  切斷契約後的徐霏空，面露痛苦之色，緩緩單膝跪地。

  「沙沙~」

  黃金葉滿心期待，等候著歸人。

  然而一道又一道人影走出來，直至空間裂縫收束，它心愛的主人也沒有出現。

  黃金葉那不斷搖晃的枝條，突兀定格，而後緩緩耷拉了下來。

  諸位聖人相互道別、飄然離去。

  柳江倒是心軟，有心安慰黃金葉幾句，可她也不敢打包票，不知青門眾人是否真能回還。

  最終，她還是什麼都沒說，帶著冉浪離去了。

  塵靈愚居又恢復了往日的寂靜。

  與此同時，焚陽大陸·妖息樹下。

  楊青青望著寒芒凜冽的兵刃，抬起手，掠過月芒刀灑下的點點清輝：「麻煩你了。」

  「嗡~」月芒刀輕輕震顫。

  女人伸出一根纖長手指，指尖處牽著一道契約絲線，印在了冰涼的刃身之上。

  「咔嚓」一聲脆響！

  月芒刀破碎開來，化作濃濃靈氣，融入了主人的體內。

  楊青青合著雙眸，輕輕的嘆了口氣。

  無需睜眼，她能察覺到一眾弟子們的目光。

  「專注眼前的任務。」楊青青淡淡道，「專注摧毀灰燼。」

  一連兩個「專注」，警醒著一眾弟子。

  在這個節骨眼上，眾人沒有任何精力可分散，更不該被其他事情干擾心神。

  唯有專注，方能走出一條活路！

  楊青青緩步向前，遙望著山下跪地朝拜的泥婆神塑，喃喃道：「時機妥當時，為師自會告訴你們。」

  「呼~」

  忽有一陣寒風吹過，盪起了女子長長的裙擺，也在這雪山之巔，攪得一陣霜雪瀰漫。

  楊青青一手掠過臉前，將橫向飄飛的、遮住自己下半張臉的漆黑長髮輕輕順下。

  卻是不想，寒風越刮越大，也愈發的凜冽了。

  杜愚抿了抿嘴唇，仰望著一片迷濛的霜霧，像是在看自己的前路。

  起風了，

  看不清了。

  「青師。」付劍州突然開口。

  「嗯。」楊青青負手而立，並未轉身。

  「青師您看，雙生樹。」付劍州示意著後方的宏偉巨木。

  杜愚轉身望去，隨即眼前一亮！

  只見那巨大的妖息樹樁處，爬出來了一株小小樹苗。

  小傢伙頂著寒風、努力的生長著，也努力的纏繞妖息之樹、攀附其上。

  奈何妖息之樹的規格太過宏偉。

  以至於這新冒出來的小小樹苗，細小得如同樹木根須一般。

  這是...神靈之樹嗎？

  杜愚大喜過望，大步向前，掌中探出縷縷妖魄，覆蓋在細小的樹苗上。

  可惜神靈之樹太過弱小，尚不能傳遞心念，它只是執拗的纏繞上妖息樹樁。

  「你回來了，你終於回來了......」

  通過妖魄，杜愚聽到了妖息之樹顫抖的聲線，其中翻湧的情緒，充斥在杜愚心間。

  想念，欣喜。

  劫後重生的慶幸，喜極而泣。

  還有因這麼多年飽經折磨、而心中湧現出的一絲絲委屈。

  杜愚沉默片刻，還是輕聲勸道：「妖樹，開心些。」

  妖息之樹不斷應著：「嗯...嗯。」

  「灰燼大陸的妖息樹心也開始重塑樹身了。」後方傳來了林詩唯的聲音。

  她拾著李夢楠的手掌，輕輕握了握，安撫道：「是個好兆頭。」

  就在不久前，當眾人去山之界·雙生樹下收回蚩熊們和白玉京時，見到了早已脫離生命危險、並且正在重塑身軀的妖息樹心。

  「是啊，好兆頭。」杜愚重複著女友大人的話語。

  他看著細小的神靈樹苗，沿著妖息樹樁的樹皮紋路，不斷的攀爬。

  如此一幕，不禁讓杜愚露出了笑容，心中感嘆著生命的頑強。

  楊青青手中拾起一枚碧玉葫蘆，望著山下朝聖的泥婆神塑：「收起泥婆一族之後，我們就去幽寒界吧。」

  杜愚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緩緩起身，拍了拍膝上沾染的霜雪。

  的確，是時候了。

  灰燼，

  你我之間，也該做個了斷了。